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怨鬼怨》 楔子 子时,磅礡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无尽漆黑从天空席捲而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细雨迷濛中。 随着雷声轰然作响,惨白电光劈落而下,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划破阴鬱,赫然可见隐藏在苍茫中,一幢杂草丛生、树根环绕的三层洋房巍峨矗立。 这里是当地望族刘家废弃的老宅,女儿墙上提写「兄弟和乐」及「以明圣德」的碑铭至今还依稀可见。曾经红砖砌墙,中西合併的罕见巴洛克式建筑,如今已被风霜尘土侵浸,斑驳变色,在一片砾石残垣中散发出令人抑鬱的森冷。 虚掩的大门上朱漆早已剥落,鎏金的门扣露出底下铜黑色的铁锈。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已经出现裂痕,其中一个甚至头颅已经断裂,像被人用某种利器劈砍断,趁得石板上攀爬的暗色苔蘚格外扭曲。 倏地院墙外夜风穿堂而过,引动廊簷八角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宅院的最深处,一盏大红灯笼诡异的亮起。 本该杳无人烟之处,竟有轻微低吟声半流质地从宅院深处蜿蜒而来,悠悠渺渺,哀婉縈回,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五梳翁娌和顺,六梳夫妻相敬……」 幽暗的房间里,微弱烛光忽明忽灭地摇动,朦胧中恍惚有一身袭大红旗袍的女子端坐在尘埃满佈地梳妆台前。 柳眉、杏眼、樱唇,幽暗中稜花镜上印照出一张清丽而令人心醉的容顏,黑暗中她皓腕轻抬,随着口中哼出的歌谣,手上木梳一下一下自发间滑过,肌肤如玉、青丝若水,恰似一幅初画的美人梳粧图。 这画面本该是极美的,可女子那面庞却是毫无半分血色,乍看之彷彿一尊精緻绘製的纸人,透着说不出的心惊与诡譎。 随着她梳发的动作,系在手腕上的铃鐺也赫着外头的风铃声晃动起来,响亮的铃鐺声宛若一颗入水的小石子,在寂静中激起阵阵涟漪。 下一秒,不起眼的角落里,被铁鍊层层鍊起的枯井中一缕煞气冲天而出,从半开的窗户窜入屋内。 随即光滑的镜面上泛起一阵淡淡的波纹,波纹之上,女子的脸孔慢慢变得模糊,然后……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凤冠霞帔,姣好的容貌覆盖在大红绸巾之下,只两片月牙似的粉色花瓣若隐若现,弯成娇媚似妖的柔美线条,唇尾一颗明艷艷的朱砂痣,鲜红如血,赫然是名娇艳的新嫁娘。 她手上同样拿着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如缎子般华美的黑发,与境外的女子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若非两人的装扮和模样截然不同,简直宛若照镜一般。 凝视着镜中的新娘,女子嘴角扬起一抹异样的笑,口中的十梳歌持续哼唱,本该是充满祝福的熟悉旋律,偏偏透出令人心颤的悚慄。 「咕——呜,咕——呜……」 忽然,一声接一声奇怪的鸟鸣响起,那声音彷彿婴儿的啼哭声,凄厉而刺耳,带着刻骨的寒意袭来。 女子听在耳里,身子驀然一晃,一个不小心撞翻了边上的蜡烛,镜中无限美好的新娘手上动作瞬间凝滞,遮蔽在盖头底下的双眼发出妖异的红光,新嫁娘的娇羞不再,取而代之是满满肃杀的恶意迎面而来。 相似的姿态,动作却不再轻柔,无比狠戾的拉扯着头皮,每一下都硬生生梳落了大片发丝。 女子疼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可身体完全失去了自主权,只能僵硬的铜镜中的新娘一样持续着梳发的动作,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从发梢梳到发尾,再往復回圈。 一遍又一遍,散落的黑发越来越多不断增加,很快地上就铺了一层。 剧痛中,女子的头发越梳越少,一块块头皮开始裸露出来,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灭顶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汹涌澎而来,迅速湮没了她。。 不断半炷香的时间,镜里镜外两人的头发都已全数梳尽只馀下光秃秃的脑袋,但新娘并没有停止梳发,反而越来越用力,很快她头上便出现一道道的血痕。 她对着镜子,那目光直视着竟外已然血跡斑斑的女子,咧嘴轻轻地笑了起来,血腥而阴冷。 梳齿黑黝黝的泛着血光,不知何时竟由普通木头的梳子,变成一把寒光凛凛的铁梳! 很快,女子脑袋被刮得血肉模糊,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宛如古代的「梳洗之刑」! 无法出口的哀号在女子绝望地眼神中化做黏稠的血腥之气,整个空气中充斥着浓浓铁銹味,久久挥之不去…… 翌日清晨,一名清洁员在马路边打扫,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趔趄好几步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低头一看,脚下柏油地上遍布诡异的红色黏腻,同时有股难闻的恶臭从前方巷弄处飘出,他眯起眼睛循着味道的来源找去,只见路口的垃圾桶边堆着一堆看不出来形状的东西,异味便是从那个物体的位置飘出。 好奇心驱使下,清洁员大着胆子上前几步,待看清那团东西的模样后,瞬间双眼睁得老大,摊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口中出发尖锐的惨叫。 「啊啊啊!杀人啦!」清洁员浑身颤抖叫得很是凄厉,尖叫声回盪在空气中久久不绝,不一会儿淡黄色的可疑液体从他腿间滴落,裤子已经一片湿润。 那是一具几乎只剩下骨架的残骸,随意地被丢置在垃圾桶旁边。如果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原来是个人。 尸骸颈部以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身上的肉都遭到残忍的剔除,甚至连内脏都被淘空,只剩下空荡荡的白骨。唯独脸上的肉完好无缺,脸皮却被剥了下来,连带一双眼睛也仅存两个黑窟窿。 丝丝缕缕的腥气扑鼻而来,尚未凝固的血液,在地面上慢慢匯聚,凝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当日,警笛声在街道上回响不绝,无数媒体纷纷报导这起惨案,一时间震惊了整个社会。 第一章 她,回来了? 人呢? 女人从睡梦中醒来时,天已经暗了。偌大的办公室里灯光稀稀落落,只剩下零星两、三台电脑还在奋力透出微弱运作的声响。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随意舒展着因为长期维持相同姿势而有些僵硬发麻的手臂,眼角馀光瞄到墙上的时鐘,正悄悄走过凌晨十二点的位置。 不过女人并没有特别在意,一来她独居在外家里并没有人等她回去;二来在她这一行加班本就是家常便饭。尤其是游戏製作截稿前,几天几夜没吃没睡蓬头垢面更是常有的事。 「时间还早,再待一会儿吧!」想到元旦假期之后的修罗场,女人脸上的笑容就有一丝崩溃的烦躁。也不知老闆这阵子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将他们新研发的游戏报名了今年二月 的国际电玩展。 眼看着截止日前近在眼前,可那游戏别说完工,许多细节根本还连影都没有呀! 思及至此,她就有种想哭的衝动,老闆是真不把社畜当人看。幸好,她只是个小小的美术 人员,比起程式设计部门还是幸福很多的。 女人名叫田晓晓,是名小有名气的美术设计师,就职于电玩业内一家中型游戏公司,他们公司专门设计恐怖游戏,以中华传统文化素材为主。目前她手上主要负责的,便是结合最新vr技术的一款冥婚鬼新娘游戏,号称可以让玩家透过更紧密的互动提高游戏的真实性。 就在这时候,田晓晓头顶灯光突兀的跳动了几下,随即在音箱吱的电流声中,萤幕上出现了大量的雪花。 「老电脑就是麻烦。」她嘴里碎碎念着,心底暗自盘算用下次的奖金替换一批新的设备,科技技术日新月异她这台老骨董算是撑不住了。 伸手熟练地在电脑上拍了几下,萤幕上重现显现出模糊的画面,然而田晓晓看着画面神色却是一愣。 映入眼帘的不是她熟悉的电脑桌面,而是一段影片。正确来说,是她正在进行美术设计中的新游戏宣传影片。 只见画面上正是子夜时分,月华高掛夜色如霜,一条瀰漫白雾的小路在闇色中铺展开来,随着镜头由远而近,两盏血色灯笼前行引路,后方锣鼓嗩吶震天作响,数名满身喜庆的迎亲 队伍抬着一顶红色的花轿飘忽而至,周围环绕着几名童子,嘻嘻哈哈的哼唱着: 新郎官关新郎,一身红袍睡棺材,同心结合巹酒,元宝蜡烛成山堆;新娘诡鬼新娘,头戴凤冠掛高樑,朱纱帐长明灯,鸳鸯同住幽冥穴。 唱者的嗓音稚嫩而清脆,旋律也十分优美,但字字句句都透着难以言述的诡譎。让田晓晓感觉似有一股凉意如蛇般沿着小腿慢慢地往上爬,最后停留在心口附近,冻得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哆嗦。 更让她发毛的是,前次会议时设计部门分明说过开头这个场景因为种种原因尚未设计完成,那…… 这么想着,她身子不由颤抖着,涔涔冷汗由内而外将衣服浸得溼透。 倏地,萤幕反射她身后似有一道黑影闪过,田晓晓猛然转身,再回头却发现自己电脑上的vr的程式不知何时被啟动了。 透过vr显示,她看见花轿的行进静止了,一隻长白纤细的手慢慢揭开了轿帘,半张美人脸在流苏盖头下迷迷濛濛,若隐若现,身上大红合欢的嫁衣精緻而美丽,却不是她能画出来的作品。 田晓晓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下一秒画面中人彷彿听见她的声音,全部转头看向田晓晓的方向。一具具纸札人苍白如雪的面容上看不见五官,裂开的嘴角僵硬却中带着诡譎,像是正对她露出微笑一般。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免于失控的叫出声来,不慎被咬破的舌尖止不住发疼,口腔内充斥着甜腻的咸味。 但真正让她恐惧的,是始终维持同样姿势宛若岁月静好的鬼新娘,儘管只有一瞬田晓晓还是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萤幕上,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之久的同事——张嫣。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手机上跳出一则讯息,那是张血淋淋的照片,上头女子穿着红色嫁衣半个身子浸泡在血泊中,脸上却掛着诡异的微笑,旁边配上一行小字:你杀过人吗? 她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突然从黑暗中探出一隻手及时拉住了她。 田晓晓强忍差点出口的尖叫抬首,对上一张看上去温和无害的面容,是和她同组的同事萧琰。对方脸上掛着和平日同样的笑容,哪怕在黑暗中依然给人一股安心的感觉。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还在公司?」萧琰望着她皱眉,口气中透着几分不赞同。 田晓晓歛去眼底的惊惶故作轻松道:「工作没做完,只能加班了,这就是社畜的生活啊!你呢?」 「回来拿点东西,朋友还在等我。」萧琰说着指了指门口,玄关处的玻璃门果然能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倒是你,真没事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这女同事看起来有些神思恍惚,看起来很不对劲,彷彿随时会破碎的瓷娃娃一样。 「没事,」田晓晓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给了他一个放心的表情,「谢谢你的关心,我去洗把脸就好。」 也不等萧琰回应,快步起身就往洗手间的方向疾走而去,那模样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萧琰看着她的背影双眼微微瞇起,那种从田晓晓身上发出的异样违和感更加的强烈,儘管人已经消失,他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冷不防,一隻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是萧琰的好哥儿们,公司专属的法律顾问孟浩。 「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人都走远了还移不开眼。」孟浩嘴里叼着菸,吊儿郎当的打趣。 「别胡说八道,小心坏了人家的名声。」萧琰没好气的白的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我这同事最近的样子有点奇怪,你有没有感觉她有些地方不对劲?」 孟浩耸耸肩道:「不对劲?我倒是觉得很正常呀!任谁连续彻夜加班好几天,都会有点神经衰弱,再过几天工作告一段落应该就没事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莫非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孟浩收起不正经的姿态,压低嗓音正色询问。 身为萧琰从小到大的死党,他知道萧琰有一个罕为人知的祕密:他总是带着墨镜并非为耍帅,是为了掩饰他是天生一青一白的阴阳鬼瞳。他们乡下老家相传这样的说法,人瞳为青,可见妖;人瞳为白可见鬼。 因为这体质,萧琰自懂事以来没少吃过苦,有意无意间总和阴界亡灵牵扯不成,更是有好几次更是差点离奇丧命,让他这个旁观者都胆战心惊。 他不仅一次曾偷听见村人私下议论,萧琰的生日是1991年11月29日2时,也就是老一辈人口中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极阴命格的鬼子,恐怕活不过十五岁。 也算是萧琰命不该绝,在他七岁那年得了一场怪病,眼看所有医生都束手无措,幸好他祖母误打误撞遇上了一个名叫释然的云游僧人,那僧人见他的状况心生怜悯,暂时封闭住他的阴阳鬼瞳,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小命。 但是释然也叮嘱,他的能力只能保萧琰二十年平安,在他三十一算那会经歷一次劫难,如果他能够度过这个劫难,那么他的寿命会延长到八十岁,如果渡不过这个劫难,那他就是在劫难逃。 「没有,她身上很乾净……」但就是太乾净了,一点生气也没有。 人生在世,受到因果业力的影响难免都会沾惹点什么,可她太乾净了,乾净的过于异常,简直……不像此世的活人。 萧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又禁了声,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一声低低叹息。 世间万物循环,冥冥中自有定数,若真如他所料,那恐怕也是属于田晓晓自己的因果。他帮不了她,也无从帮起。 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一件事:事不关己高高掛起。毕竟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而躲入洗手间的田晓晓,并不知自己成了两人谈论的对象,她直直衝入洗手间最角落的隔间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彷彿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与外界隔离。 从接收到简讯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发信的人是张嫣,而且她还知道张嫣恐怕已不再人世了。 因为她曾经因恐惧向警方报警,结果透过网路警察追踪,发现发讯者的id位置来自中南部嘉义县的民雄乡。 当听见嘉义县的民雄乡这几个字时,田晓晓整个人呆住了,因为张嫣失踪前最后去的地方,就位在c市。 张嫣,这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个普通的名字,对她却已然成了催命符。 因为……她杀死了张嫣。 不是她亲手杀的,却是因她而死。 就在一个月前,她的大学同学告诉她,c市着名的鬼宅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死状及其悽惨,整个身体几乎找不着一丝包裹在身上的肉,只剩下一副空空的白骨。唯一有肉的脸部,皮却被剥了下来,就连一双眼睛也不见了。 骇人的是,法医的验尸报告指出,死者身上的肉竟是被她握在手中的梳子给生生梳下来的。问题是,凶器上根本找不出第二个人的指纹,换句话说死者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杀! 但这邪门的结果不要说是警方,哪怕是一般民眾都接受不了。要知道,人体身上各个组织都佈满着痛觉神经,平时割是一刀都要疼上许久,更不要说把自己挖眼、剥皮还要把自己全身的肉都一丝不剩的梳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就算是吸毒麻痺了痛觉神经,过程中也会因失血过度而死亡。 最诡异的是,兇案现场竟一滴血都没有,甚至死者全身上下的体液都彷彿人间蒸发似地消失了,而她留下的指纹亦残缺不全,只能证明凶器上的痕跡是死者所留,却全无法用来判断死者的身分,一时间无名女尸惨死案震撼全国。 同一时间,和她一样是美术设计部门的张嫣也不见,她突然就连续旷职数日没有来公司上班,引起老闆极大的不满,田晓晓私下给张嫣打过电话,都是转接到语音信箱。至于她的家人,则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因为张嫣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是被舅舅收养的,而自从她的舅舅经商失败后,舅母被底里就被她当成了扫把星,巴不得找藉口将她赶出家门,哪里会花时间关心她的死活呢? 当时田晓晓还告诉自己,两事可能只是巧合罢了,没有想到七天后,算起来相当于女尸的头七开始,她的手机里就每天收到了这样的简讯,她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慢慢地开始感觉到了恐惧。 女人敏说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恐怕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在警察她神祕发信者的id位置后,她就肯定那具尚未找出身分的无名女尸,便是失踪的张嫣。 不过她不敢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任何人,只能假装不知道的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让无数的恐惧和不安化成一把无形的刀日復一日凌迟着她的心脏。 可从今晚的情况看来,很显然张嫣并不允许她粉饰太平,那一则诡异的短片就是对她的警告。 不仅如此,近来每到凌晨两点,她总是隐隐听见住处走廊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以及呼唤她名字的敲门声。 田晓晓不敢回应,但她知道门外的是张嫣,是死去的张嫣。 田晓晓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张嫣回来了,是回来报仇的! 哪怕没有人知晓,她也清楚张嫣的死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如果,她不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将老家关于鬼新娘的传说告诉张嫣,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张嫣居然会真的跑去那间鬼宅,还莫名的死在那里,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去过那里,可也没听过什么奇怪的传闻呀! 田晓晓筱痛苦的抱住头,感觉脑袋彷彿要裂开一样,此时她格间门外响起一阵急速的敲门声,似乎有人在外面催促她。 一开始田晓晓并没有理会,她记得刚进来时整个厕所五个格间都是空无一人的,如果有人进来大可使用另外四间。 可对方不知是不是用惯了这间隔间,哪怕无人回应依旧不死心的持续敲着门,田晓晓虽觉得有些恼火,可毕竟是公用空间,仍是俐落的整理好衣着打开门。 然而厕所却是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且每一间隔间都如她近来时一样空无一人,外头走廊更是如先前那般,一片漆黑根本不见人影也没有任何脚步声,丝毫不像有人来过。 她驀地想起了一件事,从前张嫣有个奇特的癖好,喜欢上洗手间的最后一间隔间。 颈后,似有一阵凉意掠过,她颤额额的转过头,看见方才被敲打的门板上,不知何时被画上了个暗红如血的q版人形涂鸦,和张嫣放在脸书和ig上的大头贴图上一模一样,是她自己手绘的独家标志。 「张嫣回来了……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田晓晓的瞳孔瞬间放大,下一秒她从口中发出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再也承受不住的晕了过去。 第二章 梦魘惊魂 田晓晓在一片昏沉沉中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她发现自己好似置身在一处老旧的废宅之中,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唯有长廊尽头的房间,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她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隐约可见人影透过昏黄的灯光映在纱帘上,田晓晓踮起脚尖,顺着窗簷的间缝往里头望去,看见一个女子端庄娴静的坐在梳妆台前,正一点一点的梳理自己的头发,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旗袍,艷丽的花纹妖异而诡譎,像极了在夜色中绽放的彼岸花。 女子就那么坐着,直盯盯地看着镜子,一丝不苟的给自己梳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唯有握着梳子的手,一下接着一下从上到下地摆动着。 她的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半边的脸,露出的下巴在灰暗中透出一种异样的苍白,然而女子身形却让田晓晓感到说不出的熟悉,彷彿似曾相识。 田晓晓大着胆子,整张脸几乎都贴到了窗户上,这才勉强看清了女子的样貌,震惊之馀差一点脱口喊出了她的名子,那张脸分明和她记忆中的某人重叠。 张嫣,这女子竟然是失踪的张嫣。 只见张嫣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麻木而专注地持续着梳发的动作,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轻柔渐渐变得粗暴,一缕缕黑发在「沙沙」梳头声里簌簌飘落,甚至带上了点点的腥红。 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田晓晓内心涌上强烈的不安,她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可双腿彷彿被灌了铅牢牢钉在了地上,沉重得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此时,张嫣所面对的镜子,在她梳头的过程中镜面泛起如水般的波纹,依稀可见有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却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影像。 同样是一身大红,不过是传统老式的凤冠霞帔,那打扮竟和田晓晓先前在鬼新娘游戏视频中所见到的新娘装扮一模一样。 新娘手上如张嫣般握着一把梳子,动作优雅的梳着自己的头发,从头顶慢慢的梳到了腰间。 她脸上明明是笑着的,那双眼睛却没有半点温度,满是怨毒狠戾之色,隔着红盖头往田晓晓的方向偏了偏。 田晓晓来不及闪躲,不自觉地往后挪退半步,明明有窗帘的遮掩,她还是觉得镜中的新娘看见她了。 那双眼睛牢牢锁住她的位置,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彷彿要将她拖入无尽深渊。 「喀吱……喀吱……」 田晓晓惊恐万分,耳边突然间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好像是人体关节和骨骼摩擦的声音。 伴随那怪异的声音,原本面对梳妆台前的张嫣不知何时转过了头来,正对着她所在的窗户。 不,不应该说是转过头,而是她的脑袋一百八十度的转到了背后,披垂而下地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开,露出隐藏在底下的脸庞。 那是一张极其诡异的面容,半张脸是美若天仙的,另外半张脸的皮却惨忍的剥了下来被血淋淋的红色所替代,而她颈部以下的皮肤更是被剃除的乾乾净净,可以清楚看见旗袍底下森白的骨架。 「为什么?」她看着张嫣的嘴唇上下开闔,剎间破碎的女声幽幽响起,清冷而忧怨,听得人头皮发麻,「你为什么要骗我?」 田晓晓拼命摇着头,喉咙里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就这么看着张嫣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着她的方向一点一点的逼近。 而镜子里的新娘也飘了出来,就立在张嫣的身后,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就在此时,田晓晓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脑中一片混沌,电光火石之间,周遭景物再次產生变化。 入目所见,是无数纸钱被阴风卷动在黑暗中如雪花般冉冉落下,接着是越来越大的鞭炮声以及缓慢敲击的锣鼓和嗩吶声,组成一阵阵喧嚣的乐曲,像极了迎亲时候的喜乐。 很快一群红衣人从她眼前飞掠而至…… 这迎亲的队伍走得很快,行径之间却很是整齐,一个挨着一个。只是这些人模样瞧着极为诡异,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神态,表情僵硬,苍白面容上没有丝毫血色,唯有那脸颊像被画笔够勒般涂满了两团腮红,一眼望去有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田晓晓再细细一看,这群人双脚悬空居然全都是飘浮的状态,而且他们哪里是活人?分明就是一群金纸製成的纸扎人! 只见数名乐手分持乐器在前方领路,后方有人抬着成箱的金银及各种綾罗绸缎,队伍中央则是一座上绣红幔下坠流苏的大红色花轿,轿顶罩着一把巨大黑伞。 倏然,一阵风旋转着吹过,那顶轿子突然一歪,侧帘被风吹开,露出黑洞洞的轿内,方才还满怀恶意看着田晓晓的新娘神情一变,述地又鑽回镜子中,张嫣则拿起红布幪在头上充当盖头,转身主动走入了花轿。 同时,她听见领头的纸人高喊唱词犹如戏子唱戏的怪异声调响起:「一请温婉美娇娘!二请喜神结鸳盟!三请鸞凤和鸣,良缘夙缔,如切如磋万万千——。」 下一秒,不等田晓晓反应过来,凄厉的锣鼓嗩吶声化为尖锐的喧嚣狠狠穿透耳膜,她不由自主感到阵阵晕眩,身边所有的景物全都化为大片抽象的红,而这奇怪的迎亲队伍已经消失不见…… 「不要!」 田晓晓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从口中发出惊骇至极的吶喊,她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驀地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冒着冷汗,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 她愣愣地看着头顶上白色的天花板,脑中还残留着窒息般的恐惧感,好半天才从混乱中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强烈恐惧的刺激下,她脑海中恍惚闪过了几道不连续的片段。华贵精緻的洋楼、嫁衣打扮的新娘、诡异的迎亲队伍、一片刺眼的腥红,还有什么人在对她说话,双唇一张一合,内容不甚清晰可字字令她手脚冰冷…… 一幕幕画面越旋转越快,一张张残酷冷漠的脸出现在记忆中,胸膛里有什么在燃烧着,那是名为愤怒的情绪。 然而,那一瞬而过的记忆变换太过迅速,快得让她根本来不急抓住,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田小姐,你终于醒了。」 就在她睁眼的那刻,陌生的声音伴着翻书声在她身旁响起,田晓晓有些恍惚的转头,逆光下窗边坐着一道模糊的人影,一身暗色西装搭配復古金框眼镜,抿起的双唇让看起来严谨而刻版,却又散发出一种禁慾的感觉。 「你是谁……」田晓晓双眉困惑的皱起,她并不记得自己记忆中有过这样的一个人。 「路人,公司法务顾问孟浩。」男子淡淡的开口,「昨晚我和朋友萧琰一起去公司,恰巧遇见你晕倒在女厕门口,顺路将你送到医院。萧琰现在正在护理站,拜託我暂时照顾你。」 「谢……谢谢。」田晓晓尷尬地道谢,嗓音因刚清醒还有些微微的沙哑。 「不用谢,」自称路人的孟皓推了下眼镜,态度极度冷淡而直白,「我不喜欢你。你身上有不好的磁场,如果可以的话我只希望你能离萧琰远一些。」 顿了顿,他刻意加重语气强调,「越远越好。」 和萧琰不同,孟皓看不见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但他的天生的第六感却优于常人,而且准确度几乎是百发百中。 本来他只当田晓晓是萧琰的一名普通同事,可自打接近田晓晓后,他就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身体里彷彿有千万隻蚂蚁在啃食一般,让他毫无根由的对眼前的女人產生排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田晓晓心头一凛,身侧的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状,哪怕她神智再不清醒,也听出了对方话中对自己的不待见。 「身体僵硬、眼神游移、情绪紧绷。」孟皓一连点出了几个「关键」,「你很显然有什么秘密,若我没猜错……大概和你的昏迷有关。」 眼前女子晕眩中一直喃喃着「对不起」,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直觉告诉孟皓田晓晓恐怕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不是的,我只是贫血而已。」田晓晓急切的反驳,眸底却掠过一丝慌乱,这人话中有话,难道是知道张嫣的事?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对你的秘密没有兴趣。你只需要记得我的话,离萧琰远一点。」将她的惊慌收入眼中,孟皓目光一片冰凉,弯下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另外奉劝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过什么,我不知但你自己心底没点数吗?天作孽犹事は、作孽が避けられないとしていた……呵呵。」 对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田晓晓的脸上已是面无血色,她知道那句日文的意思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田晓晓胸口急速起伏,试图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任何出口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无论任何原因,任何理由,张嫣确实是死了,因为她死了。 杀人兇手,这是她永远抹不去的污渍。 令人窒息的压抑如潮水般涌来,病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默中。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双方皆不发一语,安静地彷彿连微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门外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以及男女的交谈声,是萧琰和负责巡房的护士。 「晓晓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推门而入的瞬间,看见半坐起身的田晓晓,萧琰愣了几秒,随即脸上露出关心的微笑,快步朝她的病床走近。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面对萧琰的善意,田晓晓目光闪躲间笑得有些疏离,旁边孟皓身上散发出的不友善气息让她莫名心慌,根本不敢和萧琰眼神有所交流。 见状,萧琰挑了挑眉蹲下身,认真审视她的脸庞道:「真的吗?可是你的脸色还是很差呀!确定没有问题吗?」 说完,他伸手就要探向田晓晓的额头,突然眼前一黑,孟浩的身影不着痕跡的插了进来,正好挡在两人中间。 「小琰,田小姐是病人,应该让专业的医生来诊断,你这样越俎代庖的行为会给医护人员带来困扰。」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但田晓晓和萧琰都听出他真正的意思,前者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后者则挠了下脑袋乾笑着点头。 恰好,这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探病的时间,护士客气地将两人请出病房化解了尷尬的气氛。 离开前,萧琰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后方的窗户扫过,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发亮的玻璃上田晓晓后方倒映出两道重叠的红色影子。一道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只隐约可见一身旗袍打扮,另一道赫然是古装新娘的模样,她半掀起盖头张口用嘴型无声跟他说了几个字:不要多管间事! ?怎么了?? 孟浩见他神色古怪,伸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萧琰摇头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田晓晓身后,可依旧和先前一样乾乾净净什么都看不见,彷彿方才的一幕是他自个儿臆想出来的幻觉。 第三章 鬼新娘传说 随着眾人离开,病房内重新恢復了该有的寂静。 偌大的白色空间里,除了一张病床和形式简单的床边柜外空无一物,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唯有头顶上老旧的日光灯,孤独的绽放着微弱的光晕。 田晓晓蜷起身体缩在床角,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双腿,脑袋埋在了膝盖上,脑中不断回放着萧琰离开前望向自己的眼神。 里面似乎有惊愕、不解、困惑还有无尽的疑问,彷彿他能够看穿自己隐藏的秘密。 还有……那个叫孟浩的男人,他看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温度,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死物那样的毫不客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联结先前昏迷时经歷的恶梦,田晓晓再也无法压抑这段时间的恐惧和内疚,放声大哭了出来。 起因其实很简单,最初单纯是个恶作剧的念头而已,她并没有想要害死张嫣,真的没有。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忌妒,她实在是厌烦了对方永无止境的炫耀,还有那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眼神,所以她才故意在张嫣向自己哭诉未婚夫出轨的时候,主动提起了她老家关于鬼新娘的故事。 其实她对鬼新娘的传说并不熟悉,仅知晓她是因当地望族少爷身染重病药石罔效,而被从人贩子手中买回的冲囍新娘。谁知就在拜堂前一刻,少爷却不治身亡,新娘是也被发现意外惨死在房中。 从那时起,每到午夜时分,就会听见阵阵嗩吶鼓乐,伴着女子凄凄惨惨幽怨至极的哭泣声。随后,刘家开始出现各种怪事,日復一日都可听闻惨叫传出,甚至陆续有人发疯或死亡,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认为那是枉死的鬼新娘作祟。 最为严重的那次,哀号声持续了整整一夜,鲜血从门缝流淌到街道上,还有些渗透到下面的土地里,让人闻之作呕。当警察推开大门进入时,看到的是层层叠叠堆了满地的尸体。血渍飞溅在墙上,斑斑点点像是一张张人脸,狰狞着咆啸死前的恐惧和不甘。 宅院中所有的刘家人和僕从都死在了惨案中,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接近这栋宅子,老宅也就此荒废了。 奇怪的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宅内所有的装潢一直到灭门都始终保留着新婚时的模样。于是,另一个版本悄悄出现,鬼新娘成了情人死后为爱殉情自杀的痴情女子。人们口耳相传只要有女人敢于子时穿着红色新娘服,于新房的梳妆台点亮四根白色蜡烛坐在镜前梳头,就可以召唤出鬼新娘,她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帮助你和你爱的人永不分离。 那时她只是想,不过就是一个民间鬼故事,最多就是吓吓张嫣给她一点教训而已,所以胡乱的把其他灵异传说中种种召唤鬼魂的方法也胡乱参杂了进去,有鼻子有眼睛的一股脑都教给了张嫣。 没有想到张嫣是真爱惨了那个男人,居然认真照本宣科的学了起来,而且还付诸实行了。 当张嫣告诉自己,她要到c市去召唤鬼新娘的时候,她是一笑置之的,因为田晓晓根本没想过她会成功,毕竟这么多年来无数的观光客在那里进进出出,谁也没真正见过鬼。 甚至,她一度以为,那不过是当地居民为了赚钱炒作出来的一个噱头罢了。 毕竟,就连田晓晓自己,也没见过老宅真正的模样,她告诉张嫣的版本,也不过是道听涂说来的蜚语,最大的目的仅仅就是想要给她一点教训。 然而现在,她知道自己必须弄清楚,鬼新娘的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深吸一口气,她颤巍巍的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逢年过节几乎不会忘记拨打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的就被接通,话筒另一端传来苍老而低哑的女声,对方又惊又喜的问道;「晓晓,是晓晓吗?」 「外婆对不起,」乍听见亲人的声音,田晓晓一阵鼻酸,语气中带上几分哽咽,「我错了,我恐怕惹上麻烦了。」 没有人知道,田晓晓的外婆过去是个萨满,用普通人的话来解释大概就是巫婆、灵媒之类的存在 她小时候曾听母亲说过,外婆的老家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地区,外婆在三岁的时候就被当地的法师选中,预备成年后成为新一代的萨满。在当时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人们相信萨满可以与灵界沟通,是人神交流的桥樑。 但是没想到外婆十二岁那年,因为十年文革的关係一切都变了,原本地位高高在上的萨满成了政府致力扫除的牛鬼蛇神,为了生存外婆只好隐姓埋名四处流浪,后来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她经商的外公,两人辗转流浪来到了台湾。 前几年外公过世,外婆就独自一人搬到了山上居住,平时鲜少与子孙见面,也不让他们主动与她联系。她总说自己身上背负了不好的因果,怕有朝一日祸延子孙。 「有外婆在什么都不用怕,别急,慢慢说。」外婆温柔的声音彷彿有股奇特的力量透过话筒传了过来,一下一下扶过她的胸口,田晓晓感觉环绕身体周遭的不适感似乎舒缓了许多。 「我……」田晓晓深吸一口气道:「我好像害死人了。」 说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憋着口气将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外婆听完后,沉默了足足有数分鐘之久,才悠悠地吐出一声叹息道:「冤孽、冤孽呀!没想到这事会落在你身上。我躲了这么多年,仍旧躲不开呀!六十九年,她,终究还是出来了。」 这句冤孽宛若一块石头重重砸在田晓晓胸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恍惚感觉颈侧传来阵阵凉意,就好像有人朝着她后脑勺吹气一般,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身后的窗户上,照射出一身红色嫁衣的影子佇立她身后,冰冷的双眼穿过红盖头注视着她。 一眨眼,又消失了。 「她?」田晓晓疑惑地问,「您说的她是谁?莫非是鬼新娘吗?」 「唉――一切都是天意。」外婆一声长叹,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 「晓晓,你这回真的闯下大祸了。那不是一间普通的鬼宅,那个所谓的红衣新娘不仅仅是鬼,还是妖啊!」外婆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极力压抑,仍是能够听出几分淡淡的恐惧。 外婆苦笑了几声,细细回忆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旧事。 事情发生在光復初期,当时那栋荒宅还不是荒宅,而是一处极尽遮华的洋楼豪宅,宅院的主人姓刘,是当地颇具名气的望族,手里掌握着地方上将近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田產,甚至跟不少地方政要都有着牵扯不清的关係,整个家族可谓是兴盛一时。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家族男丁歷来子嗣单薄,到了这一代刘老爷早逝,嫡系这支更是只剩下刘少爷一根独苗。偏偏他打从出娘胎就带了病,而且症状一日比一日严重,到了十七岁那年已经虚弱的连走路都有问题,一年有好几个月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刘老太为保住这唯一的孙子可说是伤透了脑筋,不仅四处求医,甚至走遍各大小庙宇,就连一些怪异的偏方都用上,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少爷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 就在刘家眾人陷入绝望的时候,有个自称受过刘家先人帮助的算命先生找上门,向他们提出了冲喜的建议:藉由办喜事时的喜气来冲散家中不好的运及气。 这个法子让刘老太宛顿时若落水的人看到一线生机,当即令家里的下人找来媒婆,着手替孙儿筹办婚礼。 可附近方圆百里的人家,谁不知道刘家小少爷自幼身染重病,女儿即使再不值钱,那也是爹娘身上的一块肉,谁愿意让自个儿的掌上明珠冒着当寡妇的风险嫁给个癆病鬼,更何况是那种一入门,就有可能守活寡的。 一时间,竟是任凭媒人说破了嘴,也无人愿意点头。 最终,刘老太狠了狠心,从牙婆处买下了个年仅十四岁水灵灵的小姑娘,无父无母,名唤芳儿。 当晚她就立刻着手准备让两人拜堂,没想到那刘少爷却是个短命的,才刚和新娘打了个照面,人就断了气。 刘老太哪里承受的了这样的打击,顿时晕了过去,待她醒来一顶剋夫的恶名无端端就扣到了芳儿头上。可怜那小姑娘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就承受了一连串莫须有的指责。 「分明就是那刘少爷自己福薄,和旁人有什么关係?」田晓晓听到这里,忍不住不服气的嚷嚷。 「是啊,本来就是这个理。」外婆的无奈地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冲喜本来就只是一种类似偏门的作法,是没有根据的。可是,刘老太并不这么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被绝望冲晕头的刘老太把反腔的不甘和愤恨全都发洩在了芳儿身上,于是乾脆亲事不变,本来用来衝喜的新娘被以阴婚配的方式嫁给了已经身亡的刘少爷。 眾目睽睽之下,在刘少爷入殮的时候逼迫芳儿以活人之躯陪葬,一个花样年华的无辜女孩,就这样被生生关入了棺木中,九根长木钉穿透棺材,一根根鑽入她的身上。 据当时旁观者转述,长钉入体后,那女孩还是活的,棺木中连连不断传出的哭号,足足响了有将近半个时辰之久。刘家人就这么冷漠地看着鲜血顺着棺材板的缝隙往下流着,一滴一滴浸润了整个棺椁。 事后刘家对外放话,少奶奶因为捨不得刘少爷一个人在地府孤单寂寞,因此自愿陪葬。人们虽然隐隐猜到真相,但一来不过是个与自己无关的孤女,二来畏于刘家的势力,因此纷纷选择了沉默。 本来,事情若到此结束,也不过就是个枉死的冤案罢了。 可阳世无人声讨,却不表示阴界也无魂讨报。正所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自打芳儿头七的那一日之后,整个刘宅就陷入一阵鬼气森森的氛围,冰冷阴暗的死气瀰漫在空气中,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宅院里的下人,更是时不时常常大白天就听见女子哀婉绝望的啜泣声幽幽传来。一到夜晚,空气更是彷彿凝滞一般,让人几乎无法喘息,子时的嗩吶、锣鼓更是夜夜不绝,经常有人看见芳儿的鬼魂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四处飘荡,就连刘老太都好几次在梳头时看见芳儿出现在镜中对她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几个月后刘家开始流传一种怪病,染病的人四肢着地,口中发出低哑的嘶吼,嗜生食鸡、鸭,甚至对人还有攻击倾向。 刘老太也看情况越演越烈,决定想法子请人来收伏芳儿的鬼魂,但连着找了几个法师都以失败收场,最后她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託关係从外地重金请来了一名萨满。 外婆说到这里,顿一下道,口吻中透着一丝怀念:「她请来的那名萨满就是我师父,当年我只有五岁,也跟着一起来了台湾。为了方便,后面的回忆里我就称他为萨满吧!」 她永远忘不了,当刘老太转述完事情始末后,萨满阴沉着脸吐出「报应」两个字时的反应,儘管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她还是听出了隐藏在话语的震惊和愤怒。 活人封棺,这是极损阴德的事呀!在师徒二人眼里看来,刘家人还能多活上这几个月,都算死去的那姑娘有良心了。 试想,一个人被封在狭宅的空间里,整个棺材板被钉的死死地纹丝不动,她拼命哭喊也无人理会。直到手指脚趾都抓烂了,棺材内部的氧气慢慢耗尽,再也没有气力挣扎,最终怒目圆睁,四肢扭曲,无尽痛苦和绝望中死去。那样的景象该是多么的骇人与残酷。 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第四章 无尽恐怖 田晓晓听着外婆的描述,眼前彷彿出现一个画面:漆黑棺木躺着一具死状悽惨的女尸,张着大嘴,双腿向上弯曲,棺材内部满是抓痕,几片断裂的指甲卡在木板上,身上还牢牢钉着九根长钉。 她握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后来呢?」 「后来萨满虽然狠狠责备了刘老太一番,但还是出手帮了刘家。」 不过不是因为贪图刘家的钱财,而是因为鬼新娘怨气过重,若不尽快处理恐将成煞累及乡里。 为了瓦解芳儿的怨气,萨满要求刘老太开棺重新装歛芳儿的尸体,刘老太起先死活不肯答应,后来才告知芳儿根本没有自己的棺木,而是被直接和刘少爷封在同一副棺材里,听得萨满叹气过后又是连连摇头。 开棺之日,选在当月阳气最重之日的正午时分,即使如此棺中涌出的大量腥臭恶气,仍让邻近草木被沾染瞬间立即枯萎生机尽失。 但真正让人震惊的是,棺材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女尸,躺在刘少爷尸体旁的是一隻将近半个成年人身长的白色狐狸,脑袋上还顶着一个人头骷髏。 合该刘家倒楣,原来那死去的芳儿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隻化形的狐妖! 「等等外婆,你说芳儿不是人,是什么意思?」田晓晓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发出疑问。 「华夏一直以来都有东北五仙的说法,分别是胡、黄、白、柳、灰也就是狐狸,黄鼠狼,刺蝟,蛇,老鼠。老一辈人相信这些精怪通过吞吐天地灵气,可以修行化为人身。」 「那个芳儿,」外婆嚥了嚥口水,哪怕过了近七十年,也抹不去那劫后馀生的惊惶,「她就是一隻刚修练成人形的狐妖!」 《酉阳杂俎》记载:「旧说,野狐名紫狐,夜击尾火出,将为怪,必戴髑髏拜北斗,髑髏不坠,则化为人矣。」 这下子,事情比原先所想还要复杂了无数倍,萨满推断芳儿恐怕是刚化为人形不久,不知什么原因暂时失去了法力,结果被人拐卖到了刘家,没想到就摊上了刘少爷这笔烂帐,无辜枉送了性命。 算起来这也算是她的一个劫数,可动物修行何等艰难,那妖狐死得又如此悽惨,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刘家,势必要闹至刘家鸡犬不寧、家破人亡。 萨满当下要求刘家全部迁出大宅,只剩下他师徒二人留守。当夜发生了什么,因为年纪太小外婆已经记不清了,唯一印象就是在萨满跳完驱邪舞后,颯颯阴风吹灭烛火,黑沉沉的雾气里渐渐凝出人形,首先入目是一双红色绣鞋中包裹的玲瓏小脚,绣鞋上是艳丽华美的红色嫁衣,瀲灩的裙裾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出朵朵合欢花象徵百年好合,再往上是凤冠霞被和半透明的红纱盖头,新娘姣好的容顏在珍珠穿就的流苏后若隐若现。 「就是你,企图阻止我报仇。」鬼新娘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柔柔软软像一阵清风拂过。 「冤冤相报何时了,」萨满上前一步,语带恳切的道:「小老儿恳请姑娘放下,愿助姑娘再入轮回。」 「放下仇恨,再入轮回。」芳儿彷彿受到什么刺激似地状若疯癲,软绵的嗓音霍地拔高,尖锐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的苦不是你的苦,我的痛不是你的痛,你凭什么能把放下说得如此轻易。」 萨满神清激动不死心的劝说道:「姑娘莫要忘了,修得不易。切莫一步错,步步错。」 鬼新娘轻啟红唇,冷冷的话语自口中吐出,「错的,是刘家人!」 朦胧中,芳儿伸出苍白秀气的手掀起了盖头,露出一张淌着血泪的绝美面容,但下一秒那张脸就变成了狰狞的狐狸模样,朝他们凶狠的扑了过来,漫天黑发翻滚着从门缝、窗簷、墙垣间隙涌出,纵横交织宛若是一张细密的蛛网,将宅院中的一切都锁在其中。 「我最后记得的,是师傅他老人家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上的模样,他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连喘息都无比虚弱。」 当时萨满看起来已是奄奄一息,嘴里却喃喃地念叼着,「长生天啊,一步成仙,功亏一簣。这是要与刘家不死不休了!」 待到天亮时,萨满头上已是一片白发,整个人彷彿老了十岁。 他强撑着精神命刘老太率领刘家所有人对着那狐狸的尸骸三跪九叩,接着将其尸骸装入一个写满符文的黄色布袋投入刘家大宅后院的枯井中,然后在四条黑色的铁链上用自己的血写上密密麻麻的祝文,如封条般一条一条地盘绕在井口锁了起来。 萨满清楚地告知刘老太,狐妖鬼魂害人虽有违天和,却是因他们作恶在先,他仅能暂时将狐妖封印在刘家老宅之中。另外,阴司果报任何人都无权阻止,狐妖虽暂时无法伤人,业报并不会因此停止,冥冥之中仍有业报缠身。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刘家往后若行善积德尚有一线生机,要是执迷不悟,便自求多福…… 离开的时候萨满没有收取刘家任何的酬劳,反而显得鬱鬱寡欢,事后不到半年,他便生了一场怪病,全都长满诡异的绒毛,看上去像个人形的野兽,却坚持不肯就医,说他心中有咎。 「那年冬天,萨满就辞世了。我悄悄打听了刘家的下场,几乎是和萨满离开同样的时间,一家七十五口,所有的主子连同下人,除了一个早年就外嫁的女儿,全部死得乾乾净净。」 随着外婆末了一个静字落下,原本仅是掠过肌肤的寒意,似乎伴随着无边无际的恐惧顺着毛孔渗入了骨髓,紧紧地掘住了她的心脏。 「你现在知道自己惹上多大的麻烦了吗?」外婆声音无奈中透着疲倦,「我现在就去找你,希望一切来的及才好……」 突然,手机里外婆的声音,转而变成一连串刺耳而尖锐的杂音,同时窗外传来轰得一声厉响,伴着倾盆大雨,整个院区莫名陷入一片黑暗,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田小小掌心的手机,微微透出一点莹莹的幽光。 她惊恐的握住手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微光中萤幕上倏地浮现一张脸,画着新娘妆,满脸血泪的望着她,似是张嫣! 须臾间,那张脸又换成另一张披着红盖头的陌生美丽脸孔,尚显稚嫩的五官满是阴森恨意,随即化作一张扭曲的狐狸脸。 「啊――」一声惨叫,田晓晓将手机扔到了墙角。 落地的瞬间,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是系统自带的和弦声,但在这个时刻听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她犹豫几秒,才哆嗦的伸出手将手机捡了回来,看到上头显示无来电的号码,田晓晓下意识的觉得有些心慌,但还是起勇气按下了接听键。 她想,或许是外婆呢! 「喂,是外婆吗?」她努力说服自己,心中抱着一丝冀望的开口。 可是话筒那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到电流驱动机器的微弱嘶嘶声。 良久,手机里传出几声哀哀啜泣的年轻女子哭声,哭得很惨很惨,断断续续似在话筒中,又似从门外传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 幽怨悲凉的哭声越来越清晰,一声一声近在呎尺,彷彿经由话筒爬了过来,就存在这病房的一隅。 而这几声诡异的哭声让田晓晓全身僵硬的无法呼吸,就拿手机的手指也不自主的发颤。 只因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张嫣的声音。 正确来说,应该是张嫣和她未婚夫闹翻时,双方最后一次的通话内容,当时她泪如雨下指责对方的模样还歷歷在目。 「你是谁……是……张嫣吗?你是张嫣对不对?」 田晓晓生平第一次发现,说话是一件简单的事,但要好好的说话其实并不容易。 「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恶作剧设计你,但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受到一点教训。求求你原谅我好吗?我真的没有想害死你,你的死是一场意外,拜託你放过我,我不想死。」 田晓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不想死,真的不想。 「呜呜……呜呜,那我呢?我又想死吗?我想活,我也想活着呀!」 手机里传出了女人带着哽咽的质问,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在压抑着情绪,却格外的悲凉,空洞的令人为之鼻酸。 张嫣委屈幽怨的哭诉声,清晰地飘盪在病房内,一句句都刺激着田晓晓最敏感的神经,她感觉周围空气异常的压抑,极其沉重的阴鬱,闷的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又一个惊天巨响,电闪轰鸣间,房内出现短暂的光明。 这时候,田晓晓借着亮光,馀光瞥见到手机萤幕上印出一幕可怕的景像。 萤幕里面斑驳投影反射出,两道红色的身影贴在她的身后,细长白皙的手臂轻柔的环住她的腰间状似亲暱,一个一身合欢花喜服身披华丽的霞帔,头戴凤冠和红盖头,鬓边有一圈浅浅的白色杂毛;另一个穿着一件牡丹金丝的大红旗袍,长长的头发被挽成发髻,金釵上简单盖了一张简单的红帕,她的脸很白,露出的嘴唇却是格外艷红,像涂了鲜血一样。 是……芳儿和张嫣! 她一个机灵,猛得转过身,可后方除了一堵墙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是田晓晓知道,她们就在这里,就在这间病房里。她们正看着她,欣赏着她的恐惧,如猫抓老鼠。 田晓晓放轻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中出现一股霉烂潮湿的气味,混杂着女人身上特有的脂粉味。 她不知道,芳儿被生生塞入棺材的时候,所感觉到得视线是否也像此刻一样,绝望而无助。 「怎么,你很害怕吗?」 飘飘渺渺的女音悠悠地在空间内徘回,下一秒一隻柔嫩的手掌搭上了田晓晓的脖子,冰冷的指尖在裸露的肌肤上来回摩擦,五根锋利的指甲掐在她的颈动脉上,力道很轻柔,她却是瞬间寒毛炸起,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我也很怕呀!那个房间里,那么黑、那么暗,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张嫣整个身体攀附在田晓晓的背上,随着她的动作血腥带着腐朽的臭味扑鼻而来,「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张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高昂而刺耳,震着她耳膜阵阵发疼,「是梳洗喔!我身上的肉全部都被用梳子一丝丝梳了下来,一条一条细得像发丝一样。疼,好疼好疼,可是我居然还死不了。呵呵,原来人的心脏只要还在跳,就不会死呢!你,要不要试试看?」 她边说边用一种好友分享祕密的亲暱姿态,将一把桃木红梳塞到她手上,那梳子弯弯的像是月牙儿,梳齿细密光滑,梳子背上精心雕刻出鏤空的桃花纹饰,朵朵盛开像真的一样,田晓晓只瞧了一眼就宛如有魔力般地深深的吸引住她,目光再也移不开。 见状,张嫣殷红如血的双唇高高的咧到耳际,满意的露出微笑。 对,就是这样。真乖,好孩子,来,拿起来,用它来梳你的头发! 恍惚间,田晓晓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出现在脑中,和张嫣的阴冷不同,那声音温柔婉转,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是芳儿。 田晓晓的手彷彿有意识般自己动了起来,拿起梳子就要往自己头上梳,她心底害怕极了,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完全无法动弹。 「不可,晓晓住手,快放下!」 驀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厉声响起,势如惊雷瞬间划破黑暗。 外婆! 田晓晓浑浑噩噩的意识恢復了些许清明,身体找回了一丝力气,迅速的将手上的梳子扔出,就在此时院区的供电恢復了正常,夜班的护士匆匆推门走了进来。 听着走廊上稀疏的人声,她不由得长嘘了一口气,竟有一种劫后馀生的感觉。 而夜色中,隐隐可听见女鬼愤怒的吼叫声,响彻长空。 第五章 红白双煞 情绪平稳下来后,田晓晓不敢再待在,医院匆匆办好出院手续,找了间二十四小时的咖啡馆坐了下来。 一杯热饮下肚,体内的寒意瞬间被驱散了不少,胸口的鬱抑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她这才长长嘘了口气,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昏昏沉沉中,她清楚听见了外婆的声音,算算时间想必外婆应该快要到了,她老人家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处理才对。 不过,如果没办法的话…… 她脑中一团混乱,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如同纠结成团的棉线,怎么理也理不清。 或许是情绪太过紧绷,或许是压力上太过巨大,田晓晓坐着坐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红色的杯盏、红色的案几、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帷幔、红色的锦被、红色的纱帐、红色的枕头,就连窗筵也覆上了红纸,目之所及,皆是红色。 半梦半醒之间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新房中,古典华贵的傢俱,雕花的窗櫺,周围掛满绣着囍字的红绸。两根龙凤花烛在烛台上静静地燃烧。 而她,竟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梳妆台前,手上握着一把红桃木梳,和先前张嫣塞给她那把一模一样,她看着自己抬起手一下一下梳理着垂下的青丝,眉宇间没有一丝身为新嫁娘的喜悦和娇羞,只有縈绕在心头的浓浓苦涩挥之不去。 田晓晓偷偷朝镜子看去,虽有红巾的遮挡但她认出镜中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张青春稚嫩的面庞,就好像她的灵魂被强行塞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屋外突然衝进来几名丫环,端着一碗药就往她嘴里灌,不到几分鐘时间,田晓晓就感觉全身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她们粗鲁的搀住她的身子,将她拖到了正堂,宾客的声声笑闹中,田晓晓被压着过火盆踩瓦片、敬茶、拜天地,她的脑袋「碰」地一声重重磕在地毯上,疼的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听见「礼成」,没想到等到的是一条红綾趁机套住她的脖子狠狠一勒,田晓晓拼命扭动身子却是徒劳无功,只觉得红綾愈收愈紧,喉咙间的空气愈来愈少,一口气喘不过来软软瘫了下去…… 几名僕从一拥而上,将没了意识的她像破布似地拖到了一处阴暗的祠堂,堂上掛满白幡,高处端坐着一个老妇恶狠狠地瞪着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眸光阴狠毒辣彷彿与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正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老妇指着田晓晓对旁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随即那些僕从再次一拥而上,硬是将她塞入了一口棺材中。 棺材内躺着穿着大红新郎袍的瘦弱男子,肤色惨淡,看上去已经死亡一段时间。方从晕眩中甦醒的她胸口一震,隐隐猜到了老妇的想法,连忙张口喊救命。 「不要!救命――救命呀!」 可那些人丝毫没有理会,仅仅神情木訥地看了她一眼,棺材盖就直接封了上来,同时九根长钉残忍地穿透她的身体,任凭田晓晓怎么哭喊都没有回应,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和慢慢失去知觉的身体,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吱的一声,田晓晓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周围的人因这突来的动静纷纷转头对她投以疑惑的目光,她干尬地笑了笑,背后衣服早已被汗水浸得湿透。 很快另一波莫名的疲倦又袭了上来,依旧是同样的房间,室内却佈满了尘埃,象徵喜庆的鲜红已是黯淡无光,田晓晓仍是坐在梳妆台前,只是身上衣物换成了一件牡丹金丝的大红旗袍,两旁不在是红色囍烛而是报丧的白色蜡烛。 镜中精緻的妆容,掩不住红肿的双眼,本该代表幸福的红妆此刻显得妖异而诡譎,这次她变成了张嫣。 然后,她的身体再次重复了相同的举动,握住那把熟悉的红桃木梳开始梳起了头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见一抹淡淡的影子飘入,镜中面孔又幻化了另一个人,正是她第一次变成的芳儿。只见芳儿闭着眼睛,宛若睡着的模样,看上去安详而平和,哪里有半分厉鬼兇恶的模样?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不知打哪传来古怪的鸟鸣有如婴儿聒聒坠地的哭泣声,张嫣的身体似乎受到惊吓,手一抖失控撞翻了一根白色蜡烛,芳儿倏地睁开眼睛,美丽的脸孔霎时转为狰狞恐怖的面容。 变故突起,房间里所有的红瞬间都被白色取代。窗户上巨大的红色囍字,一半仍呈现红色,一半却变成了白色,似是宣告喜事变丧事。 镜中画面变得血腥而惊悚,从头皮开始,她清醒地看着自己把身上的毛发、皮、肉,一丝一丝的梳了下来。 疼,真的很疼很疼,疼得无法形容,毕竟那红桃木梳真的是把普通的梳子而已,用来作为梳理的工具一点都不锋利。 可她梳得无比乾净,半分残渣都不曾疏漏,田晓晓听见鲜血从骨架上滴落的声音,在惊骇中无限的放大,滴答滴答……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或许应该说是张嫣的身体,颈项以下雪白的肋骨清晰可辨,而在里面,那小小的肉色脏器还在艰难地跳动,一下一下沐浴在血河之中…… 她想起张嫣的话:人的心脏只要还在跳,就不会死。原来是真的。 骤然听见一声尖叫,田晓晓彻底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仍在咖啡店里,旁边坐着一对用笔电看恐怖片的情侣,女孩正缩在男方的怀里瑟瑟发抖,方才的叫声明显就是她发出的。 又是梦吗? 田晓晓摀着狂跳不已的胸口,庆幸之馀竟是有些神智恍惚,她忘不了被活埋在棺木里的窒息感和对刘家的怨恨;抹不去身上皮肉梳洗的痛楚和骨架上凉颼颼的冰冷。 脑海中许多纷杂的记忆片段不断涌入,似乎属于她又好像不属于她,在短暂的思维当机后,难以置信的离谱信息,让田晓晓整个人像是傻掉了一般。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谁? 她还是原来的那个田晓晓吗?还是被活埋的可怜妖狐芳儿,或是被梳尽血肉的张嫣? 田晓晓双手紧握成拳,修长的指甲紧紧嵌入掌心,勒出一道一道的红痕。在不知不觉中,犹如有两道看不见形体的鬼魂先后鑽入了她体内,一点一点侵蚀着她本身的意识。 同一时间,在百里外高速公路上的某辆计程车里,一名闭着眼睛假寐,身形瘦弱、头发斑白的老婆婆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瞠大的眸底写满了恐惧。 这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田晓晓的外婆。 从上了年纪以后,外婆这几年已经很少做梦,尤其梦到鬼。 可是就在今天晚上,她居然又梦见了鬼,而且还是和田晓晓有关。 梦中白色的病房内,两个新娘打扮的鬼魂出现在晓晓床前,晓晓跪在地上哭个不停,她们缓缓飘近像两道烟雾般从天灵鑽入晓晓的身体。然后,晓晓又哭又笑的坐了起来,拿着不知从哪冒出的红色桃木梳梳着自己的头发…… 「不可,晓晓住手,快放下!」外婆大喝一声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睛,汗水从额头涔涔落下,滴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她随意的抹了两把,轻敲了敲前方司机的座椅道:「小伙子你能不能开快点,我赶着去看我家孙女。」 司机瞄了眼车内的仪錶盘,他开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最高限速一百一十公里,「老婆婆我已经尽力了,我这是出租车不是高铁呀!」 「我知道,我知道。」外婆乾扁的手从皮包里挑出了张千元大钞,「要不,我再给你加点钱,我孙女等着救命。」 「不是我不帮你,」司机摇了摇头望着前方路况,语情显得相当无奈,「有钱谁不想赚,但再快就危险了呀!」 因为傍晚下过雨的关係,周围一片雾茫茫的,严重削弱了驾驶者的视线,最多只能看清车头前方十多公分的距离。 就在两人交谈间,公路上出现了奇怪的景象,前方白色的雾气中,隐隐有着红光闪动,随即鼓乐喧天铺天盖地而来,喜气洋洋中一隻队伍敲锣打鼓从雾中显露出来。 这队伍所有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色衣服,近乎透明的脸上五官僵硬而扭曲,就像是假的一样。大红囍轿摇曳在轿夫肩头,风吹过拨开轿帘,露出一个穿着大红新娘旗袍的女子,头上盖头飞起,一张精緻却的苍白如纸的面庞上画着死人入殮的妆容。 她转头,朝着外婆嫣然一笑,手上捧着一草人,草人贴着张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的黄纸。 外婆看了一眼,顿时目眥尽裂,那上头的人赫然是晓晓,是她的宝贝孙女田晓晓。 后方,嗩吶声震天价响,同样是隻队伍踏着漫天冥纸而来,白幡引路,尽皆身披白色麻布,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抬着一副漆黑棺材。那棺材头印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却是半开的,远远便可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穿着凤冠霞披的女尸,她的面貌栩如生,脸上妆容满是喜气,交叉平放在胸前的双手捧着一块乌木牌位:爱女田氏闺名晓晓生西莲位。 办喜事的那方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粉,双颊两片圆圆的腮红,虽然是办喜事,表情却像是在哭;办丧事的那方亦是面色惨白,简直就像是纸人一般,眼瞼涂成黑色,没一丝活人气息,虽然是办丧事,表情带着笑。 乐声交替连连不绝,虽是喜乐却悲凉无比,凄厉地渗人发慌;明明是哀乐却轻快洋溢,欢畅的毛骨悚然。 「喜阴,这是红白双煞。」外婆的脸色更加难看。 民间传说中,红煞指的是结婚时候死掉的新娘子因为是结婚时候死掉,所以怨气极重;白煞指的是修炼道行极高的水鬼一般来说水鬼是不能离水的,唯有当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幻化出蓑衣斗笠,就可以离开水了。 芳儿并不是被淹死的,照理来说不会变成白煞,但是当初萨满将它的尸骸封在井中,那井却是死过不少人的,以她的道行想收服水鬼为己用也不是不可能。 眼瞧着两方人马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可怜的司机已经双腿发软,全身抖的像筛子一样,因为他清楚的看见他们行进时,脚竟然没有贴地,这哪是什么走路,分明是在飘! 「鬼……鬼……」司机艰难的吐出单音,整个人几乎要晕了过去,此时两隻诡异的队伍正一前一后,已经呈夹击之势,将车子堵在了路中央。 「咬紧牙根,闯过去。」外婆平静的开口,声音里有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们是来找我的,你儘管过去,不会有事的。」 「那您……」司机似乎猜到了点什么,语气中透出几分犹豫。 「老婆子年纪大了,该来的躲不掉,就是捨不得我的孙女。你到了城里,替我告诉她,外婆帮不了她了。」说完后,司机的手腕上掠过一抹凉意,外婆解下了手上的珠鍊掛在他身上,「等等你踩紧油门一路往前衝,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停下来,见到路旁有人你就安全了。」 外婆说着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司机感觉到身上似乎恢復了一些气力,他记住外婆的话将油门直催到底,耳边传来阵阵奇怪的声音,彷彿有人在哭又似是有人在笑。 「来呀!来呀!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託些,南方不可以止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那诡异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不断在他耳边回盪,司机有好几次差点就要停了下来,但还是强压住心头躁动的感觉直直的望前衝,不知过了多久,两旁的浓雾淡去,前方终于出现了临检的路警,闸道出口的指标。 司机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倒后镜看向后座,外婆垂着头随着路面一下一下的颠着,像是在打瞌睡。 「奶奶,老奶奶我们到了,我这就载你去找你孙女。」 他轻喊了几声,却发现外婆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老奶奶!老奶奶!」 他提高音量又喊了几声,外婆依旧毫无丝毫动作,司机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匆匆靠边停车打开后座的门。 车边一打开,外婆的身体就僵硬的倒了下去,她的肌肤一片冰凉,竟是不知气绝多久了。 空中缓缓飘落一张诡异的黑白照片,上头赫然印着外婆面无表情的脸。 车上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原本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竟在高速公路上开了六个小时。 第六章 债 凌晨一点五十九分,田晓晓一个恍神手上的玻璃杯失手砸落地上,她连声道歉慌忙弯腰协助侍者清理碎片,一个不小心手指被玻璃划开一道长达五公分的伤口。 鲜血从伤处汩汩流出,五指连心,登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自胸口向四周扩散,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异样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她的心却好像忽然空了一大块,空的让她没来由地心慌,似乎在那这一刻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外婆,一股浓浓的忐忑气息在她的心间蔓延开来。田晓晓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长生天,拜託您一定要保佑外婆平安无事。 她双手合十在心底默默祝祷着,这时候她感觉前方光线一暗,桌边出现两个陌生人站立在她面前。其中一人是名身着警察制服的女警,手上拿着员警证,身份一目了然;另一人则是个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长了张忠厚老实的国字脸,面色看上去不知为何有些发白,眼下还泛着一团乌青。 「你们是……」田晓晓瞇起眼睛打量着两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心头挥之不去的忐忑愈发浓烈。 「田小姐你好,我是t市警察第五分局的队员我姓陈,今天凌晨一点四十五分,警局接获报案:你的外祖母乌云娜女士意外往生,初步研是死于心力衰竭。」 「不可能,我外婆的身体一直很好,每年健康检查心脏方面的问题也都在医生的控制之中。」田晓晓不假思索的反驳,几个小时前外婆还好好地和她通电话,怎么可能突然就离开了。 陈姓女警平静的回应道:「据我所知你外祖母今年已经高龄八十七岁,上了年纪的老人突然身体机能衰竭过世,也是经常会发生的。我身旁这位司机先生,是现场第一发现人,或许你可以从他口中得知更详细的事发经过。」 「司机?」 「你的外祖母是在计程车上过世的。」陈姓女警耐心地解释,「这位是当时陪同她北上的司机,也是他代为通知警方的。」 一旁沉默的男子适时接口道:「您好,我叫李勇。我是载老奶奶来北部的司机,很遗憾通知您老人家往生的消息。」 田晓晓沉沉地看了他几秒后才开口道:「我不相信我外婆是单纯死于心脏衰竭,你们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直觉告诉田晓晓,外婆的死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简单。 「这个……」李勇眼角馀光瞄向身旁的女警神情带着几分犹豫,关于高速公路上的经歷他并没有全部如实告知警方,毕竟就连他本人到现在都还有几分难以置信,他实在怕让人听见当时的场景会被当成神经病。 「不好意思,」他的动作只有一瞬,但田晓晓还是敏锐地察觉了,她心里驀地一震,朝陈姓女警露出礼貌的微笑,「我能不能和他单独谈谈,我外婆可能有些事不方便让外人知道。她年轻时的工作比较特别,有点像是……灵媒。」 听了田晓晓的话后陈姓女警略略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理解的点头,「我明白了,李先生我在警车上等你,局里有些疑点后续还需要向你询问。」 见她走远后,李勇才从口袋里挑出先前外婆套在他手腕的鍊子放在桌上前,「这是你外婆的遗物,虽然我不知道究竟遇到了什么,但若不是她我这条命大概也没了。」 虽然老奶奶说那些「人」是来找她的,但他清楚感觉到当时对方散发出的恶意,事后他检查过自己掛在车上的护身符,全部都变成了碎纸,直觉告诉李勇若非是老奶奶他恐怕无法安然全身而退。 「你们……」田晓晓艰难地嚥了嚥口水,「是不是撞鬼了?是不是遇见了两隻女鬼?」 李勇挠了挠脑袋道:「我不知道那到底算是什么?干我这一行常常开夜车,难免会遇到大大小小的怪事,可这情形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两支红白队伍半夜忽然前后出现在高速公路上,一方明明是大红花轿,里头的新娘却画着死人妆,喜乐中掺杂悲切的哭声;另一方棺材里躺着的新娘尸体,竟一脸喜庆的装扮,葬仪中欢声震天。而且整条公速公路上,除了他之外一辆车都没有,宛若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一般。 回忆起那样诡异的场面,李勇感觉背心一片冰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红白喜丧,在他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只是长辈口耳相传的乡野传说或是灵异电影中出现的名词,从未想过会有亲身遭遇的一天。 「这就是事发的经过,另外我记得你外婆还说过啥,鬼新娘、古井、老宅……」 「我明白了,谢谢你特别来跟我说这些话,也谢谢你送了我外婆最后一程。」强忍鼻酸的感觉,田晓晓朝李勇九十度鞠躬。 听到这里她已经清楚的明白,外婆的死和鬼新娘和张嫣脱不了关係。所以害死外婆的人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无知和愚蠢,外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不用谢我,人在我车上往生这是我应该做得。」李勇摆摆手露出憨厚的笑容,「不过你真有个好外婆,沿路一直都掛念着你呢!你们祖孙感情一定很好。」 「先生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我先走了。」 李勇这话一出口,田晓晓眼中的泪意再也隐忍不住,紧咬着双唇,匆匆快步衝出了咖啡店。 ?厄,小姐……小姐……? 李勇还在后头喊着她,可田晓晓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她知道这个司机是个好人,可她没有办法面对他。 李勇的存在就像是一道责难,暗示她害死了自己的外婆。 外婆的身体状况比大多数的年轻人都要好,死于心力衰竭根本不可能,她不敢想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外婆都经歷了什么。 外头正在下着雨,她没有任何遮挡得衝入雨中,雨水混着泪水交织在脸上,眼眶越来越热,视野越来越模糊。 田晓晓脑中一片恍惚,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行人与车辆在她旁边穿梭,所有人,所有声音好像都在谴责她。明明是似曾相识的风景,此刻看上去却无比的陌生。 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样繁华辉煌,充斥在各个角落阴暗、狭窄、陈旧的小巷,正散发出腐朽,甚至死亡的气息。 空气中,彷彿隐约可听见无数幽灵的耳语,而她就像那些幽灵中的一员,迷茫又恐惧。 世界这么大,可是一时之间,她却无处可去。 「嘎吱――」 一声长长的剎车让田晓晓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停在了一扇橱窗前,玻璃上映照出她的模样——浑身湿透无比狼狈的模样。 强烈的酸楚再次涌上,她终于止遏不住,蹲在路边无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闯祸的人是她,死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不是外婆。 田晓晓摀着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模样好不可怜。她好想放声尖叫,喉咙却彷彿被哽住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真的无法相信,疼她、爱她的外婆,就这么去了,永远地去了。 如果没有她的话,外婆现在应该还好好的活着。 「――嘖,你的样子看起来真丑。大半夜蹲在马路边上,想扮鬼吓人吗?」 突然间,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田晓晓抬起头,看见下午时出现在她病房里那个叫做孟浩的男人。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她抽了抽鼻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不喜欢她,她也是一样。就像是动物界中的「天敌」,一碰面就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你以为我间得慌吗?」孟浩嘲讽地咧了咧嘴,随手无奈地往后一指,「要不是萧琰那小子坚持,我根本懒得管你。」 田晓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萧琰一手端着杯茶另一手拎着毛巾,从一栋老旧公寓中走了出来。原来她竟是不知不觉中,走回了公司的员工宿舍。 萧琰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将手中的东西塞进田晓晓怀中,「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邋遢,我在阳台上看到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谢……谢谢。」田晓晓神色尷尬接过他递来的好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萧琰一脸温和地道:「不用笑我,我只想提醒你,女孩子应该要对自己好一点。这么狼狈的模样,让爱你的人见了会难过喔!」 晓晓呀!你是个女孩子,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知道吗? 小时候,外婆经常掛在嘴边的话,彷彿又一次在她耳边回响,只是相似的内容,可是说话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不用你多管间事。」田晓晓眼眶又是一阵通红,她猛地使力将萧琰推开,摀住嘴满身狼藉地衝进了宿舍。 萧琰冷不防被推,一下站不稳往旁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先前拿在手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真是好心没好报,早就叫你别管她了。」孟浩扶住萧琰没好气的低语,田晓晓这女人在他看来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我本来也不想多事。」萧琰苦笑,「可是旁边的老奶奶看起来很可怜呀!你知道的,我一向拿老人家没办法。」 「老奶奶?」孟浩微微挑了下眉四下望去,可他什么都没看见。 萧琰解释道:「大概是田晓晓的亲人,看样子似乎刚过世,站在她身后一脸焦急的模样。刚才那些话,也是她告诉我的。」 「就算是鬼魂,也不能随便使唤人,你和她非亲非故的,犯不着招惹这些。」孟浩的口气温和了些,但态度仍是有些不悦,「况且田晓晓身上的不祥之气太重,你和她走近准没好事。」 「大概是命吧!」 「什么意思?」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烂好人,偏偏对于她的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就好像我曾亏欠了她。我在她附近看到了一些东西,本来不过是淡淡的影子,现在在越来越清楚,我猜我的劫数很可能会应在她身上。」萧琰若有所思地瞇起眼。 就像是刚才的老奶奶,本来他的阴阳眼被封印,若是以前应该是看不到的,可刚才他眼中的老奶奶看起来几乎和生人一样。 再五天,就是他三十一岁的生日了。生死大劫,过了从此一帆风顺,若失败…… 孟浩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所以我才要你离她远一些。别人都懂得趋吉避凶,就你傻子老是上赶着去找麻烦。」 萧琰微微一笑,任他嘀咕着并没有多做辩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道理他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不远处,悄然浮现两抹顏色如血的影,彼此重叠漂浮在半空中,漆黑如墨的眼睛在暗沉的夜里泛着阴冷微光。 第七章 嗜杀怨念 回到宿舍,田晓晓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总觉得似乎不断见到一袭妖嬈的红衣飘过。 芳儿和张嫣,两张抹着红色胭脂的脸,两件不同的嫁衣,两段不同的故事连番不断在她脑中拨放,参杂着外婆因她往生的事实。 好不容易终于睡着,昏沉沉间她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看着她,那人贴在她耳边轻轻哼着歌安抚,像极了幼年时母亲常掛嘴边的摇篮曲。 「别哭,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并非你的本意。」那人柔声低语,声音如同一股温暖的流水,滋润她乾涸的心灵,「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 「你是谁?」田晓晓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微颤。 「我是你,曾经的你;你是我,现在的我。」那人甜甜一笑,唇边漾起一抹很美的弧度。 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可是她分明看见了,那人有着一张和她全然相同的面容,宛若镜照。 她从她的眼眸里读到一段段若有似无的过去,它们仿佛拥有实质,化成了一层朦胧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身上,那是她明明从未经歷过,却又觉得格外熟悉的记忆。 待到天亮,她只觉意识一片混沌,感觉头疼得厉害,脑袋彷彿要被炸开似地难受,但她还是强忍不适,起床换了一身简洁素雅的裙装就前往公司。 现在,只有看到人,才能让她心理压抑的恐惧暂时获得紓解。 可就在她踏入办公室的瞬间,突然听见一对男女嬉闹调笑的声音,那声音对她而言分明是陌生的,可她却不自觉地紧紧攥住拳头,同时心头一股强烈的恨意如烈火似地熊熊燃烧。 田晓晓无法解释身上诡异的变化,感觉得身体彷彿不是自己的般变得无比僵硬,她目光纠结的落在不远处正亲密地搂着新来女主管腰的高富帅身上,各种感觉五味杂陈,有思念、爱慕、忌妒、悲伤还有无边无际的愤怒。 渣男,杀了他!杀了该死的这个混蛋! 尖锐的杀意赫然跃入她的脑中,田晓晓还没反应过来,冷不防交谈中的男人忽然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田晓晓急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歛住眼中的阴霾,两颊泛起淡淡红晕,像是害羞的模样。唯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愤怒造成的结果,她内心有道声音正狂喊着要对方的命。 不,或许不是她想要对方的命,而是张嫣。 她并不认识那名男子,但她曾经在张嫣的手机上见过他们的合照,若她没有记错男子应该是他们合作厂商邵氏的小开,也就是张嫣的未婚夫。 看那两人在大庭广眾下毫不避讳调情的模样,显然已经来往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恐怕当初张嫣被解除婚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田晓晓不明白的是,张嫣的情绪会什么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她想起先前做过的梦,还有梦醒时那种彷彿被其他灵魂鑽入身体的诡异感,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那个男人,直觉告诉田晓晓这个男人会让她陷入深深的噩梦。 但随即一股诡异的力量猛地一震,她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一样,竟是灵魂被从身体里弹了出来。 田晓晓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朝男人走近,然后扬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瞬间盖过了办公室所有的声音,但「田晓晓」只是面无表情地瞅着他们,目光冷凝到了极点。 她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凄楚质问男人,「张嫣是你的未婚妻。她前脚才下落不明,你后脚就和这个女人在大庭广眾下曖昧不清,你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这样的女人本少爷要多少有多少,算个什么东西!」男子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别说她只是失踪,就是她死了,也跟本少爷无关。」 「你简直是畜生。」「田晓晓」气急败坏地瞪大了眼,胸口因翻搅的绪情而剧烈起伏。 男人却笑了,笑得恶劣至极,「畜生又如何?本少爷有钱,这就是个看钱说话的世界,你能拿我怎么样。」说着靠近「田晓晓」耳侧残酷的低语,「你既然认识张嫣又这么替她愤愤不平,想必一定是她的朋友。转告她,敢用失踪来威胁本少爷,乾脆就死在外面别回来,反正……我也玩腻了。」 这话说得「田晓晓」那脸色像是染布似地,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因愤怒而颤抖地手指指着男人道:「报应,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就凭你,我等着。」男人眼中满是不屑与轻蔑,「不过替别人出气前,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没有人告诉你吗?我可是你们公司最大合作厂商的高阶主管,你竟然敢当眾打我巴掌,就不怕我一句话让你失业吗?」 「你想怎么样?」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微瞇的眼带上几分不怀好意的贪婪,「我这个人虽然喜欢吃山珍海味,倒也不拒绝偶尔投怀送抱的清粥小菜,你要是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无耻!」 「田晓晓」一双眼睛红得彷彿要滴出血来,就在田晓晓以为她会再次对男人动手时,她衝着他笑了起来,那笑声阴森冷厉,笑得让人心底发寒。 「别理这个疯女人,我们去老地方好不好?」女主管听着她的笑声,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似有股凉气从脚底直往上窜到后脑勺令她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勾住男人的手臂就想离开。 美人投怀送抱男人自然不会拒绝,配合的跟在她身旁,而「田晓晓」一双发红的眼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十、九、八……」 不明意义的倒数从「田晓晓」口中吐出,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着她,神情复杂而纠结,有戏謔、同情、怜悯还有看戏的幸灾乐祸。 然而就在「田晓晓」倒数结束的霎间,他们听见靠近电梯的楼梯口处,传来一声女性惊恐失措的尖叫。 这忽然出现的声音,让在场之人都微微一愣,眾人错愕了几秒才急忙朝着那声音来源处衝了过去。 一到现场,就看见女主管两腿瘫软地跪坐在楼梯口,骇然地瞠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方才和她嘻笑的那个男人,正沿着楼梯发出一波接一波的惨叫声,估计是意外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此刻如同一颗皮球一样,咚!咚!咚!伴随着响亮的碰击声,一层一层的往下滚。 连声痛呼不断由他口中发出,先是极大,后来慢慢地转弱,末了只剩下断断续续几不可闻的呻吟。 几个年轻人见状赶紧追了下楼想要帮忙,但每每快要拦住对方时指尖总是从衣角堪堪擦过,最终他们只能看着他直直滚到一楼,失控一头撞在了墙壁上,额角满是血渍。 听见声响的警卫赶紧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想将男人扶起,却发现他脑袋软绵绵的垂在胸前,颈椎弯曲成诡异的角度,已经没了气息。 在他左肩膀处有一个鲜明的血洞,上头赫然插着一枝钢笔,锋利的笔尖全数刺进了肉中。 有不少人都认出了那支钢笔,那是公司今年送给高阶主管的中秋贺礼,笔身上为表慎重还刻意刻上了每个人的名字。 此刻插在男人身上的钢笔,恰好可以清楚地看见女主管的名字。 人们纷纷转过头,用一种狐疑又带了好奇审视的眼神看向女主管,方才唯有他们两人独处,那隻钢笔又插在了男人肩膀,实在很难让人不对此產生多馀的联想。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女主管察觉到周遭质疑的目光,顿时慌了神,苍白着脸又急又怕得频频摇头。 看着眼前的尸体,她眼中只有无尽刺眼的红,连自己怎么走下的楼,脑中都是一片空白。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 记忆中,事发几分鐘前,两人分明有说有笑地走着,她还特意写下了今晚要去约会餐厅的地址给对方,也不知怎地高跟鞋忽然拐了一下,慌乱中她手臂一挥,耳边传来痛呼,接着就看见男人惨叫着从楼梯滚了下去。 可在场的人皆是沉默地瞅着她,谁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毕竟这个男人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谁晓得会不会是情海生波惹来的杀机。 他们可没有忘记,就在不久前田晓晓才在办公室里为了张嫣的事,当面给了对方一个耳光。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女主管急得快哭了出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对面有一道强烈的视线。抬头一看,就撞上一双阴冷的眼眸。 「田晓晓」正在楼梯边上看着她。 她面无表情,看到对方回看的视线也不躲闪直直地盯着她的眼楮,一步,两步,由上而下慢慢地走了过来。 一股无法言述的恐惧将女主管团团包围,说来奇怪,明明这人不在现场,她却觉得男人的死和田晓晓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你不是田晓晓,你到底是谁?」女主管喃喃低语,声音很轻,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田晓晓」却笑了,那是如涟漪般划过的一瞬,但女主管知道她笑了。 下一秒,她的脸变了。 变成了另外一张破碎的脸,面上鲜血淋漓。 那张脸女主管见过几次,是男人的未婚妻――张嫣。 这个时候,「田晓晓」已经靠过来朝她伸出手,她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彷彿可以闻到后者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 「鬼啊!走开,不要碰我。」女主管尖叫着将她一把堆开,然后狼狈地衝向了大门。 离开,必须离开才行,否则会死在这里。 逃命的念头在她脑中咆啸着,「田晓晓」在她眼中便如索命的恶鬼一般。 「我没有恶意,」「田晓晓」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表情很是委屈,「我是想扶她一把……」 她话尚未说完,马路上倏然响起惊人的剎车声,接着一道人影遭巨大的衝击力撞飞出去,像一隻破碎的布娃娃般被拋掷到空中又重重掉落在地面。 只见女主管脑袋着地,好似一颗碎裂的西瓜,红红的血液与灰白的脑浆四处飞溅,整条马路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成一团。 有大胆的人好奇跑去看了几眼,见她的双眼不知为何睁得大大的,闔不上的双眸中写满了惶恐。 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在这时警方也接获通报赶到了现场,眾人见状纷纷各自寻了个理由作鸟兽散,待人潮离开后,「田晓晓」弯腰从角落的盆栽处,捡起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玻璃珠,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那珠子通体发红,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流转着宛若鲜血的光芒,看上去有些骇人。 就像是……一颗吸血而成的血珠子。 田晓晓在半空看了一眼,觉得脑中阵阵发懵,眼前的景象开始后退、模糊,最后变得一片漆黑,再次晕了过去。 第八章 夜院惊魂 田晓晓恢復意识时,灵魂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但没等她松一口气,就发现自己又躺在医院里了。 她忍不住摀着头哀弔自己的「幸运」,不到五天就进两次医院,这样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 进一步想起白日发生在公司的惨剧,她更是后怕不已,从张嫣的动作不难猜出,那颗玻璃珠估计就是引发这桩惨案的源头,上头可是有她的指纹呀! 「自己想报仇为何要用我的身体,要是被发现我该怎么办呀!」田晓晓咬牙忿忿地的嘀咕,她知道自己欠了张嫣一条命,可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用她的身体报仇,未免也太过分…… 「呵呵呵,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忽地,静謐的空间传来破碎的女声,随即一股凉意从后颈窜上头皮,田晓晓心脏猛得收紧,颤抖着身子僵硬的转过头。 张嫣就飘在她后方,一身红色旗袍因死去的两条人命而更添娇媚,然而她那煞白而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庞上眉宇间的戾气已浓烈的宛如实质。 田晓晓惊惧的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鬼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对伤害她的男女都已经死了,张嫣復仇的心愿已了,不是应该去投胎转世了吗? 「我也想离开,可惜我走不了。」张嫣空洞地脸上透着丝丝幽怨,眼中满是身不由己的苦涩。 「什么意思?」她这话瞬间勾起了田晓晓的好奇心。 「我怀疑我可能是倀鬼,你听过为虎作倀的典故吗?」张嫣长长叹口气,沉默许久,表情无比凝重。 她本来也和田晓晓一样,以为生前执念了结便可以解脱,却发现自己受制于某种力量无法投胎。 「没有,倀鬼是什么?」田晓晓眼露茫然,困惑地摇头。 「古时传说被老虎吃掉的人,他的灵魂会跟从在老虎身边无法离开,凡是老虎要出入任何地方,都会在前方引导帮忙避开凶险,或是成为坏事的前导,名为倀鬼。」张嫣看似平淡的眼中透着悲凉,「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从我死后,就一直有声音在我脑中操控我的行为,若是我不遵从那声音的命令,就会痛苦难当。而那鬼新娘和我一样受制于人不得解脱,她现在就附在你体内。」 田晓晓闻言脸上血色尽失,她本以为外婆的死替她挡了一劫,不想那鬼新娘竟是死死缠上了她。 「她到底……想怎么样?」 「替我找出刘家残存后人的下落,我要他们以命还命。」田晓晓脑中突有声响起,那声音飘渺而空洞,若有似无中充满了哀怨和凄婉,却又妖嬈嫵媚,令人酥到了骨子里。 「你别想,我不会受你控制的。」田晓晓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 张嫣用她的身体復仇,那是自己欠她的债,可她自问没有欠这鬼新娘什么因果,对方凭什么使唤她。 鬼新娘的身影不知何时映在窗上,鲜红的嫁衣随风如红莲般舞动,「想必张嫣已经向你说明了她的身份。别忘了你外婆是死在我手上,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她成为我的倀鬼,和我同样永生永世受人奴役如何?」 「你别想欺骗我,」田晓晓面无表情地瞪视着鬼新娘,人被逼到了绝境有时候反而格外的清醒,「我外婆是和你斗法力竭而亡,并不是直接被你所杀,所以不可能变成倀鬼。你只是想利用我,我不会上当的。」 「就算你清楚又怎么样,你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鬼新娘的手倏地伸长,冰冷的掌心轻抚着她的脸庞,「你外婆想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却忘了她自个儿也欠了我呀!」 儘管事隔多年,她还是认出田晓晓的外婆就是曾经跟在萨满法师身边的小女孩。犹记得她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修成人形,不想因暂时失去法力而惨遭横死,本欲向刘家讨个公道,却又被强行封印了起来,要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姑且不说,动物修成人身要付出的代价如何难以想像。单凭刘家生生害死一条性命,竟不知懺悔且丝毫没有半分愧疚,换了谁也吞不下这口冤屈。她只讨他们刘家满门的命,已算是仁慈。要换了别的冤鬼,怕是会灭他们刘氏整族! 至于田晓晓的外婆,虽和整件事没有直接关係,但偏偏是封印她的萨满法师唯一的徒儿。师债徒还天公地道,当年那萨满明知她是无辜枉死,仍选择了帮助刘家,这帐如何能轻易算得清。 「为什么是我?」田晓晓无力地跪坐,感觉自己彷彿置身一张巨网,恐惧无助将她层层包围,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不是你心生恶意让张嫣来到老宅,就不会机缘巧合让我趁机逃出,这也算是某种因果。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是要活着找出我的仇人,还是成为我復仇路上的牺牲品。」 鬼新娘这话,明着是给她两个选择,实际上却只有一个,能活谁会愿意死呢? 田晓晓自然也不例外,可她张了张嘴,偏偏半个字都吐不出。害了张嫣的事可以说是意外,但她若是答应鬼新娘,那就是真正杀人了! 她已经错了一次,还能再错第二次吗? 「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我不想害人。」田晓晓抱住脑袋猛地一阵摇晃,自私和良知两种念头在她脑中纠结,头疼的好似要裂开一般。 一抹讽刺地笑在鬼新娘唇瓣盪开,「可是你已经害人了,死去的那两人不就是你害的吗?凶器……就在你口袋里呢? 说话间,一颗红艳艳的珠子从田晓晓口袋中滚落,地上发出红色的光芒。 「不,不是我。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是张嫣,是张嫣的鬼魂用我身体杀了人。」 鬼新娘讽刺地咧嘴,?眼见为凭,你觉得……有人会信你吗?? ?别逼我,你不要逼我!?田晓晓跳了起来,吶喊着从病房中跑了出去,好似这样就可以将一切抹去,当作从来不曾发生过。 鬼新娘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处在原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中诡异的红光闪烁,泛着点点恶意。 「姊姊,」见状,张嫣低声询问,「要我跟上去吗?」 「不用,」鬼新娘唇角微扬,脸上笑靨如花,「放心,她会回来的。她只能回来。」 人心一旦生出恶意,就像陷入泥泞般愈陷愈深,再也无法逃离。 另一头,甫衝出病房的田晓晓,立即发现周遭处处透着诡异,整间医院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声息,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她瞇起眼环视一圈,每个房间都是大门紧闭,时间不过才傍晚上走廊竟然没有半个人影,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似乎仅瞬间,医生、护士、病人还有探望的亲属,全数都从这栋建筑物里消失了,偌大的空间充斥着窒息、压抑、诡异久久不散。 这种忐忑的焦虑让她浑身都溢出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她又觉得冷得很,即使汗水直流,仍是如坠冰窖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冻得她不自觉地抱住胳膊瑟瑟发抖。 可相比之下,病房内的女鬼更让她感到恐惧,于是她大着胆子一步步地往前走,中央护理站的走道上标示内科、外科、骨科……的牌子,只是同样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唯一可见是有些房间门缝底下可以看见里面闪烁着诡异的灯光,咯嗒、咯嗒不断地打开、关上、打开、关上,然而那速度快的异常,显然超出人力所能及的范围。 田晓晓心中一凛,自然不敢出声,更不会作死好奇的推开门想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 这时候,田晓晓眼角馀光疑似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闪过,那人的穿着打扮,看起来竟有几分像外婆。 会是外婆吗?田晓晓脑中不禁浮现了这样的臆测。 从小就最疼爱她,有没有可能是外婆的鬼魂特地回来帮她引路。 这么想着外婆,她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快步追着人影的方向跑去。 可无论她怎么追,那人影始终和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阴暗且堆满杂物的转角处。 仓促间,田晓晓脚下没踩稳被地上的纸箱给绊了一下,就这么不留神,前方的人影就倏地消失不见。 她又惊又怕,慌乱地转头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废弃已久的旧院区。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前方似乎隐隐有灯光射出,冷白色的光线倒映在昏暗的通道里,刺得田晓晓两眼生疼。 她迅速奔了过去,惊讶的发现,原本已经被封闭的电梯竟然再次重新运行了起来。电梯门缓缓敞开,骤然亮起的灯光使得这部电梯如同一扇黑暗中被打开的大门。可即便如此,它带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希望,而是森森然的诡异与惊悚,好像诱捕昆虫的萤光灯。 田晓晓知道,这是邀请,更是陷阱,她却不能不进去。 因为她看见了一双鞋子,那鞋子端端正正的摆放在电梯入口,就像有一个人穿着鞋子站在电梯中央。 那是一双乍看上去很普通的深蓝色手工棉布鞋,细细观视却可看见布面底部若隐若现的额布林纹围绕方胜纹,周边再围绕哈木尔纹,最外边以卷草纹环绕装饰,是很典型的蒙古美学风格。 田晓晓呼吸莫名急促了起来,她不会认错的,那是外婆亲手缝製的棉布鞋。 真是外婆在引导她吗? 念头一闪,她咬牙快步衝了进去,可电梯里面却是空荡荡的,半个影子也没有。 心头一颤,耳边彷彿听见了笑声,若有似无、飘忽不定的女子笑声,同时夹杂着消毒水和福马林的味道猛然灌入鼻腔。 田晓晓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她想逃离电梯,但手脚像绑了铅块般连动也动不了,同一时间手臂上的毛孔根根竖了起来,就好似是有什么从身旁拂过、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而来。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田晓晓只觉眼前一闪,电梯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人影低下头背对她站在角落,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的工作服,披垂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使五官看起来很是模糊,让人无从判断性别。 来人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背影无比的安静,静得让田晓晓感到说不出的违和感。 没有半点生气,好像……不是活人一样。 这人……真是医院的员工吗?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一则恐怖的灵异游戏——通往地狱的电梯。在这个都市传说中,就有个名为「五楼的女人」的存在,和她目前所遭遇的状况极为相似。 应该要跑才对。 她后知后觉的想着,不料方才重若千金的身体竟再次不受大脑的意志所支配,罔顾主人的意愿自己动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胳膊僵硬的抬起,掌心慢慢地贴近对方的肩膀,顿时空气的温度再次急速下降,田晓晓冷得直打哆嗦,血液彷彿都要冻结,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下唇因咬得太用力而渗出斑斑血丝。 「你……还好吗?」 一道略到略带沙哑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她耳边响起。 原本背对着她的那个人不知何时转过了头,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至身后,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她。 田晓晓哪里敢回应,连呼吸都不自觉放慢了许多,对方却没有放弃,脸对脸的贴了过来,暗褐的液体从衣角滑落,勾勒出一条蜿蜒的红线。 眼看着双方即将亲密接触的那剎,身后的门冷不防关上,下一刻头顶灯光忽地消失,四周黑沉沉的,唯有电梯面板上透着青绿幽光。 同时电梯开始向上攀升,在到达顶楼时猛得停住,随即发出一声巨响,剧烈晃动后飞快往下坠落。 14、13、12……1、b1、b2…… 田晓晓看着电低的面板诡异的跳动,眨眼就从顶楼的14跳到了1。然后变成了负1层、负2层、负3层,很快便跳到了负5层。 田晓晓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栋医院当初并没有没有建造地下停车场,因此最底层便是一楼,根本没有地下楼层。上面怎么会显示出负数?而且电梯怎么还在继续下降? 可电梯下降的速度并没有因为她的疑惑而减慢,反而又快上了几分,上面显示的数位已经跳成了负10,而且还在继续变化。许久,电梯终于停了下来。上面显示楼层的数位变成了负18——这代表着电梯已经停在了大楼负十八层。 问题是……这幢大楼修建的时候只有地下五层,哪来的地下十八层? 惊疑中,电梯门打开了,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浓烈的异味中混夹着肉类腐败发臭的味道。 田晓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感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毫无防备得摔了出去。 第九章 尸影幢幢 就在田晓晓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她身后那扇电梯门发出咯噹一声重响后,缓缓关上。然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墙壁上没有留下半点残存的痕跡,彷彿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不!」田晓晓口中发出绝望得吶喊,她惊恐双眼中最后看到的,是门缝间一双惨白眸子及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这才想到,那人身上的白衣与其说是工作服,更像是死者的殮服。 田晓晓双腿抑制不住的颤抖,忍住几欲出口的尖叫,小心翼翼在墻壁上摸索着,半晌终于找到一个疑似开关的按键使劲按下。 可下一刻,她再也承受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太平间,她竟莫名其妙的跑进了医院的太平间。 但让她更害怕得是,这里真的是医院的太平间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太平间内的灯光有些惨淡,银色的停尸柜在苍白的光线下,渗出丝丝寒气,上面闪烁的数字彷彿在宣告一条条逝去的生命。中间是三张金属床,床边摆放着金属檯,上头放置着各种型号的手术刀、手术剪、小型锯弓等等手术工具。 床上、檯上,甚至包括手术工具上都沾染着少许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跡,表面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苔蘚和地衣,在没有阳光的冰冷的地带疯狂滋长。潮湿的水房散发着霉味,洗手池上铺着的瓷砖早已泛黄……一切显得无比冷漠没有丝毫生命的激情,每一块地方都残留着死亡的痕跡。 突然,田晓晓游移的目光被太平间中央停着的一辆不銹钢推车所吸引,上面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看不见死者的脸,只露出一隻胳膊垂下,透过那床单看去,尸体似乎在动。尸体脚上穿着一双深蓝色的棉布鞋――和她在电梯里见到的那双一模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靠上前去,战战兢兢地一把将白床单从尸体的身上扯了下来,躺在推车上的是外婆,真的是外婆! 只见外婆僵硬的双手向上举起,乾扁的指尖如鸡爪般弯曲,像极力要抓住什么东西,灰白的双眼瞪得老大彷彿看见极为可怕的事物,内中写满了清晰可见的恐惧。 田晓晓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猝然鼻尖阵阵搔痒,似有什么东西从面上拂过,随后略带腥味的水珠落在脸庞,她随手一抹,掌心一片嫣红。 顺着水珠的来处往上一看,随即又是一声鑽心剜骨的尖叫。 头顶上方正中央的屋樑下,悬掛着一排一排的尸体,无数具穿着红衣的女尸被倒掛在半空中,她们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都已经溃烂散发出腐朽的尸臭味,血水滴答滴答的落下,在地面上凝成一堆黑褐色的污渍。 不知打哪鑽入的风更是吹得尸身来回摆盪着,一晃一晃一晃……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若不仔细望去竟像是在跳舞一般,让田晓晓不由產生一种古怪的错觉,彷彿她们还活着,只是像提线木偶般被掛了起来。 她踮起脚尖细细看去,赫然发现尸体上穿着不是普通的红衣,而是各式风格的囍服,本该代表喜庆的服饰,衬着太平间的气氛看上格外的毛骨悚然。 真正令她胆寒的却是尸体的头颅,女尸们头部以下竟然没有半点血肉留存,全都是森森白骨,可唯独尸体头颅保持完整没有受到丝毫毁损,面部五官栩栩如生。 田晓晓看见其中一具女尸,眼眸中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赫然是张嫣。 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些悬掛在屋樑上的女尸恐怕全都是过去被古宅传说吸引而惨遭丧命的女子。 又是一阵风吹过,女尸们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脸上的肌肉受重力影响微微坠向太阳穴方向,乍看之下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一些,流露出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骨骼间的尖锐的来回摩擦声,宛若鬼笑。 田晓晓本就不是多坚强的人,此刻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衝向前方装置于墙角上的老旧对讲机,抱着一丝希望一下一下疯了似地按着上头的紧急求助铃,但十来分鐘过去,另一头依旧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回应,便如她先前感受到的那般,除了她以外整个医院空无一人。 反倒是她身后传出了稚嫩地嘻笑声,田晓晓讶异地回头,看见女尸下方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群孩童,模样讨喜可爱看起来就好像年画上的娃娃,他们围成圈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唱着歌: 新郎官关新郎,一身红袍睡棺材,同心结合巹酒,元宝蜡烛成山堆;新娘诡鬼新娘,头戴凤冠掛高樑,朱纱帐长明灯,鸳鸯同住幽冥穴。 田晓晓心神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慌不择路意外撞上铁床发出一声巨响。 听到声音,孩童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望向田晓晓方向,露出狰狞的笑容,嘴角直直裂到耳根,哪里是人分明是纸扎的金童玉女。 「大姊姊,你也想要当新娘吗?」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悬掛在天花板的尸体彷彿全都活了过来,瞠圆了眼挣扎地落到了地上,她们身躯匍匐在地,四肢以诡异的形状扭曲着,缓慢地向前爬行。前进的方向只有一个—―她! 在田晓晓的尖叫声中,她们如潮水般向她靠了过去,无数隻的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出来,将她给牢牢抓住、缠住。 她使出全身力气用力挣扎,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但很快更多的手贴了过来,如蛇般攀附到她的身上,头发、肩膀、手臂、大腿、脚踝,所有的毛孔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冰冷。 田晓晓一双佈满惊恐地眸子瞪得又圆又大,清楚映照出女尸们狰狞扭曲的面容,她们覆盖在她身上的尸体又沉又冰,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绝望、无力、恐惧……种种的负面感受縈绕在田晓晓的心头。 她想反抗、她想求救,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更多的女尸朝她涌来,一隻又一隻手,将她牢牢抱住弹不得。同时大量带着腐臭的黑血从女尸七窍中流出,不断滴落在地上,血水急速上升,很快就越过了脚踝。 那种粘腻、稠密的感觉,再加上极为冲鼻的血腥味,让田晓晓胃部忍不住剧烈翻滚。 ……那血水里,还夹杂了其他的东西,许多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在内中不停的翻腾着,约莫有小指般长短,看着像蛆虫可头上又长着间尖锐的诡异口器。 牠们不断蠕动着往田晓晓的身上爬去,很快的一条条白花花的怪虫就掛在了她的身上。不仅如此,她感觉到虫子在不断啃咬着,似乎想要咬破皮肤鑽进她的身体里。 田晓晓试着拉扯离自己最近的一隻虫,然而怪虫并没有随着她的动作被拽出来,反而像黏在了肉里一般,继续蠕动着朝内部鑽去。倒是她自己,口中发出疼痛至极的哀号。 她眼睁睁看着虫子鑽进自己的身体,呆滞的脸上苍白如纸。而且不只那一处,田晓晓感觉全身的血肉又痛又痒无比难受,她顺着领口往下看,皮肤底下清楚可见无数狭长物体翻动,形成一个个凸起的小疙瘩。 疼,很疼很疼,尖锐地痛感从身体每一处传来,脆弱的躯壳彷彿随时要被撕裂开来,无与伦比的难受,就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血雾从毛孔中喷出,很快就将她覆盖成了血人,田晓晓痛到涕泪纵横,身体弯曲成虾状,恐惧膨胀到了极点,恨不得昏厥过去,偏又无比清醒。清醒到每当她快撑不住时,都能感受到体内那些虫子会分泌奇怪的物质让她的伤势恢復,继续啃蚀她的血肉,让她產生一种衝动,想要把身上的肉全都扒下。 犹如凌迟的酷刑不断地循环,一次又一次周而復始,比无助更深层的绝望让田晓晓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神智在无尽的痛楚下濒临涣散。 唯有经歷过的人才会明白,死并不可怕,但是求死不能的折磨足以让人崩溃。 「真是个不听话的小姑娘,千虫蚀骨的滋味好受吗?」恍惚间,酥软的女音再次在田晓晓的脑中响起,慵懒带着一丝戏謔,那本该娇媚入骨的嗓音却如冰针狠狠刺入她的胸膛,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可是……这尚不及我死前痛楚的万分之一呀!? ?你到底……想要……什么……」田晓晓痛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过了,我要报仇。?一隻柔若无骨的手搭在她肩膀,鲜艳的豆蔻色指甲显得像血一样。 ?罪不及……外嫁女……?田晓晓记得外婆说过的话,?刘家血脉……只剩下一个远嫁的……女儿。? ?外嫁女不等于无辜。?鬼新娘语音微微上扬,透着几分调侃,「刘家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你以为冲喜的真是算命仙提出来的,你以为光凭老太婆一个人能想到活人陪嫁。杀人诛心,刘家最狠的可就是这个女人。」 买通算命仙冲喜,为得是延缓刘少爷求医的时间;把活人生埋进棺材,为得是破坏刘家的风水。刘家养得不是女儿,根本是灭门的仇人。若不是芳儿误打误撞成了新娘,几年后刘家也会在她的算计下家破人亡。 ?我……不明白……?刘家小姐也太奇怪了,谁家闺女这样恨自己的娘家。 鬼新娘冷哼道;?她又不是刘老太的亲闺女,一个爬主子床的婢生女,在家里自然没有地位。刘老太害死了她亲娘,又把一个娇嫩嫩的姑娘嫁给年近半百的老头,还以为人家会一心为她好吗?……? 刘家,一群互相沾着人血馒头的畜生,蛇鼠一窝。 后头,鬼新娘又说了什么,田晓晓疼到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她想,原来这些女尸死前感受到地是这样的痛苦,难怪她们会将自己的血肉一缕缕的梳下来,实在是太疼了。 迷濛中,一段记忆再次出现在她脑中,不似之前那样零星的片段,而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所有细碎的片段连结,使细枝末节一一趋于完整。 梦中那个与她有着同样面容的女子再次出现眼前,化作点点萤光融入她的体内。 原来……我真的是你。 耳中,鬼新娘再次询问,?你愿不愿意帮我?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艰难地开口。 「我……愿意……」 「真乖,一开始就这么听话不是很好吗?」鬼新娘白皙的指节轻滑过她的头发,「你也不要怨我,要怪就怪刘家人吧!如果不是他们造得孽,如何会有这一连串的悲剧。说到底,都是刘家欠下的债呀!」 刘家…… 田晓晓喃喃低语,一滴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她就像陷入蜘蛛网上的蝴蝶,空有双翅却无法飞翔,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第十章 百口莫辩 田晓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正确来说不能说是梦,而是她的意识陷入了很长时间的空白。 等她再次醒来,依旧躺在病房里。 映入眼帘仍是那面洁白熟悉的天花板,白墙﹑白床﹑白窗帘,消毒水的味道縈绕鼻尖,她微微扭动身体想从床上爬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在病床的护栏上,根本一动也不能动。 而靠窗的床脚处,萧琰正疲惫的瘫在椅子上,此时的他双眼布满血丝,眼角下是一片淡淡的乌青,下巴处更是冒出点点鬍渣,看起来无比憔悴。 ?你醒啦!? 听见声响,萧琰侧过头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抬手按下床边的呼叫铃。 ?我这是怎么回事??田晓晓艰难的开口,声音透着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虚弱。 萧琰轻声细语的解释,?不要紧张,你只是被注射了镇静剂。? ?镇静剂,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注射镇静剂??田晓晓脑中一阵慌乱,声调不由得上扬。 ?好端端的??脚步声伴着嘲讽同时响起,孟浩和名年迈的医生一起走了进来,?你昨晚像发了疯似的在整间医院乱跑,还差点从顶楼跳下去,院方足足出动了七名保全还压不住你,要是不注射镇定剂,恐怕整个医院都让你给拆了。没把你送去特殊病房隔离,都算是客气。? 田晓晓微微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医生,老医师正在拆解她手脚的绳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少数人在接受过大的刺激后,身体会在睡梦中做出自残的行为,根据我的观察田小姐应该是属于这类人。? ?这太奇怪了,?田晓晓摇头,?为何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为了我的权益,我要求观看监视器。? 她脑中一片紊乱,似乎有无数零星的片段,一张张陌生面容充斥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可是太快太碎,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抓不住,只觉得头很疼很疼,像是有千万隻蚂蚁在脑皮层中啃咬。 老医生看她的眼神添上几分怜悯,那模样让田晓晓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送进精神病院,但她仍是倔强地梗着脖子坚持。 有些事情能忘,有些事情不能忘,她直觉昨天晚上的记忆很重要,甚至一个疏忽可能会因此致命。 最终在田晓晓的坚持下,医院同意了她的要求,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后,保全人员将她领到了管理室。 透过萤幕上的监视器,她亲眼看见自己像个疯子一样衝出病房,然后面露惊慌地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周围的人都露出古怪的眼神,可画面里的她却视如不见,面上尽是惶恐与不安,像在寻找又像是在闪躲什么。 随后,似乎受到什么东西的吸引……画面中的自己突然转身,无视封锁的警示线跑进后方正在整顿的旧医学院区,刚完修的电梯大大敞开还在进行测试,她就这么推开工作人员衝了进去,后者反应过来急忙想要阻止,可田晓晓力气大的异常,对方竟是差点被她推进电梯井的夹缝。 竟好那名工作人员运气好,旁边有人赶紧拉了他一把,才捡回一条小命。饶是如此,他的手臂还是被电梯的门夹住,臂肉整块掀起,镜头内血肉模糊。 大片腥红刺得她睁不开眼,阵阵强烈的晕眩袭来,昨天模糊的记忆渐渐回笼,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不一样,她看到的世界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相同的时间线,她却像是进入了不同的时空,偏偏这两个时空又是重叠的,于是在其他人眼里——田晓晓是个疯子。 彻骨的凉意从从心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渗透到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田晓晓怂然明白,鬼新娘不仅要控制她,更要让她孤立无援。 此时电梯,也如她记忆中动了起来,不过不是下到地下十八层而是一路往上飆升到顶楼。 影像中的田晓晓彷彿被什么追赶似地,在天台上胡乱摸索,接着整个人几乎贴上了栏杆,仅差一点点就要翻过围墙。 一步之遥,便是粉身碎骨。 收到通知赶来的保全纷纷变了脸色,赶紧上去企图将她拉住,可她不断地疯狂挣扎,一时间竟是让几名壮汉束手无策,最后是七名保全一拥而上制住她的手脚,再由医护人员及时注射了镇静剂,才成功将她绑在担架上送回了病房。 而水泥地上,是一道道渗血的抓痕,看上去怵目惊心。 影像看到这里就停止了,可除了田晓晓,谁也没有看见画面中还有一团巨大的红色影子。 那虚影是由一群红衣新娘的身影所组成,她们身着各种不同造型的嫁衣,在空中站成一排,如同给天幕染上瑰丽的红。 红衣新娘们同时揭开了自己的红盖头,露出张张哀怨的面容,一双双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望向萤幕,彷彿穿过镜头看见了田晓晓。 而在他们身后,是有着白色狐狸脸的鬼新娘,她衝着田晓晓微微一笑,笑得令她头皮发毛。 一股异样得刺痛感从皮肤地下传了出来,田晓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上头似乎有一个个小小的疙瘩在蠕动着。 恍惚间,她听见了笑声,是鬼新娘的声音,?逃不掉的,因果循环谁也逃不掉……? 田晓晓像被抽走灵魂似的,魂不守舍的回到病房,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那鬼新娘已经牢牢盯住了她,那怕已经不在她身体里,仍可能现在就躲在周围的某个角落。 答应我的条件,你就可以活下去! 这是鬼新娘给出的承诺,田晓晓却不知道话中的可信度有多高,毕竟外婆说过鬼话连篇,鬼是最会骗人的。 可她不得不遵从女鬼的话,否则她体内潜伏的古怪虫子会啃食她的血肉,她不怕死却怕生不如死,那种无法描述的痛苦,田晓晓不想再次体验。 偏偏最重要的记忆她竟一丁点都想不起来,就像是有一层薄雾罩住了她的脑海,让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该死,我到底答应了鬼新娘什么? 是的,现在困扰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她想不起来自己和鬼新娘的交易,而这严重的程度足以致命。 她烦躁的收拾着个人物品准备离开,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对医院產生了莫名的恐惧,一分鐘也不想多待。 ?你没事吧?? 身后萧琰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田晓晓吓了一跳,手上攥着的东西散落一地。 ?你来做什么??田晓晓皱了皱眉,没好气的睞了他一眼,?走路不出声,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萧琰一如既往好脾气的笑了笑,?我是想你可能需要帮忙。我听说你祖母刚刚过去,或许……? ?打住。?田晓晓制止了他未说完的话,?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到此为止,后面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能力处理。? 萧琰是个好人,田晓晓一直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希望将对方捲入这次的事件中。 ?我以为我们是同事。? ?只是同事而已。?田晓晓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是张嫣死了。我也因此陷入了一桩灵异事件之中,未来生死未卜。从现在开始为了你的安全,我希望你不要再和我有任何关连。? ?你怕我会死??萧琰问。 ?没错,?田晓晓毫不犹豫的点头,心有馀悸地将外婆的死和近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昨天晚上,只要她想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你朋友说得没错,我就是个麻烦,我已经害死了我外婆,我不想再害了你。? 她说着不再理会萧琰,彷彿他不存在似的逕自继续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萧琰耸耸肩并没有在意,默默地跟在田晓晓身后。 约莫十来分鐘的功夫,萧琰没头没脑得蹦出了一句话,?我看得见她,? 田晓晓脑中一阵轰鸣,惊愕得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能看见你口中的鬼新娘。不只是她,还有张嫣。?萧眼看着她震惊的模样淡淡继续开口,?其实,我以前也见过她,时间上或许比你更早。? ?那个时候,我只有七岁。她飘在窗口穿着一袭红衣,看起来漂亮的像仙女,眼神却充满了阴鶩﹑怨毒和满满的恶意,盯得我头皮发麻。? 田晓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如同五雷轰顶,猛然转头双眼瞪得老大。 ?从小我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经常会看到一些不属于阳世的生灵,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挺友善的,偶然一﹑两个会抓弄我,也是因为太孤单的缘故。但她不一样,从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有目地的。? 那是个湿热的雨季,极少提到自己家人的祖母突然带着他回了一趟老家,厚重敦实的红砖外墙、整齐美观的西式拱门、悠长通透的中式长廊,将中西建筑风格完美融合。行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推开一扇扇厚重的木门,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一切是那样的新奇有趣。那也是他生平头次自己一个人,住一个独立的房间。 不想就是这样特殊的夜晚,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鬼魂也是会杀人的。当那冰冷的手指按在他胸膛时,萧琰清楚感受到疼痛随着她的指甲一寸一寸刺进他的体内,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血肉,都在无止境的哀号。 就在关键时刻,木鱼的敲击声在夜中响起了,一声梵唱过后,女鬼瞬间消失无踪,他也神智不清了好几个月。 ?后来我的眼睛被封了起来,从此再也没见过鬼。若不是周围人始终小心翼翼的态度,我几乎要以为那是我做的一场恶梦。? ?那和我有何关係??田晓晓的口气从一开始的讶异渐渐恢復平静,天底下新娘打扮的女鬼多了,没准他压根就认错了鬼。 萧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语调急促了起来,?那间房子!我记得那间房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若你说得是真,张嫣死前曾经去过的那间鬼宅,恐怕就是我祖母乡下的老宅。? ?你祖母,?田晓晓脑中灵光一闪,彷彿抓到了关键,?你祖母……姓什么?? ?刘,?萧琰想了想肯定地道:?我祖母姓刘,从前是当地望族,那房子本是他们家祖宅,后来刘氏一族人丁凋零,那宅子就成了我祖母继承的遗產。? 他的话如平地一声雷,惊得田晓晓心头一颤,忽然她感到一阵冰凉滑过颈侧,随即病房厕所内镜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两人互望一眼,屏住呼吸悄悄朝厕所门口走去,只见原本平滑的镜面像被人砸过一般,如蜘蛛网般的裂痕佈满镜面,纵横交织的裂纹彷彿将镜子分割成成千上百块碎片,每一块碎片上都是一个穿着红色囍服的鬼新娘。 千百个?她?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看着他们,面色狰狞。 萧琰驀地摀住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那里存留着几个恐怖的疤痕,拉扯得周围肌肤都有些变形,是女鬼曾经留下的痕跡,而此时早已痊癒的伤口竟又裂了开来,鲜血再次汩汩流出。 第十一章 骇然惊魂 田晓晓又一次留在了医院,面对这纯白的建筑,她感觉自己的厌恶指数已经到了临界点,唯一值得庆贺的是这回事故的主角终于换人了。 但是相对于她的好心情,孟浩脸色就无比难看,表情凝重的彷彿要滴出水来,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苍蝇。 ?我告诉过你离萧琰远一些,你为什么不听??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好端端坐在手术室门口等某人出来的田晓晓面上一沉,笑容带上几分冷意,?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怎么不说是你朋友跟牛皮糖似地辗都辗不走。? 别以为只有他们不想和她扯上关係,她也同样不想好吗?看眼下这情况,接下来谁比谁倒楣还不知道呢! ?再说,?她弯腰凑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口中嘲讽意味浓厚,?萧琰都这么大个人,你还处处管着他。要真这么不放心,怎么不乾脆拿根绳子把人拴在裤腰带上算了。? ?你……你这女人,说话也未免也太难听了。?孟浩气得跳了起来,颤抖伸手指着她鼻子。 田晓晓两手一摊道;?我这人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小心听见狗在叫,顺口还会跟着吠上两声。莫非……孟先生认识那隻狗?? 小样的,忍你很多天了,制不了鬼新娘还制不了你吗?给几分顏色,你倒是开起染坊来了。难听是吧?那就赶紧滚开,否则更难听的话还在后面呢! 田晓晓承认她现在心态极度不好,孟浩这时候跑来招惹他,无疑便是主动往枪口上撞。 ?你﹑你骂谁是狗?? ?我没有骂你,不要急着对号入座,谢谢。骂你是狗,我还怕侮辱了狗!? ?田晓晓。?孟浩忿忿地瞅着她,双手紧握成拳状,指甲深深刺进肉里,田晓晓看着他发红的眼,对于对方情绪失控对她动手的可能升起一丝危机感。 ?我,?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刻意将音量提高引起路人的注意,?我警告你,别想在大庭广眾之下施暴,打女人的男人就是垃圾。?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的果然人纷纷转过头来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还有几个人悄悄拿出手机,似乎打算孟浩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就要打电话报警。 孟浩的脸色就跟开了染房似的,一阵白,一阵青,连连深吸几口气,勉力平復不断飆涨的情绪,对周遭围观群眾连连赔礼道歉,?对不起,我朋友是该玩笑的,大家都是斯文人,我发誓绝对不会出现暴力行为。? ?年轻人脾气别这么暴躁,有话好好说。? ?医院可是公眾场合,你们有什么不满外头说去,莫要影响别人。? 在他的再三保证下,好奇的人潮这才慢慢散去,但不时还是有人用一副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他,让孟浩感到极度的不自在。 为了掩饰这份困窘,他转而将焦点重新移回萧琰身上,?我承认我说话不中听。但我并不是和你开玩笑,如果继续和你接触,萧琰他……会死的。? 自从萧琰第一次介入田晓晓的事情开始,他就日復一日不断地做恶梦,每次都梦到萧琰浑身是血惨死的模样,那梦一天比一天逼真,真实到让他每每惊出一身冷汗。可他只能宿手旁观,看着萧琰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死去。 有些事情田晓晓不明白,他却是清楚的,要是萧琰继续坚持和这个女人来往,等待他的命运就是死。 ?那又怎么样??田晓晓盯着他的眼睛,正色地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接近我是他自己的意愿,我没有办法替他做主。如果可以的话,我比你更希望他能离我远一点。? 她也怕呀!说不定比他们更怕。 自从知道萧琰的祖母就是刘家倖存的血脉后,浓浓的不安就縈绕在田晓晓心头,觉得自己像是佇立在万丈悬崖边,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萧琰他……」孟浩张了张口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彷彿在顾忌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其实田晓晓说得没错,萧琰的个人行为和她有什么关係?他是关心则乱。 叹口气,他抿着唇轻轻说了声抱歉,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 田晓晓看着他的背影,也跟着叹了口气,不知这一连串诡异的事情,何时才是个头? 突然,她感觉眼皮骤然狂跳不止,用力揉了揉眼睛后,馀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影的身形看起来疑似是萧琰。 但是……回头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她不记得方才有任何病床从身后推出,所以这时间他人应该还在开刀才对,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疑惑间,萧琰的身影越走越远,已经推开了安全门,他眼神看起来空洞而茫然,行动缓慢﹑表情呆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梦游一般神情恍惚的往逃生梯的方向走去。 而楼梯间,一抹艷丽的红若隐若现,竟是鬼新娘佇立在黑暗中,一下一下朝他招手。 田晓晓仅犹豫了几秒,下一刻人已经直奔楼梯间方向而去。 根据她这么多年看恐怖片的套路,故事线发展到这里已经可以确定萧琰就是鬼新娘的目标。换句话说,若是眼前人真是萧琰,万一他落单,结果可想而知。 然而,她显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自己也是鬼新娘的?目标?。 于是,在田晓晓踏入楼梯间那一剎那,刺骨的凉意袭来,彷彿有一隻冰冷纤细的手指淘气地划过她的后颈。 随即,悲剧发生了! 原本身后敞开的大门,忽然?砰?的一声,自动关了起来。 紧接着头顶的灯管管微微闪烁,发出滋滋的响声,原本亮着的灯,开始一盏一盏的熄灭,很快就被黑暗和寂静所笼罩。 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静,除了呼吸声如死亡般的寂静。 触电般酥麻的感觉从尾椎直衝天灵,她感觉事情有些不对,急忙上前想推门离开,却发现那门似乎被从里面反锁了,怎么使劲也推不开。 田晓晓不死心的又撞了几下,试图用蛮力将门打开,老旧的铁门被撞得微微晃动,明明看起来不堪一击,偏偏像是被镶在墙里似的纹风不动。 耳中,可以清楚听见外面人来人往的交谈声,但无论她做什么外面的人似乎都听不见。 奇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彷彿又回到那个被与正常世界分割的晚上。 打了个寒颤,田晓晓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却发现手机一点讯号都没有。让她感到幸运的是,手机的电量充足,勉强还可以用来充当照明设备。 此时,下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田晓晓猛然记起比她更走入楼梯间的萧琰。 担心对方的安危,她大着胆子凭藉萤幕上微弱的光,扶着楼梯护栏一步步往下走。 楼梯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手机的光亮在黑暗中摇曳。她低着头,仔细地看着每一个檯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得极为艰难,每一步都像是在与黑暗抗衡。 猝不及防,一声轻响在田晓晓身后传来,很轻,但可以听出是人的叹息声。 田晓晓登时就懵了,如果走在她前面的是萧琰,出现那她后面的是谁?如果萧琰在她身后,那即将出现她前面的又是谁? 这时,掌心肌肤传来异样的触感,好像碰到了什么纤细柔软的东西,感觉有几分像是蜘蛛网,但要比蛛网韧上许多。田晓晓抬手一摸,那丝状物顺势勾在了她的指尖。 她将手机凑近一看,那丝丝缕缕的东西竟然是人的头发! 只见无数头发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在她的手上杂乱的交织着。她尖叫一声惊恐的想要甩开,可那发丝却如蛇似蠕动地缠上她,而且越来越密、越来越多。 光润油亮的乌丝,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的光泽。 ?你不该来的。?黑暗中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本想让他死得瞑目,你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 随即,?滴答?一声,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发丝中滴落,在地面缓缓晕开。 那抹红一点一点扩散,很快楼梯上白色的磁砖都被浸成血红色,而且还有逐渐上升的趋势,淹过她的脚踝﹑小腿慢慢攀升到膝盖的位置。 田晓晓见状挣扎着想要逃开,但那些头发牢牢束缚住她,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然而即使是再弱小的人,也可能因为恐惧而激发出自身的潜力,做出超乎想像的行为。 就在血水漫升到她腰部时,田晓晓体内猛得爆发出一股力量,竟硬生生扯断了纠缠她的发丝。 就在她甫松了口气时,反作用力下整个人一个趔趄,身子失衡朝楼梯摔了下去。 田晓晓这一刻头脑发白,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她已经可以想像自己脑袋磕到台阶上撞破一个大洞,血洒得到处都是的惨状。 绝望的闭上眼睛,好一会儿预期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相反的她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慢慢的亮了起来。 就像是在感受着日出一样,一点一点地有了亮色,而且这光有越来越亮的趋势。 甚至,田晓晓还听见了喧哗声,而且貌似不止一、两人。 她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不看还好一看把她给吓了一跳。她跳了起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周遭站满了人。 这些人看着她指指点点,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打量,那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就像是在估算一件货物值多少钱一样。 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田晓晓心底仿佛有团火在燃烧,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声声宛若小兽的低鸣。 她又惊又怒的抬起手,看到……一隻毛茸茸的爪子,以及圈住她的一根根连在一起的铁条,好像是笼子。 田晓晓吓得差点儿跌坐在地上,惶惶的环顾四周,透过一双双围观的眼睛,她从他们瞳孔的倒影中见到一隻狐狸的影子! 狐狸,这是……我? 她忙不迭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成了一隻四足行走的动物,身上覆盖着一层浓密的毛皮,还有一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 天哪,她似乎变成一隻狐貍了! 第十二章 另一个真相 倏地,突然其来的疼痛袭捲全身,痛得她将身体蜷曲成弓状,田晓晓这才发现这具躯体受了很严重的伤,爪子渗着有未乾的血跡,腹部也破了个洞,身上更是佈满大大小小的伤痕,像被人用鞭子抽过似的。 脑袋一阵晕眩,属于狐狸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隻狐,还是一隻有道行的狐妖,只不过牠年纪尚幼,还没有到化型的时候,就因为前些日子贪玩跑出来,结果误中人类的陷阱被抓了起来,牠身上的那些伤口就是猎人的杰作。 而回绕在她周围的人,就是所谓的买主。他们正热络地讨论着是要把她带回去当成宠物饲养,还是要扒下她的皮毛作为欣赏的玩物或是华美的饰品。 就在眾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一个满脸络腮鬍的男人往笼子靠了过来,田晓晓感觉到身体明显地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竟是对对方极为畏怯的模样。 ……别﹑别过来。 随着狐嘴中发出低沉而尖啸的嘶吼声,她不由自主往角落缩去,同时听见脑中传出一道声嘶力竭地哀鸣,有凄厉、有慌乱,显然是经过极度的惊吓,甚至是恐惧,以至于整个嗓音都有些失声。 这样的情况让田晓晓感到措手不及,她以为自己变成了一隻狐狸,可这具身体里显然还有另一个灵魂。 她突然想起鬼新娘说过的话,?让萧琰死的瞑目,?和她真实的身分狐妖,莫非这是属于鬼新娘狐身的那一段记忆。 这时笼子被从外打开,一隻粗壮的手臂探了进来,单手拎住狐狸的后颈强硬地将牠往外拖。 心念一转,田晓晓没有反抗,充分扮演一个旁观者的角色,看着另一个灵魂激动的挣扎了起来。 狐狸身躯先是一紧,呆愣片刻之后,开始激烈扑腾,四肢疯狂地扭动乱蹬,挣扎的无比激烈,嘴里还不断发出惊恐咆啸声,那人一时不察,手臂被挠出几道血痕。 「该死的畜牲。」男子吃痛愤愤咒骂了一声,一把将狐狸狠狠甩出。 田晓晓感觉得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箏倒飞出去,下一秒脑袋重重撞在墙上,撞击过后的剧烈晕眩让狐狸瞬间失去了行动力,只能绝望的看着男人挑出腰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挥动。 那鞭子上长着无数细小的倒刺,抽在身上轻易就能带走一片血肉,很快狐狸浑身就皮开肉绽,白色毛皮被鲜红血液染红了。 「别打了,再打下去就不值钱了。」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这么一句,男人訕笑的停下动作,双手握住剥兽皮的尖刀一点点靠近。 就在剥皮刀刀尖几乎要贴上狐狸的颈项时,一道虚弱却清楚的声音制止了他。 「放了那隻狐狸,我开给你市价三倍的钱。」 来人是个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他的脚步踉蹌无力,似乎来阵风掠过就能轻易把他吹倒。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一会儿,彷彿随时都会晕厥。 周遭的人因他这句话霎时安静了下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们眼里这狐狸不过是隻低贱的畜牲,哪值得了那么多钱。 那男子握着刀,眸中闪过些许不乐意,在他估算里狐狸死了可比活着更值钱,瞧瞧那身难得的白色毛皮,要是送到城里可是能卖出天价。 见状,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劝说,「别倔,那可是刘家小少爷,刘老太的命根子,得罪他不划算。听我的兄弟,钱赚得再多,也要有命花。」 刘家,那可是他们这一带的望族,就连政府官员都要给上几分薄面,而刘家少爷刘静自幼体弱,更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儿。别说是要一隻狐狸,就是他想要天上的月亮,刘家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瞧男人迟迟没有反应,刘静好脾气的将要求又重复了一遍,随即身旁的小廝逕自取出钱来强硬地塞进男人手中。 狐狸看着这一幕,一双晶亮的眼闪过人性的光辉,娇小的身子一缩矫健的从男人手下挣脱,一个跳跃躲进少年的怀中。 那极富灵性的模样看得刘静微微一愣后,微笑地伸手揉了揉狐狸脑袋,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顺着掌心温度窜到牠心口,心跳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不知是狐狸得还是田晓晓。 后面的记忆流动比这一幕速度迅速许多,几乎是用快转的方式跳过,田晓晓能够清晰记得的,只有一次次少年温柔替狐狸疗伤的影像。 很显然,狐狸动心了,对这个温柔的人类少年。 但牠也知道他快要死了。 动物面对死亡的嗅觉向来比人类来得敏锐,而少年身上布满了浓厚的死气,显然命不久已。 田晓晓能感受到狐狸强烈想让他活着的心情,牠用尽办法找来各种续命的药草悄悄加在刘静的药里,努力试图使他的身体能好上一些。 奇怪的是,每次刘静的病情稍稍有点好转,隔几天症状就会加倍的严重,好似他喝得不是药是毒。 而且,刘静时不时会在四下无人时苦着脸自言自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果然还是不想让我活着吗?」 她,是指谁?同根生是什么意思? 文诌诌的话语听得狐狸一头雾水,狐狸想问却没有办法开口,尚未化形的精怪是无法口吐人言的。 牠只能舔舔他的手指,笨拙地安慰自己的少年。 然而,少年蕴藏在眉间的忧鬱,牠始终看不懂。 直到那一天夜里,牠像往常一般躲在厨房的角落,准备偷偷将药草加入少年的药罐,惊恐地见到了令牠震撼的画面。 刘静的庶姐,那个总是低眉浅笑喂少年吃药,在外人眼里比谁都疼爱他的刘家大小姐,将一包白色粉末亲手下在了弟弟的药罐里。 牠清楚闻到一股腐朽的甜腻气息,是毒药! 于是第二天少年吃药时,牠毫不犹豫飞扑上去打翻了那碗药。 没有人理解牠的动作,在一片「忘恩负义」的谩骂声中,刘家眾人不顾刘静的阻拦把牠像垃圾似地扔了出去。 满腹委屈狐狸的窝在墙角乾嚎了几日,终于了解唯有人才能与人沟通,牠想要救小少爷,就必须想办法变成人。 不过按照正常的修练时间,牠要化成人形最少还要十年,但是牠能等少年的身体却等不及了,于是狐狸想起了一个投机的方法「盗墓」。 这里说的「盗墓」不是为了窃取墓中的财宝明器,是为了墓中的死人头骨,也就是外婆和她说过的狐妖化形之法。 田晓晓从狐狸的记忆中知晓,透过正规方法修炼的狐狸化形全凭修为,想化成什么形象就化成什么形象,而且不沾因果。但是利用死人头骨化人的后遗症就是,只能变成那个往生者生前的模样,而且必须为亡者完成生前夙愿,才能自由使用对方身分。 而狐狸所选定的对象就是芳儿,一个十五岁就自杀亡故的农家女。 狐狸没有想到的是,芳儿身前一直能听到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因此饱受困扰,她生平仅有两个心愿,一是希望盲母老有所依,另一个心愿就是想做个普通人。 可怜那狐狸好不容易才修练成人形,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受制于芳儿生前的夙愿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本来,牠要是能完成芳儿的另一个心愿,自然能化形成功顺利恢復身上的法力。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刘家恰好对外散布了想要替刘静冲喜的念头,狐狸心头一紧,顾不上芳儿的老母亲病重在床,直接便找上人牙子自卖自身,并且透露出自己主动想到刘家冲喜的意愿。 芳儿那副皮囊是极美的,否则也不会身为狐狸化形选择的目标,因此刘老太一见到她的模样就毫不犹豫同意了。 于是当日狐狸就满心欢喜的穿上嫁衣,成为了所谓的冲喜新娘,牠哪里会想到这喜没冲成,连自个儿的命都没了。 原来这冲喜本身就是个陷阱,刘家大小姐眼见自己的弟弟分明仅剩一口气偏偏又死不了,而且反反覆覆间竟还有些好转的苗头,心里不禁动了杀意。 她一番盘算后,找来一个懂些命理之说的骗子冒充风水师誆骗刘老太太,佯称冲喜可以让弟弟病情加速康復,接着算准时机在少年药里下了平日两倍的毒药,可怜那润润如玉的少年还没等到拜堂,就莫名丢了性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芳儿瞎眼的老母亲因无人照顾独自起身想喝水,不料意外摔倒后脑勺撞上桌脚,也跟着一命呜呼了。 狐狸根本不晓得这些事,还在盘算着婚后要怎么好好照顾自己的夫君,就在囍堂上被囍婆勒得晕死过去,接着被几个高大的家丁粗暴的拖到祠堂。 阴暗的祠堂里,刘老太赤红着眼恶狠狠地瞪视牠,佈满摺子的老脸看上去像恶鬼一般。 一旁的刘家大小姐还在搧风点火,用手帕故作伤心地擦了一下眼角道:「我可怜的弟弟,本来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娶个老婆就没命了。这不是冲喜这是冲命呀!姑娘,你八字过硬,怎么还找上门,这不是害人吗?」 听着对方三两句话就把一顶剋夫的大帽子扣在了牠的头上,落在田晓晓耳中,只觉这说法简直荒唐透顶。可刘老太既然相信所谓冲喜的说法,对剋夫自然也是深信不疑。 她眼中泛着刺骨凉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整个人上浑身寒气森然,「既然你是我儿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现在他走了,你就下去陪他吧!」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的是一条人命。 下一秒,乌黑的棺木被抬了上来,刘静戴着一顶瓜皮圆帽了无生气的躺在棺材里,身上还穿着新做的大红长袍马褂,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可他的唇瓣是紫黑色,一望便知是中毒的模样。 抬头往刘家大小姐的方向过去,狐狸瞬间读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牠知道刘老太可能因为伤因过度不会仔细看刘静的尸体,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大胆丝毫不加掩饰。 牠心下顿时一凛,想开口喊出少年身故的真相,却被人摀住嘴不顾牠的挣扎强硬地塞进了棺材里。 狐狸根本无从反抗,直到眼前最后的光线消失,接着周围响起了敲打声,牠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棺材被钉死了。长钉穿过牠的身体,将牠砸了个对穿,残忍地钉在棺材底部。 牠尖叫着奋力挣扎,弓起身拼命顶着棺材盖,长长的指甲在上头挠下一道又一道的刻痕,可直到牠的指尖都挠出血来,棺材盖也没有丝毫的裂缝。 筋疲力尽的牠绝望地瘫在棺材里,粗重的呼吸里,空气变得越来越热,像有一把火在肺里燃烧。强烈的酸涩感涌上眼睛,模糊了牠的视线。 不甘愿呀! 牠本是来报恩的,哪想过竟会糊里糊涂送了命。 愤怒、绝望、怨恨,田晓晓彷彿看见无数负面的情绪如墨般一点点渗入狐狸单纯的心灵,结合芳儿死前对母亲的执念,凝成一股强烈的恨意从牠心头涌起。那恨意来的又急又快,竟将田晓晓从牠体内给弹了出来。 牠的双眼本来柔亮、明澈,就像是一汪清泉。此刻却充血发红,甚至开始滴血! 殷红的血液顺着眼眶往下流,一点一点侵蚀牠的肌肤,田晓晓看着牠姣好的面容开始腐烂,掉落,除了少许的皮肉,整张脸都是森森白骨,半个眼珠子更是了掉出眼眶。 田晓晓眼看着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就在失去一切感知之前,她看见狐狸吃力的抬头,黑洞洞的眼眶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耳边,又是一声悠悠低语:「看到了,你都看到了,对吗?」 第十三章 消失的风水师 那一眼,徬彿化作无尽的深渊将田晓晓吸了进去,她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漆黑如墨的空无汹涌而来,她以为自己又要被关回了棺材中,除了狂乱的心跳没有任何其它的声响。 窒息般的静謐一点一点摧残着她的意志,恐惧、疯狂、歇斯底里等等的情绪逼得田晓晓基乎无法喘息。 她拼命的跑着,想要摆脱这种绝望的恐惧,却像是陷入流沙般不断的往下沉,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忽然,一隻手探了过来,紧紧的抓住了她。 田晓晓吓白了脸,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劲挣扎,冷不防一道强光照在脸上,刺得她不开眼,只能勉强瞇开一道细缝。。 「喂,你没事吧?」 田晓晓使劲眨了眨眼,适应光线的同时也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孟皓。 还有些恍惚的她愣了愣,下意识使劲想抽回手,却在下一刻感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本能驱使下反手紧紧地抓住对方。 她彻底清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悬掛在楼梯边,只差一点就要摔落而下。想到从十五层楼掉下的场景,田晓晓面上一片惨白。一直到被拖回地面,她的心脏都还异常的跳动,快得她胸口微微泛疼。 而萧琰就坐不远处的地板上,神情还带着几分迷茫,似乎尚未清醒过来。 「谢谢你救了我。」田晓晓深吸了几口气,尽量把不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太过彆扭,无论她对这人感受如何,当下对方救了她是事实。 「不用谢,我的目标是萧琰,顺手拉你一把而已。」孟皓淡淡的抽回手,「不过你是无辜的,阿衍的事确实与你无关。」 「什么意思?」直觉的,田晓晓认为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孟皓瞥了萧琰一眼,口气透着些许烦躁,「我也看见缠着阿衍的那隻女鬼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又出现了。」 「你刚才说又?」田晓晓精神一振。先前萧琰提及红衣女鬼时仍语带保留,但从孟皓的语气竟似十分肯定。 孟皓惨然一笑,始终平静的眼中倏然闪过几丝恐惧,「阿衍或许忘了,但我一直记得,那天他之所以被女鬼攻击,是我害的。」 所以这么多年来,自己才会一直跟着他。 那年他和萧琰一样,都是被长辈从大城市带回老家,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当时长辈不止一次告诫他们不许靠近屋后的水井,但孟皓硬是半点都不当一回事,甚至趁着傍晚大人们外出间聊时,拉着萧琰企图撬开井盖上的锁,想看看里头是不是真的有鬼。 萧琰自幼循规蹈矩,自然是不肯的,可孟皓却瞒着他偷偷跑了去,萧琰担心他发出意外,只好被迫跟上。 若不是当时整条巷子里的狗全都不约而同的吹起狗螺将两个孩子吓跑,恐怕他还真要成功了。儘管如此,他们仍是莫名其妙的发了好几天高烧,然后就发生萧琰被鬼新娘攻击差点丧命的那件事。 事实上,当晚被鬼新娘找上的不单是萧琰还有孟皓,那晚他们两人一直都在一起。只是萧琰因为惊吓过度以致失去了部分记忆,竟完全忘记孟皓也在场这件事。 「这个伤口就是当时留下的痕跡。」孟皓拉低领口,露出颈部乌黑的伤疤,和萧琰一样看上去就明显是指甲掐入肉中后癒合的孔洞。 「既然锁并没有被打开,那鬼新娘是怎么出来的?」 「我也不清楚,」孟皓摇头,「我当时年纪还小,被突来的狗叫给吓了一跳,不敢让大人发现转身就跑。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盖是我不小心割伤自己的手,结果血滴到了上头贴得一张黄纸。」 「原来如此。」田晓晓瞅着他,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在她记忆里,外婆转述的乡野传奇中,确实有不少因在封印上误沾人血而将鬼怪放出的例子。可若是这样,孟皓相当于鬼新娘的恩人,又为何要对他下杀手呢?不合理,非常的不合理,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有问题?那种感觉好像即将完成一份拼图,偏偏就是缺了一块,那一块或许不是关键,却导致真相扑朔迷离。 孟皓被田晓晓的事眼线盯得头皮发麻,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田晓晓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又或者说她还没想出来是哪里不对。 但是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孟皓,也许是陌生,也许是先前的不愉快,直觉让她无法信任他。哪怕他脸上带着释出善意的微笑,她仍不由自主的生出防备。 她不喜欢孟皓,非常非常的不喜欢,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那种。这世上总有一、两个人,不管他表现得如何友善,你看着他总感觉有那么一丝违和感。孟皓对她而言,便是如次。 于是,这天晚上田晓晓难得的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尝试着将所有零散的片段重组。可随着事件一次又一次的推演,孟皓的经歷解答了她的疑问,同时又衍伸出更多的疑问。 她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抓住了些什么,只要抽离眼前最后一层迷雾,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就像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只差一步便水落石出。 对了,小说! 田晓晓脑中灵光一闪猛得坐了起来,如果把这段事件整理成小说发表到网路上,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收穫。 想着想着,她越发觉得可行,挑出手机打开网页,很快就找到一个专门写小说的网站。 这是一个国内的原创网站,近年来受到眾多读者的欢迎,发佈文章的人很多,几乎分分秒秒都有新的动态,可见这个网站的人潮极为活跃。 田晓晓迅速註册,开了个专栏开始编辑自己的文章,不知是否因为亲身经歷的缘故,她写起来格外的顺利,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彷彿这些文字剧情,像是活过来一样,在眼前化为一幅幅真实的画面。 不知不觉,时间以至下半夜,她输入最后一个字,然后点击了发佈。 伴随着一声叮咚的提示音,足足五万字的文章,宣告发佈成功。田晓晓揉着发痠地肩膀长长舒了口气望着萤幕上特意标註真人真事的标题,等待了十几分鐘,却迟迟未见有读者做出评论,甚至……连阅读的人都没有几个。 她的文章像是石沉大海般,被无边无际的网路大潮吞噬。 但田晓晓并不在意,本来就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罢了,毕竟想要透过网路寻求帮助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的想法。 重新躺回床上,这次终于顺利的睡着,只不过田晓晓并不知晓,就在她熟睡的期间,网路上却差点因她的文章炸开了锅。 倒不是因为她写得有多可怕,相反和其他作者相比,她文笔生涩、内容更是比清粥小菜还要清淡。一开始,甚至还有人在底下评论要她别写些不入流的作品浪费读者的时间。 然而,随着一名暱称是计程车司机的网友回覆,讨论区开始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条评论内容写道:「这篇文章的内容应该是真实的,作者并没有虚偽做假,至少关于老奶奶在高速公路上遇到红白喜丧的事件,我可以证明确实发生过。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就是那名接送老奶奶的计程车司机。事情发生在9/18号晚上十一点左右,地点是国道三号,我的车牌号的tda-5647,车行是xxx,有疑问的朋友可以和我求证。」 紧接在后,纷纷有不同网友以各种身份坐实了田晓晓鬼故事的真实性,有c市的在地人证实了鬼屋的存在,有民眾表示目睹了女上司被撞飞惨死的恐怖画面,就连她在医院疑似中邪的现场居然都有目击者现身。一时间这原本不起眼的文章,竟被推到了置顶。 等田晓晓醒来再次登入网页,险些被数以百计的讯息给吓傻了,她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消化完这些讯息。 其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名自称追魂人的留言,对方问了她几个问题:一、事件中与刘家有关的人物后代陆续都已出现,可是一名隐藏关键人物——风水师却迟迟不见踪影,究竟是早已死亡还是已经出现了?二、狐脸鬼新娘已然认定萧琰是她的仇人,为何还要攻击孟皓,难道只是杀气太重误伤吗?若是误伤,他身上怎么留下和萧琰类似的伤痕。三、孟皓对主角的敌意来得太过莫名,与其说是害怕萧琰受到伤害,更像是在恐惧什么。他看起像是个局外人,又好似无时无刻都在萧琰身边。四、萧琰幼年时出现的老和尚既然能驱赶女鬼,为何不直接再次将她封印,而是遮蔽萧琰的阴阳眼? 这数个问题让田晓晓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她感觉孟皓身上彷彿缠满了谜团。 就在这时,她听见病房外传来了敲门声,田晓晓推开门,看见走道上一道神似张嫣的红色影子快速往长廊的另一端飘去。 她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走廊很长彷彿没有尽头,只有一股阴冷的风不断吹来,这日的夜似乎特别长,近凌晨五点仍不见任何光线,唯有青绿色灯光昏暗地笼罩着。 剎那间,她升起某种错觉,彷彿自己行走的地方不在人间。 田晓晓秉着呼吸,木然地跟着红影继续往前走,一连串的事件后,她对恐惧的感觉已经逐渐消退。 又过了两个转角后,她没有再见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却在尽头看到一扇虚掩的门。 那门孤独的立在暗处,斑驳的痕跡透着莫名的沧桑,缝隙间隐隐有细微光线渗出。 她犹豫了几秒,走上前伸手就想将门推开,下一刻一隻冰冷的手从身后探出,轻轻覆盖在手背上制止了她。 田晓晓不解的挑眉,双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寒凉的触感再度抵住她的唇,同时从门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熟悉的令她心头一紧,竟是孟皓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人交谈,但听不清说些什么。 她竖起耳朵,大着胆子再靠近些,「……为什么……」仍然听不清楚,不过已能捕捉到模糊的内容。 「没有为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回应,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你只需要照我的话做。」 「萧琰他??,是我的朋友。」孟皓的语调充斥着痛楚。 「朋友。」老者嗤笑道:「你以为他知道真相后,还会当你是朋友吗?况且,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想和他一样吗?」 「但是??」 「没有但是。」未尽的话语被厉声打断,「我是你的祖父,是你在世上唯一活着的亲人,我会害你不成。」 「你没有害我,你当然不会害我。」孟皓压抑地笑,声音透着化不开的涩意,「你只是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良知,祸及子孙罢了。」 「你懂什么?我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老者的声音向上飘升,急切的语速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仓惶。 孟皓呸了一声,嗤意更盛。「与人消灾?将一个无辜少女生生活埋,再封入棺材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吗?」 「是刘嫣,是那个女人算计我,是她利用了我对她的感情。混小子,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莫非想指责长辈做事不成?别忘了是谁让你活到今天。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你还不如出生就掐死我算了乾脆。」孟皓忿忿的回应,随即轰的一声巨响,伴着重物坠地的碎裂声。 「死,你以为死这么容易吗?看看老子现在的样子?」老者的语气近乎癲狂,「那该死的狐妖,我要早知道牠附在新娘身上,根本就不会对她下手。」 「报应。」孟皓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换来门内又一阵无力的咆哮。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孟浩的声音再度响起,听上去越发沉重,疲惫,无力。 「我说过很多次,杀死萧琰,平息狐妖的怒火,你就是不听话。」恶毒的话语隔着门板都让田晓晓浑身颤抖,「你真以为这些年我让你跟在他身边是玩愚蠢的朋友游戏吗?我是在等待个最适当的时机要他的命。这是我的报復!对刘嫣那女人的报復。」 若非是她,自己怎么成为这半人半鬼的模样,她想要儿孙承欢、膝下安享晚年,作梦! 阴鬱的笑声从内中传出,听得田晓晓头痛欲裂,像有谁握着刀子在她脑中刻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第十四章 谁是兇手? 紊乱中,田晓晓一个不小心撞开了门,门内门外顿时一片死寂,整个世界瞬间无比安静。 她和孟皓大眼瞪小眼彼此对看,两人都是一脸的矇。 是的,孟皓,房内除了孟皓再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他站在灯光下,背后明明是明亮到刺眼的白光,脸却由于背着光而显现出一片压抑的阴影,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望去竟给人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彷彿被剁碎的肉泥又重新融合成新的五官。 「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乾涩,宛如从地狱最深处传出。 「是,」田晓晓下意识点了下头,随后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是碰巧路过。」 孟皓半瞇起眼盯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那笑容看得人心底发寒。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田晓晓努力的表现出一脸真诚,那模样无辜的让人不忍怀疑。 可孟皓却轻叹一声,一步一步朝她逼进,「田小姐,你怎么老是说谎,这实在不是个好习惯呢!坦白说我本来想放你一马,但你运气实在是不好。」 「什??么意思?」 「杰杰,因为老夫看见你了呀!」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田晓晓迅速环顾室内,除了孟皓之外依旧没有第二个人。 偏偏,响起在耳边的声音,清晰得不容怀疑。 冷不防,她的目光落在孟皓身后的一面巨大的落地镜上,剎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镜子不知使用了多少年头,镜面已经磨损不堪,只能勉强照出模糊的轮廓。先前孟皓所站的位置恰好和那镜面错开,此时他身形挪动,镜中人像被完整的映照了出来。 和镜外模样截然不同,镜中孟皓脖颈旁的位置,诡异地多出了一颗苍老的头颅。那人头脸上的肉几乎全部腐烂了,五官异常狰狞地扭曲在一起,泛着弘光的狭小说眼瞪着田晓晓,眸中翻滚着满满的狠戾。 「嘖,被你发现了呀!」 目光对视的瞬间,苍老阴森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无孔不入,每一声都极高昂尖锐,似是万鬼哭嚎一般,穿透五脏六腑让人感到窒息。 「你想怎么样?」田晓晓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出这几个字,背后早已是冷汗涔涔。 「方才你在门外站了许久,怕是该听得不该听得都听得差不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说话间,他操控孟皓的身体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隻冰冷的手拖住田晓晓,朝着来时的方向拼命往前跑。 身后脚步声不疾不徐的传来,她明明没有回头,却彷彿看见孟皓手中握着手术刀高高举起,刀尖上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凛冽的杀气与寒意令田晓晓颈后一凉,奔跑的步伐又加快许多,可脚步声依旧紧跟在她身后穷追不捨。 她试图想要找人求救,可整个医院似乎又进入那种诡譎的状态,偌大空间里再次见不到一个人,而且一间间病房和办公室都随着她的接近关灯紧锁,就连走廊上的灯光也一一熄灭,剩下灰暗的照明光源。 田晓晓心底一乱,愈发的慌不择路,只能顺着绿幽幽的紧急出口指示灯牌逃命,可拐角处本应是紧急出口的逃生门,下楼的方向却被从另一侧反锁。 她用力撞击几次无果后,不得不在张嫣的引导下顺着上楼的阶梯,一层一层往上跑。 感觉过了好漫长的时间,终于到达了顶楼,踏入天台的同时,田晓晓立刻转过身将门牢牢锁住。 下一秒,脚步声在门后停下,紧跟在后是剧烈的撞击声。 砰!砰!砰!一下接着一下,门上出现破碎的痕跡,包着铁皮的门板甚至被撞得凹进来一块。 顺着裂缝,田晓晓看见一双死寂、没有瞳孔的苍白眼睛从另一边露出来。她屏住呼吸,紧紧摀住唇躲在角落,深怕被他发现自己的位置,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停从脸颊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门后的那双眼睛似乎放弃寻找,两人低低交谈了几句后,楼梯间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田晓晓这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脸上满是劫后馀生的庆幸。 可还没等她喘过气来,就看见张嫣伸手指着她身后,脸上流下两行血泪。 田晓晓正要开口询问,眼角忽地瞥到一抹锐利的寒光逼近,她急忙一个侧身避开,下一秒方才她所在的位置,笔直的插了一把手术刀。 「真可惜,就差一点点。」孟皓拔起地上的刀握在手中把玩,森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恍如凌迟。 田晓晓睁大眼睛惊恐的连连倒退,「你怎么上来的,我明明??」 「你明明把门锁上了。」孟皓眨着眼睛,似笑非笑,「可你忘了,这里不止一道门。」 「你真要对我动手,你是律师,杀人是犯法的。」田晓晓垂着头看向地面,微微颤抖的身躯看上去彷彿随时会瘫软。 他脸上闪过几分愧疚和迟疑,但很快就被恶意所取代,「我查看过了,这里没有监视器,你死后我会将现场偽装成你抑鬱自杀的样子,不会有人发现真相。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别废话这么多,杀了她,快点杀了她!」一旁那颗老迈而腐朽的头颅尖声吶喊着,田晓晓依旧无法直接看到他的模样,但印在地上的影子却无比清晰。 看着紧紧贴在一起的两颗头颅,她胃部一阵翻涌,又噁心又讨厌。 「真丑。」田晓晓喃喃自语,用着极其细微的声音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她扬起头,面上是毫不犹豫的嫌弃,「你的样子真丑,丑到让我想吐。」 田晓晓这话不偏不倚戳中了孟皓内心深处最隐晦的禁忌,他目露凶光,挥刀朝田晓晓刺来,「贱人,你去死吧!」 眼见刀尖就要划开她咽喉,田晓晓反常地没有惊恐的神色,反而扬首衝着他古怪一笑,丢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询问。 「你真的觉得能杀死我吗?」 听着这天外飞来的疑问,孟皓驀然一愣,视线中微暗的夜幕已被漫天红绸所取代,惊见无数穿着红嫁衣的女鬼如蝴蝶般翩翩出现在田晓晓周围,凄极、艷极、美极。 緋色雨点如花瓣飘落,将灰白的水泥地染成一片殷红,宛若铺就一条从黄泉开往人世的曼珠沙华之路。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孟皓视线在女鬼间游移,带着无限讶异和错愕难以置信地僵愣当场。 收缩的瞳孔在他的目光落定在水塔处的时候,骤然凝成一个点。惊恐之意,瞬间佔据了他整脸。 水塔顶端,天台最高处,鬼新娘冷沉着脸,居高临下俯视他,姣好的面容彷彿罩上一层寒冰。 「孟老先生,自称c市最有名的风水师,你可整整让我等找了半甲子。我许多姐妹们,都想你入骨呢!」 柔柔软软彷彿甦到骨子里的絮语,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反使闻者遍体生寒,字字如刮骨刀一样冷得浑身哆嗦。 孟皓往后退了一步,牙齿上下打颤着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找到我?」苍老的声音艰涩地开口,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粗噶的声音。 鬼新娘弯起唇角,苍白的面庞勾起一抹阴冷的笑,「以直系血脉为容器滋养自身阴魂,确实是个隐藏行踪的好方法。不过,你没发现吗?他就快要死了,将死之人已经没有足够的阳气掩盖你的气息。」 「你在说什么?」孟皓如遭雷击,满脸惶然,只觉不敢置信。 鬼新娘呵呵一笑,「这老头没告诉你吗?他是用你的肉身当宿体,用你的精气神来滋养他的灵魂。若我没看错,你最多只剩下半年阳寿,到时候??」 「别听她胡言乱语,鬼是最会骗人的。」苍老的声音猛然打断,急促的音调透着一丝焦躁,「快走,不然咱们祖孙两今晚都要死在这。」 「是啊,会死的喔!」田晓晓不知何时凑近他身侧,脸上露出颇为遗憾的神情,「可惜,你们恐怕走不了了。」 那古怪的态度让孟皓背脊窜起一股凉意,明明手上还握着刀,瞬间猎人与猎物的立场似乎颠倒了过来。 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天台所有的逃生门全部自动关闭上锁,同时环绕在周围的女鬼们个个面露凶光,暴长的指甲宛若利刃,疯狂的朝他插去。 一开始孟皓还想挥刀反抗,当他看见水泥墙上如切豆腐般烙下的清晰刻痕时,毫不犹豫转身拔腿就想跑,但天台空间有限他一个一百八的大男人又能躲到哪去,不过眨眼功夫他身上衣服已是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肌肤佈满一道道血痕。 然而那些女鬼并没有给他致命一击,而是像猫抓老鼠似的在他身上轮番增添新的伤口,最终他血流如注,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就如同她们死前在自己身上梳洗的惨状。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状若血人的孟皓摊在地上,哀嚎着挣扎蠕动像一隻狼狈的蛆虫,手指用尽残馀的力气奋力抓住田晓晓的脚踝。 田晓晓蹲下身,貌似天真的侧头打量,「孟律师莫非忘了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孟皓费力的摇头,已然气弱游丝,「不是我。害死她们的人不是我。」 「我知道,杀人的是你祖父。可你想杀我,而我恰巧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喔!」田晓晓正色注视他,神情木然,「况且,鬼魂无法接触阳间事务,死在那老宅里的女子们也有你的手笔。你,并不无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都躲不掉的。」 孟皓痛苦仰首,惨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像隻脱水的鱼,声声凄厉惨叫从他口中发出,时而是成年男子的音,时而又变得苍老而低沉。 随着孟皓气息越来越弱,他身下的影子开始扭曲变形,从中分裂出一个痀僂的鬼影,看上去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那鬼影慢慢站起身,转头环视周遭做出观望的动作,状若想伺机逃离。 没想到鬼新娘的动作比他更快,田晓晓只觉眼前黑影闪动,鬼新娘骤然凑近,五指为爪齐齐插入孟皓背脊。 鲜血飞洒而出,猩红的液体溅得她满头满脸,田晓晓在惊骇中看见鬼新娘使劲一扯,从孟皓鲜血淋漓的后背拉出一具骨架。 那骨架颤动着,喀喀的声响从关节的连接处传来,空洞的眼窝望向田晓晓的方向满怀恶意。苍白、森冷的骸骨,彷彿随时会扑上前将她撕成碎片。 然而鬼新娘的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指尖猛然一掐,生生将那具架架掐得粉碎,一阵风吹过,骨灰飘散开来,空中到处都是。 「不,祖…祖父……」孟皓发出痛苦的嘶吼,死死瞪着田晓晓,眼中带着怨恨和不甘,「你害死了我祖父,你该死。」 「他早就死了好吗?」田晓晓语气露出一丝怜悯,「那种不人不鬼的模样哪里还算是活着。」 「不是的,祖父很快就可以復活,我们都准备好了,就差一点点。是你,都是因为你。」他状若疯癲的蹦了起来,竟是回光返照般生出了一丝力气,衝到墙角捡起先前掉落的手术刀。 就在刀尖再次对准田晓晓剎那,方才紧闭的逃生门被推开,竟是萧琰带着一小队警察衝了上来。 田晓晓眼角瞥见人影晃动,立即放声叫喊起来,「救命,杀人,杀人啦!」 「你们别听这女人别胡说,我是自卫。刚才我差点被她杀了,现在身上全都是伤。」不曾想会被人发现,孟皓手忙脚乱的辩解,可不仅警察就连萧琰看他的眼神都极为诡异,他不明所以的转向田晓晓,见后者的目光充满戏謔和不怀好意。 他低下头,赫然倒抽一口气,女鬼们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血跡不知何故全都消失得乾乾净净,像是从来都不曾发生。反观田晓晓,因奔跑逃命的关係肌肤有多处摩擦青紫,看上去显得无比狼狈。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他才是受害人。 孟皓无法接受的频频摇摇头,「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他分明伤得极重,差点就死了呀! 田晓晓压低音量,好心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因为鬼魂伤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躯壳,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就这么几分鐘的时间,警察已经往前围了过来,对着孟皓高喊,「你已经被包围,快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否则就要开枪了。」 孟皓摀着脸神态近乎疯魔,「既然如此,我要你和我一起死。」 他猛力转身快速地衝向田晓晓,眼看刀尖就要割开她的喉咙,一个身影比他快速挡在田晓晓身前。 萧琰将田晓晓护在自己身后,锋利的手术刀在他肩膀上划开一道口子,深可见骨。 「孟皓住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攻击田小姐,但真杀了人你就回不了头了。」 「回头,」孟皓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早就回不去了。萧琰我真的很羡慕你呀!你是个幸运的人,能这么一无所知的活着。」 语毕,他手上的手术刀再次挥落,突然空气中响起「咻」的异响,不知是哪个警察因太过紧张竟不小心扣下了扳机,一颗子弹疾射而来贯穿了孟皓的胸膛。 他惊疑万分地瞪大眼中,连连倒退数步后正好撞上天台的护栏,不料天台的护栏因长久被风雨侵蚀早有了风化的现象,骤然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顿时崩塌,只听数声沉闷的脆响,孟皓的身体和坍塌的栏杆在一片惊呼声中一起衝出了天台。 第十五章 復仇戏码 这是田晓晓走过最长的阶梯,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当萧琰扶着她走到一楼时,孟皓坠落位置附近都已警方用黄线封锁,大楼周遭数十公尺的地面之上,散落着一片狼籍。数条断裂的铁桿插在孟皓身上,看上去惨不忍睹。 此时他还残留一口气在,扯着医护人员的手咿咿呜呜的像是在说什么。 田晓晓见状半靠在萧琰身侧,不着痕跡地往前跨了一步,他瞬间瞪大眼睛,身体剧烈的颤抖,眼中流露出惊恐、畏惧的神色。 「喂,你没事吧!喂??喂??」正努力想倾听的那人明显一怔,试着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却见孟皓突然一把将他推开,咧嘴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他抬手指向田晓晓,又指向萧琰,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咒骂,「你,还有你,你们都得死。哈哈哈??全都会死,一个也逃不了。??来了,??她来了??鬼??娘来了??」 说没说完,他弓起身子,口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软,头垂了下去,竟是没了气息。一双眼睛却是死死望向某个方向,似有不甘。 所有人面面相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中尽是狐疑惊恐。 「他在说什么,谁来了?」 「鬼娘,鬼娘是什么?这人莫非中邪不成?」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字字句句皆是恐慌,田晓晓听在耳里,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灿烂到诡异的弧度。 只有她知道,孟皓说得不是鬼娘,而是鬼新娘。 没有人能猜到,这是一场谋杀,而且是一场阴阳两界共同设计的谋杀。从田晓晓踏出病房跟踪孟皓的那一刻,就已经註定他死亡的必然结果。 在这场局里,没有一个人是乾净的,田晓晓既是棋手也是棋子,而让杀意得以成形的关键,其实就不过是一场看似简单的谈话。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她和张嫣就站在门口,听着门内祖孙俩颠覆认知的对话,双双浑身不知因恐惧还是愤怒剧烈地颤抖。 「帮我一个忙?」张嫣通红的双眼牢牢盯着门板,彷彿要将其看穿,「成功后我会从你眼前消失,除非生命走到尽头,否则你不会再见到我。」 「你想做什么?」田晓晓问。 张嫣阴冷的瞳孔中充斥着恨意,眼神像毒蛇一般,发出渗人的光芒,「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我是倀鬼,助紂为虐的倀鬼。这是真的,我的确是倀鬼。而且不只是我,你看见过得所有嫁衣女鬼都是倀鬼。但是??」她语调一转,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并不是被鬼新娘害死的。真正害死我们的人,是房里这两个混蛋。」 「什么意思?」田晓晓摇头,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张嫣抬手指向前方,滴滴猩红的水珠从指尖滑落而下,啪嗒啪嗒在地面炸出一团团血色的花瓣。 「有人操纵了我们的记忆,包括鬼新娘在内。我们以为的认知,都是假的!古宅被人设下了迷阵,一但踏入内中,神智就会受到影响,最终在幻象的引导下自残而死。甚至死后,魂魄也被困其中浑浑噩噩不得解脱。」 那古宅里下的阵法极其残忍,让受蛊惑者活活自己梳洗而死,而且在过程中,她们的痛觉更是被放大数倍,却连想死都死不了,那一身的怨气可以说是硬生生疼出来的。甚至死后,也日復一日重复同样过程,只有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的那一晚,她们才能短暂解脱。 疼,那种无法解脱的痛楚,实在太疼了!。 「有个声音说只有这样才能激发魂魄的潜力,成为最好的「药」。」张嫣自嘲一笑,带着一丝沉重和悲凉,「我们明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却成了替别人续命的「药」。」 可笑的是背后那策画一切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她们唯一听过的唯有他的声音,还有被抽取寿命的绝望。甚至每一日,她们的记忆都会被清洗,只留下虚假的贗品,连仇人是谁都不得而知。仅能眼睁睁看着阵法形成的诡异黑色丝线鑽入三魂七魄,汲取自己残存的生命力,最终灰飞烟灭的绝望。 她曾经以为死是最可怕的,谁想比死更可怕的,是连好死的做不到! 她按住田晓晓的肩膀神色疯癲,失控的指尖掐进她的肉里,「我本不该死的??我们都是枉死之人。是他夺走了我们未尽的寿元。为了??为了??」 张嫣的话嘎然而止,给人一种剧情在高潮瞬间被生生扼断的错觉,她脸上出现断片的表情,看上去无比茫然彷彿失措的孩子。 「为了什么?」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残忍,田晓晓耐着性子提出疑惑。 「想不起来,」张嫣痛苦的保住脑袋,一下一下狠狠的往墙上撞,「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的神智在那些女鬼中算是较为清楚的,有些鬼魂在夜夜的摧残下魂魄早已残缺不堪,连自己是谁、怎么死的都想不起来。 可即使如此,她也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田晓晓轻抚她惨白的面庞问,这一刻女鬼在她眼里不再可怕反而有几分可怜。 「报仇,求求你帮我杀了他们。他们害死我,害死了这么多人,是时候付出代价了。」两行殷红的血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而下,「我不会记错的,那个沙哑破碎、男女难辨的尖锐笑声。那声音??和现在门后传出的一模一样。我已经观察了好几天,绝不会认错。」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若不是意外听见那个声音侥倖恢復一丝清明,她永远是个失去自我无知无觉的怨鬼,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 「可我凭什么要帮你?」田晓晓突兀地笑了,看似和善的笑容却莫名的令人胆寒,「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照你的说法,你的死其实和我关係不大。你已经用我的身体杀了那对狗男女,我不欠你了。」 「我还你,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你。」 田晓晓摇头,往后拉开一步距离,「下辈子太远了,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而且??我无法相信你。你忘了我外婆吗?」 就算孟皓是个混蛋,但鬼新娘和这些女鬼又好到哪去?她可没有忘记外婆是怎么死的。 张嫣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嗤笑一声,「实话告诉你,你外婆可不是我们害死的。她有心脏不好,只是单纯因为心力衰竭猝死。我不否认,她确实抱着想替你一命换一命的想法,但意外来得太突然,根本措手不及。」 「那也是因为遇上你们,否则她怎么会死。」 「真的是因为我们?」张嫣脸上讽刺的表情越发明显,「你忘了吗?以前每个月初,你都会去帮你外婆拿药,可是上个月初你做了什么?」 从前,她和田晓晓是闺蜜,经常提醒对方去帮外婆拿药,但是她死了,田晓晓种下的因?? 田晓晓呼吸一滞,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上个月初她因为张嫣的死患得患失,整个人失魂落魄什么都忘记了,就连外婆的心脏药都没有寄回。 而那药,她手滑入身侧口袋,摸到一罐小药丸——就在她身上。 「现在明白了吗?我们之间不是敌人,从来不是。」 就在这时候,一具关键的话语恰到好处从门后传出。 「把那姓萧的小子弄死,尽快结束这一切。??要是那叫田晓晓的女人碍事,就把她一起杀了。」 把田晓晓那女人??杀了?? 带着杀意的恶念毫不掩饰,田晓晓感觉颈项一紧,彷彿有双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听见了吗?他们也想要你的命,难道你想死?想变得和我一样?」张嫣脸上透出几分物伤其类的悲悯,「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坦白说我也不喜欢你。现代速食社会的塑料姐妹,能有多少真心。但你还不该死!更不该因为两个畜牲死在这里!」 田晓晓背脊抑制不住地颤抖,口中低低的笑出了声,有讽刺、有戏謔、更有疯狂,或许当人被恐惧逼到极限,是会发疯的。 「好,我帮你。但我不杀人。」 张嫣点头表示理解,「放心,轮不到你动手,想杀他们的『人』太多了。」 她轻轻发出低吟,那声音宛若凄厉惨烈的猫哭,引动方圆百里之内的猫都跟着躁动起来,刹时间尖锐的叫声响彻开来,声声渗人。 田晓晓摀着胸口,一时沉沉地喘不过气来,她曾经听过吹狗螺,却不曾想猫叫起来更加诡异骇人。 声音入耳瞬间,阴森气息迎面而来,明明无窗的长廊竟似有凉风拂动。 急速下降的温度,让田晓晓不由得的瞇起眼。再睁开眼,就见张嫣身后无数红影飘动,无一不是红衣新娘的装扮。她们或哭、或笑、或疯癲、或痴傻,然而眼中都透着相同的情绪——恨! 铺天盖地的怨与念,似潮水向她涌来,强烈而几乎灭顶。哀哀切切的泣诉声回盪在空气中,一声悲过一声,冻入骨髓。 「救命,谁来救救我?」 「疼,好疼。妈妈我不想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只想要幸福而已。」 很难形容是什么样的感觉,田晓晓只觉脑袋「噹」了一声,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剧痛过后,无数破碎的画面争先恐后的窜入脑中,甜美的微笑、凄厉的哀嚎、绝望的哭泣、枯骨空洞的眼眶。 八十七位,整整八十七位红衣女鬼死前幸福、恐惧、无助的记忆全全数在她眼前重现。她们每一个都曾经拥抱希望,最终坠入噩梦的深渊。一条条花样年华的生命,在以为即将能够拥抱幸福的时刻被残忍杀害。 而兇手,就近在咫尺! 田晓晓脑壳隐隐作痛,瞳孔一缩似乎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心莫名的揪疼起来,像是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这种过于强烈的带入感让田晓晓莫名烦躁起来,她用力甩头,企图将刚才怪异的思绪拋开。 面前的女鬼们一字排开齐刷刷的看着她,含泪的眸光中尽是恳求,脆弱的身影在夜色中无比单薄,恍若随时会化成碎片。 像,真像啊!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跃入脑际,她想起小时候看过小美人鱼的故事——美丽的公主为了来到王子身边付出所有,末了却变成泡沫心碎而死。 这些女鬼,不正如同追求爱情的美人鱼吗?只不过这次巫婆不再满足于声音的小小代价,要的是她们的命。而她,就是帮助人鱼公主復仇的姊姊。 真是有趣的剧本,一抹自嘲的笑在她嘴角漾开,谁能想到不到四十八小时前,她们也想要她的命呢! 忽然,她从眾多目光中感受到一股异常灼热的视线,田晓晓抬起头,对上一双清冷如黑曜石的眼睛,然而那双眼却流淌着红色的波光。 再细细一瞧,那哪里是什么红光,分明是血泪将眼珠子都染成了红色。不仅如此,耳、口、鼻包含她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出红色的血雾,将身上的嫁衣染得更为艷红。 事实上不独独是她一鬼,其他女鬼也是一样,只是那血雾顏色太过淡薄,所以田晓晓先前从未发现。 女鬼之所以全是红衣,并不是因为她们是鬼新娘——真正的鬼新娘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她们穿得是被血染红的衣裙,远远看去就像红色的嫁衣。所以??才会连婚纱都是血红?? 「这也是,」她咬牙伸手碰触张嫣身上湿润的红色旗袍,声音轻颤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他们做得?」 「是啊!」张嫣故作轻松的掩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那个人说新娘就该是红色,没有什么红色比血的顏色更迷人,用自己鲜血染红的嫁衣才是最美的。」 「什么狗屁垃圾理论。」田晓晓感觉太阳穴随着急促的呼吸突突抽动,胸膛血液像沸腾的开水,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气,一路衝到天灵。 心底仅存的一丝犹豫被怒火吞噬殆尽,她恍惚听间体内每一寸细胞都在咆哮着,誓必要让门后的人付出代价。 世上总有些人,就算披着一张人皮看上去仪表堂堂,实际上却烂到了骨子里。这种人,根本不配被称为人,地狱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相同的共识下,她们很快就拟定了初步的计划,而计划里关键的人物就是田晓晓,她必须想办法将人引到顶楼,而那里将成为他们的刑场。 反覆确认细节无误后,田晓晓点头示意其他女鬼先离开现场,随即佯装惊恐发出声响,虚掩的「潘朵拉之门」霍地被打开,后方是孟皓阴冷无光的眼睛,和镜中反射出来苍老扭曲的头颅。 见状田晓晓尖叫一声转头就跑,双方顿时在暗夜中展开一场你追我跑的游戏,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就不得而知了。 第十六章 我想活 「田小姐、田晓晓、晓晓,你没事吧?」见田晓晓久久没有回应,萧琰忍不住开口唤她。 「怎??怎么了吗?」田晓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意识还有些恍惚。 萧琰皱了皱眉,看着田晓晓仍有些发白的面庞体贴的问,「警方说要去警察局做笔录,你现在状况可以吗?还是要先回病房休息?」 「我怕,求求你,别丢下我。」田晓晓目露惊恐的揪住他的衣襬,把一个死里逃生倖存者的依赖演得栩栩如生,「我想和你一起。」 她说话同时颈部微微下垂,恰到好处地遮掩住脸上的表情,那是和恐惧截然不同的戏謔和嘲讽。去,当然得去。否则怎么让孟皓身败名裂。 死不足以偿还他的罪业,她要让他永远钉在杀人兇手的耻辱架上。 萧琰叹口气,动作有些僵硬的拍拍她的肩膀,面对后者过于亲腻的举动他有些尷尬,却又不好拒绝。毕竟死里逃生的恐惧,他是能够理解的。 一路上田晓晓都扮演者受害者的角色,黏在萧琰的身旁寸步不离,安静的像隻乖巧的鵪鶉,只时不时对外界突来声响露惊疑不安的目光。 警察们瞧在眼里不免摇头,也不知双方是什么仇什么怨,怎就将好好的姑娘家给生生吓成了这样。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她抱以同情,领队的中年男子看她的目光就让田晓晓很不舒服,那犀利的眼神彷彿有种魔力能够挖出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对此,田晓晓莫名的有些烦躁,偏偏又毫无办法,毕竟监视嫌疑人也是对方的工作之一。 可是,这样一来,她自身的立场可能会变得复杂,到时候怕是会影响她的计画??思及至此,田晓晓双眼微微瞇起,在男子视线再一次扫过时,她缩了缩身子,哽咽的往萧琰怀中躲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陈队要一直打量我,我怕。」 被点名的男人,困窘的摸了下鼻子,在旁边队员疑惑的注视下不自然的避开视线。萧琰朝他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手掌轻拍着田晓晓的后背。 「别怕,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相信你。」 「吶??」田晓晓看着他欲言又止,盈满泪水的双眼看起来无辜又可怜,「你知道孟皓为什么要杀我吗?我以前根本和他没有什么互动。」 这她可没有说谎,硬要说起来,鬼新娘事件前她几乎不曾接触孟皓,顶多是耳闻公司内有这么一位同事罢了。 「我也觉得纳闷。」提起孟皓行兇的事,萧琰同样一头雾水,「看他的模样分明不认识你,却从一开始就对你有莫名的敌意。难道,你曾经得罪过他吗?」 田晓晓不假思索的摇头,「怎么可能?而且,就算我曾经得罪了他,什么样的仇恨非得伤人不可。再说一般寻仇,会选择手术刀作为兇器吗?」 手术刀的刀片,远比一般刀具更为锋利,那分明是存了心想要对方的命呀! 她身子不由打了个冷颤,「你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疯狂的可怕,简直和电视上报导的杀人魔一模一样。要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知道张嫣死亡的真相,我根本不会跟他上顶楼。」 说着说着,田晓晓眼眶泛红,又呜呜哭了起来,可双方这看似简单的几句话,听在旁人耳里却变了调,甚至隐隐透露出几分孟皓预谋杀人的味道。 ??甚至连张嫣的命案,可能都与他脱不了关係。 一丝耐人寻味的气氛,在警察间瀰漫开来,后面萧琰低低又说了什么,田晓晓是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在眼角馀光看见陈队若有所思的打了几个电话后,满意的弯起嘴角。 人在湿地走,哪有不湿鞋。哪怕处理的再乾净,总会有蛛丝马跡留下。更何况孟皓手上真真切切沾得可不是一、两条人命啊! 果不其然,没有多少田晓晓就听见对讲机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气,眼底掠过一抹达成目的的幽光。 如她所料,接下来的行程中,警方不再将她列为首要侦查目标,而是转向张嫣以及其他案件的受害人。警方从孟皓的日记、电脑加密档案,和与不知名人士的通联记录中,发现他至少和数十多名女性离奇死亡案件有关。 此外,受到重大专注的??还有萧琰。 是的,就是萧琰。 证据显示萧琰一直都是他准备下手的目标。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迟迟没有动手,而是选择潜伏在他生活中,直得最近??恐怕是担心他的阴阳眼復甦吧? 想起寄生在孟皓身上的魂魄,田晓晓灵光一闪,先前许多不明白的事情隐隐有了答案。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总是有些牵绊和情感的,因此这么多年来孟皓一直敷衍自己的祖父,希望能给萧琰一线生机。所以,他才会对自己有强烈而莫名的敌意。刻意的拦阻、针对的恶意中伤,全都是因为田晓晓的出现,刺激了萧琰身上阴阳眼的封印。 孟皓是在害怕,他害怕萧琰会发现自己身上的异状。 或者说,从萧琰再次开始看见鬼新娘的那一刻,这对好友就註定迟早会走到如今局面——生或死。 事实证明田晓晓的猜测是正确的,警方根据调查的结果推断,最迟半个月内孟皓就会设计杀害萧琰,他甚至已经做了简易的计画书。 这样的结果完全在田晓晓的意料之中,但萧琰却完全无法接受,更一度与警方爆发激烈的口角。 真是无知的蠢蛋。 看着眼前睚眥欲裂的男人,田晓晓心底忍俊不住的吐槽,是有多「单纯」才会对一个涉嫌连续杀人案件的兇手深信不疑。 不过证据是会说话的,当田晓晓怯怯地将手机拿出作为佐证时,萧琰脸色灰白的跌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谁也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吓得浑身发软的女孩,居然会在混乱中悄悄用手机录下了孟皓和幕后黑手的对话。随着播放键按下,对方威胁孟皓杀萧琰的要求清晰可闻。 「不,不可能。这是假的,阿皓怎么可能会想杀我。」一直到离开警察局,萧琰的情绪依旧没有缓和下来,他紧抱住脑袋,气色肉眼可见的惨败。 「对不起,」田晓晓弱弱地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不是有意向警方泼他脏水,我录那段对话只是怕你受到伤害。」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不明白」萧琰明明是笑着,周身却透着苦涩,「怎么一夜之间,我的世界就全变了。」 田晓晓覷了他一眼,深吸口气道:「也许,杀你并不是他的本意。」 「什么意思?」咬了咬唇,田晓晓沉默了片刻道:「现在是科学时代,方才在警察局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但是你也看到那些尸体的照片了。你真的相信他有办法用那样残忍的手法杀人后再将现场偽装成自杀吗?」 萧琰脸上出现几分鐘的茫然、沉默,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肯定的摇头,「不可能。阿皓有恐血症,就算他是兇手,正常情况下也不会用那样残忍的方法杀人。」 「你也说正常的情况,」田晓晓语气微微一顿道:「如果??不正常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萧琰不解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你说,」田晓晓咽着口水,一字一字问,「他有没有可能是中邪了。」 「中邪?」萧琰一怔,眸底划过一抹狐疑。 「警方不是说了,包括张嫣在内,有好几桩命案都和孟皓有关。而这些案件的第一案发地点,就是当年废弃的老宅。??也就是,你们放出鬼新娘的地方?」 田晓晓并没有将话说完,而是巧妙地留下思考的空间,却又让人不得不顺着她的思路走。 一股寒意窜过萧琰颈侧,剎时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你、你是说,他??」 后面的话语并未出口,但两人都已经知道答案——??孟皓之所以杀人,是受到鬼新娘的操控。 听到想要的答案,田晓晓侧过头,在萧琰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勾起唇角。 这就是她想要的,将孟皓身上的异常和鬼新娘產生连结。 然而下一刻,萧琰身影踉蹌倒退了几步连连摇头,「不可能,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如果从那么早开始孟皓就已经出了问题,我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 「或许是他想保护你的意念一直支撑着维持完美的形象,毕竟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田晓晓叹息般的低语。 这是孟皓亲口承认的事实,即使她很讨厌对方,但萧琰有知的权利。 「我晓得你很难接受这一切,但是哪怕是奉行唯物主义的科学家,也无法用科学解释一切。」田晓晓沉沉的凝视着他,「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想活下去,所以我愿意尝试所有的可能性。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短短四个字,却重若千斤的压在他胸口,萧琰听见体内的每个细胞似乎也咆哮,高声喊着:「我也??不想死。」 「说吧!」鬼使神差的,他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做?」 「陪我再去一次老宅。既然已经知道那地方不是无主空屋,擅闯民宅总是不好的。」田晓晓的表情认真而严肃,她上地政事务所的网站搜查过,现在那间老宅的所有权人就是萧琰。 萧琰困惑地挑了挑眉,「有这个必要吗?」「你不懂,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切事件的源头都来自鬼新娘,我们有必要找到她,才能脱离死亡的梦靨。」 「找到鬼新娘,」萧琰面上有些茫然,「可她的鬼魂之前不是曾经出现在你周围。」儘管因时光久远记忆已有些模糊,可他十分确定先前见过的新娘鬼影就是幼时遭遇的鬼新娘。 「不,那并不是真正的鬼新娘,」田晓晓彷彿忆起了某些事,一时有些神情不属,「严格来说不是完整的鬼新娘。只是她三魂中的一魂罢了。」 「三魂中的一魂?」萧琰面露疑惑,「都说人生来有三魂七魄,这三魂还能分开吗?」 田晓晓解释道:「一般情况自然是不能的,但鬼新娘已经死了,七魄消亡,三魂自然也该各有归处。偏偏刘家人当初却找人封印了她的魂魄,本该离去的天地二魂被强行扣留,因此鬼新娘的意识、记忆、思想都不完整,想要彻底做个了结,对象就必须是完整的鬼新娘,否则只要一丝魂魄残存,她都会再回来。鬼魂的执着比你想像的还要可怕。」 「我明白了,」萧琰点头表示理解,「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可能得后天。」 「不行。」田晓晓反驳的话语反射性脱口而出。 「有什么问题吗?」萧琰有些错愕,目光透着一丝探究。 田晓晓调整了下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鬼新娘积怨已深,我是担心又发生意外,甚至可能会祸及家人。」 心知萧琰并未完全相信自己的话,她刻意的强调了可能的危险,萧琰脸上闪过一瞬不置可否的神色正要开口,腰间的手机了兀的响起。 他按下接听键,隐约可听闻另一端传来吵杂的人声,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萧琰眉心一皱目光瞄向田晓晓。随即他面上笑容敛去,仅仅是一分鐘的时间,额头上就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就连脸色也如调色盘般变化不定。 良久,萧琰收起手机急切的道:「去,现在就去。」 「家里,出事了吗?」田晓晓试探性的问。她只是想吓吓萧琰,莫非真被她说中了。 萧琰痛苦地闭上双眼,一个大男人突然蹲在马路边上放声大哭,「死了,他们通知我祖母她死了。」 田晓晓从他断断续续的哽咽中得知,萧琰的祖母今天已经高龄九十八岁,长年被安置在北部的疗养院。但她的身体和精神一直都不错,除了普通的老人问题几乎没有什么大病。不料今天早上护士巡房,却发现她莫名身亡。她死时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扭曲的面容写满恐惧,像是见到极为恐怖的东西把自己活活掐死的。 是阵法的反噬呀!田晓晓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想来当年孟性风水师设下阵法时刘家大小姐也就是萧琰的奶奶,也是受益人之一。 「节哀。」田晓晓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处理后续事宜,两个小时后我在车站等你。」 萧琰点头抹去泪水,摇摇晃晃的转身,那倍受打击的身影看上去无比无助。 第十七章 公道 目送萧琰走远,田晓晓闪身躲进路旁的暗巷,方隔离路人的目光,她就感觉身侧阵阵阴风袭来,急速下降的温度,冻得她本能地直打哆嗦。 ??你在做什么? 不对,那不是真相?? 谎话??谎话??你撒了谎。 一旁尚未离去的女鬼群激烈骚动起来,一个接一个从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朝她张牙舞爪,锋利的鬼瓜在半空中划出冷冽的寒光。 但田晓晓并没有理会她们,只是微瞇起眼视线意味深长的逐一扫去。 「这是我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係?」那眼神平淡到看不出情绪,却令女鬼们莫名的心底发寒,不由自主往后退开,之前恐惧和敬畏的关係就好似忽然间颠倒过来。 「确实和我们没关係,但是??」其中一名女鬼吶吶的开口,目光看向远处沉默不发一语的鬼新娘。她能感觉到田晓晓明显针对鬼新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那就什么都别说!不要多管间事,我答应帮你们除掉孟皓祖孙,现在他们已经死去,我们的合作关係到此结束,剩下的是我和她的私事与你们无关。」她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互利关係,并不能改变某些早已註定的事情。 这些女鬼和鬼新娘是很可怜,但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她顾不了也管不了,只想为曾经的「她」讨一个公道。 另一名女鬼皱眉,「可你刚才说的话分明是误导那个男人,恐怕会给姊姊惹来麻烦。」 「我替她解开封印,让她三魂归位算是什么麻烦。」田晓晓皮笑肉不笑的反问。「而且,我并不觉得我说谎,一件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就会得到不同的结果。至少对我来说那就是真实。」 「田晓晓,你到底想做什么?」张嫣推开其他女鬼站到了田晓晓面前,她们明明相识一场,眼前的人却让她无法适从,「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也许你从来就不曾真正认识过我,毕竟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田晓晓顿了顿,沉默几秒回应道:「至于我想做得事,和你们是同样的,不过是想讨个公道罢了。这是属于我的因果,刚才我没有妨碍你们,所以请你们也不要妨碍我。」 若这世间没有公理,她就化为自己的公理;若这世间没有光,她就成为自己的光。 说完,她转身背对着女鬼不再理会,任她们如何咆哮都充耳不闻,一名性子有些急切的女鬼气红了眼闪电般扑上前来,满脸兇狠的探出尖利的长指甲直指向田晓晓的天灵。 田晓晓恍若未觉般站在原地,眼看锋利的鬼爪即将要将她贯穿。 忽地变故徒生,利爪停留在她头顶上方五公分处,就无法再往下刺入,彷彿有道看不见的墙,阻碍了她的动作。 女鬼瞪大双眼盈满错愕,惊惶地发现自己的鬼影失去了触碰物体的能力,甚至魂魄渐渐转淡,一点一点趋于透明。 几乎同一时间,不仅仅是她,周围眾多女鬼都出现相似的状况,她们看着彼此的身躯在视觉里慢慢模糊、虚幻,顏色越变越淡,似乎随时要消失不见。 「不!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震恐的吶喊在鬼群中响起,她们尖叫着、嘶吼着,此起彼落,却改变不了眼下不可逆的现实。 田晓晓望着逐渐透明的鬼群淡淡地道:「不是我做了什么,是你们做了什么。」 「晓晓,你说清楚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要魂飞魄散了吗?」张嫣代表女鬼们又惊又怒的发出疑问。她们好容易才讨回公道,却仍逃不了注定的悲惨命运吗? 「放心,你们只是失去厉鬼的身份罢了。鬼魂本身就是一种往生者残存的意念,而当意念强大到某个程度成了执念,亡魂也就成了厉鬼。」田晓晓不疾不徐的解释,「你们之所以成为厉鬼,是因为对自己惨死的遭遇感到愤怒和不甘。换句话说,找出兇手復仇,就是你们最大的执念。如今孟皓祖孙已受到报应,你们的执念淡化,自然不再是厉鬼了。」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丝丝透明到几乎快要看不见的黑气从她们的身体里飘散出来,消逝在空气中。 鬼魂的执念说穿了就如人死前的最后一口气,气出了念也就散了。 她继续说道:「也就表示,现在的你们已经不再是厉鬼,只是普通的鬼魂。当然也就没有人或是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你们,你们自由了。」 「你的意思是??」原本面露狰狞的女鬼收起兇恶的表情语带哽咽的问,「我们可以回家,甚至可以投胎了。」 田晓晓没有回答她,目光灼灼的看向鬼新娘。人鬼殊途,这些女鬼们想要的,并不是她的答案。 鬼新娘似有所感,四目相对瞬间,眸中始终置身局外的淡然出现一丝裂痕,她身子一晃下一秒已然出现在鬼群上方。 「她说得没错,现在的你们不再受到任何限制了。因果已了,仇恨已清,你们自由了。」 随着鬼新娘柔媚轻灵的嗓音回盪在空气中,女鬼们抱在一起露出喜极而泣的模样,激动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然而那泪水不再是似血的腥红,而是澄澈如水的碧净。 她们身上一个接一个泛起一层层淡淡的光晕,竟有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女鬼们若有所悟纷纷转身朝鬼新娘的方向鞠躬,接着魂魄化作一团一团白色光球往四面八方散去,就像夏夜里闪烁的萤火虫。 这时,一颗光球凑了过来,在田晓晓指尖亲暱跳动几下,无需言语,她认出这是张嫣的鬼魂,耳边似乎听见有人喃喃低语,「谢谢你,再见。希望你能够幸福。」 你也是,再见,一路好走,愿来生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田晓晓张嘴,无声的做出回应,缓缓扬首对上鬼新娘。 后者不知何时已靠了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即使隔着红盖头,姣好的面容上仍隐隐可见另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与之重叠。 「你,到底是谁?」鬼新娘一步一步逼近,双眼牢牢盯着她,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如夜空般的漆黑,彷彿要将她吸入里中。 「我是田晓晓,」田晓晓甜甜一笑,「如假包换。」 轻轻摇头,鬼新娘眉宇间透出一丝疑惑,「不,差太多了,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她接触到的田晓晓没有这样的胆量和勇气,若不是灵魂的味道相同,简直要怀疑那壳里的芯被人给换了。 「人都是会变的。经歷这么多事情后,產生点小小的化学变化不是很正常吗?」田晓晓的笑里渗入了几分冷意,「我只不过是意外想起来一些已经被遗忘的事罢了。」 说话间,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愤怒直衝着鬼新娘而去,一时间竟压得鬼新娘有些难以承受。 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厌恶,鬼新娘不明所以的开口,「你遗忘的记忆和我有关吗?」 田晓晓轻哼一声道:「冤已报,仇已了。可她们都走了,你、我却还在这里,你说呢?」 厉鬼也是鬼,跳不出既定的阴阳法则,没有关係的人鬼之间,是断不会有多馀的牵扯。 「你的意思是我不记得你,却欠了你。」鬼新娘的手指不自觉轻揉着额角,她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而那遗忘的记忆偏偏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呵呵,看来你是忘了,都说狐狸的记忆力极好,恩仇都记得清清楚楚,看来也并非如此,仍有忘恩负义之辈。」 「无礼之徒,莫要污衊我族。」鬼新娘闻言脸色为之一变,长发在半空扬起,一身红裙无风自动,右手轻甩如同戏台上女旦的水袖向她袭来。 田晓晓不闪不躲冷声道:「怎么,这身人皮披久,连人类过河拆桥的本事也学了十成十。莫不是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说到激动处,她猛得拔高音量质问,「六十九年前陈家村三月初五,有隻白狐掘了某户农家的坟头,偷了人家新死女儿的头颅,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 鬼新娘的动作生生停了下来,眼中流光变幻莫测,「这事我做得极为隐密,你为何会知晓。」 「因为这是你欠下的债。」田晓晓话音方落,天空竟彷彿呼应般闪过一道银光,随即雷声阵阵连绵不绝,隐隐有蓄势待发之势。 据闻狐狸化人,若道行不足,需佔用一死者的头骨,化成对方生前模样。因此歷代以来皆有不成文的规定:必须完成亡者身前遗愿。可当初白狐急于救助刘家少爷,并未依照规定完成亡者遗愿就意外身亡,导致对方魂魄不寧。 「你莫非是那户人家的后人。」鬼新娘怔怔的问,脸上掠过一抹歉意,「我没想不履行约定,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人命关天吗?」田晓晓面露悲色,眼中泪珠滚滚而下,「你只想到你的刘少爷命悬一线,可曾记得那女孩生前的念想?」 鬼新娘的双唇不自觉地颤抖,本就不见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几分,「她??她的念想是什么?我可以补偿的。」 田晓晓双手掩面,疯狂的笑声中夹杂压抑的抽泣声,「补偿?她最后的愿望是有人可以照顾生病老迈的盲母。十几年过去,那老母亲的坟头草都有半个孩童高了,你拿什么补偿?」 可怜那老妇人死前孤独一人,连想喝杯水都办不到,头上破了一个口子,活活疼死在自己家中,那血渗入地中,将泥都染了色。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鬼新娘垂下头,气势因愧疚弱了许多,周身环绕的怨气明显散去大半。 「对不起有用的话,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冤屈了。」田晓晓咧了咧嘴,脸上尽是戏謔与嘲讽。 鬼新娘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初被匆匆下葬的女孩胸口还有几分暖意,只要一口气喘过来,还有机会可以活下去。却因为牠急着想要化人,罔顾了不得以新死之人头骨修炼的戒律,悲惨的送了命。 一老一少,牠欠下的不是一条,而是两条人命呀! 刘氏一族、方家祖孙固然都极为恶劣可恶,但牠打着报恩的名号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自私至极? 「我不会原谅你的,」抹去眼泪,田晓晓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要你感受到同样的绝望。」 看着所爱之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鬼新娘不解的问,「我和那女孩一样都是受害者。」 「受害者!别滥用这个词,你不配。」 从牠不遵守规则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自称为受害者的立场。 「我不恨你,」田晓晓目光直直凝视着鬼新娘,「我只是想要替那个可怜的女孩讨回一个公道,就像她们一样。」 「你很奇怪,」鬼新娘眨了眨狐狸般狭长的双眼上下打量着田晓晓,「你对我犯下的错那样生气,我几乎要以为你就是「她」,可你又说想替「她」讨公道?我真的很好奇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就是田晓晓。」她叹息似地低语,「只是不仅是田晓晓而已。你,准备好还债了吗?」 田晓晓的双眼在黑夜中灼灼生辉,带着些许让人不敢直视的凛冽。 「你想做什么?」鬼新娘的声音微微打颤,竟是莫名对她感到有些畏惧。 「你会知道的,很快。希望代价你承受的住。」田晓晓似笑非笑的神情让鬼新娘心底发凉,「而且,你不是我唯一要找得人。有些事情暗处藏久了,还是该摊在阳光下才对。」 语毕,她低头看了下腕上的錶,不再理会鬼新娘,转身走出了巷子。 她精心设计的游戏,终于要落幕了。 「你,」鬼新娘不死心追上前,依旧是同样的问题,「到底是谁?」 田晓晓开口,低低的说了几个字,可声音实在太小,甫出口就被吹散在风中。 第十八章梦中梦 感情,是这个世间最难还的债务,因为谁也无法具体衡量它的价值。 看着从道路另一头匆匆走来的萧琰,田晓晓突兀地有感而发。 也不知他究竟经歷了什么,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整个人竟看起来衰老许多,彷彿一下子老上好几岁。 不过田晓晓并不在意,简单打过招呼后,逕自买票进了月台。因为不是上下班时段的缘故,通勤的人朝并不多,他们很快就找到南下的列车。 车厢里意外的安静,静到连彼此的呼吸都几不可闻,没了平日熟悉的烟火气,冷清到近乎诡异。 田晓晓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感觉好像又回到困在医院的那个夜晚,被强迫和世界隔离,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 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将衣领往上拉,空调的温度有些偏低,让肌肤上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萧琰似乎非常疲倦,入座后始终垂着头一句都没说。见状,田晓晓自然也没有开口的打算,转头随意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夜晚的景色带着几分氤氳,街道在斑斕的光影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深浅不一的辉晕在黑中折射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外婆、张嫣、劈腿男、女领导、方皓??鬼新娘,最后变成了她自己。 或者,那并不是她,那人影和她无比相似,却又透着几分苍白的生疏,更像是她梦中的女子。宛如隔着一扇窗,越过尘世阑珊看前世今生。 她猛然想起卞之琳的短诗《断章》: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田晓晓胸口猛然一窒,彷彿有隻看不见的手狠狠攫住她的心脏,疼得喘不过气来。 倏地,那光影中的面容弯起嘴角,勾出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容,眼中却透着浓烈到令人屏息的悲伤,她的每一处毛孔都渗出斑斑点点的血珠,甚至连眼耳口鼻都有鲜血如注涌出,很快就将她染成了血人。 接着她将手举起,田晓晓只觉一道寒光闪过,便看见影中人的指甲插进自己的脑门上轻轻一划,稍稍用力一张血淋淋的人皮就这么剥了下来。 失去了皮肤的保护,底下的鲜红血管、脂肪、骨骼、筋脉,都清晰可见,她甚至可以看到藏在左胸膛内那跳动的小小脏器。 「啊——」那份本能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从田晓晓嘴里脱口而出犀利地刺入耳膜。 是梦,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猝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但周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是停电了吗?她猜想。 但这念头很快就被否决了,因为她发现萧琰、服务员还有车厢里的乘客全都离奇消失了。 田晓晓尝试爬起身,头却撞到了不明物体上,举手向上摸去像是一堵墙,她持续谨慎的往周遭摸索,察觉自己彷彿被关进一个狭小封闭的四方型空间里。 脑中一个恐怖的想法一闪而过——就像是棺材。 这样的猜测,让她拼命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反而思绪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胸口发烫如火烧般的难受。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田晓晓背脊冒出一涔涔冷汗,这才意识到身子底下的触感有些不对,似乎过于柔软。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触觉告诉她,她这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僵着脖子缓缓转身,眼前突然出现些许微弱的光,视线开始渐渐清晰起来,顺着光她看见了身后的人。 那是一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尸体明显已亡故多时,裸露的肌肤上可看见点点尸斑,可透过盖头的红色绸巾依稀可见她面容神色红润、栩栩如生,表情平静的仰卧着,就像是在熟睡,宛若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田晓晓鬼使神差的掀开了女尸的红盖头,随即她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头皮发麻连呼吸都停滞了。 因为那具嫁衣女尸的模样看上去那样熟悉,一模一样的脸孔,分明就是她自己 下一秒,女尸双眼陡然张开,朝她扯出阴森的笑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田晓晓用尽全力想要摆脱她,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发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失去控制,全身好像都不属于自己,有意识在却无法动弹。 天旋地转间,她只觉眼前一花,待田晓晓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置身在一座花轿中。 身上衣服变成精緻奢华的红色嫁衣,衬着一朵朵绣在上头的合欢花艷丽如血,眼前还被蒙着一层鸳鸯交景的大红盖头——那是鬼新娘的装扮。 耳边响起尖锐的嗩吶声,跟着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喧嚣。一盏盏红色灯笼飘在半空,如川流不息的河流,远远望去宛若十里红妆,凄极、魅极、诡极。 她悄悄拎起轿帘一角往外看,印入眼中是张张惨白失真的面孔,如纸的脸庞弯起僵硬而古怪的弧度,像是被人用画笔勾勒出来的笑容。 轿旁还有几个貌似金童玉女的小娃娃蹦蹦跳跳的跟着,手上欢快地撒着花。那花随风飘入轿中,却不是鲜花,而是一朵朵盛着鬼火的往生金莲。 田晓晓尚未来得及反应,孩童稚嫩的歌声已在花轿中回盪,天真中带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新郎官关新郎,一身红袍睡棺材。同心结合巹酒,元宝蜡烛成山堆;新娘诡鬼新娘,头戴凤冠掛高樑。朱纱帐长明灯,鸳鸯同住幽冥穴。 那内容田晓晓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悉的过份,正是他们公司开发的游戏软体视频中出现过的歌谣。 结合周遭的景物,她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是变成了影片中的鬼新娘。 是假的,她还在做梦。 这是梦境,这一定是梦境! 她立即发觉到自己并没有醒来,而是掉入了更深层的梦境,一环接着一环,赫然是梦中梦。 田晓晓闭上了眼睛,在心底重复念着——醒来,快点醒过来,田晓晓! 就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震,好似被人大力的摇晃着,跟着耳边传来焦急的叫唤声。 田晓晓猛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浑身直打哆嗦,心脏狂跳许久都没有办法平复下来。 「田晓晓、晓晓,你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了?」一旁的萧琰迷糊间被吵醒,满脸担忧的询问。 田晓晓这次注意到,车厢里一点都不安静,空气中交杂着琐碎的喧哗和交谈声,偶尔还有一、两句儿童玩闹嬉戏的响音。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没有回应萧琰的话,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腕,肌肤似乎还残留着尸体冰冷的触感。 从噩梦中回到现实,有一种不真实的奇异感。似乎那才是现实,而自己此刻仍是处于梦境之中。 田晓晓转头看向车厢内的时鐘,鐘面上的指针停留在晚上九点五十五分。而他们上车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也就是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时间非但没有往前流逝还倒退了,这根本不可能。 「你没事吗?脸色看起来很差。」身侧萧琰看着她的脸色再次小心翼翼的问,毕竟在他心里田晓晓是才经歷过杀人未遂案件的被害人。 田晓晓没有回应他,抬头又看了眼时鐘,鐘面上的秒针还在动,但往前走一格,它自己又往后退了两格,始终都维持着负向的时间状态。 不对,她仍在做梦。 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在梦里,一个清醒的梦里,而且依然是梦中梦。 这实在是很诡异,她从没有遇见过在梦中醒不来的情况。 田晓晓尝试着想要控制自己的梦境,但完全做不到。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一个人明明是有知觉的,却被困在意识的某个角落,她分明是清醒的,却又不是真正的清醒。 看了眼旁边的萧琰,她不着痕跡的往后挪了挪悄悄拉开距离。既然她还是陷在梦中,那「萧琰」有很大机率恐怕不是萧琰。 「怎么这样看着我,一幅见鬼似的模样。」萧琰好笑地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萧琰的手碰触到她的剎间,田晓晓整个人恍如触电似的弹了开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全身血液仿佛倒流一般。 那不是活人的体温,冻,冻得像冰块一样,令她遍体生寒。 「不对,你不是萧琰,你是谁?」田晓晓神色一凛,全身紧绷了起来起来,「你和他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你不是萧琰。」 那手几乎是没有热气的,这样异常的寒冷,除非他刚才一直握着冰块,否则岂会是正常人该有温度。 「一模一样?既然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呢?」萧琰衝着她古怪一笑,弯下身视线与她平视,好看的眼睛成了骇人的血红色。他的声音也变得很古怪,听着非男非女,又像是男女双声重叠。 他依旧在笑,一如继往温柔的声音,却让人心头无端发毛,「看清楚一些,若我不是萧琰。你觉得我是谁?」 田晓晓想移开视线,但是眼睛不听使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在面前彷彿上了层蜡般开始龟裂,紧接着一块块的剥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肌肤纹理。 那张脸的哪里是萧琰,分明是早已坠楼身亡的孟皓! 他破碎的脸贴上前来,泛白的瞳孔倒映出田晓晓错愕的面容。她尖叫着,努力想拉开彼此的距离,却发现身体再次失去运作的能力。 一咬牙,田晓晓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往后一摔,尖锐的疼痛冷不防袭来,伴随剧烈的挣扎,她奋力睁开眼睛,看见整个车厢的人都在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调侃。 原来她不知何时睡着了,居然迷迷糊糊地椅子上摔了下来,脑袋嗡地一声撞在地上。 「田晓晓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很差。」萧琰从睡梦中惊醒,弯腰从地上拉了她一把,困顿的神情还透着几分茫然。 和梦中相似的话语和动作,不同的是这次人体特有温度透过肌肤传入掌心,微微的暖意让她紊乱的心跳慢慢平復下来。 伸手在大腿上重重拧了一下,熟悉的疼痛感铺天盖地袭来,这下她终于确定,自己真的从梦中醒来了。 头脑清明几分后,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力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一个让人不怎么愉快的噩梦。 田晓晓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那如附骨之蛆的不适感,心底却禁不住泛起一股凉意。 方才的梦就像是一种警讯,将她内心种种的不安以梦中梦的形式呈现。彷彿暗示着如果没办法彻底解决鬼新娘事件,这深埋心底的恐惧会纠缠她一辈子。 但是她不会逃走,逃又能逃到哪去? 这一次,她会找出缘头,找出根由,把问题解决掉,不计任何代价。 只是??这代价怕是远比她想得还要大上许多。 黯然垂下的眼瞼染上一层淡淡的忧鬱,外婆曾说过她是个狠心的丫头。当时不过是句玩笑话,但她想,这话终究是对了。且她不仅对仇人狠,对自己更狠。 窗外,始终跟着列车的鬼新娘一双黑洞洞的双眼牢牢盯着她,看上去狰狞恐怖,犹如死鱼一般。 她眼底流淌着复杂矛盾的情绪,有茫然、有困惑、有不知所措,还有难以描述的惶恐。 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意外掀起了鬼新娘红盖头的一角,露出那张未曾完全展现在人前的娇顏,细细一瞧,细细一瞧,鬼新娘的五官竟和田晓晓有九成相像,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第十九章 老宅旧事 出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零五分,排班的计程车司机大多已经散去,只剩下零零落落几台车。他们花了十来.分鐘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台空车,谁知报了老宅的地址后,对方居然拒载。 两人不死心,又问了好几名司机,依旧得到相同的结果,最后是一名老司机看不下去,才勉强开口载了他们一程。 「先说好,我只载你们到路口,剩下的自己想办法。」 司机看两人不像本地人,悄悄向他们解释那老宅周边本就已经是一片荒地,平时除了附近居民偶尔路过几乎是不见人烟,被当地人当作鬼宅。尤其在一连串失踪案接连转为命案后,作为第一现场的老宅更是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地」,别说现在已经大半夜,就是在大白天,车行眾人也多半嫌晦气,就是给再多钱也没几个司机愿意靠近,他走这一趟是刚好顺路回家,否则也不想经过。 车子一路疾驶,随着旁边的车辆和建筑越来越少,道路渐渐变窄,路灯也越来越稀疏,就如司机所言景象荒凉、人烟稀少,甚至道路两侧的树林也越来越茂密,偶尔才遇到一、两辆车错身而过。 司机和先前说好的一样,坚持在路口的位置让他们下车,车门才刚关上,计程车立刻飞也似的离开,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跑得真快呢! 萧琰和田晓晓双双互看一眼露出苦笑,然后认命的迈开十一号公车继续往前走。 天空不见星月,黑压压的云层覆盖,似乎快要下雨了,一点光都没有。 两人依靠着路旁微弱的街灯,小心谨慎的往前走,参差的树影配合不时响起的夜梟鸣叫,令人禁不住从脚底升起一股战慄直窜脑门。儘管早有心理准备,仍挥不去骨子里那根生蒂固发冷的生理反应。 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隐约能看见一栋三层的荒废洋房,外围红砖砌成的矮墙上攀爬着一大片黑青色藤蔓,看上去诡异的很。 再走近些才发现,墙垣许多部分已经有了裂纹,斑驳的污渍昭示着久远年月的痕跡,某些位置还出现倾颓的现象。透过裂缝,清楚可见内中巴洛克风格的屋檐和楼阁,种种精巧的设计,可以想像当年曾经的辉煌。只是不知为何内中一片雾蒙蒙的,难以看清。原本朱色的大门早已褪色,鎏铜的门环也失去了光彩,台阶处毁坏的两尊石狮子更是透着数不尽的沧桑。但门扉却被紧紧关闭起来,似乎竭力尝试着阻拦外人继续进入。 但显然效果不彰,否则宅院周围就不会拉起一圈圈警戒的黄线,甚至老宅的前后大门,都贴上标示,禁止外来人员进入。 不过身为主人,萧琰并不再禁止的行列中,他主动往前一步撕开封条,挑出钥匙打开了大门的锁,门锁处早已生锈,稍一用力四周都是铁锈的痕迹,好像撒了一地鲜血似的,衬着满地暗色青苔更添悚然。 走进古宅后,可见洋楼墙体破旧,女儿墙上题写着「兄弟和乐」及「已明圣德」的碑铭已然摇摇欲坠,唯有庭中一株百年古树巍巍而立,却不是常见的银杏、桂花、梧桐,而是招鬼的槐树。 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廊簷八角风铃的声音穿插其中,乍听之下似有哀婉低吟自宅院深处悠渺而来。 随着两人步步深入,一盏盏不知从哪飘来的大红灯笼于夜色中亮了起来,在黑暗中红得怵目惊心,光影摇动重叠,如无数鬼影绰绰,照映在墙面上像是整个宅子都被涂抹了鲜血。 下一秒,空气如水波般晃动,破败的洋楼不再残旧不堪而是低调奢靡的富丽堂皇,庭院也不见腐烂枯萎的断枝杂草重新显露出鬱鬱葱葱的青翠模样。 同时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道半透明的模糊身影,那是一群穿着旧式僕从衣服的人,他们在红光下若隐若现,来回穿梭于宅院廊道间,手捧托盘、肩挑木箱,嗩呐、笛声、鞭炮不绝于耳,看上去喜气洋洋。 然而脸色却是一片青白的阴森,宛若提线木偶,眼神呆滞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从两人身旁走过,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 「这是??」萧琰愣愣地看着逕直穿过自己的僕从,一脸茫然。 「大概是老宅最后的记忆,」田晓晓猜测道:「也有可能是鬼新娘的记忆。」 毕竟鬼新娘已经成为老宅的一部分。 谈话间,洋房一楼的正厅突然亮了起来,鎏金的琉璃烛台上龙凤囍烛点燃,裊裊香烟繚绕室内,不知何时已是宾客满堂。 喧笑声中,两名丫鬟扶着一抹如血殷红的身影款款而来,那女子穿着鲜艳夺目的嫁衣,长裙曳行于地,凤冠霞帔上无数珠翠点缀极尽华贵。 可她的拜堂对象竟是一隻鸡,身材粗壮的喜婆走过来,力气极大的强迫压住她的身子往下弯,口中喃喃念着:「一请温婉美娇娘!二请喜神结鸳盟!三请鸞凤和鸣,良缘夙缔,如切如磋万万千——」 在场宾客们乐呼呼地庆贺,附和喜婆接连重复唱词,一声高昂过一声,嗩吶震天、锣鼓喧腾,几乎划破这夜空,两相对比,更加衬托新娘的绝望与无助,他人口中欢声笑语,于她却成了一片窒息的深渊,拖着她不断往下沉沦。 也就是在这时,画风陡然一变。 原本满面笑容的喜婆突然神色一凛,拎起红綾就往她脖子上套,手上力道之大即刻在她白皙光滑的颈项上勒出一道深色瘀痕,新娘仰起头似濒死的天鹅颤抖着发出死亡的悲鸣,她扭动身体奋力挣扎企图求得一丝生机,却是徒劳无功。 「不要!」目睹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变得僵硬,慢慢的没了呼吸。田晓晓尖叫着衝上前想要阻止,磅礴的怒意在胸膛间翻滚,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举起的双手从新娘身上穿透而过。 虽然场景重现了,但过去的人仍留在原有时空,只能看见曾经的投影。人们无法看见他们,他们无法触碰曾经的人,已经发生的事怎么也改变不了。 没想到的是萧琰的反应比她更加激动,「噗通」一声闷响,直接跪在了地上,他面色苍白的望向另一名手握红綾的冷酷妇人,低低喊了一声「奶奶」。那曾经是他心中最为慈祥和蔼的存在。 然而,残酷的画面仍在持续,宾客们丝毫不以为意的谈笑,没有人理会倒在地上的新娘,任凭僕从拖拉她的尸体进入隔壁的房间。 那里,年迈的刘老太坐在高堂上,面无表情凝视着这残忍的一幕,巨大的黑色棺材大大敞开,穿着囍服的新郎静静的躺在内中,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面容平和而安详。 僕从们粗鲁的抬起新娘就要往棺内塞,本该死去新娘此时突然发出微弱的嚶嚀声,原来她只是休克并没有真正死去。 可他们仅迟疑了一秒,依旧在刘老太毫无温度的目光中木然地将棺材板盖上,新娘哀泣的伸出手试图攀住棺材边缘,手指被残忍地一下一下砸得血肉模糊。 终于棺木被钉死,剩下抓挠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这一幕让田晓晓和萧琰脸色都很是难看,他们都知道鬼新娘死得惨,没想到竟是如此凄惨。 在抓挠声消失的剎那,血腥和霉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画面一转,灯火通明的繁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荒凉残破的阴沉,遍地可见抱恨终天的横尸,墙垣、地面、天花板尽是铺天盖地的血渍还有碎肉残末。 伴随一声凄厉愤怒的尖啸,周围温度以肉体可感的速度飞快下降,一口气呼出似乎都在头发末端凝成了霜。 「注意,她来了。」田晓晓忽地开口,眼神戒备的四处张望。 「谁来了?」萧琰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鬼新娘??来了??」 话音方落,空气中出现异常的波动,红色衣角倏地出现在黑暗中,随即周遭红绸舞动层层叠叠的盪开,如一条条灵动的蛇朝他们袭来。两人狼狈的闪躲着,红绸布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试图缠住他们的手、脚和身躯。 混乱中,只闻一声清脆的「喀滋」声,……突然,萧琰有种踩到异物的感觉,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他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踩在面老旧的菱花镜上,若是田晓晓抽空瞄上一眼,就会认出那是她梦中曾经多次出现过的镜子。 此时萧琰脚下的镜子已经被踩得粉碎,镜面上佈满纵横交织的裂痕,将原本的镜子分裂无数块碎片,每一片破碎的镜子里,都出现一个「他」,或喜或怒、或哀或乐,在光影反射下看上去诡异渗人。 但其中一块碎片中,并不是萧琰的模样,而是一抹嫣红他立刻向那碎镜看去,眼角馀光捕抓到镜子里有红色身影一闪而过。 「晓晓、田晓晓,我好、好像看到她了。」他激动地大喊,却又不敢太过大声,深怕引起女鬼的注意。 田晓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千百片倒映着萧琰身影的破碎镜片中,有一块镜片被血红色所覆盖。 似乎察觉两人发现了她,红色裙摆从碎片中一闪而过,化作一团光芒迅速往宅院后方飞去,因着鬼新娘的离开,红绸也失去了攻击性,缓缓垂了下来,就像普通的绸布。 两人试探的碰了一下,确定红绸已不再有危险后,快步朝着光球的位置追去,甫一踏入后院,眼前景物又是一变。 和前院的喜庆气氛截然不同,偌大后院每个角落都掛满了引魂幡,他们进入之后,所有的白幡都开始无风飘动起来,顿时阴风大作,声声哀怨凄厉的啜泣声在空气中回盪。 院内的长廊上摆着一个雕工精细的供桌,上头尽是白菊、枫树的雕花,供桌中间置放着一个香炉,炉内插着三炷正在燃烧的香,只是那香一根极长,另外两根一支比一支短,足足差了五吋有馀,赫然是民间传说的催命香。在香炉两旁,同样悬着两盏巨大的灯笼,不过不是红色而是白色,上头还写着端端正正的奠字。 供桌前,跪着一群捧着新郎新娘黑白照的白衣人,身上穿着戴孝的麻衣,双手掩面做哭泣状,悲啼的哀号声正是从他们的身上发出。 萧琰看着这些白衣人,瞳孔微微收缩,因为他发现这些根本全都不是人而是栩栩如生的纸人。 庭院正中央便是记忆画面中那口巨大的黑色棺材,那棺材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哭声逐渐震动起来,一开始只是小幅度的摇晃,接着是越来越明显的撞击声和踢打声。 就在这时,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翻墙而入,来人穿着袭深蓝马褂,留着一小撮山羊鬍,模样和孟皓有几分神似。 他显然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见他们两人的存在,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后,咬破手指在棺材上勾勒出笔笔诡异的符文。 鲜血渗入棺材的瞬间,黑色的棺材发出刺眼的红色光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棺材的顏色似乎生动了些,感觉就像是在流动一样,不停向外渗出带着腥味的黑红色液体。 没多久,棺材上空出现一个真空的巨大漩涡,将宅院内所有的黑气全部都吸了进去,瞬间强烈的怨气包覆住整座棺材,后院内的植物迅速枯萎凋零,鬱鬱葱葱的草木变成散发着臭气的腐烂物。 那个长得和孟皓极为相像的男人看着这一幕得意的笑了开来,嘴里嚷嚷着:「成了,怨鬼聚阴阵成了。」 在他癲狂的笑声中,空气中也响起了鬼新娘的嘶吼,疯狂地、歇斯底里地狂嗥,恨不得将一切撕成碎片。 但是她无能为力,那诡异的符咒通过棺材渗入她的体内,牢牢控制住她的灵魂,两人眼前彷彿出现鬼新娘痛苦挣扎的模样,血水从七窍潺潺流出,绝美秀丽的面庞出现一道道的裂痕,青紫色的尸斑延着脖颈蔓延而上?? 「真是够了,刘家也好,这老头也罢,全都是一群混蛋。」儘管知道这是已经发生过得事,但田晓晓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翻腾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地想衝上前去。 不曾想有一个人动作比她更快,就是萧琰。 他已经衝上前,一拳朝男人挥了出去。 毫无悬念的一击落空,而随着萧琰的动作,景緻再次慢慢发生变化,漫天白幡消失,庭院也不復曾经的存在,昏暗无光下只剩下一片丛生的杂草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在腥臭的气息中舞动。 而棺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口老旧青石八角井。 这口井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周遭爬满了青苔,井口不大仅可容纳一个成年男子,上头覆盖着一块厚实的铁片,井壁的外面掛着一个锁,上头缠绕着一条条小孩手臂粗细的漆黑铁链,铁鍊上还用符纸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 总算找到了,鬼新娘被封印藏尸的荒井。 看着眼前的八角井,田晓晓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第二十章 终结 随着荒井出现,本就阴冷的温度再次急速下降,与此同时,天空上出现一轮散发着红色光芒的月亮,那顏色娇艳欲滴,妖异的彷彿能够滴出血来,凡是被这片红月所照射到的地方,都蒙上了片雾靄靄的红色阴影。 「田晓晓,这是怎么回事?」萧琰挥舞落空的拳头转头望向田晓晓,映着红光的脸上满是茫然。 「别紧张,这才是庭院真正的模样。」田晓晓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鬼新娘的尸身就被封在这口井中。」 说着,她拉住萧琰往井边走去,甫一靠近便听见幽风从井底向上吹盪,形成宛若女子哭泣的低低呜咽声。 无视于萧琰微微发白的面孔,田晓晓蹲下身尝试着撬开锁头,却发现那锁早已被人打开,只是虚放在原地,铁片边缘佈满一道道的划痕,锁链下方更是散落着许囉细碎铁锈。 这口井被人打开过? 她倏地一愣,猛然想起孟皓曾提及自己幼年时期的恶作剧。 恐怕那个时候,井口的封印就已经被打开了,难怪孟皓祖孙能够利用鬼新娘害死那么多无辜女子。 「有什么不对吗?」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萧琰弯下身靠了过来,田晓晓没有说话,伸手试着掀起井口铁片。 铁片没有想像中那么沉,稍稍用点力气就掀了开来,井口开啟瞬间,一股潮湿的、草木腐朽的气味迎面扑来。 田晓晓举着手电筒,探头往里头望了一眼,首先看到的是反射着手电光的水面,然后就是一条绳梯。那绳梯的一端用钢钉钉在井口下的井壁上,只是因时间久远这麻绳已经多有磨损,看起来并不像多结实的样子,再往下内中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晰了。 回过头,看了一眼萧琰,犹豫了片刻,田晓晓伸手挽起井口处的麻绳,一脚踏了上去,竟是顺势就要往下爬。 「还是我来吧!毕竟这是我家。」萧琰快步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人从井口拉了下来,握紧麻绳小心翼翼踏着绳梯往井内深处探去。 这井因常年无人所用,井内壁上长满了青苔,粘腻湿滑,越往下降,井内的湿寒之气越发浓重,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糜烂的腥臭味,他摀着口鼻,胃里一阵翻涌和噁心,差点没吐出来。 好不容易,他顺利抵达井底,这里月光已经非常微弱,辨识上很是吃力。井里的水早已枯竭,底部沉积着黑色的淤泥,以及一团被黄色布巾包裹住形似柱状的长条物体。包覆的黄布遍布经幡,上头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被染得发黑,但依稀能看出赤色朱砂书写过的痕跡。 萧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背着那物体气喘吁吁的爬出井底,田晓晓看着那黄色的包裹,一股无来由的凄凉酸楚驀地涌上心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悲从何来,竟是突如其来的想哭,那种难以言述的强烈悲伤与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颤抖的伸出手,一层一层的将经幡揭开,底下是一具半个成年人高的白狐尸体,毛色看起来光华透亮,一点也没有腐烂的跡象,身上套着一件红色嫁衣状似新娘模样,而牠脑袋上还顶着一颗戴着凤冠的骷髏头。 「这就是鬼新娘。」萧琰有些难以置信,「不是一隻狐狸吗?」 「是啊,不就是一隻狐狸吗?」田晓晓指尖轻滑过狐狸的毛皮,「你可知道狐狸化人有多难?牠好不容易化形,就委屈的死在刘家。这狐鬼可不比一般鬼还要可怕。」 不过最可怜的还是那头骨的主人,无端被捲入风波,连死前微薄的心愿都无法实现。 「那该怎么办?」萧琰是真的怕了,一连串的事情相继发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既然已经错了,不妨一路错到底吧!」田晓晓从怀中取出一隻锥形物体放到萧琰掌心,他定睛一看是把造型类似金刚杵的锋利金属器,「你看见鬼新娘的记忆,应该知道她不会放过刘家任何一人。你想活,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萧琰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田晓晓好似变了一个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上去凉颼颼的,让他感到浑身发冷。 「毁了她的尸体呀!」田晓晓在笑,却笑得令人发毛,跟平时的笑容不同,像是怀抱着某种令人看不穿的意图。「电影不都是这样演得吗?尸体毁坏,鬼魂就魂飞魄散无法害人了。」 萧琰神情有些犹豫,「这是不是太疯狂了,再说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动手。」 人被逼到绝境都会反弹,更何况是鬼魂,只怕他前头刚想动手,后头小命就没了。 「她当然不可能看着你动手,但如果她自顾不暇呢?」田晓晓向他解释鬼新娘生前是枉死的,这类型的鬼魂会在相同的时间、地点不断重复着生前最后的记忆,而现在正是鬼新娘死去的关键时刻。 「我,」萧琰咬牙,「??下不了手。」 在他看来,鬼新娘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想想死在这宅子的人、刘家的族人、僕从、孟皓、你祖母??」田晓晓边说边一句句朝他逼近,「你不是不想死吗?」 萧琰垂垂头,脸上充满挣扎,短短几分鐘时间内,便是变化四五种表情。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电子铃声在此刻气氛下显得格外尖锐。他哆嗦按下接听,本就苍白的脸色面若死灰,几乎变成透明。 田晓晓站得近,隐隐听见电话中的内容,大致上是父母、车祸、加护病房、病危通知。 再看向萧琰,他双眼通红,儘管极力隐忍却依旧无法抑制巨大的悲慟,握住金属利器的手青筋凸起,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不能原谅??这一次,绝对不能原谅??!」 他高举手中的利器,狠狠朝白狐尸体刺了下去,尖锥顶端穿过骷髏贯穿狐头的天灵,在尸体上打出了一个窟窿眼,旋即从那孔洞冒出一阵阵的黑烟。 下一秒,声声凄厉尖锐的哀嚎响彻田晓晓耳畔,冰冷的阴风飞掠而过,和她后脑勺的距离仅仅只有一公分。 随着黑烟愈发密集,几声噗噗声之后,白狐尸体上冒出熊熊火焰,无声无息的燃烧起来。 半空中亦出现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球,火光中隐约可见一个淡淡的虚影若隐若现,在烈焰中哀嚎翻滚,口中发出声声宛若兽吼的悲鸣。 「那火中燃烧的难道就是鬼新娘?」萧琰看着头顶莫名出现的火球,瞳孔急速收缩,背上冒出一身冷汗。 想到自己方才与鬼新娘距离如此之近,他心头一股后怕油然而生。 「你毁了她的尸体,除了她还能有谁呢?」田晓晓仰头,眸子微微眯起,看着火中的鬼新娘双目之中散发出了一丝诡异无比的光芒,竟是隐隐透出着兴奋和期待。 眼看着火越烧越旺,鬼新娘身上的红色嫁衣融化成红色的血液,衣袖,盖头,面纱,裙摆,全身各处如液体般流淌开来,化作一滩血泊迅速蔓延,企图将火舌扑灭。 可这一切根本徒劳无功,因为真正的火是从狐狸尸体上烧起,偏偏因为当初牠没有实现芳儿最后的心愿遭到反噬,而讽刺的是一直到死芳儿的头骨都戴在牠脑袋上,所以她根本无法靠近自己的尸骨。 眨眼功夫,白狐尸身已完全被火势吞灭,瞬息就被烧成一团焦碳,顶在头上的骷髏也化作灰烬。 几乎同一时间,鬼新娘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撕心裂肺的尖嚎,震得他们耳膜发疼。 伴随火焰的不断升腾,炽热的气息瀰漫,周围的空间都被灼烧的扭曲起来,鬼新娘操控的血水尽数被蒸发殆尽,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渐渐模糊不清,很快就消散归于虚无之中。 「结、结束了吗?」萧琰看了看半空又看了看地面,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鬼新娘这是被他解决了? 方才一时气愤上衝的火气已经洩得乾乾净净,他缓缓委顿于地,心中满是劫后馀生的庆幸。 「还没有喔!因为这宅子里有怨恨的不只是鬼新娘。你听见了吗?曾经被她压制住鬼魂的哀嚎。」田晓晓弯腰捡起插在骨头上的利器,衝着他摇头,血色月光下弯起的嘴角透着几分凛冽,让萧琰没来由泛起阵阵寒意。 暗夜里,夜梟的鸣叫声再度响起,此起彼落,撕心裂肺宛如鬼嚎。哀咽声中庭院里多出无数半透明的影子,血肉模糊、残破不堪,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他们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出声,只能流下一行行血泪,控诉的看着萧琰。 萧琰被看得汗毛直立,全身鸡皮疙瘩颗颗站立起来,连头皮都发麻不已,「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全看着我?」 「可能是因为他们有未完的执念。」田晓晓擦拭着手中金属利器淡淡提出解释,这些亡魂生前都是刘家的人,而他体内流着刘家血脉,不找他找谁呢? 「那该怎么做?」萧琰不自觉地朝她寻求答案,经歷无数打击后,潜意识里他情不自禁地将田晓晓当成了依靠,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激流中唯一的浮木。 田晓晓甜甜一笑,一步步朝他走近,「消除他们的执念就行了。没有了怨恨的对象,鬼魂也就失去和阳间的联系了。」 「他们的执念,」萧琰烦躁挠了挠头,一脸的苦恼,「我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执念是什么?」 「可是我知道,」田晓晓一脸神秘地附在他耳边低语,「他们的执念,就是你呀!」 他们因刘家的罪孽而枉死,只有刘家的血脉全数死绝,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萧琰闻言大吃一惊,猛得将她推倒在地,眼底尽是惊骇,「你??你??。」 「你猜得没错,我和孟皓一样想要你死。」田晓晓抹去嘴角不慎嗑出的血渍,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来,「差别是,他失败而我??成功了。」 末了一个字落下,萧琰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还来不及看清,田晓晓已经朝他扑了过来,手里握着的金属利器闪着寒光。 「你——」他仅发出一声惊呼,就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低下头,萧琰难以置信的看去,不久前贯穿妖狐头骨的金属器紧紧插入了他的腹部,他面色苍白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鲜血从捂着腹部的指缝间汩汩涌出。 泪水不自觉的流下,意识逐渐变得迷离,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耳鸣,视线也变得支离破碎。 恍惚间,他看见田晓晓跪坐在他身侧,眼中是他无法理解的矛盾温柔。 「下辈子别再轻易相信任何人。鬼是最会骗人的,可人也会骗人呀!」 「你,到底是谁?」萧琰看着田晓晓的面容和记忆中的鬼新娘两张脸孔交替出现,忍着一口气问出人生最后的疑问。 不甘心呀!手腕上的錶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一分二十秒,三十一岁的坎他终究没有过。 「我就是田晓晓呀!」田晓晓俯身嫣然一笑灿若春回,口中吐出的言语却令人肝胆俱裂,「不过很久以前,我曾经有过另一个名字,叫作芳儿,陈芳儿。」 而你,就是前世的刘家少爷,不过我并不会告诉你的。就像孟皓说得,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你永远不会知道,鬼新娘最终的执念就是你! 而你,亲手毁了她。 这就是我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