《低回》 第1章 《低回》作者:折周【cp完结】 文案:一个关于暗恋的小故事,我想用我沉默的声音来告诉你很多事。但你却告诉我你都知道了。 第一章 恃宠而骄。 震耳欲聋的重低音贯穿着整个空间,不断切换颜色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骆影的视线穿过所有令人分神的事物,远远地锁定在周泽尧身上。他低头吞进一块冰,瞬间的寒意爽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他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词语。 按理来说,他不该想到这个词的,因为从来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周泽尧。 周泽尧不是骄纵的性格,骆影很清楚,虽然他也从来谈不上温和。他会笑,会在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转向他,不会在意别人不小心踩了他九千二收来的鞋。虽然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放在他身上,足够让他脱离恃宠而骄这样的标签。 但骆影确实,在这个瞬间,从他斜靠的身体上,联想到了这个词语, “发什么愣呢,”余明明一掌拍过来,“哪尊菩萨,我也看看。” 骆影没有抬头,置若罔闻。 “问你话呢。” 骆影还是不开口。 余明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来我看看,是墙边那桌吧,什么天仙,让我们小骆如痴如醉。” 与此同时,骆影心里正进行着复杂的思考。 “也没什么稀奇啊,”余明明伸出手指,点了起来,“靠外一对,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公主旁边这一个,散财童子,紧挨着有个胖子,弥勒佛,里面还有一个,躺得跟卧佛似的,这灯打下来哪能看清......” 骆影不经意地抿了抿嘴,看到卧佛挪了挪金体,不知从哪里翻出个火机,给牛魔王点上了。刚好在此时,光切成了白色,毫不吝啬地打在卧佛的脸上。 骆影终于回头,朝向余明明,看着他的表情从错愕渐渐演变成隔岸观火的欢脱。 “啊,这才对嘛。”余明明最后笑了起来:“牛魔王,铁扇公主,散财童子,弥勒佛,和周泽尧。” 附近一桌吵闹着起身,有人走过来结账,余明明拍了拍骆影,示意他,骆影一动不动。再拍,再不动。过了几秒,余明明站了起来,披上他骚紫色的夹克,慢腾腾地拉着拉链,低头凑到骆影耳边轻声说:“不去打个招呼?” 和刚才一样,骆影仍旧没有理他。他也不在意,拍了拍衣服往吧台走去。 在余明明胡乱认佛的时候,骆影想了很多事。和几年前相比,周泽尧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他也看不太清,但从他斜靠的姿势,从他搭在桌沿上的手,从他给牛魔王点火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骆影都还能感受到当初他那种姿态。 不经意的姿态。 这样的不经意像海边的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没什么温度,带一点潮湿的味道。他身边的朋友,就像是走在海边的人,这样的不经意围绕在身边,就像是海风刮在他们身上,吹得头发在风中乱舞,但又没什么负担。 但骆影不是。骆影像是那片海,每次吹起不经意的风,就心神不宁。 所以很少有人用恃宠而骄来形容他,这是骆影才能想到的形容词。 骆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所谓的清吧。这个小酒吧位置离主城挺远,不堵车也应该要开一个多小时,而这周围除了一个美术院校和一个家具市场,也就剩五金店了。当初宵哥介绍他来的时候就跟他说,这酒吧离你们车行和养老院都近,以后你白天修你的摩托车,晚上就和明明一起过来帮忙,这边离主城远,虽然有个学校,但不到周末人也不多,事少,不会累着,闲下来就去看看你奶奶。 他当时打量了一下整个地方,只觉得从头到尾透露着商业化的气息,和美院旁边那些很有情调的酒吧不同,这里只有很常规的布置,一个简单的舞台,木制的桌椅,led魔球,普通的吧台,除了比较宽敞以外,作为一家酒吧,确实谈不上什么格调。连宵哥他们唱的歌也是随着热潮一波一波地换,最近是外国金曲,重低音特别明显,声势浩大。 骆影想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还能开始在意格调这种事了。 但周泽尧不同,虽然他也不清楚周泽尧最近在做什么,喜欢什么,但是按照他对这个人的理解,比起他该享受的物质条件和场所,这个地方实在显得不那么有牌面。 所以骆影今天才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挺长一段时间,重低音一拍一拍砸下来,他心里也一拍一拍地紧。 他最近在做什么? 他最近喜欢玩什么?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顺路?陪朋友? 他旁边的人是谁,牛魔王和各路佛祖都是他朋友?铁扇公主呢?潜在女朋友? 他还记得我吗 趁余明明在吧台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戳着计算器,骆影又直勾勾地盯着周泽尧,他看到牛魔王递了根烟过去,周泽尧叼进嘴里。 随着一点零星的火光,他突然发现烟的上方一道若隐若现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他蓦地合上眼。 他低头又含住一块冰,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这个场景无比熟悉,伴随着他无比熟悉的心悸。 半响,他咬碎了冰块,做贼心虚地抬头,用余光看向周泽尧。那人正侧身和弥勒佛说着什么,方才那不经意又穿透一切的目光似乎并不存在过。 第2章 但此刻骆影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恍惚间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几年前的声音,陌生而又令人清醒:“藏好。” 藏好,别被找到了。 第二章 骆影是被风给吹醒的。 他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发现窗子是关着的,风是从门吹进来的。这是余明明租的一室一厅,一栋老楼的八层。余明明当时提供了一个月五百块的友情价邀请他搬进来,他睡卧室,给骆影在还算宽敞的客厅铺了一张床。 而此时余明明一头栽在客厅的床尾,门开着,他们竟然就这么睡了一宿。 骆影一脚把他踢开,用了很大的力气,但仍旧没把他踢醒。骆影只能从另一侧下了床,光脚踩在地板上,冷得他直哆嗦。 刷牙的时候他鼻尖贴着镜子,仔细观察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他的眼睛很大,外双,是一双毫无保留的眼睛,所以埋在里面的血丝特别明显。疲倦的时候,或者快要流泪的时候,整双眼从头红到尾,像是在燃烧。 洗漱完出来,发现地上躺着他昨天穿过的白色外套,上面醒目地印着一个脚印。他叹了口气,从包里翻出一件很薄的毛衣套在打底衫外面,毛衣领口很低,露出半截细长的锁骨。 骆影从楼里出来,点了一根烟,风毫不留情地扑在他脸上,他低头暗骂了一句,然后一头栽进风里。 还没走到车行,就听见发动机的噪音,尽管车行已经可以选在了非常隐蔽的地方,奈何这个轰鸣声实在是太过厚重。 骆影走进去的时候,看见扬哥面前是一辆其貌不扬的本田,他诧异地挑挑眉。 虽然罗宵一直以修摩托来称呼骆影这份工作,实际上这里的行当要更复杂,或者说更来钱一些。扬哥是罗宵才开始搞乐队时认识的贝司手,家底比较殷实,音乐权当爱好,后来这股劲过了,就开始帮朋友做改装,不违规的违规的都做,逐渐做成了一个生意,一般送过来的也是比较有底气的车子,这种本田还是第一次见。 “有钱人心血来潮的爱好,”扬哥叼着烟给他解释,“就跟蹦野迪一样,体验民俗。” 说完他又发动了一下,民俗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响彻云霄。 骆影揉了揉耳朵。 “要的就是出奇不意。晚上绕着cbd转一圈,苏荷里面摇完出来的人肯定在想哪座豪骑上路了,定睛一看,乡土本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意外,骆影心里想,脑子里全是警匪片里面本田翻山越岭救主角于水火之间的身影。 一开始罗宵并没有打算把骆影介绍给扬哥,骆影又瘦又白,五官好看,他想让他去做做网拍之类的事。但骆影拒绝了,他说他身上有疤,也不太会找镜头。后来罗宵想了想,这孩子一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在那种行业估计也混不开,就转手带给了扬哥。 其实当时工作室的人还给骆影打了个电话,骆影没告诉罗宵。他当时办完停学手续,在去老年护理中心的路上,接到了那个电话,那边的人说,现在疤没什么关系的,后期处理一下就可以了,宵哥给我们看过你的照片,我们觉得特别合适,你可以过来试一试。 骆影说不用了,谢谢,没说什么原因就挂了电话。 或许该去试试的,此时的骆影靠在椅子,心里默默地想。疤能后期,纹身也能后期,现在有纹身的模特太多了,他们也不会多问,问起来其实也挺好解释的。 他的纹身在脊椎上,长长的一串英文,silenceofthelambs,沉默的羔羊。很少有人看到,看到的人问起什么意思,他一般只需要把译名说出来,他们就会恍然大悟,啊,那个电影,我也很喜欢。 实际上,电影他只是断断续续看了两三次,那本小说倒是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他还记得周泽尧当时把书借给他的时候,还笑着跟他说,这书名字挺适合你的,这周好像都没听你讲过话。 这本书他没有还,周泽尧估计也不在意。 自从前天晚上在酒吧看到周泽尧,骆影就开始频繁地想到这个人。其实那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除了那道似有似无的目光。账是周泽尧结的,骆影没有刻意躲,但光线太暗也没人看得到他,余明明在给周泽尧递二维码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应该也没注意。 但一个本来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之后,有些念想就会反复不停地窜出来,像潮水一样,涨上去又退回来。 他还会出现吗 他有看到我吗 上涨的潮水毫不留情地打在石头上。 出现又怎么样,记得又怎么样。 当初不敢做的事,现在就敢了吗。 中午的时候,余明明闲着没事,抱着一袋炒栗子来车行。 “哟,”杨哥低头擦着灰,头也没抬地打了个招呼,“明明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每天都有空,来看看上流社会的爱好。”余明明笑着说。前半句话倒是真的,他那三流的戏剧学院没什么课,最近也没有什么表演,整天无所事事,要到年底才会忙起来。 “边上那暴龙借你骑一骑,晚上去美院刷个脸熟。” 余明明低头拨着栗子:“算了吧,那些姑娘都认识我。” “哟,”扬哥有些惊讶地抬头,还没说话就被他打断了:“人都知道要不到骆影微信,就先要我的,另辟蹊径,曲线救国。” 第3章 坐在旁边的骆影扭头盯了他一眼,被喂了一个栗子。 杨哥出去接了个电话,余明明用手肘戳了戳骆影的腰。 “哎,说说。” 说什么。骆影低头吃着栗子,用脑电波回答他。 余明明轻松地读懂了他的电波:“说周泽尧啊。还能说什么。” 电波沉默了。 “他真是碰巧过来的?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你们真没通过日益发达的社交网络联系过?” 社交网络? 要真能有点什么联系方式,他也不至于那天跟个犯罪分子一样虎视眈眈。 微信必然是没有的,骆影连高中同学都只加了两三个。当初毕业后,骆影倒是尝试过用余明明的微博号搜周泽尧的名字,但什么都没搜到,倒是忘了删搜索记录,被余明明翻了一百零八个白眼。 骆影想到这,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好笑到终于开了口:“我怎么联系?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和他阴郁的气质不符,又绵又软,刚才这句听起来反倒像在置气。 余明明果然笑出了声:“这话听着也太酸了......” 话没说完,扬哥回来了,抽了张纸擦着手。 “有个网红下周一一大早要过来,给他的杜卡迪换个皮,方便以后拍照,”扬哥对着骆影说,”小骆那天早点过来吧。” “我能过来吗,扬哥,”余明明说,“还没见过网红呢。” “男网红,有什么看的,指不定还没骆影好看呢,你想来就来吧。”扬哥笑了。 最后一颗栗子拨完,余明明站起身子准备走,突然回头冲骆影说:“今晚你早点来酒吧,有惊喜。” 下午稍微比早上暖和一点,但风仍旧保持着不变的力度,骆影从车行出来的时候,穿着那件权当摆设的薄毛衣,风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今天扬哥没留他吃饭,他本想回家换件衣服,想了想余明明中午那句话,还是听话地往酒吧走。 余明明这个人,虽然非常不靠谱,但偶尔会有一些突然发光的瞬间。 这是他第三次对骆影说惊喜这个词,上一次是带着骆影参观了他奶奶马上要搬进去的护理中心,第一次则是骆影18岁生日的时候。 骆影初中因为家庭原因留了一级,他的18岁是在高二。他在学校基本不怎么讲话,没提过自己的生日,他奶奶也从来记不得生日这种事。从小到大,他都没生日这个概念。 唯有18岁那一天,清早到了教室,发现书桌里一个很小的礼物袋,里面躺着一只印着披头士的zippo。晚自习的时候被余明明叫到了空无一人的实验楼,鬼使神差地变了一个巴掌大的慕斯。在骆影说不清的眼神中,又掏出来一个粉红色的香薰蜡烛,不比那慕斯小多少,立在旁边,相映成辉。 “从学委那里顺的,将就一下。” 余明明用嘴上的烟点燃了蜡烛,谁知这粉红色的蜡烛竟散发出柠檬味。 那还是骆影有生以来第一次过生日,他当时有些不知所措。 “许愿啊,大哥,”余明明吸了一口烟,“哎你没经验,要不我来帮你许吧。你把眼睛闭上。” 骆影倒真的闭上了。 “别人帮许应该没什么不能出声的规矩了吧。我想想,第一肯定要你身体健康,第二要你奶奶和你慈父我身体健康,第三,还有啥,”余明明想了想,“那就祝你这段感情,呃,有个好结果吧。” 好结果是什么结果,骆影心想。 他这段感情,比追慕更暗淡,比暗恋更痴人说梦。他不敢做任何事,也不曾抱有任何念想。这些情愫漂浮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他懵懂地躲在里面,悄悄扒开一点缝隙去看漏进来的光。 这些情愫无始无终,他都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衍生而来。 周泽尧是骆影的高中同学,他在那个学校确实像一道光,那种不羁却又随意的,直射到人心里的光。虽然按理来说骆影并不是趋光而行的人。 在才接触的时候,骆影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他确实是耀眼的,众星捧月的,但这却并不是他影响到骆影的特质。相反,他那些不经意的瞬间,才成了真正的隐患。 在骆影的认知里,所有事都是需要理由的,说话是需要理由的,做事是需要理由的。但周泽尧却是不需要的。他会在人潮之间不经意的沉默,会文不对题地问骆影话,却也不需要骆影回答。 他第一次意识到事情不对的那一天,他正坐在实验楼四楼的楼梯上。学校的实验楼俯视来看是一个镂空的矩形,中间是种植着各种教科书植被的生态园。晚上的实验楼理应空无一人,除了晚自习偷偷溜来抽烟的骆影,而那天他却从楼梯居高临下地看到了生态园角落的周泽尧,和他当时的女朋友。 他本应该抽完这根烟就走,他的脚步一向很轻,不会惊动楼里的其他人。 但他没有。 他静默地注视着他们,像他那之后很多个夜晚一样。 他听不清周泽尧在说什么,只看得见一些琐碎的动作。抚摸,拥抱,依靠。他往里面挪了挪,确保他完完全全处在黑暗之中,然后点燃了第二根烟。 他藏起来了。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但有些东西藏不起来了。 那天之后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骆影的沉默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事。无论他心里的情感有多么复杂,渗透出来的东西永远只有那么一些,与之相对的,他想要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些。他不想要有什么回应,也不想要有什么开端。 第4章 他只想看周泽尧。 不过沉默的情感注定不怎么顺畅。骆影后来无数次想,如果他当时不那么桀骜地守着他的情绪无动于衷,至少还能留下点片段来回忆。但实际上他娴熟地把那些情感溶在心里的波涛,起起伏伏,回荡着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的暗涌。 就像当初元旦的文艺汇演,班里策划了一个合唱接一段独唱,周泽尧作为班里的牌面被安排去完成最后的独唱,仗着罗宵教给骆影的一点吉他,骆影被叫去给他伴奏。他心怀鬼胎地找宵哥练习了两周,到了合练的时候,周泽尧却说不上了,最终变成了他的独奏。虽然最后演出效果不错,用余明明的话来说,骆影在不需要说话的场合是有绝对优势的,但骆影始终耿耿于怀。在周泽尧说他不去了的时候,他连一句”去吧”都说不出口。班里的同学凑上去问周泽尧为什么,周泽尧笑着摇头,不置一词。而同样不置一词的骆影在旁边看着,如鲠在喉。 骆影从小就学着沉默,在这件事上他天赋秉异,虽然长大后很多人都觉得惋惜,但他却没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唯有这几年,想到当初的周泽尧,他却偶尔会感到悔意。 记忆像鱼鳞,水里漂洗,沉浮,偶尔又在眼里一晃而过。此时在骆影眼里晃过的鱼鳞实在是有点多,弄得他脑子里昏昏沉沉。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那个用了四年多的打火机。这几年抽的烟不停地变,这打火机换了两次灯芯,背后无数划痕,倒还形影不离。余明明倒也奇怪,一个每天以骆影的慈父自称的人,却从来没在骆影面前炫耀过这个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礼物。 还是自己的问题,骆影心想。 不管过去的事在自己心里起过多少波澜,究其本质也不过是一段暗恋。多少人都有过的经历,多少人当作谈资的事情。 但没办法,有时候天赋这个词就是这样,大家都理解人们在学术、在体力方面的天赋,却鲜少有人能理解情感上的天赋。有的人总能在该珍惜时珍惜,该舍弃时舍弃,往事全成人生经历;但有的人注定守着心里的那根刺,浮浮沉沉,难舍难弃。 22岁的骆影已经非常理解这个道理。他的情绪好像从来都是只进不出,堆积,演化,徐徐低回,导致他的感情总是有些扭曲。好在他已经适应了这些扭曲,他只需要抱着他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然后表现得毫不在意,云淡风轻。 所以周泽尧前天那一次不经意的出现,其实什么也谈不上。 只是提醒骆影,你仍旧是个缺乏情感天赋的人。当初文艺汇演,你不敢上去劝一句,如今他来到你面前,你不敢上去问一句。但时隔好几年,该你耿耿于怀的事,你还是得耿耿于怀。 骆影远远地看到了酒吧的霓红灯牌,余明明没有进去,就在灯牌下面吹着风。看到骆影,他兴奋地挥挥手。 看到他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骆影突然有一种直觉,这人说的惊喜一定和周泽尧有关。 余明明在有关骆影的其他事上,虽然不太老实,但总是张弛有度,尤其是在有关他家里和他奶奶的事情上,能保持一个局外人既不逾越又关怀备至的高水准。唯独在有关周泽尧的事情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嫌骆影所谓沉默隐忍的样子太怂,总是撺掇他做这做那。 当初高中最后一个圣诞节,他就唯恐天下不乱地在骆影耳边念叨了好几天,说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得留个念想,总算成功地把骆影说得烦躁不堪,给周泽尧买了条纯灰色的围巾,浑水摸鱼地摆在周泽尧不知道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女朋友的礼物中间。最终一次也没见他戴过,肯定是被识破了,导致骆影那几周路过学校垃圾桶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骆影走到余明明面前,越看越觉得他贼眉鼠眼。 “怎么这种眼神看你爸爸,”余明明不满,“说了有惊喜,就肯定有惊喜。” 余明明打开门,揽着骆影的肩走进去。 “其实前天我就该给你说的,那晚喝多了,昨天也喝多了,今上午总觉得有什么落下了。” 余明明拿出两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另一个杯子夹了几块冰递给骆影。 骆影低头咬住一块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余明明喝了口酒,拿着手机:“我们店里微信那个码这两天不是扫不了吗,本来给他说用支付宝的,但是我突然就有了个心眼,我就随口一问,哪知人家就答应了。” 他把手机摆到骆影面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优秀不优秀?” 骆影嘴里含着冰,低头,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人的名片。 微信名是一个英文名,微信号是zhouzeyao加上四个数字。骆影记得,是他的生日。 第三章 这几年的天气预报倒是越发的准确了,预报说从周日开始天气陡降,果然从周六凌晨开始淅淅沥沥地飘着雨。入冬的季节,清明的天气没有几天,其余时间总是霾和雨二选其一。 周日骆影不用去车行,虽然扬哥每天都在。但罗宵之前给他打过招呼,说得给骆影留点时间看他奶奶,也做点自己的事,这段时间过去了,他还是要回去上学的。 骆影坐在去护理中心的车上,看着手机发呆。 他昨晚又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他梦见他是一只猫,却在森林里面奔跑。有一个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的弓在烈日的光辉下反射出凌人的光。他不停地奔跑,但猎人却始终悬在上方。他看见猎人拉开了弓,箭已在弦上,千钧一发之际,他好像把森林踩碎了,然后垂直地落了下去。 第5章 他落在岩石的缝隙里,用余光看见猎人跳了下来,在碎石沙土中寻找他的踪迹。他感觉他在不断地发抖,带动着整块岩石也在颤栗。这时,突然有一双手,重重地按住了他的躯体,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藏好。”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在梦里那样惊慌。类似的梦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人物。而只有在初醒的时候他才能记起这些画面,随后画面就会慢慢地褪去,他会逐渐遗忘梦里的情景,连声音都记不清是什么样的,最终也只剩下最后那两个字,来来回回萦绕在耳边。 骆影坐在车上,周日七点的公交车没什么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上余明明分享给他的惊喜。 头像是一片纯灰,名称那串英文查过了,亡命之徒,朋友圈背景是极光,没有签名之类的东西。 骆影还是感觉有些诧异,余明明这个借口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直接无视了二维码收付款的存在,正常人怎么也能看破他的心机。也不知道周泽尧是看余明明眼熟,还是当晚喝得有点多。 难道他原本微信就是来者不拒? 骆影仔细回忆了一下,至少高中的时候周泽尧不是这样的,根据组织公认的情报,当时要他联系方式的各路人物很多,但除了他身边的朋友和那几任女朋友,好像也没其他什么人能联系上他。 难道他走上了销售这条路,开始广泛建立人脉网? 算了吧,骆影被自己逗笑了,余明明看起来能有什么网络,他总不能是做发胶销售的吧。 其实这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余明明给他这个惊喜倒是突然让他重新陷入了熟悉的场景之中。他厌烦这样的场景,但有些感觉就像藤曼一样始终缠绕着他。 强烈按下心中所想的束缚感,在波涛之中隐藏目光的心悸感。 你真是个废物,骆影心想,还是会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无能为力。 他突然想起那一天,他对自己的审问:当初不敢做的事,现在就敢了吗? 敢吗? 在去护理中心这二十分钟的车程里,他想了很多次。 就像在几年前的那些最终他选择沉默的瞬间,其实他也犹豫过很多次。 车子停在护理中心的门前,骆影下了车,在车站站了两分钟,发送了好友请求。 没有留言,名称是表情,看不出是谁。 周泽尧加不加全凭缘分。 看看我头像这只鸭子比不比余明明更吸引你。 护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地引导这骆影。骆影和他奶奶是非常受到这里的员工喜爱的,因为安静。护工每天处理着各种诡异的要求,转头看着从善如流又从头安静到尾的骆影和他奶奶,眼里总会浮动起温馨和不忍。 “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每天睡眠也很差。” 护工带着他往房间走。 “还是多跟她说说话吧,不用刻意说些什么,来这里之前你们说些什么就怎么说。” “这句话可能之前很多人跟你说过了,她确实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在这里说的话已经比以前多很多了。骆影心想。 他奶奶坐在房间里,没什么精神地看着电视剧,看到骆影也没什么反应。但骆影走过去的时候,她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都挺好的吧?”她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骆影点点头。 “那就好。” 说完,她也没再看骆影,视线回到了电视上。 骆影也没开口,掏出手机看了看,周泽尧没有加他,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拒绝了。 他抬头望了望奶奶,确实精气神看起来比以前差了太多。 这个护工说得没错,他说的那些话确实有很多人跟他说过了。她时日不多了,多陪她说说话吧。 他第一次听到时日不多这个词的时候,心里还是五味杂陈的。他对她的感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骆影的奶奶是一个偏执了一生的人,骆影一度认为他爸爸那些症状的产生一定和他奶奶有关系。就像很多传统社会的女性,他奶奶的固执不是恶意,而是来自于一种恐慌。每当遇到什么事情,她只能以她有限的见识想出她认为的办法,然后执拗地坚持。 就像当年,她的儿子在妻子死后开始逐渐焦虑和暴躁,她怜悯地看着他疯狂又可怜的模样,看着他意识模糊地跟骆影说着令人心惊胆战地话,她迷茫又恐慌,她不知道能怎么办,只能反复又固执地跟骆影说,下次你爸爸喝了酒,你就藏好。 又像骆影的爸爸最终酒后脑出血死亡的那段时间,骆影不安地问了她很多问题,她无措又恐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固执地沉默。一沉默就沉默了很多年。 骆影是她带大的,他没资格埋怨她什么事。但有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那些时候,她不要沉默,能够说一些哪怕过几年就会被识破的谎言,事情会不会要好一些。 骆影从护理中心出来的时候,发现不知不觉间雨又下了起来。比昨夜的雨猛烈多了,来势汹汹。他想了想,还是给社会闲人余明明打了个电话,让他带把伞来接驾。 打完电话的时候,看到一条新消息。 周泽尧加他了。 他第一反应是,看来这只鸭子不输余明明,转念一想,不对,他不可能真去干销售了吧。 第6章 从周泽尧同意请求到现在,他都没有发消息,难道他知道是我? 他做贼心虚地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四年里一共五条,还真看不出什么东西。 骆影蹲在护理中心的门口,耳边是潇潇的雨声,点开了周泽尧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四张没配字的照片,一张树,一张川边夜景,一张滑翔伞,一张海底捞的虾滑。 这么看来,周泽尧这段时间可能没有女朋友。至少没有会来事儿的那种。骆影心想。 回去的车上骆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他从那个被追捕的梦想到奶奶消瘦的躯体,从护工的话又想到海底捞的虾滑,思绪反复地跳转,弄得他心里有些烦闷。 “你加他了?”余明明突然问 骆影没吭声。 余明明心领神会,触类旁通:“啊。他同意了。” 雨天车鸣声尤其的吵闹,车在红灯前停下了。 骆影盯着街边的路灯,朦胧中的灯光稍稍安抚了他的心。 “我有种预感,小骆。” 骆影转过头看着他。 其实这句话不需要余明明说,骆影心里也有一种预感,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这几天他那繁复的思绪总给他一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凝重。 余明明说完那句话停了,倒是勾起了骆影的兴趣:“什么预感?”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骆影:“我总感觉这雨要到明晚才停......” 余明明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骆影胡乱地往身上套着毛衣和外套,看着外面力度丝毫未减的雨,愤懑地盯了抹着发胶的余明明一眼。 他这几天是真的闲,骆影以为他要去看网红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竟然真的付诸实践,久违地定了个闹钟,甚至不惜在雨天穿上了他的aj4xlevis。这几年他招蜂引蝶,男女都撩,骆影没能掌握他最近的性取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他的虚荣心在作祟还是求偶心在作祟。 两个人挤着一把伞在路上走着,骆影时不时低头看着旁边的人脚上的李维斯,总感觉眼皮在跳。 余明明穿这双鞋就从来没遇上过好事。 他才收到这双鞋那天,心潮澎湃,清吧里一中年教师夸他鞋好看,真真夸到他心尖上,两人畅聊一个多小时,最后发现手机被中年教师偷了。 过了俩月又穿上这鞋遛弯,路过一结冰的湖,准备站上去以湖为背景拍个脚上的图发朋友圈,谁知这冰结得实在不结实,连鞋带人带手机全掉坑里了。 骆影忧愁地叹了叹气,怪自己没有远见,昨晚没把这鞋藏起来。 等他俩走到车行,发现网红已经和扬哥聊上了。 从骆影的角度只看得见网红的背影,挺高的个子,黄毛,花里胡哨看不出牌子的外套,还有一节露在风中的脚踝,彰显着潮人的风采。 “等等,”余明明拦住骆影,不让他往前走,“我先拍个背影,万一人家不给合照呢” 骆影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倒也停住了脚,只往里打量了一下。 网红好像还带了几个朋友,围着那辆暴龙说着什么。 暴龙前面停着一辆杜卡迪,应该是网红带过来的车。旁边也站了一个人,一只手放在反光镜上,另一只手翻着手机,脚上这鞋看着比余明明那李维斯贵多了,就是有点眼熟...... 骆影视线往上移了移,骇然一惊。 是周泽尧。 这一瞬间,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一丝滑稽,下意识地用手肘碰了碰余明明。 余明明右手撑着伞,左手举着手机找角度,没理他。 骆影感觉眼皮又跳了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余明明拍照的左手,余明明突一受力,手一抖,手机啪唧一声,屏幕朝下落在了地上。 第四章 “我操!” 余明明飞速捡起手机,用袖子擦着手机上的水,仔细一看,屏幕裂了。 骆影这回算是明白了,李维斯和手机,绝不能同时出现。 余明明痛心疾首地冲着他喊:“骆影你他妈刨啥呢,你鼻子下面那个器官可以说话,有事能不能用嘴说!” 他这一嗓子倒是彻底吸引了里面一拨人的注意力。 网红转过身来朝这边瞥了一眼,暴龙旁边那几个人也抬头看了看。 只有周泽尧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 “哟,来了。”扬哥打了个招呼。 骆影顶着一堆人的目光,拉着余明明往里走。 “这是段金,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个,要喷漆改个色,”扬哥介绍着,“几个朋友都有点爱好,顺便过来看看。” 段金这个人他知道,好像是什么杂志的模特,以前余明明给他提过。余明明当时给他说,段金这个名字文雅有余不够霸气,通俗有余不够雅致,不如后面加个龙字,段金龙方成正道。 但此时国学大师正专注于他的手机,听到这个名也没什么反应。 段金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扬哥又说:“刚才跟他们聊到骆影,泽尧说你们认识?” 这名字比文雅有余不够霸气的段金好使,余明明如梦初醒,终于舍得放下他的手机,抬起了头。 这次骆影终于在正常的灯光下看到了完整的周泽尧。他好像瘦了一点,头发剃得挺短,纯黑看不出材质的夹克,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第7章 他听到这句话,抬头望了骆影一眼。他有一点轻微的下垂眼,五官轮廓挺深,嘴唇很薄,此时嘴角带了点弧度,是一种似有非有的笑意。 骆影对这样的似有非有熟悉到不行,这一瞬间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正准备开口,余明明抢先说:“肯定认识,我们仨高中一个学校,他们俩是同学。” “哟,那还挺巧的。”扬哥诧异地抬了抬眉。 是挺巧的。 其实这种巧合倒不算什么,不管是清吧看见他也好,还是在这里偶遇,毕竟当初听人说过周泽尧在这个城市,那么遇见一次两次也不是什么事。 但前几年一次都没遇见,突然间隔很短地看见他两次,总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想到这里,骆影用怀疑的眼神向余明明看去,发现他正用同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不关我事。两个人通过脑电波异口同声地说。 “那你们先叙叙旧,我跟小立他们进去聊聊他车的事儿。”扬哥说完灭了烟头,带着旁边的人往里面走。 说是叙旧,但实际上这个对话是不好展开的。 场上一共三个人,骆影是半个哑巴,再加上种种原因,此刻心怀鬼胎,如临大敌;而剩下两个人同校不同班,隔楼如隔山,排除骆影这个变量,理论上应该互不认识。 此时余明明醉心于他碎裂的手机屏,周泽尧则好像对场上安静的氛围浑然不觉,从夹克里兜掏了包软中,缓缓地点上一根,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骆影正在犹豫要不要做这个先锋,就听见旁边余明明哀叹了一声,放弃了手上的抢救工作,突然开始自我介绍:“我叫余明明,你不认识我吧?” “认识啊,”周泽尧吐了一口烟,“高中你不是参加十佳歌手来着,我去礼堂看过决赛。” 余明明其貌不扬,嗓子倒是挺好。当初决赛的时候骆影给他伴奏,唱了一首英文歌,算是他人生的经典场面。 不过当时两个人造型实在是有些滑稽,宵哥还找人给他们化了妆,骆影眼大肤白,效果还挺不错,余明明如今是不愿意再多看那天的任何照片一眼。他没想到周泽尧竟然去看了决赛,还突然提到这一出,顿时有些尴尬:“那时候年轻气盛,比较爱出风头,不过再怎么折腾也没你名声大。” 周泽尧笑了笑:“要不然那天也不会加你微信啊。” 骆影心里噎了一口,之前翻来覆去猜那么久,结果根本是因为人家记得余明明当年那张南瓜脸。 他为什么会去看十佳决赛? 啊,好像他当时那个女朋友是主持人。 骆影还没来得及回忆那个主持人的长相,周泽尧又开了口:“骆影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啊。” 骆影突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好像有块地方又痒又麻。 以前周泽尧不怎么提他的名字,每次他跟骆影说话,总是言简意赅,就算是一些很天马行空的话,他也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然后似笑非笑地盯着对方。 罗宵的女朋友曾经夸过骆影名字好听,山河落影,很有意境,骆影当时不以为然,但周泽尧提起的时候,他突然就喜欢起这个名字来了。 骆影嗯了一声:“我没什么变化。” “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跟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周泽尧说,“在我看来。” 骆影很想问有什么变化,更想问他还记不记得上次见面是什么场景。但他理智地意识到这应该是周泽尧的客套话,没有说出口。 整个上午骆影都有些心神不宁,一个简单的螺丝要拧三次才成功。幸好余明明出去给手机换屏了,扬哥一直在跟段金聊着,周泽尧也在跟剩余几个朋友讨论有关暴龙的东西,没有人察觉到他这些细微的紧张情绪。 骆影觉得自己真是退化了。 以前多少比这严重的情况,就连周泽尧偶然把手肘搭在他肩上,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他知道周泽尧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他知道循规蹈矩地控制心里的情绪。 他突然陷入幻想,要是有一天他性情大变,或者像聊斋一样被知晓他心意的鬼神附体,跑到周泽尧跟前,把他这几年的心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知道周泽尧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周泽尧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或许会出现讶异的神情,骆影倒还有些心动。 不过心动归心动,性情大变是不可能的,鬼神附体也是不可能的。虽然骆影其实很想把他这个沉默的故事分享给故事的主角,但他知道他开不了口。 比起当一个当作笑谈的同性追求者,还是当一个不爱说话的昔日同窗吧。 余明明换好屏回来,已经快一点了。 “五百,”余明明此刻看起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感谢点金手影哥手下留情,用了三成功力,只碎了外屏。” 骆影有点良心不安:“我赔你。” “别,我受不起,”余明明面无表情,“要不今晚你给我暖暖床吧,清心寡欲太久了,反正你也睡不到周泽尧。” 骆影看了周泽尧一眼,他正跟段金站在一起,扬哥好像在最后交代什么事情,应该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当时该用六成功力,毁其内胆,伤其筋骨的,骆影心想。 扬哥他们的谈话结束了,段金从兜里掏出一只唇膏涂着:“这天也太干了。” 第8章 “你是南方人?”扬哥问。 “不,北方人,”段金否认道,“精致的那种。” 扬哥有点好笑,对着骆影说:“这位精致的北方人刚说想去吃安门桥那个火锅,小骆明明带他们去吧,你们也一道吃了。” 安门桥那个火锅一直都挺有名的,是川渝地区那种九宫格老火锅,底料阴辣,吃完整个人能烧起来,最近天气冷,想吃的人络绎不绝。 “一块呗。”段金边说边把唇膏收起来。 “我吃不了辣,你们去吧,”扬哥拒绝了,“之后我电话联系你。” 段金也没继续劝他:“那加个微信,我工作的时候不好接电话。” 扬哥想了想:“我手机在里面充电,你加小骆的吧,一样的。” 段金微信已经打开了,骆影刚做完手上的事儿,两个手套全是油,他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手上,正准备开口让段金等他洗个手,突然听见周泽尧说:“我有,待会推给你吧。” 骆影心里一惊。 周泽尧知道那个微信是他! 他怎么知道的? 虽然现在知道他当初认出了余明明,但骆影鼓起勇气加他已经是在好几天之后了,他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一直到一行人坐进包间,服务员进来摆九宫格的时候,骆影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段金是个很健谈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模特这个职业的原因,整个人很自来熟,和余明明初次相见也能有说有笑。那几个朋友也挺会看眼色,都看出骆影不是插不上话,而是根本不爱讲话,席间也没怎么提他,但让骆影帮递菜的时候一口一个“小骆”叫得也很顺口。 “你那个锁屏,”段金被毛肚烫得不行,但意志坚定地对余明明说,“是于嘉郗吧,是吧。” 余明明一边喝水一边点头。 于嘉郗是他最近爱看的女主播,他说她跳的那个舞,虽然跟扭秧歌差不多,但就是能扭到他心里去。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段金叹了口气:“于嘉郗以前跟我在一个杂志拍过,她这个人,为人上有点不妥当。你看看脸,问题不大,别舔着送钱,她不值得,真的。” 秧歌情人被当众泼黑水,余明明倒也不生气,只是兴致上来了:“我昨儿才换的壁纸,没给她充过钱,她有什么问题,方便讲吗?” 段金夹了一块嫩牛肉烫着,想了想说:“说同行不太好,但她现在也不算我同行,我就当给你提个醒,她公司澄清那些料,有一半是真的,具体我也不太好说,我就是看着那些觉得她冰清玉洁上赶着给她刷礼物的人觉得烦。”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点兴奋:“他还问我要过泽尧微信呢,她跟她上上一个男友那段时间。” 周泽尧突然变成了话题中心,也不诧异,笑着夹了一片黄喉。 “我给拒绝了,后来泽尧接我去苏荷那天,碰到她了,她直接过来找他要,被当面拒绝了一次,那白眼翻的,假睫毛都给翻到一字眉上了。” 坐在段金左边的人插了一嘴:“尧哥为啥没给?于嘉郗长得还是挺好的。” 周泽尧还没开口,段金摆了摆手:“别问,问了就是喜欢男的。” 骆影挑了挑眉,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这理由,滴水不漏,以一敌百。” “谁跟你说是理由了?”段金也笑了,“你看他这两年谈过女朋友吗?” “哟,”余明明都愣了,瞥了骆影一眼:“不像啊?” 周泽尧还是不慌不乱地吃着,回了一句:“他说是就是吧。” 骆影自顾自地下着菜,仿佛没有听见这场谈话,就是手有点抖,肉丸子咚咚地跳进水里,油溅得老高。 帐还是周泽尧去结的,段金对印度飞饼回味无穷,要去打包一份。 骆影看着小哥花里胡哨的一番操作,突然听到余明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信不,周泽尧喜欢男的。” 虽然骆影刚才确实有点惊讶,但想想还是摇了摇头。 难道他当年看见的都是鬼吗。 小哥把飞饼装进袋子里,递给段金。刚好一个黑人走过来,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double。” 小哥没听清,愣了一秒,段金接过袋子:“他说要两份。” 黑人瞥了他一眼:“我说打包。” 段金:“......” 这天的雨真的到晚上才停。空气里充斥着潮湿的味道,路边坑坑洼洼的积水里,映射着各种颜色的灯光。 余明明晚上请了假,骆影一个人坐在清吧收银台上,不停地翻转着手里那个老旧的zippo。 那顿饭之后,段金他们和周泽尧没说什么就道别了,似乎这真的就是一次同学偶遇。 不,这本来就是一次偶遇。 除了骆影一整天理不清的思绪,一切看上去就是一次寒暄,一顿饭。 骆影下午的时候又翻了一次自己的朋友圈,寥寥几条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图,最近一条是他今年生日,当时他不知道能发什么,拍了张他唯一的生日礼物,手上这个打火机,再往前就是清晨的太阳,还有余明明曾经掉进坑里的那条河。 大概是他猜的吧,骆影也没心思细想了。 骆影倒是对有一句话印象很深刻,早上周泽尧对他说,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骆影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但那一幕无数次降临在他诡异的梦里。 第9章 那句藏好,是周泽尧的声音。 虽然他奶奶也曾经这样命令过他很多次,但真正入梦的,却是周泽尧那天的声音。 他最后一次见周泽尧那天,是高考前一个月,也是在实验楼里,颇有些因果循坏的意味。他仍旧在楼梯里抽着烟,等来了周泽尧,但同行的不是女朋友,而是十来个男生。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争执,一行人突然暴躁地动起了手,整个楼里回荡着惊心动魄的声音。 骆影有些不知所措,下到了一楼楼梯,却没敢出去,他好像没什么立场参与这场争斗。好在这场斗殴结束得很快,中间走了好几个人,最后只剩下周泽尧靠在墙上站着,几个人拉着他往外走,骆影听到楼外一阵杂声,应该是保安过来了。 他想等周泽尧走后再想办法溜出去,但周泽尧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又一个人绕了回来,对对直直碰见了走出来的骆影。 没等骆影有什么反应,周泽尧突然开口说:“藏好。”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实验楼。 骆影回忆到这里,仍旧有一点发颤。 从那天之后他就没见过周泽尧,他没来学校,听别人说他参加了高考。其实他并不清楚那天周泽尧认出他没有,光线很暗,或许他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过路的陌生人,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但这句话和骆影小时候的回忆牢牢地重叠在了一起,萦绕在他这几年的神思里。像一只手从灵魂深处伸出来,慢慢抚上他的脸,轻柔地盖在他的双眼上。 第五章 日子逐渐进入了深冬,在连续无数天的干燥之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雪不算大,路上和房檐上都低低地铺了一层,白得晃人。雪下之后显得周围都干净了许多,同时也冷清了很多。 余明明这两天搬回了学校,开始准备他的期末和一些杂事,走之前郑重地跟骆影说,我很快就回来,不要想我。骆影听话地一次都没有想过他,反而因为久违的独居生活自在了很多,感觉每天呼吸都要顺畅几分。 骆影觉得自己挺白眼狼的,余明明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仁至义尽到入冬会给他买补水的护肤品。有时候骆影也不知道余明明图什么,心甘情愿地跟一个不说话的人朝夕相处,乐此不疲,每次问他他都会很不在意地说,还能图什么,图你长得好看呗,爸爸我殚精竭虑把你养得白白嫩嫩,长大了卖个好价钱。 该脱手了,有一次骆影实在忍不住对他说,再大不好卖了。 余明明乐了,我也想脱啊,这不没找到接盘的么。 天冷了出门的人也少,酒吧趁这个时间开始装修,说是要装修好几个月,骆影晚上的时间终于空了出来,车行的事最近也清闲了很多。骆影感觉自己快要从余明明身上接过社会闲人的头衔了。 不过闲下来也有好处,他最近去护理中心的时间变频繁了不少。自从反复地听到他奶奶时日不多的提醒之后,他内心还是时常感到不安。心里的隔阂是隔阂,但他奶奶毕竟是他目前唯一的亲人,虽然骆影并不害怕独自生活,但这种事情,事前想起来是一回事,等真正无依无靠的那一天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受骆影经常来看她的影响,老人最近这段时间倒开朗了一些。她突然开始关心起来骆影最近的生活,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骆影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回答说身体没事,上学的事还没想好。 老人听完之后有些不太满意,当初她对来护理中心没表现出任何不高兴,但不同意骆影办停学的事。最后骆影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当时各种积蓄加起来勉强够用,但他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心无旁贷的人,他在学校总是心神不宁,害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毕竟一旦真的发生什么事,他连补救的能力都没有。 “有什么可以怕的,你就是心思太重了,”她看着骆影,视线却像穿过骆影,“二十多岁,敢想敢做的年纪,做着逆来顺受的事儿。” 骆影想说没那么严重,他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但他就只是想每件事能做得更心安一点。不过敢想敢做确实谈不上。 “怪我,”奶奶自顾自地说着,“还是怪我。” 那天骆影待了很久,她也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说自己犯过错,说骆影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争取。 骆影几次想打断她,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没觉得自己这么凄苦,他没受过什么苦,虽然拥有的不如别人多,但天生想要的也没有别人多,所以那些所谓所失所得的苦痛没怎么波及到他。而对于他唯一爱而不得的东西,他心态也很平,想要周泽尧的人那么多,他并不是孤独的落魄者。 这样清闲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骆影因为那些片段起伏的心也逐渐归于平静。扬哥倒会时不时地跟骆影提几句周泽尧,毕竟骆影身边的人太少了,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跟骆影有联系的人,而且这人看上去还有些不同寻常。但骆影能说的实在不多,这个话题也逐渐被搁置了下来。 最终打破这种常态的,是罗宵的一个电话。 酒吧装修之后,他暂时休息了一周,后来去了cbd南边一个酒吧伴奏。cbd那边的酒吧就跟这偏远地区小清吧不同了,各路人物都有,形形色色,每天的演出五花八门。罗宵其实并不想去,在那种地方,明着暗着来事儿的太多,实在是朋友所托,还是摆不下脸面。 第10章 骆影接到罗宵电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罗宵那边听起来非常嘈杂,音浪比他声音更大,骆影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他是胃里老毛病犯了,又走不开,只能托人给他送药过去。 等到了地儿,骆影却找不到罗宵了,酒保听了罗宵的名字,很爽快地领了骆影进去找了个角落坐着。酒吧里鱼龙混杂,骆影抬头在舞台旁边望了两圈都没见人,打电话一直没接,估计太吵了没听见。 酒保很通人意,看他没找着人,给他倒了杯柠檬水,说:“等会吧,这首曲子放完他应该就听见了。” 骆影倒也不着急,就安静地坐着,就是有点冷。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完事,套了件卫衣就出门,寒气从他裸露的脖子上一点点往下爬去。 “嘿,”旁边有人叫住骆影,“帮我点根烟?” 骆影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纹身哥,脖子上一条青龙呼之欲出。 “没带火机,”骆影摇摇头,“不好意思。” “可惜了。”纹身哥看了他一眼,没多说,跟着朋友走了。 他突然想起有天余明明喝醉了,摇头晃脑地搂着他说,一段感情,一段经历,之前那段沉淀了,新的篇章就来了,明儿爸爸带你去转一圈,人点花魁,你点烟。 啊,答应过不想余明明的,骆影心里想,不,这种不算。 半个小时后骆影终于等到了罗宵,他喝了点酒,脸有些红,但意识很清醒,嘴上一直不停地抱歉:“太吵了,没听见手机响,等很久了吧。” 骆影摇摇头。 他掏出几张现金,塞给骆影,骆影没要,他硬塞进卫衣的兜里:“今儿脱不开身,照顾不了你,想待就待会,不想待打车回去。” 骆影当真待了会,看了一出脱衣舞,薄纱随着鼓点声轻柔地摇曳在空中,仔细听还能听到细碎的铃铛响。舞跳到最后,身上的衣物所剩无几,骆影此时才看见,跳舞的人脊椎上也有一条纹身,不过和他的英文不同,是一条藤蔓,缠绕着往上爬,悦目而动人,在迷离的灯光下,随着身躯柔软的动作,藤蔓也张狂地摆动起来,勾人心魄。 也不知道自己的纹身在这种灯光下好不好看,骆影没来由地想。 冰凉的柠檬水喝得骆影愈发的冷,骆影摇了摇杯子,决定得赶紧走。 身边嘈杂无比,烟雾缭绕下骆影的头也有点发涨,他低头咬住杯子里最后一块冰。 他突然透过玻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会吧,骆影在心里默念,抬头的瞬间,他发现那个人影走到了他跟前。 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周泽尧正站在他跟前,嘴上叼着一根没燃的烟,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骆影正在心里组织台词,面前的人突然开了口:“有火吗,点根烟?” 周泽尧身后还站了几个人,骆影认出了两个眼熟的人,是那天的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其余的人都不认识。 骆影闻到很明显的酒气,周泽尧好像喝了不少,但他看上去不像意识不清的样子,脸上也没有戏谑的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骆影只觉得自己的手冰得惊人,他没怎么犹豫,掏出那只随身带的zippo给周泽尧点上了。 周泽尧低头看着他的指尖,好像有一瞬间的发愣,火星燃起来之后,他顿时笑了起来,是很肆意的那种笑,炽热的呼吸拂过冰凉的指尖,骆影觉得自己快融化了。 “哟,”牛魔王说,“周泽尧终于舍得开荤了。” 骆影把打火机放回兜里的时候,周泽尧突然勾住了他的脖子,对着牛魔王说:“那不一样,这可是我影哥。” 骆影被这个称呼惊到了,周泽尧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继续说道:“你们先过去吧,我跟我影哥聊会。” 第六章 墙就像一道壁垒,生硬地隔开了两个世界。早年罗宵在不同的酒吧辗转,骆影也跟着去很多地方见识过,但每次见到午夜前的盛景,还是忍不住慨叹,狂欢的盛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震撼的,跨越参与者的许可,强制地把欢愉撕裂在人前面。 舞台眼花缭乱,迪区群魔乱舞,卡座暗流涌动。酒精流动在每一寸的空气里,被烟头点燃,被吻点燃,人们踏在焰心上,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此刻,骆影和周泽尧正格格不入地并肩坐在靠边的角落,对周边的疯魔无动于衷。 虽然是周泽尧说的聊会,但他一点也没急着开口。他缓缓地抽着骆影给他点的烟,半响才终于说道:“你刚刚准备走?” 骆影点点头。 “那好像不行啊,”周泽尧话里带着笑音,但脸却没什么表情,“你才给我点了烟呢。” 说完这句话,他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沉默了片刻,没听到骆影回答,又追问了一句:“怎么办啊?” 骆影有点诧异,他没想到周泽尧会不死心地讨要答案。他们以前以同学的身份相处的时候,周泽尧偶尔会不经意地说一些难以预料的话,等不到回应也毫不在意。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催发了某些隐藏的性情,他对这个问题好像并不打算放弃。 “能怎么办,要办事儿就办事儿,办完走呗。”骆影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周泽尧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他终于笑出了声:“但今天我没档期啊,往后延延吧。” 骆影镇定自若,他虽然不习惯这种交流方式,但在余明明狐狸洞里待久了,这种话能云淡风轻地听进去,也能波澜不惊地说出来。 第11章 不过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第二次想到余明明了,这次也不能算。 “你现在还弹吉他吗?”周泽尧要来一杯果酒,抿了一口。 骆影摇摇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周泽尧都没有出声,骆影以为他没看见,补了一句:“没了。” “那挺可惜的。”周泽尧说。 骆影这话其实半真半假,一直到去年他都跟着罗宵学来着,不过停学搬东西的路上他那把吉他年久失修,轻轻一跌就给磕坏了,就搁置了大半年。叙述起来有些麻烦,既然问的是现在,索性就说没有。 听到周泽尧这五个字之后,骆影却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意,他突然就想把这件事情和盘托出,他还是第一次有想解释什么的冲动。 不过想说清楚的话,实在是要说太多话了,最后骆影说出口的,还是只有短短几个字:“你真的喜欢男的?” 他应该是被滔天酒气熏醉了。 “对啊。”周泽尧毫不犹豫地回答。 骆影此刻仿佛置身无间道。当初亲眼所见和现在亲耳所闻截然不同,还偏偏问不出口,毕竟当年周泽尧种种事迹只是传闻,只有他一个人深入了敌区。 他正在想要不要再委婉地刺探一下敌情的时候,听到周泽尧说:“偶尔的时候真挺喜欢的。” 破案了。 男人的嘴,撒浑的鬼。 “嘿,”周泽尧突然凑了过来,因为坐着的缘故,两个人挨得很近,骆影能够闻到他唇角的烟味,“你能听见车鸣声吗?” 骆影不知道他玩的哪出,但很习惯他这些没有来由的问句。 “没有。”骆影说。 “你认真听,竖起耳朵听,就在门外的声音,忽略edm,忽略旁边所有的人,”他顿了顿,“就只想象着那种声音。” “没有。”骆影说。 “我现在也听不到,”他说,“但我刚才听到了,我好像总是这样,越闹我越容易听到车鸣声,想去听就听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车鸣声?”骆影问他。 “我也不清楚,”他转过头,眼中带有无辜的疑惑,“但我就是知道。” 骆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浑身上下散发出醉意,但表情却异常的真挚。骆影口干舌燥,心底燃了一圈细火,把血液烧得燥热不堪。 同时烧起来的,还有他长期以来的平静与甘心。 这一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渴求。好像欲望拨开重重桎梏,露出一道光明。 “来猜猜,你说外面真的有车吗?”周泽尧说。 骆影摇摇头。 这个酒吧处于这栋凹形建筑物的中央,这一片区以往长期堵塞,被诟病了好几年,最终决定进行严格管理,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放车进来的,骆影打车过来的时候也是只是停在cbd的门口,步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我们来打个赌,”周泽尧站了起来,“赌吗?” 骆影也站起来了,跟着他往外走。 路上碰到一个人跟周泽尧打招呼,玩笑的语气叫了声尧少,眼睛却对对直直落在了骆影身上。周泽尧伸手推了推他的头:“别看我影哥。” 说完也没停顿,仍旧向外走着。骆影走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走在沼泽之中,一步一步向下沉沦。 到了门口,周泽尧停下了,回过头来满足地朝着他笑。 门口停着一辆货运车。 但骆影此时无暇看这辆车,也无暇顾他们的赌约,他只顾着看周泽尧。他这样笑起来真好看,骆影在心里感叹。 “我刚才看到搬酒进来的人了,”周泽尧上半身靠过来对他说,“你真好骗。” 骆影没出声。 “我赢了,所以延后的日期,我来选吧。”周泽尧拍了拍他的肩,往回走。 骆影没有回头看,他看着那辆货运车,脑海中响起了短促的车鸣声。 骆影从那天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一样的清闲,唯一的区别是他打开了微信的通知开关,虽然周泽尧并没有找过他。骆影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点愚蠢,说起来自己并不知道周泽尧那天到底喝了多少,或许他根本记不得自己说过那样一番话,他那几声影哥只是他与众不同的酒疯罢了。 他喝醉了真是不同寻常,骆影心想,像一个狡猾又可爱的小学生。 但骆影不一样,他那个瞬间,心底那番火是实打实的,他记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因为这个渴望而恐慌,他不想管了,他想任由这火烧下去。 有点不合时宜的欲望没什么不好,他安慰自己,不过也就是每次听见真正的车鸣声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留神而已。 日子过快了就会显得混沌,骆影有时候觉得每天都是重复的,分辨不清哪天是哪天。到圣诞节前几天为止,他印象深刻的也就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告诉他停学的期限快要到了。骆影虽然对他奶奶说回学校的事情还在考虑,但他心里清楚他肯定是会回去的。 他当初的决定做得果断又固执,连罗宵都以为他是想放弃学校直接进入社会,但他其实只是单纯地想休息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烦躁又混乱,因为奶奶的事,也因为学校的事。 骆影进入大学之前,曾经预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格格不入而遇到刁难,预想过他因为沉默和不合群会遭到冷落与调侃,但实际的情况却大相径庭,他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特质给他带来了大量关心。他的同学每件事上都为他考虑得非常周全,心理中心的人也时常找他约谈,尝试淡化他家庭的伤痛,让他变得开朗一些。骆影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猎奇方式,但这种关心没有随着时间而减淡,甚至在她奶奶开始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愈演愈烈。 第12章 骆影受不了那样关怀备至的眼神。 他没觉得自己可怜,但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他必须可怜。 可怜是不行的,置身在可怜这个身份上的人,无论表里暗里能得到多少关心,但当他有了不在可怜范围内的愿望和渴求时,终归会被斥责为贪心和逾矩。 第二件事是,骆影终于见到了他一点都不思念,但总是无缘无故想起的余明明。骆影找到余明明的时候,他正在跟给他化妆的同学讨价还价。 “姐,”余明明努力把眼球往上翻,以巨大的白眼迎接了骆影的到来,“真够了,我就演个树桩子,别折腾了姐。” “树桩子才需要折腾,得做背景烘托,你们越是花里胡哨,就会显得主角越正义凛然。”化妆师自顾自地说。 “其他就算了,”余明明说,“腮红别打这么红,观众会出戏的。” “不会的,”化妆师很满意地把刷子塞进筒里,“他们会认为组织的光辉温暖了你。” “你想多了,”余明明有点绝望,“他们只会认为台上空调开得太高了。” 余明明没有骗人,剧院的空调确实开得很高,骆影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他们演的是革命时期一户人家妻离子散,四处流连的生死与存亡,中间穿插了很多冗长的悲伤对白,再加上余明明的戏份实在是不多,骆影看了个开头就困得不行,强撑着不敢闭眼。 余明明在台上应该是他最安静的时候了。他虽然化得跟个猴一样,演的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调查员,关怀备至地问主角:“听说家里人去世了?” 跟他当初在游戏里关切地给队友打“父母尚存?”有异曲同工之妙。 表演结束之后,余明明没去聚餐,拉着骆影去了学校后门吃烤串。骆影委婉地问他要不要先卸个妆,他满不在意:“喝两杯酒之后效果一样的,卸不卸没区别。” 吃饭的时候,余明明一刻不停地给他讲着这段时间的破事,骂人骂得兴致昂扬,骆影一边听着,一边堤防着他的唾沫星子溅到肉串上,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不去跟他们吃饭?” “不去,”余明明摇头,“过两天圣诞节还得浪,跨年又要浪,人都浪秃了。”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盯着骆影:“对哦,圣诞节又要来了。” 骆影知道他是在说当年那根围巾的事,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串羊肉做了个割颈的动作。 余明明笑了:“你不是没在垃圾桶里看见嘛,说不定人还留着呢。” “留来擦桌子?”骆影说。 余明明戚了一声:“他家里能节约到用你那根围巾擦桌子?” 骆影没理他。 余明明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你不懂,跟那群人打交道是真的费神费脑又费才,戏里的人都没他们那么五花八门。同学之间吃个饭还得敬酒,也不见散两个红包使使。” “真的,越是跟人打交道打多了,就越喜欢狗这句话不是白说的,我算领会到了。我现在不到必要的场合都尽量不露面的,还是自己待着自在,”他意犹未尽地说,“除了跟你。” 骆影被他这句话噎住了,正在吃脆骨的嘴顿了一顿。 “毕竟我是你爹。”余明明深情地望着他说。 虽然唾骂了一晚上,但过几天余明明还是跟他同学提前庆祝了圣诞节。他还发了一段朋友圈视频,他又唱了当初十佳决赛那首成名歌,配词是“时光荏苒,歌声依旧”。骆影刷到这条的时候,正经历着他印象深刻的第三件事,罗宵的婚礼。 跟他结婚的人,不是当初说骆影名字好听的女人,而说这句话的人,跟骆影一桌,坐在骆影旁边。 骆影对这个场面感到有些惊奇,但当事人好像全然不在意,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罗宵搂着骆影,新娘还跟这位前女友和睦融融地聊了两句。 “前段时间那群畜生嘴上说着给我办单身派对,其实就是闷久了自己想玩,一个二个没良心的灌得我胃疼,亏我们小骆疼我,大晚上的给我送药来。”罗宵拍着骆影肩膀说。 骆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有点窘迫地说:“离家近,不碍事。” 新娘笑他:“你之前还骗我说骆影是你亲弟弟,我要早见到人家才不会上你当,就你长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弟弟。” 等新人到了旁边桌的时候,前女友对着骆影说:“罗宵以前也骗过我,说你是他亲弟弟,说你叫罗影。没想到这把戏还能玩第二出,一大把岁数老喜欢这种玩笑。” 骆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半晌憋出一句:“我前段时间才知道你们的事儿。” 前女友听到这个笑了笑,全然不在意:“我俩早结束了,可和平了,新娘还是在他还我东西的时候在我店里认识的。” 骆影有点讶异,没想好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有点不能理解吧,没事儿,人与人不一样,我跟罗宵,包括他新娘,都属于不记事儿那种人,你当初看我们恩爱得不行,但断了之后也真没什么可纠结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找合适的就是了。我收他请柬的时候好多朋友都来问我,但我真不难受,过了就过了,我没什么好惦记的。”她说。 人与人不一样。 骆影回到家里的时候,脑海里老浮现出这句话。 人和人果真不一样,有天赋的人果真是游刃有余的。骆影是发自内心地羡慕这样的人,一辈子就那么长,不会浪费多余时间在与往事的斗争上。无论多真挚的感情,无论相处的时间在他们心里沉淀了多少,在该完结的时候,都能统统倾泻出来。 第13章 自己是不行的,骆影很早以前就心知肚明,对他来说,无论多轻微的情感,只要钻了进来,就会长久地沉积在里面,凝结成霜。 不然自己也不会因为一段没头没尾的感情沉沦那么久。 想到这里的时候,骆影的微信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他熟记于心的头像跳了出来,周泽尧问他——影哥,会开车吗? 骆影有点吃惊他会发这么一句话,想了想之后回了他——有证,但不怎么开。 周泽尧几乎是秒回——有偿代驾,上次的地方,影哥帮帮忙。 第七章 骆影到达周泽尧口中的案发现场时,看见段金坐在当初那辆运货车停靠的地方,手中紧紧攥着周泽尧的裤子,而被攥的人毫不在意地低头看着手机,旁边还有一个莫西干头,骆影认出也是当初一起吃火锅的人,正努力地把段金的手指掰开。 周泽尧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打了个招呼,把手机揣回兜里。 段金眯起眼看了骆影好一会,没有认出他,看上去很不悦:“我说过,有代驾没我,有我没代驾。每一个看过我喝酒的代驾,我都会扔进马里亚纳海沟里。” “但他现在已经看到了。”周泽尧提醒他。 “他没碰车,就不算代驾。”段金认真地说。 逻辑鬼才。 骆影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海里。 “你知道马里亚纳海沟在哪儿吗?”周泽尧问。 段金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奥地利” 骆影感觉自己的脚又从海里收了回来。 “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个地儿?”周泽尧笑了。 “以前有个畜生摄影,给我拍一个三流广告,拍完一脸欣慰地对着我说,他拍过的其他人都太难沟通了,一个个都是智商盆地,只有我不同,我是马里亚纳海沟,”段金面无表情地说,“我隔了一天才知道这孙子是在骂我。” 段金说完这句话终于松开了手,捋了捋头发。 “海兄,这不是代驾,”周泽尧蹲下来跟他说,“起来吧。” 段金没有动,若有所思了很久,开口说:“不对,应该是在土耳其。” 周泽尧耸耸肩,没有理他的话,站起身来往车库走:“影哥,走了。” 等到了车库,骆影看着面前的卡宴,心里有点慌,说:“我开得不多。” 证是扬哥让他去考的,说以后有用,但实际上也没怎么让骆影开过。 “没关系,”周泽尧把车钥匙递给他,头也不抬地说,“路上的车随便刮,别掉海沟就行。” “为什么不能找代驾?”骆影问。 “段金以前在车上口若悬河,什么都说,被那代驾发到网上了,”周泽尧叹了口气,“从此就有心理阴影,见代驾就犯怵。” 周泽尧坐了副驾,一上车就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骆影见到他的时候就闻到了很重的酒气,应该喝得也不少,但整个人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正常很多。虽然他这样的状态让骆影觉得轻松不少,但骆影仍旧怀念那个时候出其不意的任性态。 段金倒是预料之中地说了很多,滔滔不绝,话题涉及之广泛,上到天际,下到马里亚纳海沟,无所不谈。从他的言论的用词以及尺度中,骆影大概理解到了为什么他个人的谈话也会被发在网上,为什么一个代驾会参与进他本不该感兴趣的事件中,骆影觉得段金很有说书的天赋,几句话能概括的故事硬是被他说得活色生香。 可惜此时他的天赋没有发挥的空间,骆影这个车开得紧张兮兮,周泽尧颓然睡去,莫西干头也扭头看着窗外,面如死灰。但段金并没有因为无人观赏而偃旗息鼓,反而因为无人打扰而渐入佳境,甚至会在听到导航“前方一百米处左转弯”的提醒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继续听我说......” 段金住在一个沿湖岸线的联排别墅区,骆影看着这山水环抱的低密度社区,想到了余明明那没有电梯的小破楼,心里啧了一声。 开进小区之后,骆影问:“车库在哪儿?” 段金说:“往右开,那里有条道儿......” “为什么要去车库,”周泽尧突然睁眼,“这好像是我的车,得开回我家啊。” “嗯?”段金愣了,“这不是你们小区吗?” 没人回应他。 我这不是代驾,是司机啊,骆影心里嘀咕着,老实地听着周泽尧的指挥把车开到了段金楼下。并且恪守了一个司机的职业道德,在莫西干头把段金连拖带拉往屋里带的时候,他自觉地下车帮他们提着东西。而周泽尧始终保持着斜靠的姿势,安然自得地闭着眼,一句假意的客套话都没说过。 但骆影立即就因为自己的兢兢业业而付出了代价,莫西干好不容易把段金拖上了五级楼梯,一个踩空两个人就齐齐滚落了下来,硬生生砸在骆影身上,骆影应声倒地,痛苦不堪,除了落地瞬间的钝痛,还有背上不知道被什么刮了一道的刺痛。 骆影忍着痛,想到那些代驾或者司机师傅不知遭受过多少类似的痛楚,心里慨叹,赚钱可真不容易啊。 自己还没钱赚呢。 莫西干跟着段金进了屋子,骆影一个人回到了车上,周泽尧仍旧是那个姿势,但眼睛一直看着他,骆影假装没看到他的目光,镇定自若地系着安全带。 第14章 “摔了?”周泽尧开口问。 骆影有点吃惊地盯着他。 周泽尧突然伸手,拂过他下颌骨附近的皮肤,指尖有些粗糙又温暖,解释道:“我听见声了,而且你这儿粘了点灰。” 骆影因为这个动作有一瞬间的迟钝。他突然发现,现在的周泽尧又变回了上次那种任意的姿态。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没见我都没下车?你刚才下得太快,我没拦得住你。”他继续说。 “是摔了,”骆影点点头,“就背上被刮了一道,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觉得不对。依照现在周泽尧这种状态,骆影害怕他突然来一句“让我看看”。 但周泽尧没有,他听完这句话,简单地“啊”了一声,然后在导航里输了一个地址,又重新闭上了眼。 只剩下两个人的卡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无比清晰。骆影听着旁边的人很有规律的吸气声,也不知道他究竟睡着没有。 骆影跟着导航一直往北开,进入了很有名的别墅区。这边的城市规划明显与其他片区不同,连路灯都设计得更加精致繁琐,绿化也做得十分细致,车窗开了一条小缝,骆影甚至能闻到隐约的清香。 骆影看到周泽尧输的地址,那个小区的名字他有所耳闻,当初开盘的时候就因为一骑绝尘的价格引发了民间讨论。 骆影有点感触,他一直都很正视他与周泽尧之间的落差,他们的背景之间隔着马里亚纳海沟。从他当年身边人对周泽尧的讨论,到现在他开着的车,他们要去的地方,很多事都加深着他对这种差距的印象。 骆影有的时候有点惋惜,如果周泽尧不是这样的天选之子,或许他当初的顾忌能少很多,敢做的事情也多很多;但有的时候骆影又很庆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骆影不用因为自己的沉默和被动而自责,毕竟就算自己敢说敢做,他们之间仍旧隔着鸿沟。 所以周泽尧对着他这副撩天撩地的架势,一句一句影哥叫着,骆影也明白,这只是他这样的人醉酒后的姿态而已,因为所有人都会配合他,他乐此不疲,虽然这对骆影这种不是这个阶层的人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就像现在,周泽尧把上半身伸在骆影面前,给小区的保安确认身份。骆影看着近在眼前的脖颈,透过酒气闻到了沐浴露的植物香味,默默的想,有多少人曾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凝视这副景象,和自己一样有低头亲吻的冲动? 他们或许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骆影想,但自己却不能。 私人车库的车位很宽,但不常摸方向盘的骆影还是倒了两三次才倒进去。 周泽尧没有嘲笑他生疏的车技,只是在他停稳解安全带的时候,伸手帮他挂档,松了手刹,然后下车走到电梯口前,安静地等着他。熟练的动作,随意的姿态。 骆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应该在这里等过很多人,或者有很多人等过他。 直到周泽尧一言不发地在电梯里按了最高层,骆影才如梦初醒,他可能是习惯性地把人往家里带了,但现在自己好像不是这种处境。 骆影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要怎么开口,电梯已经到了,周泽尧径直出了电梯,开了门。等骆影跟到门口的时候,递给了他一双拖鞋说:“先坐会吧。”然后没等他说什么就进了卧室。 骆影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整个屋子,简约的装修,客厅很大,也很冷清,周泽尧应该是一个人住,茶几和柜子上都没放什么东西。 骆影突发奇想地脱了外套,斜靠在沙发上,平常被带回来的人好像该这样,但他只靠了两秒就跳了起来。 操,后背真痛,刚才怎么没感觉到。 骆影伸手摸了摸被刮的地方,有点破皮,回去的路上要买酒精消消毒。 周泽尧在里面干嘛? 他肯定没醉到认不清人的地步,骆影在心里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周泽尧掏出一捆现金,扔在他面前说“这是你的代驾费”的景象。 骆影乐了,他一定会拿了就走。 周泽尧没多久就出来了,他换了一套衣服,骆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可惜没有看到现金,只有一个很小的药箱。 “擦伤?”他问。 骆影没想到这出,怔怔地点了点头。 周泽尧低头翻着药箱:“衣服捞一下。” 骆影有点愣地伸出了手,摸到衣服下沿的时候突然像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他的纹身。 虽然他不知道周泽尧记不记得,但他总会有些不自在。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弄吧。”骆影说。 周泽尧听而不闻,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不用了。”骆影重复了一次。 周泽尧依旧没有理他,一手拿着药用棉签,一手拿着碘酒瓶,抬头一字一句地对着他说:“衣服,影哥。” 第八章 骆影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而对方也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这场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骆影为了自己的秘密在坚持,而周泽尧为了不知道是酒醉的兴致还是什么在坚持。 最后骆影妥协了。 他掀起衣服下摆的时候,内心翻滚着不同的托词,如果周泽尧记不得那本书,问起来他要怎么回答,如果周泽尧记得那本书,他又该怎么解释。 第15章 说出来。 不想藏了就说出来。 骆影感觉自己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从上次从周泽尧嘴里听到“可惜了”开始,到那个人的侧颈近在眼前的一瞬间,又到现下他选择妥协的时候,他总是能感受到内心某处的火苗,它在诱使骆影,让他冲动,让他鱼死网破。 “趴下。”周泽尧说。 骆影趴在了沙发上。象征性捞起的衣服露出了短短一截腰。 周泽尧把药棉放进了碘酒瓶里,空出的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把衣服拉到了肩胛骨的位置。 骆影看着头顶上的灯,知道现在自己的后背一览无余。他听到指甲盖与玻璃瓶抨击的清脆声,又无法动弹,只能焦虑地等待对方的发问。 但他没有等来预期中的词句,只等到伤口被涂上碘酒的刺痛与凉意。 他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地在给他消毒,动作很轻缓,几次按压都收着力度,甚至贴心地用纸擦拭了旁边不小心溅到的区域。但细致到这种程度的人却似乎对眼前的黑色粗体字母浑然不觉,除了问他痛不痛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骆影突然想到,周泽尧好像从来都没问过他任何生活中的事,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种同学之间的寒暄。他似乎毫不关心自己的学校、生活和工作,从见面之后就表现得像他们是从未分离过的朋友。 “好了,但我建议你再趴会,还没干。”他听见他头顶上的人说。 周泽尧收拾着那个小药箱,继续开口:“你今晚要不睡这儿吧,太晚了这边不好打车。” “我明早要去车行。”骆影说。 “我送你啊。” “你明天没事做?”骆影发现这好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关于双方生活的问话。 “没,我要等周总回来之后才有事。”周泽尧提着药箱进了卧室。 骆影抿了抿嘴,啊,所谓的资本主义。 等骆影坐起来的时候,内心仍旧有些不解。周泽尧充其量只能算得上随性,但绝算不上是什么彬彬有礼的人,他所说的很多话都会带有隐藏的命令感。所以他不久之前的闭口不提,不可能是出于对隐私的尊重,只能代表他对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好奇。 周泽尧拿着一套衣服走了出来,递给他:“干净的,但是可能有点大了,你将就穿着吧。” 骆影接了过来,闻到了衣服上的洗衣液味。 “你一个人住?”他问。 “嗯,前不久才搬过来的,”周泽尧想了想说,“偶尔段金会过来住。” “只有段金?” 周泽尧微微笑了一下:“其他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这个人真是拉扯的高手,骆影心想。 周泽尧绕过他走到冰箱面前,拿出了两罐啤酒。 “你还要喝?”骆影说。 “渴了,”他拉开一罐递了过来,“我今晚喝得不多,身上的味儿都是被熏的。” 骆影摇摇头。 周泽尧自己喝了一口:“从来不喝还是今晚不喝?” 骆影看了他一眼:“酒精过敏。” “啊,那你在酒吧工作多受罪啊。”周泽尧说完,又回头倒了半杯柠檬水,夹了几块碎冰,递给他,“你喝这个吧。” 骆影接了过来,看着杯子里的冰。 那天晚上,周泽尧看到他了。 加微信的时候,周泽尧也知道是他。 骆影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谜。 “周泽尧。”他突然开口。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周泽尧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才慢慢放下杯子,看着他:“嗯?” 骆影看着面前的人,他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垂着眼眸望向自己,他的睫毛在光的映照下,每一次扑闪都显得很多情。 每次骆影沉默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安静地等待着对方开口,似乎从不好奇他将会听到什么,或者说似乎从来都知道他会听见什么。 骆影心里有一千个疑问。 对骆影好奇的人有很多,从高中开始,到大学,到工作后接触过的所有人,每个人都很想知道,骆影沉默的嘴里有哪些没说出口的事,骆影听过太多试探的话语,或者是直接的问句。 只有周泽尧没有。他好像洞悉一切,又好像漠不关心。所以山水轮流转,这个好奇的人终于变成了骆影自己。 但骆影隔了好几秒之后,仍旧只是问了一句:“我睡哪儿?” 周泽尧没有立即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才开口:“一主卧一客房,你想睡哪儿?” 骆影没有迟疑:“主卧。” “行啊,”周泽尧笑了一下,“影哥说了算。” 真的是迷幻的一天。 骆影穿着周泽尧的衣服,躺在了周泽尧的床上。他进卧室之后甚至刻意地望了望垃圾桶,没有发现他想象中的东西。他贴近枕头闻了闻,上面还有一种混合了洗发水和古龙水的淡香味,很好闻。 他觉得自己有点恬不知耻,周泽尧对他可能就像对身边的朋友,但他现在正在细致地打量着整间房子,不放过任何一丝隐藏着主人爱好的气息。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我把你当兄弟,但是你却想上我吧。 但自己又好像没有愧疚的必要,毕竟这段时间的所有事,好像都不是自己选择的,骆影好像毫不费力就享受到了一个暗恋者的最高待遇。 第16章 想到这里,骆影才恍然发觉,这些事儿好像都有点诡异。 但这迷幻的一天远远没有结束。 当骆影拉开衣柜最底层想找一床薄棉被,但赫然发现整个抽屉里面只有一条很眼熟的灰色围巾的时候,他才真的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见鬼了。 第九章 骆影小心翼翼地把围巾拿了出来,凑近闻了闻,又用指腹反复摩挲,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之后,他终于笃定,这的确是那条围巾。 这一瞬间,他立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跟余明明的对话,余明明果然又一语成真,围巾还在,也没有用来擦桌子,而是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柜子里。 至于周泽尧知不知道这条围巾的来历,就不得而知了。 骆影已经无心细想这件事了,他今晚对周泽尧的好奇已经够多了,再多就要溢出来了。其实认真想想,这些事每件单独来看,好像都没什么稀奇,都说得过去,以至于如果想问起来,都不知道该挑什么开口。换句话说,骆影好奇的每件事,问出来怕矫情,更怕本身就是自己无中生有,不问又有点憋屈。 骆影在这个房间的这一晚睡得很不安宁,闭眼前他总会无缘无故想到高中的很多事,不仅仅是那个圣诞节,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对话;闭眼后他久违地又做了那样的梦,但这次终于不再是惊险的逃亡场景,只有一个男人用布包裹住了他,像在包裹一块方糖,又隔着布不住地亲吻他,在他耳边厮磨。 骆影醒来之后有点发怔,下意识地看了看下半身,果然有反应。 他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洗洗,抬手揉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眼眶是湿的。他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看见整个眼窝红得特别厉害,像五点的火烧云。 真厉害啊,骆影对自己说。 睡个床能把自己睡哭的。 等到骆影收拾完之后,发现周泽尧已经醒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电视开着,听起来像是什么球赛。 “醒了?”周泽尧听到骆影走出来的声音,没有抬头,“房间还行吗?有没有不满意的?” 骆影走到客厅,发现他看的是英超的回放:“没有客房服务。” 周泽尧喝了口咖啡:“对不起,唯一的服务员昨晚喝醉了。” 说完他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想了想又说:“怎么办,唯一的厨师也没准备早餐。要不你点个外卖吧,就不要投诉了。” 骆影摇摇头,他平时也经常不吃早饭。“衣服,我洗完还你?” “随你,”周泽尧不在意地说,“麻烦的话你穿着就行,不用还我了。” 这个人对自己的东西真是随心所欲呢,骆影想。他看了看窗外,风刮着树叶簌簌地响,他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你有围巾吗?也一道借我吧。” “我没有戴围巾的习惯。”周泽尧回答得很快。 “所以是没有吗?”骆影说。 周泽尧终于把视线从电视上收了回来,转头看着面前的骆影,眼里有点玩味:“不,我有,但好像不能借你。” “为什么?”骆影觉得自己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周泽尧没有因为他的穷追不舍而诧异或者不悦,反而很愉悦地笑了起来,像遇到了有意思的事:“因为是别人送我的。” 谁送的。 骆影这句话憋在口中,还在想这舟要不要继续沉下去的时候,听到周泽尧说:“影哥,你这样子真有趣。” 骆影问不下去了,看着面前的人关了电视,喝了最后一口咖啡:“高中的时候我前女友送的。” 来这里的时候是晚上,只能看到灯光,隐约能感受到这里富饶的气息;回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从小区的园林布景,到充斥着科技气息的信息布告栏,这片区域每一处透露着有钱两个字。 周泽尧车开得又快又猛,某些路段换道都不打转弯灯。车上没有放电台,放的是自己录的车载cd,骆影发现他听得很杂,甚至时不时会窜出一首交响乐,他也真的会听。从头到尾他只有两首曲子按了跳过,一首《主席的话儿放心上》,听到“太阳出来照四方”的时候被他切了;一首名称是一串编号的不明曲目,在第一个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切过去了。 “影哥,”周泽尧边说边超了一辆车,“你跟高中同学还有联系吗?” 骆影听他提到高中,心里漏了一拍。 “我们算吗?” “算吧,”周泽尧笑了一下,“不过我说的是一直以来的那种。” “没有。”骆影说。 “我说他们吃饭从来没见过你,”周泽尧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圣诞节段金请吃饭,你一起去吗?” 骆影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卡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去吧,”周泽尧见他没有反应,“他还挺想你的。” “想把我扔进马里亚纳?”骆影说。 周泽尧不置可否,只是又劝了一次:“去吧,你还欠我一根烟呢。” 骆影条件反射地回答道:“我还有偿代驾呢。” “说啊,”周泽尧乐了,“我记着这茬呢,影哥想要什么,我全力配合。” 想要你。 骆影在心里说,然后立即被自己恶心到了。 “欠着吧。”最后他说。 隔了一个周末,骆影回到车行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但比他壮实得多。扬哥简单介绍了一下,说也是一个朋友带过来的弟弟,读书不行,高中学历,但动手能力挺强,也喜欢这一行,应该是准备一直待下去。 第17章 “不然过段时间你走了,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扬哥说。 骆影点点头,他心情有点复杂。当初他冲动之下停学,一半因为经济原因,一半因为不想被人关心;但现在临近返校才发现,钱没存多少,这段时间仍旧一直受人照顾。 你何德何能啊骆影。 段金的杜卡迪和之前一直停着的暴龙都被人接走了,一时间这里显得有些空。想到段金的时候他有点恍惚,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去想这一晚上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之前奶奶对他的感叹。 敢想敢做的年纪,做着逆来顺受的事儿。 余明明赶在圣诞之前,回来住了两天。 “先躲两天,”他啃着凤爪说,“不然当年李白醉死当涂,我醉死五里庄,死得很没有牌面。” 骆影怜悯地看着他,给他递了个碟装骨头。 余明明伸手去接,骆影看着他满手的油,又给他递了张纸。 “真贴心,”余明明感激地说,“爹没白疼你,以后别嫁人了,等爹养你。” 骆影面无表情。“你养不起。” “就你这样的,我能养十只,”余明明嗤笑了一声,“以后爹发达了,天天给你喂山珍海味,给你买我舍不得踩的衣服......” 他打量了一下骆影身上的衣服,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昂贵的logo,嘴上的话戛然而止。 骆影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了几秒,点了点头:“他的。” 余明明话也不说了,凤爪也不啃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儿子。 骆影知道现在躲是躲不过的,略微沉思了一下,把这几天的事儿大致地描述了一下,略过了纹身和围巾之类的细节。 余明明一面听着,嘴上又重新啃了起来。骆影说得很简短,他听完之后,没什么反应,只是仔仔细细把手上的东西啃完,才慢慢开口:“小骆啊,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年,你变化还是挺多的。” 骆影没回答他。 他抽了张纸擦着嘴,继续说:“我觉得你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虽然我一直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但是我内心还是牵挂着你的。以前我没怎么担心你,因为你贵在有一手,无欲无求。” “虽然你这几年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也清楚有的时候你挺后悔的,当时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给自足,现在不一样,你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又出现了,你还能跟以前一样无动于衷吗?” “如果你不能,就危险了,你就想要更多东西了,而最后你得不到,事情就麻烦了。” 余明明难得正经,整个人看上去都哲学了起来。 骆影心里有些复杂,他其实意识到了,他欲望的起伏,他开始延伸的渴求,他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说:“你觉得我要怎么办?” 余明明说:“我只是个解说,你的事你自己解决。但是小骆,虽然你一直不在意,但是你也知道你长得挺招人的。” “你现在对他一无所知,你有没有想过,他这种种迹象,很有可能就是想跟你玩玩,如果是的话,你要跟他玩吗?” 第10章 玩吗? 骆影不知道。 其实骆影偶尔也有过这样的猜测,就像那天臆想周泽尧与别人亲密的场景。但当臆想的对象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内做出选择。 想必然是想的,他也不是什么圣贤。和那个人拥抱,亲吻,到更深入的事情,说上去就那么令人心驰神往。 但对于自己来说,这种事无异于饮鸩止渴。一场暗恋能回味好几年,一次亲密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抽离。 那场饭局骆影最终还是去了。段金亲自给他发了条微信,说要付他“封口费”。 圣诞那天,扬哥带着家人出国旅游了,骆影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起来却发现,这个特殊的日子竟然下雪了。完美的雪景,完美的氛围,也不知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上加霜。 洗漱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周泽尧问要不要来接他,骆影想了想,回了不用,他自己去。 那天晚上骆影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终决定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毕竟余明明的假设很大程度上是不成立的,周泽尧身边好看的人太多了,就算摇号这个月也应当摇不到他。 段金选的地方在城南一个环球大厦,三百多米的高层建筑,他听说过很多人在大厦的顶楼求婚,租周围大楼的led写名字,放五彩斑斓的烟火,从楼顶的角度看过去像是染遍了天。 说不定周泽尧以后玩累了,就会选一个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楼上,求这样的婚。 那还真是挺烂俗的,骆影想,他这样天马行空的人,应该不屑于用别人用剩下的方式。 圣诞节街道上车水马龙,被堵了两个小时的骆影是最后一个到的。八十五层的一个包间,骆影进去的时候,先看到了落地窗外灯火阑珊的夜景,之后才来得及看清在场的人。 一个桌子围着坐了十来个人,他大致看了看,发现一半都是熟面孔,莫西干也在,牛魔王和铁扇公主也在,但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当初十佳歌手的主持人——也就是周泽尧的某位前女友——也在。 “嘿,影哥,快坐。”段金看上去兴致不错。 骆影坐到了周泽尧左边,听见右侧的人说:“有点逼数,他比你小。” 第18章 “我百科上写的是二十,”段金翻了个白眼,“再说我这是尊称。” “也没见你尊称我一声昊哥。”牛魔王边说边倒了杯干红,递给骆影,被周泽尧拦住了:“他酒精过敏。” 牛魔王愣住了,段金倒兴奋了起来:“哟,不喝酒,不说话,太完美了,影哥,来当我司机吧,你简直是我的鲍叔牙啊。” “我影哥的身价,你也请得起?”周泽尧说。 段金不满:“有市场才有身价,我们珠联璧合,不谈身价。” “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周泽尧抿了口酒,“我五十万雇一年,你看着谈吧。” 段金:“......” 骆影感觉自己落入了资本主义的洪流之中。 雪已经停了,窗外粉妆玉砌,火树银花,天色都被映得有些亮堂。骆影这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观赏一下流光溢彩,偶尔听一句他们的对话。 场上除了骆影,其他人都挺熟络的。牛魔王本名程一昊,他和段金还有周泽尧都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铁扇公主是他的妹妹,才刚刚满十八岁,举手投足有一种娇贵之气。相比之下,那位前女友虽然也是浓妆艳裹,但一举一动就温柔很多,时不时帮人夹菜倒酒。 “你学学付蕊,”程一昊拨了只虾扔到他妹妹碗里,“我真是不知道以后谁来拾掇你。” “别学我,”付蕊把倒完酒的杯子递给他,“越顺着人越没人疼。” “骂你呢。”程一昊喝了口酒,对着周泽尧说。 周泽尧好似全然不在意这样的攻击,从来都不置可否,仿佛被谈论的对象不是自己。包括后来段金几杯酒入喉,话越说越开,开始半真半假地说他这几年性情大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男友,他也仍旧置若罔闻,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 直到段金开始说到其中一个男友肤白貌美长得颇像骆影时,程一昊终于打断了他:“行了,就你那青刚眼,看谁都是一个样。” 段金这才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不合适,正在想怎么圆回来的时候,骆影说:“没事,五十万一年,不亏。” 段金愣住了,周泽尧终于笑出了声,掏出烟来散了一圈,说:“这才叫珠联璧合,懂吗?” 段金接过他的烟,对着他竖了个中指。 骆影表面无动于衷,一言制敌,但是段金说的话却一五一十地听进去了。虽然他也知道这个人的话真假参半,添油加醋的地方很多,但无风不起浪,段金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骆影心里也有了点谱。 此时此刻他心里蓦然泛起一股酸意,当年在科技楼看到周泽尧和付蕊的时候还仅仅只是心底发痒,而现在这股浓烈的情绪,混杂着不甘与未知的酸胀感,正一寸一寸啃噬着他的内心。 骆影在这样的不安中回想起了余明明的话。 你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又出现了,你还能跟以前一样无动于衷吗? 如果你想要更多东西,而最后你得不到,事情就麻烦了。 如果是的话,你要跟他玩吗?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十一点,窗外的灯光也变得稀零起来。几杯红酒下肚,段金和程一昊脸上都有些潮红,周泽尧酒量好得多,看上去一切如常。 程一昊妹妹饭局后半程无所事事,到了这个点已经有些疲倦了。段金让饭店帮忙叫了个车,把她和付蕊送了回去。 骆影原本以为程一昊会随她们一路,但他仅仅只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并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等车开走后,一行人缓慢地朝外挪动。段金点了根烟,问道:“走吧,二轮,白喜宫还是lusthouse?” 有人回了一声:“house吧。那儿不是有昊哥和尧哥的相好吗?” “好个屁,”段金呸了一口,“上次我安排得妥妥当当,周泽尧转眼鸽到北极喂企鹅去了。” “北极没有企鹅,”周泽尧说,“南极才有。” “我管它哪里有,”段金回他,“反正house你以后别去了,我当时抹不开面,只能当着所有人面说你不行。” 程一昊笑了笑问:“骆影去吗?” 骆影摇摇头。 “你以为影哥像你,花钱才有得玩?”段金吸了口烟,“影哥自己叫个车吧,我们走过去。” “你们先去吧,我陪他等会车。”周泽尧说。 环球大厦的门口立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绕着一层一层的彩灯,映得骆影有些睁不开眼。此时他和周泽尧正站在树的下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骆影心不在焉地低头输者地址,而旁边的人手机疯狂地弹着提示音,不间断的叮咚声听得骆影心浮气躁。 骆影感觉心里那种酸胀感又开始反复回旋。 “段金好像,很喜欢说你的事。”他终于开始没话找话。 “臆想症,不用管他,从小就这样。”周泽尧锁了手机。 “相好也是臆想症?”骆影问。 “跟我聊过的都是我相好,今晚过后这种相好又能多俩。”周泽尧扬了扬嘴角。 “那就别去了。”骆影的声音微乎其微。 但周泽尧非常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个弱小的声音。 他微微低头,脸凑到骆影眼前,骆影能看到他眼眸里倒映出的圣诞树。 “你刚刚说什么?”他的气息萦绕在骆影耳边。 骆影被包裹在这样的气息之中,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第19章 “我说别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可以啊,”周泽尧又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贴着鼻尖,“那你得陪我。” 一声短短的车鸣声划过他们的耳边,骆影叫的车到了。 周泽尧轻微地笑了一下,然后直接拉开了车门。 骆影上车后,他听见周泽尧说:“师傅,改个地址,去城北,北邵别墅区。” 第十一章 毕竟是圣诞节,到了晚上街道也依旧是车水马龙,车在城内挪动了很久,才缓缓挪到了高速入口,司机长舒一口气,一脚把油门轰到了底。 后车窗开了一条缝,随着强烈的推背感,风也从缝里灌进来,吹得骆影有点脸疼。 时间已经逼近零点了,车上的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困倦,一路都没有什么交谈。 骆影数着一晃而过的路灯,内心试图想一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想不到,他偶尔用余光瞥了瞥周泽尧,又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虽然骆影一路上思路都很混乱,但隐约间他也意识到,刚才是自己冲动了。方才那种酸胀感并未完全消失,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清晰的想法,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周泽尧的反应也是他预料之外的。周泽尧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有一种隐含的命令意味,或许他自己意识不到,但骆影却被影射得很深。 周泽尧在路上接了好几个电话,他好像有点不耐烦,每次都说不上两句就挂掉了。骆影隐约听出其中有两个是段金打来的,周泽尧都没明说,只是敷衍两句“不想去”就打发了。 其实周泽尧挺少露出这样不耐的表情,骆影觉得有点稀奇,甚至觉得他这样子挺好看的,眉微微地蹙着,像一头隐忍的野兽。 不过骆影很快就发现,这头野兽不是暗藏凶意,而是病了。 周泽尧下车的时候差点没站稳,骆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下意识地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很明显。 “没事。”周泽尧摇了摇头。 骆影看着他:“你发烧了。” 周泽尧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诶。” 他看上去毫不意外,似乎生病是预料之中的事。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他整个人仍旧带有方才那种烦躁感,举手投足比起其他时候都显得暴躁一些。 骆影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心里却喜欢极了他这些模样。 喝醉的时候像一个骄纵的孩子,生病的时候像一头佯装厌烦的野兽。 不过周泽尧可能确实病得挺厉害,也不再掩饰什么,进门没多久就爬到沙发上蜷缩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毯子披着,像在冬眠。 骆影看着他这副样子,心情有些复杂。其实他略微有点失望,原本以为周泽尧真是因为自己那句话而鸽了段金,现在看来是他真“不行”。 “要吃药。”骆影说。 周泽尧仿佛没有听见,纹丝不动。 骆影当真觉得自己最近话变多了不少:“温度计和退烧药,有吗?” 周泽尧这次听见了,缩在被子里说:“杂物间储物柜。” 骆影不得不在那个巨大的储物柜里翻找了半天,终于看见了上次那个熟悉的药箱。 一个特别精致的箱子,里面却凌乱地放了寥寥无几的药盒。真是暴殄天物,骆影想,他看到那瓶碘酒的时候略微心悸了一下,上次背上那种冰凉感还异常清晰。 骆影大致翻了翻,只看到温度计和几包布洛芬冲剂。他拿到客厅的时候,发现周泽尧从冬眠的窝里顽强地探出了头,正盯着不知何时打开的电视。 骆影把温度计递给他,他却没有接,只是悠悠地把被子往下拉了一截,露出了半边脖颈和一条胳膊。 骆影当然看懂了他的暗示,暗暗慨叹,这人实在是太养尊处优了。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但周泽尧在前却不得不屈。 骆影小心翼翼地把温度计塞了进去,手背碰到了周泽尧因为发烧而滚烫的肌肤,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头脑灌进胸腔,又直直地往下身流淌。 他正准备退出去,周泽尧却一把拉住了他:“陪我看,影哥。” 骆影闻言瞟了电视一眼,哟,还看的《降临》。 这部电影他当初在电影院看过,他挺喜欢的,就是前半部分属实有些安静,不知道这位喝了酒的病人能不能看得完。 骆影想了想,仍旧有点不放心,起了身:“我先去烧个水。” 事实证明骆影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等骆影烧完水兑好冲剂之后,周泽尧果然非常安详地睡着了。 骆影把杯子放下,凑过去看了一眼,还好,温度计没掉。他轻手轻脚地取了出来,三十八度,果然烧得有些厉害。 骆影盯着面前的人,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从现在这个距离,骆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骆影曾经无数次在遥远的地方偷看过他,但这还是第一次能够近距离毫无顾虑地打量他。 微微蹙着的眉,线条很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每一寸都是那么熟悉,但细细凝看却又有些陌生。 或许陌生的是此时此刻的感受,骆影想。本来远在天边的人,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现在就这样静默地躺在自己眼前。他无暇去想一切如何演变成了现下的景象,他内心只剩下一个声音,就是不要浪费这个瞬间。 第20章 骆影轻轻地用嘴覆上了对方的唇。 他不敢有过多的动作,怕惊醒了这一刻,但他仍旧贪心地感受着这一瞬间的柔软,温润和细腻无声。 骆影知道,他在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这个偷偷的吻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温度计从桌子上滚落到地的声音唤醒了骆影,他不舍地退了回来。 他捡起了地上的温度计,用手摸了摸杯子,药还没凉,温而不烫,刚刚好。 电视里剧情终于进入到了紧张的环节,约翰森的配乐响了起来,骆影想了想,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一点,回头却发现周泽尧仍旧被刚才突然加重的空灵声闹醒了。但他没有盯着电视,只怔怔地看着骆影。 骆影不知道周泽尧刚才是醒着还是没醒,但不知为什么,骆影却一点也不惊慌。他只是指了指桌子上的药,对着周泽尧说:“趁热喝吧。” 余明明圣诞那天晚上喝得烂醉如泥,吐了两三次,在ktv的包房断断续续地睡了个极不安稳的觉,再睁眼时发现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 他浑身酸痛,打了个招呼就溜到街上叫了个车。他用他仅剩的清醒意识想起这个点宿舍是不开门的,于是回了他的小破楼。 回到家的时候,天刚刚破晓,露出了微微的鱼肚白。他焦躁地摸出钥匙,头痛欲裂,好几次都没插进门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等他终于打开了门,迎接他的却是一段诡异的电影配乐。 他惊诧地看着面前的骆影,而后者也回以同样惊讶的眼神。余明明越过骆影的身体,看到了正对他的电脑屏幕,认出了骆影正在看《降临》,这还是当初他和骆影一起去电影院看的片子,余明明更困惑了。 “你怎么回来了?”骆影问。 “你为什么还没睡?”余明明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骆影不再看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屏幕。 余明明也无暇等他回答了,他现在浑身不舒服,脑子里一片昏沉。他顺手带了门,胡乱地脱了鞋,直接往沙发床上一趴。 “明明。”骆影突然出声。 骆影一般不叫他的名字,有事从来都直接说或者不说,余明明久违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惊。 “你一晚上没睡?你咋了,天还没亮呢,别这么神神叨叨的。”余明明说。 而骆影没有理他的问题,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好像,藏不住了。” 第十二章 余明明这几天总觉得事情很诡异,好像有什么不对,具体来说,是他原本知根知底的好友骆影,有什么不对。 他很早以前就认识骆影,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和他是形影不离。他承认,他小的时候爱跟骆影玩是因为对方长得实在是好看,白白嫩嫩的小少年,笑起来有隐约的梨涡。不过骆影从初中家庭变故之后就很少这样笑了,之后愈演愈烈,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多人不知道骆影经历过的那些事故,只以为他从小就这样,但余明明心里很清楚,骆影是慢慢演变成这样的。 从初中到现在,对骆影好奇的人数不胜数,很多人都曾经偷偷向余明明打听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余明明当然不会说,但有的时候看着骆影仍旧会有一种奇妙的骄傲感,毕竟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寥寥无几了解骆影的人。这就像洞悉了一个别人都解不开的谜题,有一种侥幸的幸运心理。 然而最近余明明却发现,自己好像也陷入这个谜题了。 几天不见,他那沉默又乖巧的儿子小骆,突然发生了一些他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的改变。 具体来说,有三件事让他始料未及,印象深刻。 第一件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越来越频繁地发现骆影在笑。当然不是那种肆意开怀的笑,而是偷偷的抿嘴笑,但也逃不过余明明的法眼。最明显的是当他玩手机的时候,经常长时间地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说到这里,余明明突然意识到,最近骆影好像在跟人聊微信,这件事也让他不得不在意,毕竟余明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骆影唯一的微信活人好友,但这段时间骆影看微信的频率,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已经被完全篡位了。 更过分的是,骆影对于这件事,根本不正面回答他的质问。而是像公众人物被问到隐私问题一样,开始迂回,每次要不给他说没什么大事,要不就说等真正有什么的时候会告诉他的。 余明明每次想到这里就有点心梗,有种老父亲看着儿子把自己隔离在外的心酸感。 如果说骆影这性格上迟来的开化让余明明感觉到的是怀疑和心酸的话,那第二件事就实实在在让余明明措手不及了。 骆影去弄了个头发。 在他认识骆影的这么多年间,骆影基本上没有拾掇过自己,这也是余明明非常惋惜的一点。虽然金子在土里也能发光,就算骆影长年一成不变的妹妹头,衣服永远是那么朴素的两三件,也时常会有人注意到他,但余明明对此非常不满意,认为骆影这种行为纯属暴殄天物。 不过他有时候也觉得这是情有可原的。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也听说过骆影那些事,一个被自己的奶奶无数次藏起来的人,还指望他能怎么招摇。 所以当余明明那天收到自己会员卡的消费信息时,还以为是理发店弄错了信息,严肃地跟对方辩论了很久,最终在骆影给自己微信转账之后羞愧地挂了电话。 第21章 余明明只觉得铁树开花了,花都开到眼前了怎么能不去看呢。于是余明明当天晚上翘了一个排练,果断地回了家。 他回去的路上非常担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儿子迟来的叛逆期,如果自己待会看到一个橙红色的子弹头该怎么处理现状。但他确实是多虑了,骆影不仅没有叛逆,反而弄了一个看起来很乖的浅棕色的头,应该是发型师给他设计的。 骆影看到他长途跋涉地回家,一到房间就盯着自己看也没什么不自在,自顾自地缩在被子里玩着自己的手机,余明明用余光看到他在评论某个人的朋友圈。 骆影最后终于扛不住他直勾勾地打量,从被子里爬出来去抽了根烟。于是余明明又眼尖地发现,骆影久违地穿了件新衣服。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余明明非常纳闷,但敏感的他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这一定跟周泽尧有关。 说实话,有关这个男人的事情,余明明的看法向来非常复杂。他也不清楚他的小骆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周泽尧的,在余明明才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其实是有点兴奋的。说实话,骆影变得沉默寡言之后,余明明其实也很担心,害怕他会一辈子处在这种束缚之中,所以一个自闭的人有了心上人,也算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这个心上人身份实在特殊了一些,连接近都不太容易,拥有更是遥遥无望。 但令人惊喜又心疼的是,他的小骆不知该说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妄自菲薄,从来也没期盼过什么,真的把这件事演成了一个人的故事,规避了一切得失之苦。余明明看在眼中,心里又欣慰又心痛,偶尔忍不住会撺掇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是错。 毕业之后,虽然骆影没有表现出来,但余明明当然观察到了骆影那些失落又孤独的瞬间。所以等周泽尧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又开心又焦虑,开心骆影或许不必再失魂落魄,焦虑骆影或许会真的深陷其中。 毕竟这仍旧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所以余明明也不清楚他们如今发展成了什么样子。骆影不愿说,他也不能再问。 余明明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今晚跟同学在lust house里摇摆却发现了周泽尧的时候,给骆影拍了张照。 发完微信后余明明大概瞄了两眼,周泽尧还算清真,没有什么需要被记录的行为,看上去有点像被强迫过来的。 余明明正打算把这个信息也分享给骆影的时候,发生了第三件让他意外的事。原本的自闭青年小骆基本没怎么犹豫,直接秒回了他——发个定位。 第十三章 骆影进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看到余明明,但后者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目光似箭。 骆影被余明明看得有点心虚,他知道他现在看起来不太正常,出门的时候他把自己打扮得像段金。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余明明旁边坐下了。 “你干嘛呢,”余明明看上去像见了鬼,“你他妈孔雀开屏呢。” 骆影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自己要找的人,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别那么大惊小怪的。” 余明明指着他的裤子:“以前我让你穿这裤子,你不是说你类风湿?” “痊愈了。”骆影眯了眯眼,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余明明眼见着跟这人牛头不对马嘴,也不再问了,把他的头往右边扭了九十度:“人在那边。” 骆影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终于看到了周泽尧。 桌子上有一杯没被人喝过的威士忌,骆影想了想,正准备端起来,被余明明拦住了:“酒精过敏也痊愈了?” 骆影躲开了对方的手,微微抿了一口,嗓子里回荡着辛辣的味道:“就一口,没事。” 他得壮壮胆。 虽然过去这段时间,他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而且微信上也有的没的聊过几句,但他今晚想要做更多的事,现在事到当前他心里还是有点怂。 余明明贴心地给他递了杯掺了牛奶的百利甜:“要舔就舔这个,别喝度数高的,也别喝别人给的。” 骆影接过来喝了一口,舌头被甜得发腻,让他不禁想起他偷来的那个吻。 周泽尧不耐烦地把衬衫的袖口解开,换了个姿势靠着。他今晚基本没碰酒,前段时间喝得有点多,胃痛有点频繁,这几天本来打算静养一段时间,但毕竟是朋友回国,该来还是得来。 “真不玩?”旁边的人问他。 他摇摇头。 “有什么说出来,病都是可以治的,兄弟们都会帮你想办法。”问话的人揽住了他的肩。 周泽尧笑出声来,一脚踢到对方腿上:“我去你妈的。” 被踢的人吃痛地擦了擦灰:“那你图啥呢,这半年跟尊佛似的。” 周泽尧刷新了一次微信,没有新的消息,他锁了屏,漫不经心地说:“有更好玩的。” 虽然周泽尧提前给他们表达过自己的意愿,但才回国的朋友不了解他最近的情况,以为大家只是在表面推辞,还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几个朋友都各自跟着人走了,剩下周泽尧一言不发地在原地玩手机,旁边坐了个男孩,看上去很小,但丝毫没有怯意。 男孩很有耐心地等他说话,半晌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问:“哥哥。” 周泽尧头也不抬:“你说。” 第22章 男孩坐得近了一些:“我们玩点什么?” “你会玩什么?”周泽尧反问他。 “什么都会。”男孩凑到他耳边说。 “你成年了吗?”周泽尧瞥了他一眼。 “我二十了,只是长得小,他们喜欢我走这个路数,我经常给人扮小奶狗呢,”男孩笑了一下,“真正的狗。” “行,”周泽尧终于收起了手机,“我们就玩这个。” 男孩兴奋地抿了抿嘴。 “你知道国外的狗能帮人去买报纸吗?”周泽尧边说边掏了两张钞票,“我们今天就玩这种路数。你出去帮我买包烟,然后自己玩球去吧。” 一个人在这种场合还是有点不合适,周泽尧等了半刻钟也没等来他的烟,叹了口气,果然是国外的比较有灵性,国内的比较有脾气。 该做的自己也做了,周泽尧给朋友发了条消息,准备打道回府。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他耳边,把一包软中扔到了桌子上。 哟,冤枉他了。 不过他拿起那包烟,发现已经被拆过了。 他有点疑惑地回头,发现骆影站在他旁边,嘴里叼着被拿走的那根软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 虽然背着光,但周泽尧还是看见骆影今天从头到尾都和以前不一样,他心里突然想到了刚才那个词,小奶狗。 怎么能这么形容影哥,失敬失敬。 他笑着对骆影说:“要我给你点?” 骆影点点头。 周泽尧点烟的时候发现骆影脸上有异样的潮红,问道:“你喝酒了?” “一点点,”骆影说,“你们在玩什么?” “小奶狗游戏,”周泽尧回答他,“你要跟我玩吗?” 骆影沉默了半秒,点点头。 “行啊,”周泽尧仰着头朝向他,“那你亲我一口。” 骆影没动。 “怎么,我醒着的时候就不敢了?”周泽尧问。 他那天当然有意识,虽然头痛欲裂,又烧得浑身乏力,但他当时反而一点不困,身上越是疲倦,意识越是清醒。 骆影亲上来的时候,他很想睁眼,很想看看对方的表情,但骆影吻得那么小心翼翼,他不想破坏了这份努力。 骆影看上去有点怔住了。周泽尧微微叹了叹,没想到对方这方面还是那么没有长进,自己可能还是太直接了。他招招手,示意骆影坐到他旁边来。 “影哥,你这都玩不了,来这儿干嘛。” 骆影没有立即回答他,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才缓缓开口:“来表白的。” 周泽尧扬了扬眉:“然后呢?” “没有然后,”骆影没有看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桌子上那包被拆开的烟,“那人还在跟别人玩小奶狗游戏呢。” 第十四章 骆影表面装得坦然自若,每句话说得尽量潇洒,每个动作尽量从容,但内心其实还是略微有些慌乱。 他一开始是没有打算说到这一步的。这段时间来,他的想法模糊但很坚定,从他偷偷跨出那一步开始,自己就停不下来了,想接触更多,想得到更多,但没有想过和盘托出,那句表白其实有点气话的成分,他说完有一刹那的悔意。 但周泽尧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没有像骆影预想中那样发愣或者迷惑,而是瞬间凑到了骆影眼前:“然后呢?” 骆影呼吸有点急促:“我说过了,没有然后。” “我的意思是,”周泽尧的声音反复摩挲着骆影的耳蜗,“那个人好像已经没有玩游戏了,然后呢?” 骆影没有说话。 他原本因为酒精而微微发烫的脸颊上袭来一阵寒意,周泽尧正不安分地用手慢慢覆上他颧骨附近的肌肤,然后渐渐徘徊到太阳穴,再往侧边延伸到耳垂,最后终于向下来到了嘴唇。 周泽尧一边等着他的回答,一边用指腹摩擦着他的下唇。 骆影索性闭上了双眼,他感觉自己的睫毛在颤动。 他听见周泽尧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行啊影哥,我听过那么多表白,从来没有这种表法的。” 周泽尧又成为了那个刨根问底的周泽尧。他不依不饶地索要骆影的话。 要说什么呢? 说自己已经持续这种说不出口的情感很多年,说自己曾经在无数角落暗无声息地凝望他,说自己每次和他单独相处都如鲠在喉。 怎么敢说呢。 骆影心里突然浮起一点悲哀,他突然体会到了暗恋者的凄凉感。他不知道周泽尧在想什么,是认真地在等待他的言语,还是只是和他手上的动作一样在玩弄他。 “你在怕什么,影哥?”周泽尧声音压得很低。 骆影终于睁开了眼:“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想说的。”周泽尧用指关节轻轻抬起了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 我喜欢你,这个喜欢已经延续了好几年,未来可能也会长期喜欢下去;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听我说我以前的故事,我想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 “我喜欢你,”骆影说,“我想要你。” 周泽尧的手终于从骆影的唇边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吻。虽然知道对方身经百战,但骆影却无故地觉得他此刻像一个小孩子,像是在报复骆影上次的偷袭, 吻得熟练却又急躁,似乎在努力掩盖他的侵占感,但骆影仍旧完整地察觉到了。 第23章 或许对自己来说,刚才的酒还是太勉强了。整个晚上骆影的头都晕得不行,场景像被撕成了碎片,胡乱地往他的头里塞,塞满了就溢出来,他也不知道他遗落了哪些片段。 他只记得周泽尧的动作很温柔,很明显有克制的成分,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养成的习惯,骆影好几次想告诉他,没关系,不要控制,但他又开不了口。 周泽尧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有温度的,不至于滚烫,但又很温暖。骆影对这样的温度着了迷,他无数次伸手去触摸它,触碰那些肌肉的纹理,顺着身体的线条从锁骨滑到小腹,像是画家在抚摸自己的作品。 骆影也记得对方的声音,很低,又比平常更喑哑,周泽尧用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一只手顺着尾椎向下摸索,同时在他耳边轻声说:“平时沉默无所谓,待会一定要出声。” 骆影忘了自己有没有听他的命令,他只顾着记忆他的感受,痛感,撕裂感,似有似无的快感;也包括一些零碎的感觉,譬如周泽尧牙磨着他锁骨的尖刻感,还有舔舐他测颈瞬间的酥麻感。 在最后的时刻,他隐约听见周泽尧叫了他的名字,不是向来那句玩笑般的影哥,是很短暂的一声骆影。于是,在那瞬间,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有细碎的汗珠,他用尽全力呼吸,想把有周泽尧味道的所有空气都吸进肺里。 从那个晚上开始,骆影心里开始轮放一句歌词。 “如果开始是浪漫的,过程是浪漫的,那么结束时再悲伤再悲伤,它也是浪漫的。” 他劝慰自己,他只需要把这些都记下来,那么无论对方在想什么,无论最后结局如何,他都绝不会后悔。 他每想到这里,心情都会放松下来,以至于第二天看到余明明复杂的眼神,破天荒回给了对方一个轻微的笑。 “恭喜你,得偿所愿,”余明明轻飘飘地说,“也恭喜我,养大的白菜终于有人接手了。” 骆影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明知故问道:“他要不接呢?” 余明明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骆影斟酌着自己的词句,“有过总是好的。” “小骆呀,”余明明叹了口气,“你干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吧。” 骆影其实还真想过的,但现在还不行,他能回忆的片段还不够多,于是他顿了顿,对余明明说:“没事,不怕。” 虽然他这句不怕说得斩钉截铁,但当骆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胡思乱想是肯定的,而且是愈演愈烈的,到最后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解决一个他之前特别在意的问题。 他给段金发了条消息,本打算编一个合适的借口,但突然就不想这么遮遮掩掩了。他直接问了段金有关那个被说长得像自己的人的事,他没关心那个人是谁,怎么认识的,和周泽尧待在一起多久,是不是真的和自己很像,他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个人和周泽尧最后是怎么样的。 段金的回复又快又简短:没喜欢过。 骆影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笑了出来,他也不清楚这有什么好笑的,但就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滑稽。 周泽尧喜欢他吗? 他不知道。周泽尧只是穷追不舍地逼迫他说喜欢两个字,但从头到尾也并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情感。 等时机成熟之后,一定要问一句,骆影心想,无论换回来的是什么答案。周泽尧应当是不会撒谎的,他不屑于这样做。 不过骆影也没有纠结这个事情很久。 新年的伊始,骆影终于迎来了迟来的忙碌生活,经过了护理中心的人的多次提醒,他的奶奶终于在一个晚上被发现昏阙在了自己的屋里,被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 第十五章 骆影一直觉得医院的灯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颜色,比街道上的更鲜艳,但又不如人们认为的那样冷酷。骆影没有寻常人那样厌恶或者害怕这个地方,在这方面他的思路和其他人不太一致,他认为至少在这个地方,事情是有转机的,至少有人在为之祈祷,而又有人在为之努力。 骆影很遗憾地做了祈祷的角色。 虽然他已经做过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签署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手仍旧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像一条扭动的虫。 “没事,”余明明握了握他的胳膊,半晌又重复了一句,“没事。” 他这几天听过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骆影在医院过了四天,在这期间认识他的人都间歇性地向他问过情况,他只能反复地背出那几句话,脑中风,目前情况不能确定,凶多吉少,换回来的安慰倒是不同样的。 他拒绝了很多人的探视,他也知道很多人只是象征性地这么一说。他爸爸之前那段时间和很多朋友闹得很僵,剩下和他们还有联系的朋友并不多,骆影其实很理解那些口头上非常客气的人,他们应当也很尴尬,既不想沾染太多事情,但不闻不问又于心有愧。 让骆影唯一有些在意的是,罗宵提前结束了蜜月旅行,扬哥也提前从国外回来了。他们表现得非常理所应当,连罗宵的新婚对象也一句怨言没有,但骆影仍旧觉得很过意不去。他们也知道骆影现在也不需要什么帮助,到了这个阶段,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只是单纯地放心不下。 罗宵四天内来过三次,每次想多待一会都被骆影劝了回去;扬哥只来过一趟,委婉地想要提供经济上的援助,也让骆影先搁置了下来;只有余明明,骆影实在撵不走,他也无心撵了。 第24章 骆影在这四天里干的最多的事情,除了沉默地盯着病房的指示灯,就是和余明明在楼梯口,抽着烟盯着天上的云,从破晓盯到黄昏。 余明明频繁地往返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每次来的时候都给他带了吃的,有的时候是饭团,有的时候是盒饭,骆影每次只吃得下一半。 他这几天的生活几乎是机械化的,固定地吃饭,固定地等待,固定地询问情况,固定地回答问题,连余明明带的饭也基本上是固定的。骆影觉得每一天都是重复的。直到第四天的时候,骆影终于遇到了预料之外的事,虽然那并不是他希望遇见的事情。 骆影在医院见到了周泽尧,对此他没多大惊讶,但有些不自然,以至于他都没有力气去看周泽尧的表情;他这几天没有回周泽尧的任何消息,虽然一共也就寥寥两句。他知道这样会显得他好像有点滑稽,也许会惹得对方不开心,但他非常不愿意让事情发展得这么复杂。 他不想在周泽尧面前显得那么凄惨又可怜。 “余明明带你来的?”骆影问。 周泽尧看不出表情,言简意赅:“不是。我问的。” “来干什么?”骆影觉得自己待了四天,说话都有些乏力。 周泽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骆影有些做贼心虚:“我没看见。” 不过对方没有戳破这个一击即溃的谎言,只是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没联系我?” 骆影觉得这个场面有一些滑稽,想了想说:“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照顾吗?” 问题问完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周泽尧都没有回答。 骆影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不想听对方否认,他害怕自己会立即软弱下来;他又不想听对方承认,此刻他不想再承受任何痛苦与负担。 “影哥,”半晌之后,周泽尧终于出声叫他,“你觉得我们算什么?” 骆影没说话,觉得指尖有点发凉。 “你为什么总是在想别人的事情?”周泽尧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们之间的事情?” 骆影被问得哑口无言。 但他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只是现在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而他此刻不得不向对方解释。 “我怕你说不喜欢我。”骆影说。 周泽尧听完这句话似乎想说什么,但骆影轻轻抬手制止了他:“别说了,我好累。” 那天骆影靠着周泽尧睡了很久,睡得特别安稳。这是他从妈妈去世之后第一次靠着别人入睡,他敏感地觉察到了每一丝体温,甚至下意识地用鼻尖蹭了蹭身边人的衣角。 他很想让那个人抱抱他,但他没有力气开口。而那个人似乎害怕吵醒他,只是安静地任由他倚靠。 骆影很想要拥抱,越用力越好,似乎能把对方烙印进身体的那种拥抱。从他有意识起,他就没有被谁这样抱过,妈妈病痛缠身,抱不动他,他也不太愿意对其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太幼稚了。 周泽尧说他总在想别人的事情,但他其实并没有太在意那些,他只在高中时候嫉妒过实验楼在周泽尧旁边的人,嫉妒他们能够如此理所应当地拥抱,能够对骆影梦寐以求的事情毫不在意。 抱抱我吧,把我包裹起来,藏在只有你找得到的地方,骆影在迷糊之间想。 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是沟通的,从那天开始给骆影带饭的人从余明明换成了周泽尧,而后者相比起来要强势得多。周泽尧会逼迫骆影吃完自己带过来的食物,也不太允许他长时间地坐着发呆。 相同的是骆影仍旧会和他在楼梯口抽烟,比起余明明的滔滔不绝,周泽尧很少在这种时候说话。偶尔会问骆影冷不冷,等骆影摇头后就不再多说,和骆影在烟雾缭绕中,共享这一瞬间的沉默。 两天之后这个城市迎来了入冬以来第三次下雪,兴许是最后一次,下得比前两次要大许多,气温也比前两次骤降了很多,冷得骆影点烟的时候手不停地颤抖,最终周泽尧看不下去,凑过来,用自己的烟头帮他点燃了。 真浪漫啊,骆影想。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好像拥有的不如别人多,但总是有人在照顾他。 “冷就回去吧。”周泽尧说。 骆影摇摇头。 周泽尧递给他一根围巾,应该是从家里带过来的,骆影低头发现就是那根熟悉的灰色围巾。 他笑了笑:“不是不借我吗?” “我只有这一根。”周泽尧抽了口烟,看不清表情。 “你很没原则,”骆影顿了顿,“你抱我一下。”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两句毫不相关的话,但周泽尧并没有在意他突然的转折,只是把烟叼在嘴上,腾出双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骆影轻声说了句什么,周泽尧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周泽尧问。 骆影声音稍稍变大了一些:“我想你把我埋进雪里。” 骆影的这个愿望最终没能实现,不仅如此,连这场雪都没来得及看完,在傍晚的时候,他等来了最终的通知,经过了接近一周的时间,他的奶奶选择走在了这个下雪的日子,安静又空白,像她的一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骆影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周泽尧反而略微紧张地捏了捏他的肩。 第25章 骆影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他有些忧伤,但没有想象中的痛苦。骆影的视线穿过医院的墙,仿佛在盯着外面的雪。他想,他以后一定要像这片雪一样,不要再动荡,不要再不安,想落在谁肩头,就落在谁肩头。 第十六章 骆影表现得一切如常。 从医生宣布的那一瞬间到现在为止,骆影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他始终表现得非常得体,好像为这件事准备了很久。 后事是罗宵和扬哥帮着张罗的,本身生前也没什么朋友,所有的流程都从简。骆影在这段时间内显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理智,不像是一个才失去了唯一亲人的人该有的模样。 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陆陆续续来安慰过他,他每次也就是寥寥几语,话里有恰到好处的悲伤,但不会有过多的失落与苦痛。除此之外,整个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几个月,或者说几年前那个骆影。 罗宵对这样的骆影感到欣慰,甚至觉得他变成熟了许多,但余明明坚定地认为骆影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好像变得对什么都不太上心。 骆影原本是个念旧的人,一个对很多事会耿耿于怀的人,但他拿到他奶奶的遗物那天,他只是粗略翻了翻,然后随意地搁置在旁边。里面有一件他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他拿起来闻了闻,然后顺手和一些药瓶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骆影开始清理一些他留了很久的东西,信,旧的衣服,陪伴了他很久的东西都毫不犹豫地扔掉。只有一本书,《沉默的羔羊》,余明明帮他整理的时候翻到的,余明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递给骆影的时候他似乎端详了很久。 “这个呢,要扔掉吗?”余明明问他。 骆影看上去有点犹豫,想了半天,最后说:“你给我吧。” 周泽尧也察觉到了骆影奇怪的表现,具体来说,是骆影不怎么理他了。微信偶尔才回一句,打电话也不接,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对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用了。 余明明眼睁睁地看着他扔掉了很多东西,一时之间有一种感觉,似乎骆影连自己都不想要了。 骆影这种诡异的状态在余明明搬回学校之后达到了顶峰。他开始失联了。从偶尔回复消息变成了不回消息,从不怎么接电话变成了暂时无法接通。只有余明明忍无可忍对他说狠话,再不回复就直接退学回家守着他时,他才会简短地回复几个字:“别,我挺好的。” 余明明因为学校的事情忙得不行,身不由己,心里担忧骆影会出什么意外,但又无可奈何,所以当周泽尧找他拿钥匙的时候,只犹豫了几秒,就交给了他。 那天周泽尧顺着导航找了很久的路,他从来没有开车来过这种人口密度极高道路宽度又极窄的地方,好几次都差点和路旁的垃圾车擦挂,等他终于找到巷子深处那栋又破又老的楼,又发现这楼下仅有的几个停车位都被三轮车占得满满当当。幸好他凭借自己还算娴熟的车技,把车卡进了两棵树的中间,下车的时候他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这番操作应该录下来当科目二教材。 他原本以为房子里面没有人,他到的时候是黄昏,天刚刚暗下来,他以为骆影会在某个地方散散心。周泽尧甚至带了充电器,做好了在这里等几个小时的准备, 但出乎他的意料,他一开门就看到了骆影,而对方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周泽尧眯着眼打量了一会,骆影好像在看他的朋友圈。 “这是哪儿?”骆影翻出一张滑翔伞的图片对着他。 “土耳其,”周泽尧边说边关上了门,“为什么又不回消息?” “好玩吗?”骆影问。 骆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周泽尧也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他看了看周围,厨房没有任何食物的残余,地上堆置着四五个吃剩的方便面碗。 “你这几天就吃这个?”周泽尧问他。 骆影没理他,锁了手机屏,从沙发床底下拿了瓶罐装啤酒,打开了:“我也想去,但土耳其太远了,近点的城市应该会有吧。” 周泽尧皱了皱眉,伸手把酒拿了过来:“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但你不能喝酒。” 骆影酒被拿走了,也不反抗,问他:“土耳其是带谁去的?” 周泽尧沉默了几秒,回答道:“你不认识。” “我认识的,”骆影说,“我问过段金很多事。” 周泽尧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知道你可能因为你奶奶的事有点难受......” “不,你不知道,”骆影打断了周泽尧,他几乎从来没打断过谁,这还是头一次,“我问段金也不是想打探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之前的人跟你是怎么相处的,要怎么做,不过他好像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周泽尧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骆影,他感觉自己有点生气:“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 “不,”骆影又一次打断了他,“你不知道。” 空气里有短暂的沉默,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周围的气压有些沉重。 “我原本以为我能做到,所以我来找你,所以我想跟你做那些事,我想不留遗憾,”骆影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他有些不习惯,斟酌着词句,“我现在发现我可能做不到,就像我原本以为她死了我没有多难过,但我还是走不出来。” 第26章 “所以呢?”周泽尧问。 “所以,我玩不起,”骆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开心的时候开心,离开的时候离开,然而我做不到。” “然后呢?”周泽尧又问。 “你不知道,”骆影说,“我很喜欢你,周泽尧,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我不是那种,要你现在陪我去土耳其的人,我是那种,需要你等我老了也得和我去土耳其的人。” 骆影说了可能是这几年来最长的一段话,心里放松了许多。 这个场景他排演了很久,也想过要不要直接从头说起,从那些高中时代的日夜说起,但事到临头他还是不想说,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他没去看周泽尧,也想象不到对方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至少这一刻他很安心,他已经把很多年来不敢说的话全都说了。 一时间内周泽尧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知道?” 骆影仍旧低着头,他顿了顿,对着骆影说:“看着我,影哥。” 骆影没有动。 周泽尧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自顾自地做决定,为什么从来都只揣测我,从来都不问我?” 骆影还是没有动。 “为什么不看我?”周泽尧冷笑了一声,“以前不是天天看我,现在为什么不看我?” 骆影闻言终于回过头,周泽尧看见他眼里有点湿润。 周泽尧有点不忍心,但此刻仍旧是那股莫名的火气占了上乘:“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什么都忘了?” 第十七章 骆影经历了他有生之年最难以言喻的十分钟。 从周泽尧说第一个字开始,他就陷入一种僵硬的局面,他藏起来的那些小心思,正被里面的人一片一片挖开,他羞愧,无助,但又有一丝奇异的快感。 他看着眼前的人,一举一动都那么熟悉,但面容却显露出陌生。 “你在...说什么?”骆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我都知道,骆影,”这是周泽尧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我说我都知道。” 他看见面前的人慢慢走向他,靠在床边上,有些用力地用指尖扳起他的下颌:“以前从不肯对我说,现在又要躲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骆影被他的力度弄得有些疼,却又动弹不得:“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周泽尧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又靠近了一些,拇指抚摩着他的鼻尖,“科技楼的楼梯,你以为我看不见你?我一直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你却始终不肯。你以为最后那天我为什么要回来?因为我知道你在那里。” 这瞬间骆影终于确认,他原本以为会被永远埋藏那些事竟被这个人悉数看在眼里,心底涌上的羞愤感顿时淹没了他,他感受到眼眶里的液体正在徐徐往下淌。 周泽尧的指尖从下颌挪到了他脸上,原本粗糙的触感因为泪水的润湿而显得轻柔:“从来都只是你以为我不知道,骆影。” 从骆影有意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哭泣加重了他的羞愧感,但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他哭得无声无息,泪水很快就覆盖了他的脸。骆影知道自己的双眼现在一定红得可怕。 周泽尧没有再说话,手却一路往向下,顺着他的锁骨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别...”骆影按住了对方的手。 周泽尧抽出了手,身体却压了上来,掀开了他的衣服。骆影很瘦,这个侧躺的姿势让他的肋骨一根根突显了出来,周泽尧手抚摸着他的肋骨,嘴唇却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你以为我真不记得?我只是没想到你把它纹在了身上。”周泽尧开始从下往上地亲吻那道纹身。 骆影已经无力阻止,他有些乏力,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栗,但当周泽尧的手伸到了他身下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我让你藏好,但是我还是找到你了。”周泽尧在他身后说. 这一次没有酒精的作用,所有的触感都格外清晰,无论是周泽尧在他耳侧后呼吸的温热感,还是指尖沾了润肤露的冰凉感,都比上次感受到的要真切得多。但骆影此刻没有心情理会,他脑海中全是破碎的片段,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重逢的时候,自己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一五一十地把这些事情告诉周泽尧,对方会是什么反应。现在回忆起来,自己这番假设真的都是笑话。 冰冷的侵入感打断了他的回想,骆影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周泽尧说话的同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骆影没有回答,尽管此时内心有无数的疑问,但他不想说话。 “开口就那么难吗?”周泽尧对他的沉默似乎有些不满,手上的力度也加大了很多,报复性地往更深处探入。 有些野蛮的举动弄得骆影无法招架,但仍旧固执地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好在周泽尧终于放弃了追问,他抽出了手,用双臂把骆影抱进了怀里,同时他自己的身体贴了过来。他亲了一下着骆影的脖颈,凑到耳边说:“算了,做你的沉默羔羊吧,待在我身边就行。” 骆影不清楚自己是在哪一刻停止哭泣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体液过度的流出让他越来越缺水,喉咙里干渴无比。 第27章 等到周泽尧终于放开他的那一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屋里漆黑一片。骆影很想喝水,但身上酸痛得厉害,根本无法动弹。 但周泽尧在这方面不知道该说是灵敏还是熟练,他只稍稍喘了几口,就摸索着开了灯,从桌子上拿了瓶水递过去。 骆影接了过来,还有些拿不稳,喝的时候水沿着下巴流到了胸膛。 “去洗洗。”周泽尧又递过来几张纸。 骆影这次没接,于是周泽尧靠了过来,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掉了。 等到所有事情都做完以后,骆影已经累得不行,他无暇顾及房间内的另一个人,直接躺到了床上。他望着周泽尧,想要开口,但此刻有点力不从心。 而周泽尧似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把骆影的衣服捡到远处,坐在了旁边。 房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关掉了,只有周泽尧的手机发出了微弱的光亮,这个时间点附近的人也都睡了,一时之间安静得能听清两个人的呼吸声。 在这样的环境里,骆影的困意迅速袭来,他好几次想挣扎一下不要睡过去,但眼皮却越来越沉。 “为什么要怪我......”他在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周泽尧没听清,他放下手机,凑得近了一点:“你说什么?” “你也从来没说过...你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骆影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半梦半醒地说。 周泽尧笑了一下,换了个姿势,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但他仍旧静静地盯了骆影好一会儿。 半晌之后,他才轻声开口:“你以为,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来找你?说来是你喜欢我,但到头来每一步都是我在朝着你走。” 但这句话骆影没有听见,他已经完全陷入了睡眠里。 第十八章 从那以后,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过那天的事,只是骆影没有再躲着周泽尧,或者说,没有再躲任何人。 余明明对骆影这样的转变倍感欣慰,并认为这其中至少有自己一半的功劳,毕竟钥匙是自己递出去的。虽然他对骆影转变的过程一无所知,只能大致揣测一下,但答案其实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很诡异的氛围。 余明明也描述不太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氛围,他曾经幻想过这他们会变得非常亲密或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似乎两者都不是,更像是两个人之间有了一些隐秘的联系。 尽管刨根问底不太好,但既然叫了这么多年儿子,余明明觉得自己还是有了解骆影感情状况的必要的,不过不是现在。余明明准备在骆影生日那天问问他。 骆影的生日是在三月初,冬春交际的日子。骆影对自己的生日不是很在意,他也没想到余明明在预谋些什么。他最近有忙碌的事情,他要收拾东西回学校了。虽然他其实并不想在这种心情还没平复的时候回去,但这种事没有他的决定权。 东西不多,但事情麻烦,手续一堆,离开学还有一周,但得往返学校好几趟。周泽尧很自然地当了几天司机,也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他如今对周泽尧这种有些强制性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有些抗拒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样的照顾。 他记得在他在周泽尧不由分说把他拉出去吃饭的时候问过一次。那个时候周泽尧正在看菜单,问他想吃什么,骆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他:“我们这算什么,你真的喜欢我吗?” 如今他已经毫不顾忌谈及这些问题了。 周泽尧头也没抬,专心研究着菜单:“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但骆影对此毫无印象,只能暂且当他在敷衍。 在坐了三天周泽尧的车之后,骆影终于办妥了所有手续,只是还需要最后跑一趟,提前收拾点东西放宿舍里。 骆影环顾了很久自己住了快两年的地方,发现要带的确实就只有脚下这些。他沉思了一会,最后带走了挂在门背后那条灰色的围巾。 周泽尧没有意外地在楼下等他,而且和前三天一样,很有兴致地在对着他的车拍照。 “能把卡宴卡进这俩倒霉树之间的,信我,这一片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周泽尧一边欣赏他的照片,一边对着骆影说。 有卡宴的人这一片也不会有第二个。骆影这句话呼之欲出,但吃人嘴软,他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这条围巾应该可以物归原主了。”周泽尧瞄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 骆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就是我送你的。” “我当然知道,送这种玩意还不留名的也只有你了。”周泽尧一脸了然。 骆影没来得及计较“这种玩意”的称谓,有点诧异地问他:“那你骗我?” “我想激一下你啊,我想就算你是牙膏,我挤一下你出来一点也是好的。谁知道你连牙膏都不如,你是明湖边上的金钱龟,戳八百年才挪个身位。”周泽尧边说边拉开了车门。 骆影对这番比喻其实是不太认同的,他压根就没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在这个人心目中原来是这番处境。 他有一点不解:“你上次也说什么等我,为什么总是想...让我说这些?” “这有什么为什么,想听就是想听,”周泽尧开着车,转头看了他一眼,“我现在也想啊,要不你现在说一句来听听?” 第28章 骆影抬了下眼皮:“滚。” 周泽尧好像意外地满意这个回答,笑了起来。他透过中间的后视镜看到了后座上的吉他包,问骆影:“你不是说你不弹了吗?你也在骗我?” “坏了,没修。”骆影言简意赅,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但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欲言又止。 周泽尧洞悉了他这些小动作:“说呗,到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当时为什么没去?”骆影问起陈年往事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就,很久以前,汇演那次。” 周泽尧没想到他纠结的是这种远古问题,皱着眉认真想了会,才想起来:“啊,你说那件事啊,我以为你寻思啥呢。” 他踩了一脚油门,在黄灯的最后一秒冲过了这个红绿灯:“因为规定每个班十个人,班上人数超了,老师想让我委婉地让你不去,我给她说我不去了。” 骆影没猜到这个剧情发展,愣了几秒。 “那你以为是为什么?”周泽尧瞥了他一眼,“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要说不说那模样可好看了,你以为我嫌弃你?还是...” “我以为你五音不全。”骆影说完把音乐调到了最大声。 骆影晚上回家的时候余明明也在,这个人前几天听到骆影搬回宿舍的消息十分难过,这几日天天晚出早归,说是要多让骆影看几眼,别一学期就忘了自己长什么样。 “你终于厮混回来了,”一进门,余明明就示意他坐过去,“快坐,我有话要问你。” 骆影这一天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办手续,累得不行,他猜到余明明要问些什么事,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明天问吧,我有点困。” 余明明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但明天是你生日。” 骆影没弄懂两者之间的逻辑:“这有什么关系?” “行吧,”余明明妥协了,“明天还要出远门,你早点休息吧。” 骆影一头雾水:“出远门?去哪?” 作者有话说:终于要完结了,感谢所有看这个不成熟的平淡无奇的小故事的人。 第十九章 看到骆影一副闻所未闻的模样,余明明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周泽尧没跟你说?” 骆影越说越糊涂:“你在说什么?” 余明明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完了,我暴露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往回走。 骆影一把拉住他:“你说清楚。” 余明明握住他的手:“就当风没吹过,你没来过,我什么也没说过。” 但这个命题显然是不成立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虽然骆影这天晚上什么都没问出来,余明明只是支支吾吾地告诉他,周泽尧问过自己骆影明天有没有安排。 骆影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情是有些奇怪的。除了余明明这些年来吊儿郎当、言语大于实际的行动以外,他几乎没有过跟“惊喜”有关的经历。虽然他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正的惊喜,而且已经提前被余明明三言两语泄露了。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这件事,他习惯于不去期待好事的降临,少年时期他尝过太多这种落空的滋味,无事发生总是好于南柯一梦的。 然而这天晚上骆影仍旧是失眠了。他突然很想写日记,这应该是他经历最为梦幻的一年了,比起以往那些昏昏沉沉的岁月,这一岁里他度过了太多值得回味的瞬间。 他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一支笔,坐下来想了想,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那些人写日记是怎么写的呢? 骆影不太清楚,手机上打的字删删改改,最终剩下的也只有两句话。 “希望所有瞬间都值得回味。希望所有选择都不会后悔。” 这是骆影写过的第一句日记。 做完这些事已经零点过了,骆影早就疲倦得不行,但心潮起伏又偏偏睡不着。他准备去洗个脸,然后强制性让自己闭眼。 他起身的瞬间余明明刚好从卧室里出来,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半睁着眼对他说:“生日快乐儿子,我又成功把你养大一岁。” 骆影一句“谢谢”已经在口中,硬是被后面那句话憋了回去,冲他点点头以示感激。 “生日愿望许了吗?”余明明揉了揉眼睛。 “你不帮我许了?”骆影问他。 余明明笑了笑:“算了,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玩这种虚的。” 骆影耸耸肩,往卫生间走去。 “嘿,”余明明叫住了他,“你是个幸福的人,小骆。” 骆影没懂他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间点说这样的话,他沉默了半秒,说:“嗯。我知道。” “不是,你没懂我意思,”余明明说,“我的意思是,你得相信,你是个幸福的人,别人有的东西你都会有的,别老是藏着躲着,你得弄清楚这件事儿。” 这晚上骆影睡得断断续续,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好多零碎的梦,但他连一个片段都记不起来。骆影意识到,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做过被人追逐的梦了。 这个梦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至少骆影是这么认为的。 骆影生日这天天气不算特别好,乌云密布,天上灰蒙蒙的一片,甚至有些要下雨的意味。 人的心理永远都是相互矛盾的。自从知道周泽尧或许要给自己过生日之后,骆影一方面用力压制着自己的期冀,一方面又源源不断地幻想这样的场景,甚至为天气而感到担忧与惋惜。 第29章 等到真正见面的瞬间,骆影一如既往地什么也没有问,周泽尧也仍旧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似乎一直是以这样奇异的氛围在交流,从外人的角度也许会非常费解,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实则完全没有,两个人都是以这种“你问我就说,你不问就拉倒”的态度在相处。 虽然周泽尧的确是照顾了他很多。骆影记得有一次自己终于没有忍住,开口问他:“你真的不是在可怜我吗?” 听到他这句话的周泽尧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可怜你?为什么?你有什么需要我可怜的地方吗?” 周泽尧的表情非常的真挚,骆影知道,这个人是当真没有在怜惜自己,骆影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骆影有时候在想,如果他们两个真能如他曾经心愿那样长久相处下去,应该是一副有趣的画面。 而此刻骆影非常认真地在实行他们之间的第二套“你不说我就偏不问”的相处模式。骆影原本以为周泽尧会带自己去他家或某个陌生的地方,但周围的路却越开越眼熟,眼熟到骆影对要去的地方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虽然他仍旧忍住了没有问。 骆影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周泽尧把车停在他再熟悉不过的建筑物面前,说了一句:“你先进去等我。”然后往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学校没有人,他们的高中管束并不严,寒假期间是随意出入的。 骆影从门口走到操场,最后到科技楼,接近四年的时间,这里变化了很多,但他依稀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情。 他无心去想周泽尧把他带来这里要干什么,他从没有想过再回到这个地方。虽然他并不为自己高中所做的任何事情后悔,但随着人年岁的增长,想起那些阴暗晦涩的片段骆影仍旧是会有些羞耻。 到头来,自己既没有猜中过程,也没有想到结尾。 骆影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科技楼四楼,这栋楼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他看到了那个他度过无数个夜晚的地方,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还是几年前那个有些沉默乖僻的少年,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现在想起来,或许当初的那些时刻,自己是有些无助的,但当时的骆影一定不会承认。他不愿自己因为求而不得而彷徨,但他那些心思又来回反复。 可能是往事的冲击,一瞬间骆影的鼻子有些酸,幸亏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周泽尧的消息:“不是那里。” 骆影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但周泽尧的解释随之而来:“到下面来,到我这里来。” 他摹地回头,果然看见周泽尧站在长椅旁边,向他挥手。长椅上放着什么,他看不是很清楚。 骆影下楼的时候脚有些不稳,风从他的脸上拂过,带着一点潮湿气味。等到他走到周泽尧面前的时候,才看清长椅上是一个蛋糕,不大,但比当初余明明那个小慕斯还是大了许多。 但周泽尧没有顾及那个蛋糕,只是兴致昂扬地示意他朝上看:“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站在这里往上看过?” 骆影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个看似隐蔽的角落实际上一览无余。 知道这件事的骆影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他只是把视线转了回来,望着周泽尧:“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周泽尧点点头。 骆影突然心里浮起一股说不清的酥麻感,他难得地笑出了声:“你好幼稚。” 周泽尧闻言没有反驳,只是开始一点一点撕着蛋糕上的包装:“我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我想带你去做滑翔伞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我不太习惯这样直白地说这些,我想久而久之你会明白的,但你总是问我。” 骆影盯着他的手,鼻尖那股酸意又一次席卷而来。 “所以我想,不如就从源头开始,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周泽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那时候不是太懂,骆影,没有人以你这样的方式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做,但每次看到你在那里,我就会很高兴。” “在我下定决定来找你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犹豫,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看见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随心所欲,找你之后也试探过很多次。” “还好,每年的香不是白烧的,”周泽尧终于把包装全部卸了下来,“从我看见你纹身那时候开始,我就以为什么都妥了,但你好像不是这么想的,你总是不相信我,我不知道是你本身就这样,还是我的问题。” 周围的风渐渐停了下来,但天色依然是晦暗深沉,骆影看到有一滴雨落了下来,刚好落在周泽尧的指尖。 但周泽尧没有在意这一滴雨,他自顾自地数着蜡烛,不再是以往那个柠檬香薰,是真正适合这个场合的细长蜡烛。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讲清楚没有,”周泽尧一根一根地把蜡烛插了上去,“我就是想让你相信我,行吗?” 他做完这件事之后,就彻底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骆影。 骆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无数的话想说,似乎是这些年囤积的话都找到了出口,要借这股力量倾泻而出。 他无缘无故体会到一种委屈感,他不吭不响的这些年未曾有过,家人离开的时候也未曾有过,只有在此时此刻,这份委屈感喷薄而出,占据了他整个身体。 第30章 最终骆影还是忍住了,他没有做出什么异样的举动,只是对周泽尧说:“你把蜡烛点上吧。” 周泽尧没有料到他会说这句话,下意识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把蜡烛点上,”骆影重复了一次,“不然我要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