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节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作者:栗银 简介: 韩榆一朝穿越,成了科举文男主的对照组。 男主堂兄天资聪颖,博学笃志,农家子逆袭两朝重臣,青史留名。 反观原主,愚钝懒惰,心胸狭隘,屡次陷害比自己优秀的男主,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韩榆:?! 韩榆不想英年早逝,更不想做这个对照组。 堂兄外冷内热,对他这个堂弟极好,何必因为嫉妒自取灭亡。 勤学苦读,立志科举才是正道! 重活一世的男主:……? 永庆年间,韩氏兄弟先后科举入仕。 韩松进士及第,高中探花。 韩榆更是尚未及冠便六元及第,得天子钦定为状元郎。 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搞经济,平战乱,大越国力空前强盛 。 庙堂之上,平步青云,官至一品。 【阅读指南】 1.架空朝代,前期科举,后期做官 2.有女主,sc1v1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穿书 爽文 升级流 科举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榆 ┃ 配角:韩松,越含玉 ┃ 其它:预收《错绑反派之子后(科举)》《金手指被夺后位极人臣了(科举)》《在重生文里考科举》 一句话简介:和我哥一起炸考场 立意: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第1章 鼻息间萦绕着血腥味,周身一阵冷一阵热,仿佛置身冰山火海。 韩榆头痛欲裂,耳畔是惊天动地的嘶吼,却有异于丧尸的嗬叫,更像是什么野兽。 然他此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即使察觉到危险,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之策。 “吼——” “砰!” 重物落地,地面震颤。 韩榆只看到体型暴涨的巨大藤蔓,以及被高高抛起的黑影,意识便堕入混沌。 混沌深处,是几行简略的文字。 “你是科举文《农家权臣》里的对照组,韩榆。” 男主是他的堂兄,农户出身,身份低微却天赋异禀。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红袍加身,风光无限。 入朝为官后,男主成为天子手里的刀,惩贪官整吏治,令文武百官闻“韩”色变。 多年后得天子病中托孤,成为当朝一品大员,却在少帝长成后毫不恋权,将手中权力悉数交还。 男主恪守君臣之道,深得两朝天子爱重,死后获谥号“文忠”,成为名臣典范,名垂青史。 而韩榆作为男主的堂弟,人生却是迥然不同的境遇。 天资愚钝且嫉妒心极强,几次三番针对比自己优秀的堂兄,包括但不限于烧书、下药、栽赃陷害。 在父亲做生意小有所成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欺辱借住家中的男主。 甚至在男主考取功名后□□,妄想取代男主入朝为官。 只可惜男主身负主角光环, 在重重追杀下死里逃生,却也留下终身难愈的病症。 经此事后,男主不再顾及兄弟情分,一纸状词告到官府。 韩榆还没尝到做官的滋味,就以欺君之罪被打入大牢,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些文字转瞬即逝,韩榆却凭着超强的记忆力记下十之八.九。 彻底晕死前,他还想着,这对照组可真该死啊。 那么好的读书机会都不知道珍惜,他可是花了三年时间,才从基地里一位曾经在高中教语文的老爷爷那里学会了《三字经》《论语》等书,为此还挨了不少打。 倘若他有读书的机会,怕是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平日里四处撒野的孩子都窝在家里不愿出门。 韩宏晔赤脚走在田埂上,黝黑硬朗的脸被夕阳熏得橙红,两颊的皲裂也没那么显眼了。 弯腰拾起草鞋,沿田埂阔步西行。 今年的稻谷长势不错,明年定是个熟年。 到时候留下一家子的口粮,剩余谷子也能卖得一笔银子。 榆哥儿翻了年四岁,过两年便可送他去私塾读书。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榆哥儿却不能。 榆哥儿该像老三和松哥儿那样,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坐在敞亮的课室里,手捧散发着油墨香的书本,而非锄头铁锹。 即便爹娘总说榆哥儿生性木讷,不是读书的料,注定一辈子在地里刨食,他还是坚定着这个念头 ...... “韩老二!韩老二!” 韩宏晔举目四望,只见村里的刘猎户背着个竹篓从山上下来,手里还拎了两只野鸡。 “刘老哥这是又上山打猎了?今天收获不小啊。” 除了野鸡,竹篓里想必也装得满满当当。 单看他肩头被压出的衣褶子,起码有二三十斤。 桃花村靠山,山脚下是村民们开垦的耕田,再往西就是村民集聚地。 常有村民进山采菌挖野菜,如刘猎户这般以打猎为生的却是少数。 原因无他,山里什么东西都有,每逢夜间必有野兽嘶吼,谁也不想为了一口肉丢了性命。 韩宏晔上次吃肉还是过年,至今仍记得那股子霸道的香味,这厢看刘猎户的眼神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发觉的艳羡。 “哎呀韩老二你甭说废话了,你家榆哥儿在我背篓里,赶紧接过去!” 韩宏晔愣住:“啥?” 刘猎户摘下竹篓,呼哧喘着粗气:“我这不是上山打猎,半途发现榆哥儿晕倒在坡上,就把人带回来了。” 韩宏晔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脸色大变—— 瘦小的孩童蜷缩在竹篓里,蜡黄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额头的血已经凝固,糊得半张脸都是。 “你可不知道,当时我魂都吓飞了,尤其是榆哥儿旁边......” 韩宏晔一把夺过竹篓的榆哥儿,直往前冲。 那架势,八匹马都追不上。 刘猎户满腹话语堵在嗓子眼,认命捡起被韩宏晔丢下 的锄头草鞋,背上竹篓小跑着跟上。 ...... 韩榆感觉自己身体悬空,风声飒响,似有冰凌砸在脸上。 额头依旧很疼,叫韩榆情不自禁地哼哼起来。 头顶上方传来浑厚的男音:“榆哥儿撑住,爹带你回家!” 韩榆竭力睁开眼,依稀看到黝黑的下巴。 韩宏晔似有所觉,低头发现榆哥儿醒了,欣喜之余收紧双臂,为幼子构建一处避风港。 “榆哥儿别怕,爹在。” 声线粗犷,却让韩榆有种回到诞生伊始,被研究员放入溢满培养液的人造子.宫里的错觉。 温暖。 安全。 没有青面獠牙的丧尸,更没有觊觎他能力的异能者。 舒适感让韩榆手指轻颤,条件反射地攥住手边的衣料。 动作细微,却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眼皮渐沉,韩榆抵抗不住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放任自己坠入混沌。 布满擦伤的手滑落腹部,朝上的掌心里,凭空浮现一朵尾指长短的小花。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节 小花颤巍巍舒展着白嫩的花瓣,花蕊鹅黄,茎叶翠绿,稚嫩又无害。 有莹莹白光从花蕊涌出,没入韩榆体内。 韩榆似饥渴的旅人寻得沙漠中唯一的绿洲,贪婪地汲取着。 不过转瞬,灰白的唇色便红润两分,呼吸也不再微弱。 再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隐隐愈合了些微,比寻常的救治更为快速有效。 韩宏晔两条腿几乎甩出残影,一路上慌不择路,撞到好几个村民。 还没进门就提气大喊: “榆哥儿受伤了!” 这一嗓子,成功把韩家十几口人招了出来。 韩家老大韩宏昊看到韩榆脸上的血,脸色骤变:“老二你把榆哥儿送回西屋,我这就去找关大夫!” 然而没跑两步就被叫住了。 肤色黝黑,身材瘦小的妇人站在堂屋门口,拉着一张马脸:“不许去!” 此人正是兄弟俩的亲娘,齐大妮。 韩宏昊深知齐大妮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生怕她在这节骨眼上闹腾,好声好气地说:“娘,榆哥儿伤得重,他年纪小耽误不得,得赶紧看大夫。” 齐大妮不以为意:“不过破了点皮,去灶房掏一把锅底灰敷上,保管明天就好了。” 韩宏晔眼里闪过怒气:“娘,榆哥儿比老三家芷姐儿还小几天......”怎么能用锅底灰? 齐大妮嗤了声:“榆哥儿怎么能跟芷姐儿比,看病要付诊金,榆哥儿可值那个钱?” “我看榆哥儿都出气多进气少了,倘若看完大夫还是没了,那银子不都打了水漂?不成!不成!” 韩宏晔的媳妇萧水容恨不得撕了老太太这张臭嘴:“娘您可别忘了,榆哥儿也是您孙子!” 齐大妮撇嘴,又不是老三的儿子,榆木呆子一个,注定劳碌的命,死了就死了。 但她不敢明说。 老二固然敦厚憨实,多年如一日地老黄牛一样干活供老三读书,可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难保不会心生芥蒂。 万一他撂挑子不干了,她找谁哭去? 她 还等着老三考上状元郎,给老韩家光宗耀祖,给她挣脸面呢! 思及此,齐大妮忍着肉疼做出退让:“家里头不是有伤药,给榆哥儿敷上不就好了。小孩子身体壮实,哪用得着看大夫。” 谁知韩宏晔寸步不让:“不行,榆哥儿头上的口子很深,家里的伤药不管用。” 齐大妮快被一根筋的老二气死了,剜了韩榆这个导致他们母子争吵的罪魁祸首一眼:“老二你别忘了,家里的银子都在你老娘我的手里攥着,就算你找来了关大夫,没银子照样看不了!” 言犹在耳,韩宏晔这个被镰刀几乎削去半个手掌都没掉眼泪的大男人霎时红了眼。 许是被齐大妮的声音吓到,又许是感知到韩宏晔的负面情绪,韩榆不安动了动。 双手四处寻摸着,显然是在寻找倚靠。 韩宏晔轻哄两句,等韩榆安静下来后深深看了眼齐大妮,一言不发地把韩榆送回西屋。 不过几息又出来,拿起墙角的木棍,照着那鸡圈噼里啪啦一顿敲。 “咯咯咯!” 鸡圈里的鸡吓得四处乱飞,鸡毛飞一地。 韩宏晔板着脸道:“娘您要是不让我去,打今儿起日子也崩过了,要么分家,要么我每天打砸一回!” 说完丢了木棍,转身往外走。 齐大妮怎么也想不到,老二竟然为了榆哥儿那崽子忤逆她。 砸了鸡圈不说,还要闹分家! 短暂的惶恐和后悔过去,她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拍大腿开始 哭嚎。 嚎她命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不听她话。 嚎老二有了媳妇忘了娘,为了儿子要气死亲老娘。 还迁怒到萧水容身上,抓起一把鸡屎就往对方身上砸:“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亲娘兄弟,又来祸害老韩家,生的闺女不省心,儿子也是个蠢笨如猪的......” 萧水容气得浑身直抖,泪珠子直在眼里打转。 当年她娘怀了双胎,生产时不幸难产。 嫁到韩家这些年,齐大妮没少拿这件事挤兑她,每每都叫她羞愤交加。 韩宏晔转头低吼:“娘您别说了!” 齐大妮捂着胸口往地上一躺,音调不减反增:“今儿我话就放在这,你要想出门,就从我身上跨过去!” 榆哥儿的伤耽误不起,亲娘却以性命相胁。 韩宏晔以为这些年他已经对齐大妮失望到极点,不曾想没有最失望,只有更失望。 短暂的彷徨后,韩宏晔毅然决然地转回身。 刚转一半,肩头忽然落下一只手。 韩宏晔被一股巧劲拨到边上,紧跟着就是熟悉的厉喝声:“跨什么跨?大发媳妇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韩家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村长谈全板着脸站在门口,眼含怒火地瞅着齐大妮。 齐大妮是个窝里横的,要问她最怵谁,非冷脸冷面的谈全莫属。 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讪笑着:“榆哥儿伤得又不重,哪用得着找大夫,白花钱不是。” 刘猎户看不过眼,插了句嘴: “齐婶子你甭睁眼说瞎话,榆哥儿脑门上的口子都能看到骨头,满脸都是血,这都不算重?” 齐大妮一眼看去,发现韩家门口站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都看到自己撒泼打滚的样子了? 齐大妮又羞又臊:“那就更不用看大夫了,直接准备后事得了!” 谈全深觉齐大妮脑子有病,明明早些年不这样,直接看向一家之主韩发:“大发,你也不准你家老二去找大夫?” 韩发裹着件袄子坐在堂屋,吧嗒吧嗒抽旱烟:“谈老哥你误会了,榆哥儿受了伤,自是要请大夫的。” 谈全略微满意几分,转而看向韩宏晔:“宏晔你赶紧去吧。” 韩宏晔重重点头,颤着声说了句“谢谈叔”,一溜烟跑出门。 萧水容则快步进屋,当看到气息奄奄的韩榆,眼泪化作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 手指悬在伤口上方,哭声嘶哑:“娘的榆哥儿......” 韩榆虽昏迷,伤势却因治疗减轻不少,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动静。 他有些疑惑。 第二次了。 所以榆哥儿到底是谁? 他不是在废弃大楼里遇上丧尸群,正孤身应战吗? 又是科举文又是对照组,还有爹啊娘的,让他一头雾水。 “啪嗒。”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 韩榆眼皮滚了滚,感觉那一片皮肤都被灼伤了。 韩榆暗道不好,他怕是着了精神系丧尸的道,被困幻境里了。 要知道,现实中不 会有人因为他受伤而心疼,更遑论落泪。 第2章 齐大妮见老二跑远,好比眼睁睁看着银子长腿跑了,心疼得腮帮子直哆嗦。 偏又慑于谈全在场不敢发作,耷拉着眼角说:“反正我没钱,诊金二房出。” 谈全脸一沉,韩发见状忙抢在他前头开口:“说什么浑话!老二这些年赚的银子全部上交公中了,你不给谁给?” 冷不丁对上韩发浑浊的双眼,齐大妮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搓着衣角声都不敢吱。 谈全看在眼里,只想叹气。 犹记得齐大妮刚嫁来那几年,逢人三分笑,谁不夸一句好。 再看现在,脸皮子都不要了,变化不可谓不大。 大发也是,明明压得住媳妇,偏要纵着她,让她在家里作威作福。 就因为齐大妮这根搅屎棍,不知多少人看韩家的笑话。 韩发和谈全对视,木着脸低头,继续吧嗒抽烟。 谈全觑他一眼,吩咐西屋出来的萧水容:“宏晔媳妇你去烧点水给榆哥儿擦身擦脸,待会儿关大夫来了也好直接处理伤口。” 萧水容诶了一声,忙不迭去灶房烧水。 韩宏昊支使自家媳妇过去帮忙,走上前问:“谈叔您怎么来了?” 谈全拍拍身上的泥:“我刚才在地里干活儿,正好看到宏晔抱着个孩子,就问了五德到底咋回事。” 五德即刘猎户。 谈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担心齐大妮生事,紧忙跟了过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节 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没走到韩家门口 ,就听见齐大妮在胡搅蛮缠。 不过这话不能明说,只推说担心榆哥儿的伤,跟着过来瞧瞧。 齐大妮信以为真,不满谈全没给她留面子,跟老三媳妇嘀嘀咕咕。 言辞粗鄙,不堪入耳。 再看韩发,他仍旧坐在堂屋,好似一座沉默的雕像。 谈全都不知说什么好,掉头进屋看韩榆了。 齐大妮没了顾忌,骂得更凶,村民们连连摇头。 “人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心尖子,我看齐大妮的心已经偏到咯吱窝,都长到三房身上去了。” “话说榆哥儿一个娃娃,咋跑到山里去的?多危险啊!” “这我哪知道,多半是没人看着,自己跑去玩的。” “韩发好歹也读过两年书,怎就眼睁睁看着他婆娘苛待老大老二家?” “还不是因为韩老三会读书,再过两年就是秀才老爷了。” “也是,韩老大韩老二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几个儿子也不比韩老三家的伶俐,想来也不会有啥出息。” “不过这回韩老二倒是硬气一回,瞧那鸡窝砸得。” “跟亲老娘都敢这样,韩老二还真是不孝。” 刘五德忍不住为二房说话:“我发现榆哥儿的时候旁边还有只死野猪,那口子说不定就是野猪顶出来的,韩老二这样,可不就是兔子急了也跳墙。” 齐大妮立马来了精神:“你说啥?野猪?!” 嘶气声此起彼伏,门里门外,几十道目光唰唰落在刘五德身上。 刘五德跟没事 人一样,稳稳坐在石墩子上:“是啊,野猪。” 齐大妮咽了口唾沫:“还是死的?” 刘五德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我发现榆哥儿的时候,那野猪就在榆哥儿边上,七窍流血,我猜是撞树上死了的,两人合抱粗的树都被撞倒了咧。” “嚯!这撞的还真是时候,要是再来一下,榆哥儿哪还有命回来。” 小崽子命真大,怎就没被野猪顶死呢。 老三苦读多年,能否考上秀才在此一举,家里的鸡蛋肉食可得供应着不能停。 死了个小崽子,家里的口粮也能省下一份,留给老三补身子。 转念想到那只死野猪,齐大妮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一整只野猪啊,起码有几百斤的肉,能吃好久呢。 她跟老头子尝两口就行,剩下的都留给老三和他的几个孩子。 齐大妮算盘打得啪啪响,雄赳赳跑到韩宏昊跟前:“老大你赶紧带人进山把野猪拖回来,留两斤等老三回来吃,剩下的制成熏肉......” 话未说完,就被人呸了一脸唾沫星子。 齐大妮快被脸上黏答答的东西恶心死了,当场跳脚:“包桂花!” 隔壁包老太太翻了个白眼:“齐大妮你真是好大一张脸!” 这年头,哪个老百姓不馋肉吃? 齐大妮是出了名的喜欢占便宜,这些年凭一己之力惹恼了桃花村一众老少媳妇,她们哪能眼睁睁看着齐大妮吃肉。 包老太太骂完,其他人也纷纷指责她。 双方互不 相让,几句话后矛盾升级,果断动手。 韩宏昊想过去拉架,刚迈开脚,就被他媳妇苗翠云一把拽住。 苗翠云乜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女人打架,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掺和啥?” 到底是亲老娘,韩宏昊踟蹰不决,转头去看韩家其他人。 大房二房的孩子冷眼旁观,还有些幸灾乐祸。 就连他娘偏心的老三媳妇黄秀兰都搂着孩子躲在一边,全无拉架的意思。 韩宏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 韩宏晔屋里,谈全见萧水容端着水进来,外面又闹得厉害,点头示意就出去了。 院子里,齐大妮和十来个妇人打得不可开交。 齐大妮寡不敌众,脸被挠花了,血淋淋的抓痕贯穿整张脸,头发也被揪秃了,头皮鲜血直流。 村民们全在看戏,没一个拉架的。 谈全操起铁锨往鸡圈□□到最后的木桩上狠狠一敲,吓得鸡咯咯直叫。 “都给我住手!” 谈全在桃花村做了二十多年的村长,积威甚重,他一发怒,妇人们果断停手。 有心思阴险的,眼疾手快又往齐大妮身上招呼几下,掐得齐大妮嗷嗷叫,猴儿似的原地蹦跶。 包老太太笑得豁牙都露出来了:“打得好!” 谈全:“......” 韩家人:“......” 从韩宏昊口中了解到事情始末,谈全庆幸于韩榆的死里逃生,对齐大妮的厌烦更深几分。 说她搅屎棍都是好的,搅屎棍也没她讨人嫌 。 “野猪又不是你韩家养的,咋成了你家的?” 齐大妮理不直气也壮:“那野猪伤了榆哥儿,害我家破财,合该是韩家的!” 谈全懒得搭理她,对刘五德说:“趁天还没黑赶紧带几个人去把野猪抬下山,赶明儿收拾收拾,每家每户分上几斤肉。” 村民欣喜若狂,直呼村长英明。 野猪肉虽然腥了点,柴了点,但聊胜于无,总比没有的好。 刘五德咧嘴笑,点头应下。 “好什么好?不好!” 到嘴边的野猪肉没了,齐大妮快气疯了。 谈全被她叫得耳朵疼,只问韩发:“大发你觉得呢?” 韩发吸了口烟:“我都行。” 齐大妮气得眼前发黑,恨不得操刀剁碎在场所有人。 这时,韩宏晔领着关大夫进门,直奔西屋。 齐大妮顶着一头鸡窝跟上去,扒在门框上问追问要多少银子。 关大夫取出银针,慢悠悠地说:“不多,六钱。” 已知一两银子是十钱,一钱等于一百文。 齐大妮呆住:“六、六百文?” 关大夫头也不回:“都是上好的药材,还有吊命的参片呢。” 齐大妮心口一抽抽,直往后倒。 “娘!” 苗翠云并黄秀兰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回屋,啪叽往炕上一扔。 黄秀兰眼见老太太嘴都气歪了,冲进西屋一把薅住关大夫的胳膊:“关大夫你赶紧给我娘瞧瞧!” 关大夫手一抖,差点扎错位置:“给我撒手!” 黄秀兰不敢对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发火 ,不甘地松手退到边上,愤愤撇了韩榆一个眼刀子。 真是命大,这都死不了。 银针入体,得气的不适让韩榆哼出来,动着眉头要醒不醒。 关大夫见状,不着痕迹放轻了力道,脸上仍旧冷淡。 小半个时辰后,关大夫取下最后一根银针,又开了药,慢悠悠起身:“走吧。” 堂屋旁边的正屋里,韩发和韩宏昊夫妻俩见大夫来了,狠狠松了口气。 韩发是担心齐大妮一死,老三需要守孝,会耽误了院试。 韩宏昊则是担心爹娘迁怒,老二又吃苦头。 韩宏昊主动让出位置:“劳烦关大夫跑一趟,辛苦您了。” 关大夫面色稍缓,歹竹出好笋,韩家还是有好后生的。 再看齐大妮,不仅嘴歪了,右手也抽成了鸡爪。 关大夫掏出银针,对准脸和手一顿扎。 少顷,齐大妮悠悠转醒。 关大夫掐指一算:“齐老太三十文,榆哥儿六钱,再加上今年的赊账,拢共一两八钱。” 韩发手里的旱烟啪嗒落地:“啥、啥一两八钱?” 黄秀兰也惊呆了:“咱家今年也没人得病啊,咋就赊账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节 关大夫掰手指细细道来:“正月里齐老太腰疼,四月胳膊疼,五月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上个月又被鸡啄了脸,林林总总加起来,本该二两银子,我还是看在咱们两家在同一个村儿,这才给你们抹去了两钱银子。” “本打算年尾时再来讨要,今儿也是凑巧,索性一 起付了罢。” 韩发:“......!!!” 瞥了眼表情闪躲的齐大妮,韩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抽动着面皮半晌没吱声。 关大夫拧眉:“你不会不愿意给吧?” 韩发挤出干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关大夫您等着,我这就去拿银子。” 说罢背着人从橱柜里里翻出两个银锞子,又遮遮掩掩上了锁。 韩发把银子给关大夫,心疼得牙都酸了。 这可是他们辛辛苦苦攒了小半年,准备给老三买书的。 黄秀兰一双眼滴溜转着,时不时扫向橱柜,头一回对齐大妮生出怨怼。 橱柜里藏着的那些好东西将来可都是要留给三房的,包括这白花花的银子。 一下去了二两银子,简直是在割她的肉。 韩宏昊夫妇俩心里也不太得劲。 读书本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眼看树哥儿也快到说亲的年纪,就是韩家再怎么吃喝不愁,也禁不起这么造的。 齐大妮是什么富家小姐不成,拉个肚子还要看大夫。 反观榆哥儿,命都去了半条,还不许看大夫,一把锅底灰了事。 娘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关大夫掂了掂银锞子,又去西屋同韩宏晔交代了注意事项。 韩宏晔送关大夫到门口,又对谈全和刘五德千恩万谢,送走他俩和一众村民后,无视亲爹回了西屋。 萧水容握着韩榆的小手斜坐在炕边,抬眼时眼眶红红,看得韩宏晔心口发酸。 想到齐大妮的所作所为,韩宏晔站在两步 之外,搓着手满脸愧疚:“阿容。” 萧水容轻轻放下榆哥儿的手,转过头正对着韩宏晔,声音极低:“晔哥,上次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韩宏晔瓮声瓮气:“这回事情闹得全村都知道,再要分家怕是不易。” 萧水容眼里划过失望,幽幽叹了口气,又一瞬不瞬看着榆哥儿。 韩宏晔跟她保证:“我会再跟爹娘争取的。” 当初老三成亲,他跟大哥就提出过分家,可爹娘不同意,韩老叔公还过来骂了他们一顿。 嘴上说是会让人看笑话,实际上韩宏晔心里门儿清,不过是想让他跟大哥供三弟读书罢了。 “我刚才闹了一回,他们不敢再做什么。”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做,是身体快过大脑的行为。 但感觉还挺不赖。 “过两年等榆哥儿六岁咱们送他去私塾,在这之前我一定想法子分家。” 见男人的诚恳不似作伪,萧水容笑了笑:“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爹娘多半不准备让榆哥儿读书。” 她心里门儿清,家里只打算供老三读书。 至于松哥儿为什么能上私塾,是因为六月农忙时,他背稻谷摔下田埂伤了脑袋,醒来后主动要求读书。 起初齐大妮不答应,还是大嫂闹了一通,这才勉强答应。 只是有个条件,若两次考不上童生,就不能再往下读了。 虽不知松哥儿因何生出读书的念头,但到底是件好事。 萧水容甚至在想,等 到时候她要不要也学着大嫂,好好闹上一闹? 第3章 韩宏晔一时语噎,半晌憋出一句:“咱们就榆哥儿一个儿子,再难我都要让爹娘同意。” 萧水容没说好与不好,只奇道:“关大夫的药真管用,这才多少功夫,榆哥儿脸色就好看多了。” 肤色依旧蜡黄,但不似先前那般透着灰败,碰一下就要碎了。 韩宏晔挠头:“明儿我去山里一趟,看能不能找到鸟蛋。” 太平府处于大越不南不北的位置,冬天里运气好,也能在鸟窝里摸到几个鸟蛋。 家里的鸡蛋都是留给老三还有他那对双胞胎的,就算有多余的,也会给韩芷兰吃,轮不到大房二房的孩子。 榆哥儿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好的,个头比芷姐儿一个姑娘家还矮,又瘦又黄,走路都不怎么稳。 虽说这年头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这样,但谁让韩家有三房的孩子作比照呢。 二者相较,榆哥儿跟刚从荒年过来一样。 明明韩家的生活条件在桃花村属于上游水平。 萧水容又说:“我下午出门打猪草的时候榆哥儿还在家里,他平日里都不会乱跑,更不会跑进山里,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怪她,打完猪草回来就被齐大妮叫去做晚饭,都没注意到榆哥儿在不在家。 韩宏晔沉默片刻:“回头我问问芷姐儿。” 萧水容嘴上应着,心里却没底。 芷姐儿她还不清楚,跟黄秀兰一个性子,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多半是问不出什么。 不过她也没打击韩宏晔,只吩咐道:“我去做饭,你看着榆哥儿。” 韩宏晔叠声应下,搬着凳子坐在炕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榆。 小白花仍散发着白光,兢兢业业治疗。 在陌生两脚兽的注目下,轻晃了晃叶片,像在打招呼。 ...... 隔壁正屋,关大夫离开后,韩发打发走了老大两口子还有黄秀兰,反手关上门。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齐大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齐大妮缩在被窝里的身子抖成筛子,磕磕巴巴地说:“他、他爹,你听、听我说......” 韩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甩了上去。 齐大妮被抽歪了脸,尖叫声刚从喉咙里溢出,就被韩发强行喝止:“闭嘴!” 齐大妮瑟缩着,捂着嘴牙齿发颤。 韩发甩了甩打疼的手掌,面无表情道:“你再闹下去,若是影响到老三的科举,让他考不了秀才,我要你的命!” 这话听着轻飘飘,齐大妮却知道,韩发说的是真的。 不敢再捂着刺痛的地方,乖顺的模样和之前判若两人:“我知道了。” 韩发转身走了出去,坐在堂屋继续抽旱烟。 - 齐大妮在正屋躲了近两刻钟,确保巴掌印消下去了,又捯饬了脸上的抓痕和秃了的头皮,才蹑手蹑脚出来。 夜幕降临,气温也随之骤降。 途径堂屋,齐大妮瞅见坐在一片黑漆漆中抽旱烟的韩发, 当时打了个哆嗦,脚不点地钻进灶房。 萧水容在灶台上忙活,两口锅里都焖着菜,还要洗菜切菜,颇有些分身乏术。 苗翠云则不时往灶塘里添根柴,再用火叉拨弄两下。 今晚老三和松哥儿回来,老太太让多做几道菜,油也不必吝啬。 主要是为老三,松哥儿只是顺带。 齐大妮三角眼在两个媳妇身上打转,又扭着屁股走向灶台。 揭开锅盖尝了口,是老三喜欢的味儿。 齐大妮勉强满意,犀利的眼神又转回去:“你们没偷吃吧?” 苗翠云盯着灶塘直摇头,表示没偷吃。 萧水容懒得搭理她:“没有。” 齐大妮破了财,又被韩发抽了嘴巴子,心里正不快活,立马就炸了:“萧水容!” 萧水容不知婆母被公爹教训了,握着刀咔咔切菜:“娘您先出去吧,我这菜还没做好,三弟和松哥儿都快回来了。” “还不赶紧的!”齐大妮放下锅盖,“老三可是要当状元郎的,不像老大跟老二这种闲货,一天到晚就知道惹老娘生气......” 妯娌俩早习惯了齐大妮踩一捧一,眼神都没变一下,继续手上的活计。 齐大妮自讨没趣,絮絮叨叨往外走:“都怪榆哥儿,要不是他......” 萧水容紧抿着唇,抬头对上苗翠云担忧的目光。 她扯出一丝笑,将青菜倒进锅里,在热油里翻炒。 又忙活了一刻钟,总算做好晚饭。 妯娌俩端着碗去堂屋,迎面撞 上从东屋出来的黄秀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节 黄秀兰牵着双胞胎儿子,韩芷兰屁颠颠跟在后头,四个人吧唧着嘴,一脸满足。 两方人迎面相撞,黄秀兰笑脸一滞。 “咯吱——” 木门应声而开,率先进来的是一个身量修长,面貌白皙清秀的男子。 他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肩头挎着包袱,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和上了年头的韩家小院格格不入。 “娘,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齐大妮就从堂屋出来,把人往屋里拉:“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娘了!外头冷,赶紧进来,小三这一路上冻坏了吧?” “饭才做好,还热乎着,吃了正好暖暖身子。” 韩宏庆微微一笑:“看来我回得正是时候。” 注意到齐大妮脸上的伤,他面露担忧:“娘这是怎么了?” 齐大妮又开始骂骂咧咧,诉说自己的委屈。 原以为韩宏庆会为她讨回公道,不料他只说了句:“娘下次可要小心,儿子会心疼的。” 轻飘飘一句空话,哄得齐大妮合不拢嘴,哪还记得死对头们。 路过妯娌三人,韩宏庆点头示意,重点在黄秀兰身上。 黄秀兰自打韩宏庆进门,一双眼就黏在他身上,此时更是一脸娇羞,看得苗翠云眼角直抽。 都三个娃的娘了,还这么不知臊! 余光瞥见一人进门,萧水容接过大嫂手里的碗:“这个交给我,嫂子你去帮松哥儿一把。” 苗翠云感激一笑,快步迎上松 哥儿:“书箱给娘,背一路累坏了吧?” 韩松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袍子,疏淡的神色在看见亲娘后回温不少:“还好,娘咱们进去吧。” 苗翠云诶了一声,和韩松回了西屋。 韩家小院有六间房,堂屋正屋东西屋,还有灶房和一间杂物房。 正屋是韩发齐大妮住着,光线充足的东屋则被三房占了去。 西屋原本只有一间,韩宏晔成亲后韩发在中间砌了一堵墙,开了道门隔成两间。 如此一来,和东屋等大的西屋住了两房人,逼仄又窄小。 苗翠云想跟韩松提一下二房的事,就听齐大妮在外面嚷嚷:“人都死哪去了,不吃就别吃了!” 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苗翠云解开襜裳:“走吧,吃饭去。” 母子俩进了堂屋,韩发和齐大妮已在主位坐下,右边是韩宏庆和双胞胎,左边是韩宏昊和孙子辈老大,韩树。 再看下首,原本该是韩宏晔和韩榆的位置却空无一人。 等苗翠云和家里的女子在旁边一桌落座,韩发先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其他人这才动筷。 韩松低声问:“二叔呢?” 韩树埋头扒饭,不去看被他奶夹到三叔碗里的肉片:“榆哥儿受了伤,二叔二婶在屋里守着呢。” 捏着筷子的手顿住,韩松微微眯起眼。 榆哥儿受伤......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韩榆这次受伤是因为跑去山里玩,不慎从山坡跌落,撞伤了头。 他也曾问过韩榆为何跑去山 里,却被他奶逮住一顿训斥。 再然后,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突然变得恶劣,他一直被榆哥儿针对,哪还记得今日这一遭。 只是,上辈子好像没有死了野猪这回事? 但即便重来一世,他也做不到对韩榆毫无芥蒂。 以上种种,都与他无关。 韩松心头闪过千般思绪,面上丝毫不显,一板一眼地回答着韩发的问话,细说在私塾的学习情况。 ...... 吃完饭,萧水容跟苗翠云洗碗,韩宏晔韩宏昊则去屋外劈柴。 至于三房,用齐大妮的话,老三读书已经够累了,那些个粗活只管交给老大老二。 一家十几口人屋里屋外忙活了好一阵,大房的韩兰英已经烧好两锅热水。 往盆里舀了点热水,又混入凉水,各自回屋洗漱。 萧水容带着三个女儿在帘子后面洗漱完,轮到韩宏晔。 母女四人踢了鞋子盘腿上炕。 “榆哥儿脸色比吃饭前红润不少。”老大韩兰铃舒口气说。 老二韩兰玥和老三韩兰芸嗯嗯点头,韩兰玥脆声道:“等下雪了,咱们可以带榆哥儿一起玩!” 韩兰芸托着腮:“今天绣芳姐教了我一句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思而.....” 韩兰芸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半句。 韩榆半睡半醒,刚巧听见这一句,在心里大声接上:“思而不学则殆!” 他可是将《论语》全篇背下来了! 不过这幻境未免太过真实了。 温馨美 好,让人想要沉沦。 为了困住他,那丧尸还真是煞费苦心。 萧水容静静看着瘦削却难掩秀美的女儿们,眼神温柔,拿起绣绷继续绣帕子。 这是她私下接的活,一年也能挣几个钱,可以贴补家用,偶尔也能从镇上带点吃食回来,给儿女们尝尝味。 绣花针在头发里划拉两下,蹭了点头油,对准一处利落下针。 刚绣了两针,韩榆忽然抽搐起来。 他死死捂着脖子,浑身痉挛,额头汗珠大颗大颗往下落,脸上浮现潮红,呼吸急促。 “不要!” “我不要死!” “救我呜呜......” 沙哑带着哭腔的嗓音听得人心口发颤,韩宏晔提着裤头从帘子后冒头:“榆哥儿怎的了?” 萧水容急红了眼:“不知道啊,冷不丁就这样了。” 韩兰铃试图把韩榆的手从他脖子上拉下来,拉不动又不敢使力:“爹娘咋办啊?” 韩宏晔也试了试,发现根本拉不开,吓得脸色刷白:“榆哥儿怕是魇住了,我去找关大夫。” 说完披上袄子,一阵风卷出门去。 萧水容把韩榆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榆哥儿不怕,娘在。” 一声又一声,成功安抚了躁动不安的韩榆。 脖子上的手缓缓松开,韩榆软绵绵倒在萧水容身上,呼吸粗重。 萧水容抹了把泪,也不知榆哥儿做了什么噩梦,竟怕成这样。 ...... 韩榆正想着如何突破幻境,忽然跌进一场堪比丧尸围 城的噩梦。 无法挣脱,且刻肌刻骨。 这次不是一段文字,而是以对照组的身份做了许多坏事,最后锒铛入狱,被官兵押到行刑台上。 侩子手手起刀落,“咔嚓——”砍下他的脑袋。 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泥尘。 献血喷涌,脖颈的剧痛犹如跗骨之蛆,死死缠着他的心脏。 韩榆再怎么厉害,再如何被基地的异能者称为“小怪物”,实际上也才五岁。 身体改造让韩榆从未感知过疼痛,所以当剧痛来袭,不由捂住脖子哀叫出声。 下一瞬,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犹如天降甘霖,温柔的嗓音抚平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好像......又回到人造子宫的感觉。 痛楚来势汹汹,去得也快。 韩榆感受着后背富有节奏的拍打,再度陷入昏迷。 这里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 无论是科举文对照组,还是一前一后截然不同,却同样温暖的拥抱。 坠入黑暗的前一秒,韩榆如是想道。 毕竟他只是个不讨喜的小怪物,谁会喜欢他呢? 掌心的小白花感知到主人的负面情绪,抖了抖蔫答答的花瓣,再次卖力地释放莹莹白光。 ...... 二房又是惊叫又是请大夫,早就惊动了韩家其他人。 齐大妮坐在炕上补衣裳,尖着嗓子说:“作死的小崽子,不知道老三赶路辛苦,要早点休息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节 “见天儿的就知道闹幺蛾子,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 说到这,齐大妮又摇了摇头:“不行,这远远不够,还早着呢,这才哪到哪。” 罢了,留着慢慢折腾吧。 韩发躺在炕上,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好像情况危急的不是他孙子,而是什么无关的陌生人。 东屋,韩宏庆被韩榆的呼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黄秀兰同他说明缘由,撇嘴道:“榆哥儿就是个不省心的,怎么不直接被野猪顶死。” 榆哥儿一死,二房就绝后了,只能靠侄子摔盆。 如此一来,三房也能捞着不少好处。 起码二房的东西都归三房了。 无论银钱还是物什,谁都不嫌多不是。 韩宏庆摇头:“榆哥儿都快四岁了,还这么不知轻重,净给家里添麻烦。” 黄秀兰不可置否,伺候双胞胎睡下。 韩宏庆靠墙坐着,手里高捧着一本书。 封皮上写着《春秋》,内里一翻页,却是满篇的淫词浪语。 西屋的大房那边,韩宏昊跟韩松说了傍晚的事,唏嘘道:“我看老二这回是真冷了心了。” 苗翠云哂笑:“谁说不是......什么声音?” 夫妇俩面面相觑,韩宏昊迟疑道:“像是老二屋里的。” 苗翠云立马披衣下炕:“怕是榆哥儿不好了,咱们去瞧瞧。” 临出门前,又对韩树几个说:“你们别出去了,赶明儿一早还要去村里杀猪,分肉可累。” 苗翠云都这么说了,韩树韩松也没强求,又躺回去。 韩松听着韩树絮絮叨叨,兀自将 书翻页。 昏暗烛光摇曳,映出他漠然的眸色。 第4章 待韩榆呼吸渐缓,萧水容把他放回炕上,扯了被褥盖严实,下了炕轻声叮嘱:“夜间严寒,都回被窝里躺着。” 榆哥儿还病着,她又没有三头六臂,没那么多精力在应付齐大妮之余再去照料第二个生病的孩子。 亲娘发话,姑娘们不敢不从,哧溜钻进被窝里,三双眼目不转睛凝着弟弟。 萧水容心下微柔,打算去灶房烧些热水来。 将才榆哥儿那番折腾,得给他擦个身,以免睡得不舒坦。 刚捡起木盆,门外响起沉闷的“笃笃”声。 “老二媳妇。” 声音粗噶,一听就是大哥韩宏昊。 萧水容曾听韩宏晔说过,大哥四岁那年得了风寒,公爹婆母不知何故出了远门,导致他没能及时医治,差点去了半条命。 许多事记不清了不说,还留下永久的病根——烧坏了嗓子。 常有人嘲笑他说话像鸭子嘎嘎叫,韩宏晔为此跟人打过不少架。 也正因如此,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远胜过和韩宏庆的。 萧水容开了门,用身子堵住屋外的寒风:“大哥,嫂子。” 韩兰铃三人听到声音,齐刷刷支起脑袋,又迅速收回目光,继续守着弟弟,唯恐榆哥儿又像刚才那样,可吓唬人呢。 苗翠云两手揣在袖子里,跺脚以驱散寒意:“我跟你大哥不放心榆哥儿,过来瞧瞧。” 萧水容瞄了眼正屋和东屋,灯火通明,却无一人出来。 三 言两语道明情况,心口冰冷:“榆哥儿闹过又睡了,现在只等关大夫过来。” 说罢,侧身示意妯娌进来。 苗翠云挟着凉气进屋,在门后搓了搓手才往里走。 韩宏昊则因为老二屋里除了榆哥儿都是女人,选择避嫌站在门外。 脖子伸老长,可惜啥也没瞅见。 苗翠云自己生了二子一女,对萧水容的心情很能感同身受,怜惜地摸着韩榆的小脸:“这回榆哥儿遭了不小的罪,可得好好养养,养好身体,以后才有资本读书苦学啊。” 萧水容不可置否。 不过家里的好东西都进了三房的嘴里,哪有榆哥儿的份。 单看白日里老太太说的那些话,就差扯直接白布办丧事了,可见榆哥儿再如何虚弱,她也绝不会同意给榆哥儿补身子的。 韩宏昊不知弟媳的心思,倚着门框问:“老二媳妇,榆哥儿好端端的怎么进山了?” 一如萧水容和韩宏晔先前的疑虑,韩宏昊也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着怪异。 榆哥儿虽说已满三岁,待来年正月便是四周岁,身体发育却远逊于同龄的韩兰芷,稍微走得快些就会摔跟头。 试问一个走路都不利索的三岁娃娃,是如何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孤身一人进山的? 萧水容低头给榆哥儿掖被子,动作细致轻柔,仿佛那话被呼啸的风声掩盖,一个字也没听见。 苗翠云敏锐地觉察出妯娌不欲多言,给自家男人使个眼色。 韩宏晔不知所以 然,但还是老老实实闭上嘴。 苗翠云有意缓和气氛,遂将话题引到韩榆身上:“榆哥儿的脸色比傍晚时好了不少,多半是受惊导致,吃副药就能好,你尽管把心放肚子里。” 萧水容嗯了一声:“他爹也这么说,不过还得让关大夫过来一趟,看了我才放心。” 韩宏昊点头如捣蒜:“诶诶,是这么回事。” 话音落,重又恢复寂静。 苗翠云知道老二媳妇平日里是个会来事的,十里八村除了齐大妮没一个说她不好,只因一颗心挂在受了伤的榆哥儿身上,无暇顾及他们二人,也并未过多计较。 夫妇俩就这么一里一外站着,无声陪伴。 要等关大夫诊了脉,确认无恙后他们才能放心回屋。 谁料好一会儿后,萧水容慢半拍开口:“我也不知,榆哥儿平素一直很乖。” 除了挖蚯蚓喂鸡,他能坐一整天而不动弹。 韩宏昊和苗翠云先是没反应过来,几息后才明白萧水容的意思。 他二人在昏暗中相顾无言,眼里尽是惊疑不定。 ...... 不多时,韩宏晔牛一样冲进小院,身后缀着个关大夫。 因动作太急,连门边杵着的大哥都没注意,旋风一样冲进西屋,差点把老大哥掀了个趔趄。 “大夫您赶紧给看看,榆哥儿到底怎么了?” 关大夫一路被拽着过来,鞋都甩飞了一只,赤着脚冻得直嘶气。 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炕边的木凳子上,左脚 踩右脚:“都让让,别挤在这儿,光都挡没了。” 萧水容拉着三个闺女到一旁,咬着唇满心忐忑,眼珠死死黏在韩榆的身上。 韩宏晔捧来油灯,关大夫借着这豆大点的烛火查看韩榆的面相,口舌还有眼睑。 他每做一个动作,萧水容的心就跟着跳一下,想问又不敢问。 韩宏晔可管不了那么多,握着拳焦急询问:“关大夫,我家榆哥儿到底是咋了?我方才瞧着,他看起来很难受。” 看得他心都揪成一块抹布了。 关大夫没吱声,老神在在地诊脉。 韩宏晔想再追问,被萧水容掐了把,垂头耷脑地闭了嘴。 仅容一人转身的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 像有一根线绞着心脏,关大夫任何细微的神情动作都能让他们心跳骤停。 过了半晌,关大夫总算收手,苍老的声线格外清晰:“脉弦伏而滑,是为惊悸。” 又取出布袋中的银针,在烛火上炙烤一二,准确无误地扎进一处穴位:“且榆哥儿白日里受了伤,而今有些热症,属正常情况。” “容老夫给他扎上几针,好好睡上一觉,稍后老夫再开两副药,连服三日便可好转。” 悬在空中的心怦然落地,弓弦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松懈下来。 韩宏晔连连点头,萧水容憋回泪光,攥紧手心里的铜板:“大半夜辛苦您走这一遭,要不是您来,咱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关大夫面不改色道:“ 治病救人乃医者职责之所在。” 说罢,抬起韩榆的手腕,银针刺入神门穴。 “唔……” 失去了妈妈一样温暖的怀抱,躺在又冷又硬的炕上,还被扎了好几针,韩榆眼皮滚动,闷哼一声睁开了眼。 然后,愣在当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节 ——眼前不是塞满丧尸的废弃大楼,而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以及衣着古怪的男男女女。 “这......”是哪? 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萧水容捕捉到了。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冲到炕前急问:“榆哥儿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水容用带着茧子的手指轻抚着韩榆的脸颊,絮絮叨叨说着:“是不是头疼?之前你捂着喉咙,是不是喉咙也疼......” 韩榆僵着身子,熟悉的气息将他残余的惺忪昏沉都给震飞了。 “娘......娘?” 尾音打飘,透着三分不确信。 萧水容愣了下,眼里爬上惊慌:“关大夫,我榆哥儿这是怎么了?” 韩榆的反常大家看在眼里,韩宏晔被热油灼伤手指而不自觉,托着油灯凑上前,好让榆哥儿看清自己,小心翼翼地问:“榆哥儿,我是谁?” 三姐妹见势不妙,呼啦啦冲上来,你一言她一句。 韩兰铃:“榆哥儿你还认得我不?” 韩兰芸:“榆哥儿你别吓姐,我是你芸姐啊,你以前最喜欢我,最爱跟我玩了!” “爹娘,榆哥儿是不是摔坏脑袋了?”韩兰玥呜呜抹眼泪,“这可怎么是好啊 !关大夫你快给榆哥儿看看,他才三岁,可千万不能傻了哇!” 韩兰芸瘪着嘴,四处寻找关大夫的身影,最终锁定在一处,气势汹汹:“你不是说榆哥儿没什么大碍吗,他咋坏了脑袋?你赔我榆哥儿!赔我榆哥儿呜呜!” 被三姐妹撞到犄角旮旯不得动弹,又被六岁女娃娃强行拽回来的关大夫:“......” 所以说孩子是这世上最讨厌的生物。 没有之一! 关大夫气哼哼甩袖子:“老夫什么时候说他摔伤脑袋了?” 苗翠云看了眼二房一家子,生怕他们惹恼了轴脾气的关大夫,撂挑子不干就完球了,只得站出来打圆场:“他们也是一时心急,关大夫您别放在心上。” 韩宏昊跳出来拆台:“可榆哥儿好像不认得老二家的了。” 苗翠云:“......”个糟心东西,蠢死他算了! 韩宏昊平白被瞪了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到底没再插嘴。 关大夫气不忿儿,指着韩榆:“榆哥儿分明是大病初醒,短时间内脑子没转过来,你们一个二个吵吵嚷嚷,可不得把人吓住了!” 老爷子一发话,众人霎时噤声。 数道视线落在身上,看得韩榆心慌慌,绷紧了淡色的唇角。 韩宏晔弓起熊一样的腰背,低下头咧嘴笑:“榆哥儿,我是你爹,认得爹不?” 韩榆:“......” 其他人:“......” 都说韩家老二是个憨子,还真是话不虚 传。 在黑脸汉子殷切的注目下,韩榆按下杂乱的心绪,沙哑的嗓音软绵绵轻唤:“......爹。” 嗅着眼前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几乎可以断定,早前于呼呼风声中给予他第一个拥抱的,正是此人。 所以,温暖并不是幻觉。 之前发生的所有,也都不是幻境。 一时间,韩榆心如鼓擂。 心惊的同时,更多出几分贪念。 眸光转向萧水容,在对方柔和似春水的凝视下开口:“娘?” “诶!” “诶!” 接连两声,应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苗翠云看着二房两口子脸上的同款傻笑,忍住扶额的冲动:“榆哥儿没事就好,现在咱们也能放心了。” 韩宏晔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是是是,放心了放心了。” 比之一根筋的夫君,萧水容不忘被他们质问挤兑的关大夫:“实在对不住,关大夫您大人有大量,还望不要同我们计较。” 关大夫斜了眼张嘴眯眼傻乐的三个丫头,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嘴。 之前凶巴巴的,恨不得冲上来咬他一口,现在又是一个样。 娃娃的脸当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无妨,你们也是关心则乱。”关大夫说着,利索取下韩榆身上的银针,收进药箱里,“榆哥儿已无大碍,待会儿给他擦个身,好好休息即可。” 萧水容将手里的铜板递给关大夫,又推了把身边的男人:“外面夜深露重的,让榆哥儿他爹送您回去吧。” 关大夫没拒绝,跟韩宏晔借了双鞋,承诺明日归还,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得知榆哥儿的准确情况,苗翠云彻底放下心,也准备回屋。 转身前,她忽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松哥儿从镇上带了酥饼回来,明儿早上我给你送来。” 萧水容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被苗翠云一句话堵了嘴:“榆哥儿身体正虚着,那酥饼油水可足哩。” 其实原本她是不打算把酥饼拿出来的,只留给自家三个孩子吃。 然对上榆哥儿乌黑湿漉的眸,就禁不住心软了,当即拍板分一半给榆哥儿甜甜嘴儿。 酥饼常有,而乖乖侄儿不常有。 几块酥饼而已,倘若松哥儿知晓,也定是愿意跟榆哥儿分享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萧水容自不好再推拒,只默默记下大嫂的好意,送两口子到门口。 再转身,却见本该卧病在炕的榆哥儿弹坐而起,双眼溜圆,跟村长家绣芳养的那只狸猫似的。 “松、松哥儿?” 萧水容不知缘由,没接茬。 韩兰芸从身下抽出一根茅草,捏在手里折来叠去,奇怪地看向韩榆:“松哥儿就是大伯家的二哥呀,榆哥儿你不是没摔坏脑子?” “轰——” 韩榆耳畔炸响,犹如五雷轰顶。 此刻,断头之痛盖过额头伤口的痛。 韩榆眼前一黑,在娘亲和姐姐们的惊呼中,直挺挺倒了回去。 所以......科举文对照组也是真的? 他真成了科举文男主的那 个干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的短命堂弟了?! 第5章 昏黄油灯下,韩榆任由新认识的妈妈用热水给自己擦身,从头到脚红成一只虾。 羞赧之余,思绪晕乎乎浮沉不定。 问:穿成一个阴险狡诈,只有二十来年可活的败类怎么办? 当然是痛改前非,避免惨死结局了! 眼下的境况确实不太妙,但也比身处末世,需时刻提防着不被丧尸撕碎,不被同类异能者开颅剖腹高强许多。 败类目前才三岁,离砍头还早,一切还来得及。 韩榆不想死。 他眷恋这初次体会到的父母之爱,不舍姐姐们的无私关怀。 原主身在福中不知福,辜负了家人的疼爱,自己犯欺君之罪被斩首不说,还连累家人死的死伤的伤。 而他韩榆不会。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创造出他,给予他生命,即使遭遇五年如一日的剥削利用,他也从未有过怨言。 既来之则安之,他会尽己所能,绝不重蹈覆辙,并给家人一个好的结局。 韩榆望着新娘秀美的面庞,暗暗发誓。 “好了,睡吧。” 轻柔的擦拭停下,萧水容给韩榆拢上衣襟,塞进被窝里,出门倒水去。 经方才那一番闹腾,白天干了不少活儿的三姐妹累得不行,早已睡得四仰八叉,还打起了小呼噜。 韩宏晔盘在炕上给榆哥儿的伤口上药,完事后鼓起腮帮子吹了两下,溅了韩榆一脸的唾沫星子。 然他对此毫无所觉,隔着被子轻拍韩榆的肚皮 :“不疼不疼,吹吹痛痛飞飞~” 韩榆:“......” 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腻歪的叠词,有点好笑,又充分展现了何为铁汉柔情。 虽说头一回感知到疼痛,韩榆却接受良好,习惯后倒也能忍受。 于是,在新爹怜爱的目光下,韩榆偏了下头,哼哼两声:“爹,疼。” 一边哼唧,一边暗觑韩宏晔的反应。 他是男孩子,新爹会不会嫌弃他太过矫情,然后不喜欢他了? 正忐忑时,就见韩宏晔慌了慌,又噗嗤吹气:“榆哥儿忍忍,睡一觉就好了。爹恨不得替你疼,可没办法,这只能你自己捱过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节 又被吹一脸,却不妨碍韩榆心里开满五颜六色的小花,弯起漆如寒星的眼,把脸埋进新爹怀里。 伤口不慎撞到新爹粗糙的布料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不等韩榆退开,萧水容倒了水进门,刚好看到这一幕,登时色变:“韩宏晔你干啥呢?!” 音调不高,面上罕见的凶悍却吓了韩宏晔一跳,一骨碌在炕上翻了半个滚。 怀里的榆哥儿是没了,但差点压到身后的大闺女。 还是萧水容眼疾手快冲上来,一把拽住他,才免去韩兰铃遭受无妄之灾。 萧水容气得不轻,狠拍了他胳膊一下:“咋咋呼呼的,哪有半点当爹的样子!” 韩宏晔讪讪,转眼瞥见榆哥儿乌溜溜的眸子,又咧嘴笑,两颊的皲裂刻进笑纹里,慈祥而敦厚。 榆哥儿的病情稳定了,萧 水容始终提着的心也得以落下,没好气看了眼傻乐的父子俩,褪去衣衫上炕,紧挨着韩榆躺下。 油灯已灭,只窗外一弯寒月投下清冷月影。 ...... 韩榆左看韩宏晔,右看萧水容,被褥下的嘴角无限上扬。 仅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考虑好有关未来的计划。 原主是男主堂兄的对照组,男主越是聪明正直,原主就越愚钝狡诈。 当然这一切与男主无关,原主本身就不是个好的。 又蠢又毒,堪称五毒俱全。 前世......唔,且不论那具由多重高科技构成的身体是否还在,他多半是回不去了。 穿越到异世,零五号研究体也就成了上辈子的事。 前世他活在基地条条框框的规则当中,稍有错失就会被鞭笞重罚,这辈子他只想为自己活。 韩榆不想做这倒霉催的对照组,他不愿顺应天意,只想活出自己的人生。 即便这具身体撑死了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和那具人造体的几百年甚至更多有天壤之别,即便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异能,可他还是更喜欢现在。 安逸。 宁静。 不必时时刻刻把脑袋挂裤腰带上。 男主堂兄靠科举改换门庭,走上一条崭新的光明大道,为世人后世所称颂。 虽然对自己人头落地的画面心有余悸,但不影响韩榆展望未来。 根据书中介绍,他身处的朝代名为大越,在位的永庆帝是大越第九位皇帝,而科举在前朝的靖朝就有 ,往前可追溯几百年的历史。 农家人,大多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能走出去的没几个。 于农家子而言,若想跳出这方寸之地,唯有十载寒窗苦读,走科举入仕这条路,才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韩榆见识过残酷血腥,也踏过尸山血海,曾不止一次地期待过,有朝一日末世终结,他恢复自由,是否可以像基地里那些异能者的孩子一样,拥有读书的机会。 上辈子没能实现的奢想,这辈子或许可以实现。 韩榆以为噩梦中原主的那些行为,因为嫉妒男主比自己优秀,各种故意使坏以及最后的追杀行为,简直愚不可及。 兄弟齐心,方可其利断金。 男主现在还不知道将来的他有多混账,他完全可以给自己立一个兄控人设。 做男主的好堂弟,再努力考取功名,让新爹新娘还有姐姐们过上富庶的生活才是正道,何必上赶着作死。 不过多说无益,眼下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只有养好伤,才有力气抱紧金大腿。 定下未来十年......或者更久的人生计划,韩榆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 许是关大夫的那几针起了效果,韩榆眼皮子开始打跌。 不过两个呼吸,就睡得死沉。 这回,梦里再没出现断头台上那一幕。 只有两人模糊的人影儿,叠着声轻唤“榆哥儿”。 韩榆知道,这是新爹新娘。 便是初来乍到,他听着也安心。 - 觉是下半夜睡的,人是翌日 正午醒的。 并非自然醒,而是被屋外尖酸刻薄的谩骂吵醒的。 “这都太阳晒屁股了,猪都没这么能睡。” “不就跌个跟头破了点皮,哪家孩子这么娇惯,摔断了腿照样在泥地里打滚。” “一个男娃子这么娇气,比芷姐儿都不如,以后铁定是个偷鸡摸狗的祸害,给老韩家丢脸!” 不得不说,说话的这位还挺有先见之明,原主可不就是个实打实的祸害,好好的男主差点被他霍霍没了。 韩榆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想着,或许可以给她颁个未卜先知奖。 不过当下有个问题。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除昨夜所见的几人,也只识得一个韩松。 脑中空空如也,除原书的大致剧情走向,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也不知先知是他什么人,为何对他这般苛责。 他还是个孩子啊!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韩榆的思绪。 在这颇具节奏感的响动里,韩榆下意识喊了句:“进。” 屈起的手指微顿,韩松推门而入。 炕正对着门,一进来就看到炕边露出的漆黑发顶。 正欲收回视线,炕上的人支起脑袋看过来。 韩松神情寡淡,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到门边的木凳上,言简意赅道:“这里面是酥饼,早上我娘忙忘了,现在想起来,特意让我送来。” 提起酥饼,韩榆就知道来者何人。 男主韩松! 金大腿! 韩榆嘴角牵起一抹笑,眼睛弯弯像月牙:“谢谢二哥 !” 欢快又难掩虚弱的嗓音刺入耳膜,韩松动了下嘴角,只留下“不必”俩字儿,便转身离去。 木门在眼前合上,韩榆收起笑脸,又躺了回去。 他怎么觉着,男主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 慢吞吞调整了个姿势,韩榆也没多想,只感叹不愧是将来成为一代名臣的男人,小小年纪就练就出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佬气势。 感叹之余,余光中一抹熟悉的白色转瞬即逝。 韩榆动作倏地顿住,不可置信地抬起左手。 和煦的日光下,掌心里一朵白色小花扎根而生。 “小白!” 韩榆一脸的喜出望外,不顾外面齐大妮的阴阳怪气,面颊贴上小白花纤柔的花瓣,轻轻一蹭。 小白雀跃回蹭,脉络分明的叶片轻抚过他的下巴。 贴贴! 韩榆欢喜呢喃:“真好,你还在。” 在末世,每个异能者都有伴生兽或伴生植物。 小白是韩榆的伴生植物,自他诞生起就长于掌心之中。 研究员在韩榆身体里融入大量木系晶核,让他成为战无不胜、智力惊人的“怪物”,小白也因此成为伴生植物中金字塔尖的存在。 小白不仅战斗力强悍,它还可以源源不断地给宿主提供能量,治愈身体创伤,历经百战也不疲乏。 于韩榆而言,小白不仅仅是伴生植物,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意识到自己穿书后,韩榆以为要永远失去小伙伴了。 所幸上天庇佑,他们在异世重逢。 韩榆轻叹道: “可惜你又回到了幼态期,应该要许久才能恢复。” 小白在作战时才会显露本体,其余时间都以幼态示人,但不影响韩榆心疼。 天知道小白吸收了多少木系晶核才长那么大。 这里没有丧尸晶核,单凭光合作用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小白与主人心意相通,忙支棱起来,试图抚平主人眉心的疙瘩。 韩榆顺势松开眉头:“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论怎样,我都会一直喜欢小白的。” 小白瞬间扭成扭股儿糖,叶片轻搭在韩榆的手指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节 韩榆笑意微顿:“你是说,在山里我差点被野猪伤到,是你杀了野猪?” 第6章 叶片抵在韩榆的指腹上,轻轻耸动,像在叙说着什么。 韩榆从爹娘的只言片语中已经了解到自己受伤的原因,所以原主从山坡跌落,他紧跟着就穿来了? 倒是及时。 否则原主三岁之躯,怕是不能抵挡野猪的致命一击。 之前满脑子都是穿书、对照组、砍头,竟忘了昏迷前所见,也没留意体内微弱的能量。 正是这股能量,让他捱过重伤高热。 韩榆也意识到,小白从霸主级别的伴生植物缩水成手指长,都是因为他。 韩榆鼻子微酸,更不吝夸赞:“小白真棒。” 同时下定决心,等伤口略好些,他就多带小白到外面晒太阳。 光合作用充足,小白才能早日恢复威武又雄壮的模样。 待来日秉烛夜读,他也能有足够的精力,不会熬坏了身子。 被主人夸了! 小白洁白的花瓣泛起娇羞的粉色。 韩榆见状,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咯吱——” 一声刺响,木门应声而开。 萧水容轻柔的嗓音响起:“榆哥儿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韩榆唰地缩回手,扭头看向门口。 萧水容系着襜裳,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紧跟着她进来的,是鹤发须眉的关大夫。 见榆哥儿直勾勾盯着关大夫,萧水容出言解释:“关大夫来还鞋,顺便再给你诊个脉,看看伤口。” 韩榆轻唔一声,乖乖躺在炕上,任由关大夫诊脉看伤。 “恢复 得不错,这段时间切记不要吃重口味的东西,以免留疤。” 萧水容心道他们都吃不到有油水的东西,更遑论重口味的了,嘴上还是应下。 关大夫又叮嘱按时吃药,背着手晃晃悠悠出门。 途径院子里坐在条凳上择菜的齐大妮,他停下脚步:“你这脸跟头皮伤得有些重,可要到我那处取些伤药来?” 齐大妮下意识看向堂屋。 堂屋里,韩发老太爷一样抽着旱烟,浑浊黑沉的眼扫过来。 一言未发,却好比杀猪刀剐在身上。 齐大妮手里的青菜都吓掉了,缩着脖子直摇头:“不、不用了。” 关大夫遗憾得很:“上个月你被鸡啄了脸,我那还留着伤药呢,拿回来就能用。” 目送他离开,齐大妮暗恨关老头言而无信。 明明之前说看在他俩是同村份上不收诊金,转头又把事情捅到老头子跟前。 昨夜好容易让老头子忘了那茬,眼下旧事重提,虽不至于再挨打,毕竟小三回来了,但冷漠无视还是不可避免。 真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萧水容见婆母吃瘪,仿佛三伏天喝了一大碗井水,畅快极了。 好容易才压下嘴角的弧度,垂下头去灶房准备午饭。 昨儿刘五德带人把野猪拉回来,上午等大家忙完了各家地里的活计,谈全就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杀猪。 野猪是死了,可处理起来并不简单。 放血刮毛,割肉处理内脏就要花不少功夫。 完事后还要把野猪 肉均分给桃花村五十八户人家,这过程可不简单,多一两少一两都会引发矛盾。 几经折腾,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公爹自打老三成亲后再没下地干过活,在家跌倒油瓶不扶,更不可能站在寒风里等分肉,所以派了老二老二过去。 方才大房两个男娃也去了,同去的还有三房的双胞胎和韩兰芷。 前者是去搭把手,后者完全是过去看热闹,顺带着捣蛋添乱的。 萧水容走进灶房,为酥饼跟妯娌道了谢,两人热火朝天地忙起午饭。 她想问一问榆哥儿的事,可惜始终没寻到机会。 只好等吃过午饭,看能不能从韩兰芷嘴里问出什么来。 - 正午过一刻,妯娌俩忙活好午饭。 萧水容煮了一大锅红薯饭,又在锅边贴了一溜圈的玉米饼子。 红薯和玉米独有的甜香交融在一起,争先恐后地突破锅盖的防御,直往人鼻子里钻。 韩家的姑娘们背着竹篓回来,闻到味儿嘴里就自动分泌唾液。 她们暗暗想着,要是三叔每天都回来就好了。 这样她们每天就能吃饭香喷喷的红薯饭啦! 除此之外,萧水容另外还做了一道白菜炖肉。 白菜炖了满满一锅,只零星几片腊肉飘在白菜上,油汪汪的,是村里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吃上的好东西。 这是为一家之主韩发以及未来的秀才老爷韩宏庆准备的。 便是韩宏昊和韩宏晔两个壮劳力,老韩家收入的最主要来源,也只能吃几筷 子的白菜解解馋。 若遇上齐大妮心情好,或许会施舍给他们一点白菜炖肉的浓汤。 浓汤泡饭,饭粒浸满汤汁,吃一口舌头都鲜掉了。 他二人都是疼惜孩子的,每逢这时,都会顶着老娘充满杀气的眼神,分一点汤泡饭给孩子们。 孩子们吃得满嘴喷香,脸都埋进了碗里。 只可惜这回吃不到了。 炒好咸菜出锅,萧水容不无遗憾地想着。 ...... “回来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通过那粗哑的声音,就知道是韩宏昊他们回来了。 韩发放下旱烟走出堂屋,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咱家都分了什么肉?” 杵在灶房门口盯着儿媳妇做饭,以防两人偷吃的齐大妮小跑上前,打量翻动着韩宏昊手上的野猪肉。 韩宏昊咧着嘴回答:“每户人家都分了四斤肉,谈叔还多给咱家分了一些猪红和猪下水。” 四斤猪肉以肥肉居多,过年也不必再买肉,可以吃上好久。 猪红给小三补身子,猪下水卤了让小三带到镇上吃。 齐大妮盘算着,面上却不见满意,一个眼刀子甩向韩宏晔:“要不是你非要找大夫,一整只野猪都是咱家的了。” 偏要引来谈全,让谈全不顾她的反对把肉分给全村的人。 要是偷摸着把野猪运回来,足够吃一整年还有富余,她做梦都能笑醒。 韩宏晔脸色紧绷,再不见喜色,但也没了之前砸鸡圈时不顾一切的狠劲儿,在韩宏昊 后边儿把猪下水放进木盆里,洗了手回屋去。 与其跟不喜他的齐大妮说废话,还不如看看榆哥儿。 他出门时榆哥儿睡得正香,不知醒了没。 转念又想,这野猪可是用榆哥儿半条命换来的,他娘却只想把差点害死榆哥儿的野猪占为己有。 昨夜闹出那样大的动静,也没见她出来瞧一眼。 可见在她心里,榆哥儿连野猪都不如。 再听齐大妮尖锐的指责,韩宏晔只觉得满心疲惫和失望,萧水容的话再度浮上心头。 分家,或许是最好的。 韩松看了眼二叔似乎佝偻了些许的背影,想到苗翠云的夸赞,以及送酥饼时韩榆纯稚明亮的笑,眼神嘴角纹丝不动。 现在乖巧惹人爱,不代表日后安分。 过不了多久,韩榆就会变成十里八村鸡嫌狗厌的熊娃子,日后更会闯下塌天大祸。 正想着,身后窜出一人。 韩松躲闪不及,被撞个正着,后腰像是被榔头锤了一下,酸爽十足。 回头一看,是韩兰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节 “奶,我要吃肉!” 韩兰芷撞了人,还跟没事人一样,跑到齐大妮面前嚷嚷。 双胞胎韩椿、韩柏紧随其后,炮弹似的从门外冲进来,声音像鞭炮:“吃肉!吃肉!” 齐大妮指了指灶房:“今天不行,饭已经做好了,下次再烧肉吃。” 兄妹三人立马不干了,扯着齐大妮的袖子跳脚:“不行!奶,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 一边喊着,口水哗啦啦从嘴角流出来, 在深色的衣服上洇下一滩水痕。 齐大妮被缠得狠了,见韩发面色如常,咬牙拍板:“中午就算了,晚上,晚上再吃。” 兄妹三人齐声欢呼,撂开齐大妮蹲门口玩泥巴了。 齐大妮又道:“树哥儿松哥儿,趁现在还没吃饭,去外面捡些树枝回来。” 韩松应声,背上竹篓跟韩树出门。 路过韩椿兄妹三个,他们一边用尿和泥,一边讨论晚上吃多少块肉。 韩柏用脏兮兮的爪子挠脸,和齐大妮如出一辙的三白眼斜着韩树韩松:“别看,都没你们的份!” 兄弟俩都没搭理他,直到走出一段路,韩树唏嘘道:“椿哥儿柏哥儿被奶惯坏了,日后三叔当了官,怕也是后继无人。” 前者是毋庸置疑的。 明明他和韩树韩榆都是韩家的男丁,在齐大妮心里却连双胞胎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惯子如杀子,孙子亦是同理。 而后者,可不见得。 ...... 韩宏晔听见老娘吩咐哥俩儿捡树枝,准备下午也去捡一点。 灶房的树枝是专门给正屋和东屋用的,他们碰不得。 韩发上了年纪,受不得寒,夜里必须烧炕。 韩宏庆父子将来是要读书做大官的,那炕也不能冷着。 通常情况下,大房二房都自给自足。 这两天也是巧了,上个月捡的树枝刚用完,否则昨夜榆哥儿那情况,定是要烧炕的。 这般想着,韩宏晔轻手轻脚走到炕边。 榆哥儿已经醒了,安静地躺在炕上 ,小小一只让老父亲生出满腔柔情。 “手怎么放外面,昨夜刚烧过,关大夫可再三叮嘱不能受寒,赶紧回被窝里去!” 说着,轻轻把韩榆的左手塞回被里。 正把手放在日光下,让小白尽情光合作用的韩榆:“......爹。” 韩宏晔看着幼子病恹恹的脸色,心神微动,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你大伯娘给了酥饼,不过你现在还不能吃,爹给你留着,等好些了再吃。” 提起酥饼,韩榆又想到冷淡如冰的男主,无视喉咙里的剐蹭感开口:“爹娘姐姐吃。” 韩宏晔舍不得,却败在榆哥儿执拗的注视下:“你大伯娘送了五块,你们一人一个,我跟你娘分一块可好?” 韩榆上辈子以晶核为食,从未尝过正常人的饭菜,因而不在乎口腹之欲,这些吃食对他的吸引力几近于零。 这样的分配已经很好,韩榆没再说,忽而嗅到韩宏晔身上浅淡的血腥味,神色微变。 正欲追问,韩宏晔先解释开了:“咱家分了野猪肉,回头等猪下水卤好了,先给咱榆哥儿尝尝。” 野猪肉? 不会是被小白解决掉的那只吧? 注意到韩宏晔眼中的喜悦,韩榆已经开始考虑,等小白情况好些,要不要再猎一只野猪回来。 韩宏晔在屋里陪着韩榆说了会儿话。 大多是韩宏晔在说,韩榆嗓子不怎么舒服,尽量嗯啊哦,避免声带振动。 约摸过了两刻钟,外面齐大妮一声吆喝: “开饭了!” 韩宏晔摸了摸韩榆的脑袋:“榆哥儿饿了吧,等着,爹给你做好吃的。” 韩榆嗯嗯应下,目送他出去,又悄咪咪放小白出来晒太阳。 经几次试验,韩榆发现除他以外谁都看不到小白,正好方便了他行事。 伸手戳了戳垫在身下的茅草,也不知爹会给他做什么吃。 第7章 没过一会,之前内涵韩榆的那道声音又开始谩骂。 “韩宏晔你翅膀硬了是吧?敢不听老娘的话,信不信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榆哥儿不过受了点伤,哪至于煮鸡蛋吃,真是穷人生了张富贵嘴,也不看他有没有这个命吃!” “放下!你给我放下!” 一阵鸡飞狗跳,听得韩榆眼皮直跳,生怕新爹在母大虫手里吃了亏。 好在这回韩宏晔格外头铁,不顾齐大妮的阻拦,直接从鸡窝里摸了两个鸡蛋,丢进萧水容事先烧开的水里煮。 一刻钟后,韩宏晔带着俩鸡蛋进西屋,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丝毫未被齐大妮影响到。 他把小碗递到韩榆眼前,语气轻快,带着一丝丝邀功的意味:“榆哥儿看这是啥?” 韩榆配合地露出惊喜的表情,让韩宏晔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子:“这可是爹从你奶手里抢来的,可值钱呢,赶紧趁热吃了。” 同时,他也从这件事里寻摸出了些东西—— 若一味听爹娘的话,他就护不住儿女们。 鸡圈里那几只鸡是用公中的钱买的,也有他们二房一份。 平日里也是榆哥儿挖蚯蚓喂鸡,芷姐儿虽担着养鸡的任务,却鲜少做事,大多使唤榆哥儿。 既然如此,凭啥他的榆哥儿不能吃? 读书也是。 大家都是韩家的子孙,他跟大哥没那个天赋暂且不提,凭啥榆哥儿不能上私塾? 没这个道理 。 韩榆眨了眨眼,原来母大虫是他奶啊。 欺负他和爹,初始印象分倒扣到负一百! 盯着榆哥儿吃完两个鸡蛋,鸡蛋水也喝得丁点儿不剩,韩宏晔笑眯了眼:“好吃不?” 初次品尝,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韩榆舔了下嘴角:“好吃,爹也去吃饭。” “好好好,爹这就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榆哥儿醒来后更黏糊了,又乖又惹人疼。 韩宏晔弯腰掖了掖被角,确保透不进一丝风,这才放心离去。 他前脚刚走,韩榆继续将左手置于阳光下。 “小白多晒太阳,快快长大。” 小白在漂浮着细尘的灿金下舒展茎干,努力向上拔高,以实际行动回应主人的殷切期盼。 ...... 韩宏晔端着碗走进堂屋,在下位落座。 齐大妮嘴里塞满玉米饼子,瞟了眼素净的白碗。 里头空空如也,一口汤也没剩。 “败家玩意儿!” 天气严寒,母鸡都不怎么下蛋,一天能有一只蛋就算谢天谢地了。 碗柜里那几十个鸡蛋是她存了两个多月的量,老二这厢不顾她的阻拦给榆哥儿煮了两个蛋,就意味着小三要少吃两个。 齐大妮心疼死了,又不敢拿这个突然变得硬气的二儿子如何。 兔子急了也跳墙,何况是人。 但不妨碍她阴阳怪气膈应人。 “一口气吃两个鸡蛋,榆哥儿又有病在身,说不准要上吐下泻,老二家的你回头盯着......老二你干啥?! ” 韩宏晔绷着脸,又一筷子插进盛有白菜炖肉的大陶碗里。 猛力一挖,泛着油星的白菜掺着腊肉片,准确落入自己碗里。 不过两筷子,大陶碗里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坑。 韩宏庆夹了个空,脸上诧异和尴尬交错。 齐大妮见小三的菜被抢了,啪地放下筷子:“老二!” 嘴里裹着饼子,吐字不利索,情急之下咬到了腮肉。 剧痛袭来,齐大妮大叫一声:“诶呦我的娘诶!”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节 两张桌上快如闪电的筷子齐刷刷停下,不约而同看向声源处。 萧水容见老太太吃痛地捂着嘴,恼色淡去三分。 让她胡咧咧咒榆哥儿,报应这不就来了。 “娘您没事吧?”韩宏庆关切询问,不等齐大妮回答,又责备地看向韩宏晔,“二哥,娘她只是好心,你又何必故意气她。” 韩宏晔看都不看这对一条心的母子,只梗着脖子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吃菜都不能吗?” 齐大妮大着舌头喊:“这是你爹跟小三的菜,你凭啥吃?” 韩宏昊瞥了眼白菜炖肉,又馋又心酸,觉得老二做的没什么不对。 但秉承着家和万事兴的原则,还是得站出来打圆场:“这不是临近年关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在一块儿,老二也辛苦一年,吃点好的也不为过,爹您说是吧?” 接收到大儿子恳求的目光,韩发扒了口饭:“老大说得对,都敞开了肚皮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话音刚落,一只筷子伸 进大陶碗里。 韩松面不改色吃下腊肉片,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不明所以地回看韩发:“怎么了?不是爷让吃的吗?” 韩发哽了下:“......是。” 也是怪了,自打松哥儿摔了脑袋,每每和他对视,总觉得怵得慌,这让韩发觉得有点丢人,没跟任何人说过。 老爷子发话,众人目标一致,直奔那白菜炖肉而去。 兄弟三个就数韩宏晔最不客气,不光自己吃,还给萧水容母女四人夹菜。 一大碗白菜炖肉,很快被瓜分完。 其中以二房吃得最多,约有一半都进了他们肚里。 这下轮到齐大妮气得浑身发抖,直呼不孝子:“你自个儿光顾着吃,可还记得你兄弟老子?” 韩宏晔嘴里塞得满满的,大大的眼里充满大大的疑惑:“爹跟大哥三弟不都吃了么,娘您怎还怪上我了?” 齐大妮气了个仰倒,把手里的玉米饼子看作韩宏晔,恶狠狠咬了一口。 咀嚼时不慎碰到嘴里的血泡,疼得直吸气。 一抬眼就是野猪吃食一样粗鲁的老二,顿时叫她食欲全无。 也不管韩发漆黑的脸色,丢了筷子回屋去。 萧水容看着吃得一脸满足的女儿们,和苗翠云对视一眼,眼里尽是笑。 真是天上下红雨了,夫君/老二竟然这么硬气,敢跟属螃蟹的婆母对着干,还把人气跑了。 不得不说,是真解气啊! 黄秀兰将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中,撇了撇嘴,让韩宏庆也给 自己夹了两片腊肉。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她可不能落了下风。 萧水容把碗里的腊肉沫子夹到韩兰芸碗里,瞥了眼右手边都快把脸埋进碗里的韩兰芷,加快吃饭的速度。 吃完饭,黄秀兰借口陪韩宏庆读书,依旧是妯娌俩收拾碗筷。 收拾了灶台,萧水容回屋一趟,再出来手里多了个东西。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在鸡圈旁边找到韩兰芷。 萧水容走过去,蹲下身递上酥饼:“芷姐儿,想吃不?” 韩兰芷抓着被切成几段的蚯蚓,口水不自觉流下:“想!” 萧水容低声问:“那你告诉二伯娘,昨天下午榆哥儿为什么进山?” 韩兰芷咬着手指头:“奶让榆哥儿......” 萧水容攥紧手指,呼吸变得急促。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尖锐的女声:“芷姐儿!” 萧水容缓缓转头,齐大妮叉着腰站在正屋门口,瞪眼怒视着她。 “老二家的你活儿都干完了,再敢偷懒,你今晚就睡在鸡窝旁边!” 萧水容不着痕迹把酥饼藏进袖子里:“我看芷姐儿一个人挖蚯蚓,想来帮忙。” “用不着你!”齐大妮把刚才挑血泡不小心弄脏的袄子丢过去,翘着舌头吸溜口水,“赶紧把它洗了,拧干了搁太阳底下晒。” 袄子被攥出褶痕,萧水容应好。 “离芷姐儿远点,别把霉气传给了她。”齐大妮说完扭头进屋,也就错过了二儿媳眼底遍布的凉 意。 韩兰芷盯着萧水容的袖子:“二婶,饼......我想吃饼。” 她知道奶不喜欢自己跟大伯娘二伯娘走得近,所以刚才都没告诉奶二伯娘藏了酥饼。 万一被奶知道了,酥饼肯定就轮不到她吃。 萧水容视若罔闻,掉头就走。 既已知晓答案,这酥饼还是留着给榆哥儿吃吧。 韩兰芷没吃着酥饼,一脚踩上蚯蚓:“坏二伯娘!” “芷姐儿。” 韩兰芷回头,原本进屋的齐大妮不知何时又冒出头来,朝她招手:“芷姐儿过来。” 韩兰芷看到齐大妮手里的糕点,小狗似的闻着味儿就上去了。 她不会记错,这是昨天爹带回来的糕点,说是给爷奶买的。 她连碰都没碰到就被爹送去了正屋,导致一整夜都在做着吃糕点的梦。 等到了跟前,齐大妮拿着雪白细腻的糕点在她眼前晃了晃:“想吃不?” 韩兰芷咽口水:“想!” 齐大妮笑了下,脸上的抓痕显得狰狞:“想吃就听奶的,离你二伯二伯娘远点。” 韩兰芷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我听奶的!” 齐大妮把糕点塞给她:“芷姐儿记住,要是跟他们走得近了,以后就再没好东西吃了。” 韩兰芷两口吞了糕点,嗯嗯应着。 齐大妮满意折返回正屋,给韩发纳鞋底。 韩兰芷舔着手指上的糕点屑,抬头就见松堂兄坐在西南屋的窗边看书。 她条件反射地把手背到身后:“不给你吃!” 然后一蹦一跳地 玩蚯蚓去了。 韩松垂眸翻书,眼底波澜不惊。 第8章 二房的西北屋座西朝北,唯一的窗子也是朝东的。 末时三刻,日影西斜,屋里也没了光亮,暗黢黢的。 小白意犹未尽地收回茎叶,哧溜消失无踪。 爹娘姐姐们各有各的活计,只韩榆一个闲人,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 屋外隐约有诵读声:“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 韩榆侧耳聆听,语调抑扬顿挫,嗓音又透着孩童特有的清亮。 韩榆当即猜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韩榆支起上半身,试图看一眼韩松是怎么读书的,他也好效仿。 然两间西屋并列,任他脖子扭了半个圈,连韩松的头发丝也没瞧见。 韩榆气馁地躺回去,和着韩松诵读的字句,在心里跟着默念。 这本书他没听语文老爷爷读过,念得磕磕绊绊,好几次没跟上韩松的语速,还险些咬了舌头。 韩榆不懂这些之乎者也的意思,只知将来他会学到,不如未雨绸缪,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一个诵读,一个默念,眨眼过去半个时辰。 韩榆也从一开始的不熟悉,到后来的流利自如,甚至还顺便背下了前面的那些内容。 停顿时,韩榆喃喃自语:“看来我的记忆力并没有倒退,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呢!” 他也担心过,换了具身体,曾经引以为傲的好记性会不会也随之而去。 现在总算放下心。 百分之一的天分加后天努力,他多少也能 考出点成绩来? 许是耗费了过多心神,韩榆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脑袋也开始疼起来。 纵使韩榆再不乐意,但为了身体着想,也只得停下。 小白闪现,刚支棱起叶片,就被主人制止了。 “不用,我现在并无大碍,你且留着这些能量,可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小白惯来听话,乖乖藏回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节 韩榆无声笑笑,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响起刺耳的推门声。 韩榆一惊,警惕地看过去,黝黑锐利的眼像极了生来凶残的狼崽子。 “榆哥儿。” 只三个字,就叫韩榆眼里的凶气儿褪去,在韩宏晔走到跟前时,轻唤了声“爹”。 乍一瞧,乖得跟面团似的。 韩宏晔搬了小木凳在炕边坐下,先是摸了摸韩榆的脑袋,又在怀里一阵摸索:“榆哥儿你瞧,爹带了什么回来。” 他说着,摊开手伸到韩榆面前。 蒲扇大小的手心里,安静躺着十来个鸟蛋。 鸟蛋上粘着黑灰,却也比韩宏晔的手白了几个色号。 韩榆看着粗糙的大掌出神,韩宏晔也没注意,悄声说:“爹去山上捡树枝,运气好发现一个鸟窝,里头埋着鸟蛋。” 他把鸟蛋搁腿上,拿起一个剥壳,递到韩榆嘴边:“爹在山上烤过了,还热乎着,香得很呢!” 韩榆条件反射张嘴,舌尖一卷,再一咬,烤鸟蛋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嘴里的还没吃完,第二个又到了嘴边。 韩宏晔碎碎念:“榆哥 儿多吃几个,身体有力气,伤才能好得快。” 说完手指头一怼,椭圆形的烤鸟蛋噗叽滑进韩榆嘴里。 鸟蛋虽小,却让韩榆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 最最最暖和的,是心脏。 等第三个送上前,韩榆忙别开脸:“我不吃了,爹也吃。” “爹有呢。”韩宏晔拍了拍胸口,“这些是榆哥儿的,等榆哥儿吃完了,爹再吃。” 韩榆不信。 他不止一次见过末世里易子而食,韩宏晔可以说是韩榆见过的最无私的父亲了。 但凡有什么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都是留给孩子。 方才那话,不过是哄骗小孩子而已。 韩榆虽然也在小孩子的范畴,但因为他的身世和经历不同常人,心智也绝非五岁孩童可以比拟。 他和同龄人站一块儿,两人的心眼子加一起共八百个。 其中韩榆占了八百零一个,剩下的占了负一个。 韩榆隔着被褥拍肚皮:“可是我已经吃不下了。” 正午时才吃了两个鸡蛋,现在又两个鸟蛋,三岁孩童的胃口能有多大,韩榆现在也确实不觉得饿。 与其硬塞,不如好东西全家人一起分享。 韩宏晔无法,只得吃了已经剥好的鸟蛋,再将剩下的五个用碎布裹得严严实实,藏在被子底下。 韩榆围观全程,愈发觉得心酸。 几个鸟蛋都要藏着掖着,可见外面有多少豺狼虎豹。 再想到面黄肌瘦的娘和姐姐,猎野猪的念头不减反增。 韩宏晔不知韩榆所想,拍 了拍手站起身:“榆哥儿你好生躺着,你大伯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儿,爹过去帮忙,晚上再回来。” 韩榆应好,目送他出门。 开门关门间,韩榆看到正对门口的院子里蹲着一个小女孩。 惊鸿一瞥,应该跟他差不多大。 她手里捏着什么,在一只大公鸡面前晃来晃去。 大公鸡几次没叼着,扑腾着翅膀弹起来,恶狠狠叨了小女孩一口。 “哇!” 恰好这时韩宏晔关上门,将小女孩的哭天喊地隔绝在外。 但不妨碍韩榆将她的求救尽收耳中:“奶,大公鸡要吃了我呜呜呜呜!” 开门声响起,紧跟着是熟悉的叫骂:“老二你眼瞎了不成,没看见芷姐儿被鸡叨了吗?” 韩榆:“......” 爹真是光站着什么都不做也挨骂。 刚才那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那大公鸡叨了人就溜,哪有韩宏晔发挥的余地。 思及此,韩榆对齐大妮的印象更恶劣了。 至于芷姐儿,他之前在以为是这一切是幻境的时候听人念叨了一句。 “榆哥儿怎么能跟芷姐儿比。” 光听这句话,就知道这位芷姐儿在韩家的地位远高于他。 不过无所谓,除家人和韩松之外,其他人韩榆都不在意。 前提是那些无关之人别犯到他手上,伤害他在乎的人。 ......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炊烟,在田里忙活或外出做工的男男女女拖着疲惫的身子归家。 萧水容和苗翠云背着满满两 竹篓的野菜回来,刚取下竹篓,齐大妮从正屋钻出来:“怎么现在才回来?不知道小三读书辛苦,很容易饿吗?” 苗翠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跟妯娌一头扎进灶房。 中午是苗翠云烧火,晚上轮到萧水容。 苗翠云从米缸里分别舀了糙米和精米,按五五分的比例倒进米篮子里。 在清水里过了一遍,用手抓揉两把,倒进锅里,再加些水进去。 彼时萧水容已经把锅烧热,盖上锅盖,只等两刻钟后出锅。 正想着晚上做啥菜,黄秀兰抿着鬓角走到灶房门口:“大嫂,我看今儿刚摘的乌塌菜挺新鲜,今晚就拿它做几个饼子。” “哦对了,中午娘答应椿哥儿他们晚上吃肉,你可别忘了,否则那几个祸害闹起来,我可摁不住他们。” 苗翠云差点没忍住操起锅盖,对着老三家的脑袋瓜梆梆一顿敲。 不帮着做饭也就算了,还学着大家小姐点起了菜。 我呸! 注意到黄秀兰身后虎视眈眈的婆母,苗翠云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你还想吃啥,一并说了吧。” 黄秀兰哪里听不出她的口不对心,却是丁点儿不惧。 她男人可是未来的秀才老爷,大嫂二嫂这样的农妇日后都要讨好她呢。 “没了没了,大嫂你忙。”说完转头就走,生怕被苗翠云留下来打杂。 齐大妮撇了下嘴,要不是看在黄秀兰给老三生了双胞胎,娘家又在镇上开了铺子,她还真不会容忍这娘 们儿光吃饭不做事。 想到刚才小三说他背了一下午的书,齐大妮又骄傲又心疼,爬到凳子上取下屋檐下挂着的竹篮。 竹篮里,是猪红和猪下水。 齐大妮把猪红送进灶房:“这是给小三和几个孩子的,你们甭想沾上一点!” 萧水容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不去看齐大妮尖嘴猴腮的样儿,不咸不淡应了声。 她不敢保证,当看到齐大妮那张脸,会不会用火叉给她捅个对穿。 齐大妮全然不知自己和危险擦身而过,哼着曲儿出去,继续纳鞋底。 苗翠云早在一起摘野菜时就发现妯娌心不在焉,只以为她担心榆哥儿,也没多问。 妯娌做得一手好面食,本来她还想让萧水容做饼子,这会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脚麻利地准备晚饭。 等做好了晚饭,韩家人陆陆续续回来。 饭菜上桌,齐大妮一声吆喝,众人齐聚堂屋,依次落座。 “肉!” 看到满满一大盆肉,韩椿不等韩发先动筷,伸手就要抓,被韩宏庆拦住。 “手上脏兮兮的,如何能这样粗鲁?秀兰,你带孩子们去洗手。” 黄秀兰对夫君的话无有不应,拉着满不乐意的双胞胎去院子里洗手。 齐大妮笑得露出牙龈:“我儿不愧是读书人,讲究还挺多。” 韩发笑出满脸褶子,第一筷不是给自己,而是韩宏庆:“学了一天,这肉可新鲜着,虽不如家养的猪肉香嫩,也差不去多少。” 韩宏庆素来敬 爱父亲,比起对齐大妮,更多了几分亲近:“家中供我读书已是不易,吃糠咽菜也是香的。” 短短两句,哄得老两口合不拢嘴。 类似的情景不止发生过一次,韩宏晔兄弟俩早已司空见惯。 笑完,韩发自个儿吃了一口,夸了大儿媳妇手艺不错,丁点儿野猪的膻味都没有。 苗翠云笑笑没说话,和大家一起执箸开动。 和男人桌上的大盆野猪肉不同,女人桌上只两道素菜,野菜饼子,以及一小碗猪红。 猪红切得方方正正,每人一块的量,只是大小不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节 黄秀兰老早就盯准最大个儿的,开动后目标明确地夹过去。 然而不等她夹到猪红,就被萧水容上了先。 不过眨眼的功夫,最大的几个进了萧水容母女四人碗里。 黄秀兰啪嗒丢了筷子,一副质问的口吻:“二嫂你干啥呢?” 齐大妮虽在隔壁桌,可一直盯着旁边的动静呢。 这不黄秀兰一叫唤,她就扯开嗓子喊:“老二家的你可不能吃独食,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韩兰芷吃着她奶额外给她的两块大肉,一边嚼一边点头。 猪红,大块的,我的! 萧水容淡定回视:“我跟铃姐儿几个一夜没睡,今天干活都胸闷气短,万一累出个什么,可就没人做饭洗衣服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是看着黄秀兰的。 谁让黄秀兰自打嫁进韩家就没干过活,还每天好吃好喝。 没人洗衣做饭,可不得这位凑数。 黄 秀兰脸色微变,直接丢了筷子,头也不回进了东屋。 萧水容气走了黄秀兰,又把矛头对准齐大妮:“榆哥儿这厢不能上桌,我们娘儿几个总不能浪费了他的口粮。” 齐大妮气了个仰倒,张嘴就要开骂,却被对方抢了先:“榆哥儿伤得严重,我打算每天给他煮两个鸡蛋。” 中午的两个不够,二房竟还想每天两个?! 齐大妮一拍桌子站起来,倏然对上萧水容寒凉的双眼,狠狠一怔。 这眼神像利剑,穿透她的肉身,似要挖出她所有的秘密。 齐大妮心尖儿一颤,跟戳破的气球似的,屁股一扭又坐了回去:“一天两个,也不怕补死!” 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便是默许了。 齐大妮这明显异常的反应,引得众人侧目,极为丰盛的晚饭都吃得各怀心思。 唯独韩松看了二婶一眼,又低下头咬饼子。 ...... 为榆哥儿争取来鸡蛋,萧水容却并不高兴。 瘫着脸收拾碗筷,瘫着脸喂猪,又瘫着脸烧水。 一圈忙活下来,全家都看出她心情不妙。 齐大妮暗骂“晚娘脸”,又仿佛顾忌着什么,忿忿回屋去。 夜幕降临,韩家几间屋子相继亮起烛光。 西北屋房门紧闭,一家六口盘在炕上,分食饼子和鸟蛋。 望着吃得一脸满足的女儿,萧水容摸了摸一旁苦哈哈喝药的韩榆的脑袋:“榆哥儿想读书吗?” 韩榆正因为全家开小灶而高兴,冷不丁听到这句,先是 一愣,随即眼眸骤亮,超大声地说:“想!” 第9章 在韩榆清脆嘹亮的应答声中,韩宏晔父女几个停下说笑,纷纷看过来。 韩兰芸咽下酥饼,惊喜地问:“榆哥儿要去镇上了吗?” 萧水容嗯了声:“榆哥儿生辰在正月,早点读书不是坏事。” 朝廷有规定,男童只要通过先生的考校,年满四岁便可入私塾。 韩兰铃想得更多些:“榆哥儿这个年纪会不会小了些?” 她担心私塾里有人仗着年纪大,欺负柔弱可欺的幼弟。 这点萧水容倒不担心,接过韩榆手里的药碗,倾身放到条凳上:“不是有松哥儿么,请他看顾着些,应当不成问题。” 至于韩宏庆,她是完全没想过。 倘若向他开了口,那二房日后真没办法跟三房划分开来了。 萧水容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彻底远离韩家这些魁魅魍魉呢。 韩榆哈着气,试图挥发掉嘴里的苦涩:“嗯嗯对,有二哥。” 正愁找不到和男主共同进步的机会,枕头这就送上门来了。 妈妈真好! 我爱妈妈! 对上榆哥儿晶亮的眼眸,萧水容只觉满腔怨愤都化作春水,面上带出笑意:“榆哥儿看来很喜欢二哥。” 韩榆点头如捣蒜:“喜欢。” 学习好,读书勤奋,可不比又懒又坏的原主讨喜多了。 这样的人放在末世前,就是语文老爷爷口中的学霸,各科老师团宠的存在。 萧水容不禁失笑,愈发觉得自己做了对的决定。 大房二房关系 好,她也乐得看榆哥儿和大房的孩子亲近。 当初她生榆哥儿时伤了身子,很难再有孕,榆哥儿多半是不会再有弟弟妹妹了。 独木难支的道理谁都懂,她也不想榆哥儿孤孤单单一个人。 韩兰芸美滋滋地嚼着鸟蛋,用牙齿细细磨着,满口留香,不舍得一口咽下。 听榆哥儿这般说,她有些吃味地爬到韩榆旁边,作西子捧心状:“榆哥儿是有了哥哥忘了姐姐,可伤透我的心!” 韩兰铃韩兰玥被她的矫情样逗笑了,捂着嘴噗嗤发笑。 萧水容点了点韩兰芸的额头,甚是无奈:“你这皮丫头。” 韩兰芸冲着娘吐了下舌头,不依不饶:“榆哥儿你说,你是喜欢二哥多,还是喜欢咱们更多?” 说话时,眼神瞄准韩榆的脸颊,意思非常明确——你要敢说二哥,可别怪我不顾姐弟情分。 韩榆掷地有声:“姐姐!” 可以说求生欲很强了。 韩兰芸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爬了回去,不忘玩笑道:“榆哥儿你好好读书,将来好给咱们撑腰。” 萧水容轻拍了她一下,这还没影的事,怎的叫她说得如此笃定:“赶紧把东西吃了,熄灯睡觉。” 三个姑娘叠声应下,忍着不舍几口吃完各自份额的酥饼和鸟蛋,一抹嘴钻进被窝。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感觉里头暖洋洋的,舒服又满足。 萧水容踢了韩宏晔小腿:“熄灯去。” 韩宏晔慢半拍地诶一声,下炕灭 了油灯,摸黑爬上来,不忘给韩榆掖掖被角。 韩榆也不管韩宏晔能不能看见,在黑暗里冲他笑了下,平躺着闭上眼。 睡在暖烘烘的炕上,孩子们很快便香甜睡去。 唯独韩宏晔一个,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韩宏晔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隔着韩榆瞅了萧水容好几眼。 然而萧水容好像睡熟了,半点都没搭理。 韩宏晔皱巴着脸,憋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憋不住,伸长胳膊戳了戳媳妇儿:“阿容。” 声音细如蚊蝇,被风声盖了个严实。 不出意外的,萧水容没反应。 “阿容。” 再戳。 还是没反应。 “阿容。” 夫妻俩成婚十多年,韩宏晔哪能不知她是在装睡。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事。 否则他们之前明明说好过两年再送榆哥儿去私塾,怎么方才没跟他商量就问了榆哥儿要不要读书,之后也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有问题就得尽快解决,绝不能隔夜。 于是,他又戳了下。 这回萧水容总算动弹了下,低声道:“下午我问了芷姐儿。” 韩宏晔呼吸一紧,手指抓住被角,半晌没吱声。 他不说话,萧水容也不继续往下说,就这么等着。 左右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萧水容数了六十个数,终于听到韩宏晔艰涩的声调:“是......娘?” 疑问句式,却是肯定的口吻。 萧水容用气音嗯了声,望着黑漆漆的房梁:“我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节 当时真想拿刀劈了她。” 戕害子孙,她也不怕折了寿,死后到地下无颜面对韩家的列祖列宗! 心里有答案是一回事,真正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韩宏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死死揪着被角,宽厚的肩膀直哆嗦,声音也是:“榆哥儿也是韩家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娘她怎能这般狠心? 先是让榆哥儿受伤,又不准他找大夫。 到底有多大仇恨,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去送死? 难道是担心他有了榆哥儿,以后不会事事以三房为先? 还是......因为不喜他这个儿子,才会对榆哥儿恨屋及乌? 韩宏晔如堕冰窖,骨头缝都冒着寒气。 默然良久,又说:“所以读书......” 萧水容看不清他的脸,但不影响她直言不讳:“有韩家两位老叔公在,分家怕是不易,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与其把事情闹开,逼着你娘还榆哥儿一个公道,最后闹得人尽皆知,让韩家名声变差,让二房背上忤逆不孝的名声,被外人戳脊梁骨,还不如借机为榆哥儿争取来实打实的好处。” 虽说这件事是齐大妮有错在先,可在这万事以孝为先的大环境下,一旦他们闹开,定会背上不敬生母/婆母的恶名。 她自己无所谓,铃姐儿几个却不能。 她娘家那边就有一户活生生的例子。 爹娘偏心老大,好东西全往 大房扒拉,还差点害死二房的男娃。 老二忍无可忍,和爹娘兄长撕破脸。 最后公道是讨回来了,可麻烦也随之而来。 在老两口和大房的不断哭惨下,不少人同情弱者,指责老二一家不孝。 多年后儿女谈婚论嫁,却因为这件事嫁娶困难。 儿子三十岁才讨了个寡妇做媳妇,两个闺女一个嫁了鳏夫,另一个嫁了个病痨鬼。 没几年,寡妇跟人跑了,生的孩子还不是自己的种。 鳏夫对大闺女非打即骂,一次被推到桌角,磕到头不治而亡。 病痨鬼倒是对小闺女多有怜惜,只可惜是个短命的,成婚三年人就没了,连个孩子也没留下。 事情过去十几年,现在还常有人提起,对十里八村村民们的影响也始终存在。 但凡疼惜子女的,宁愿吃苦受委屈,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当然也有事成后名声未受损的,却只寥寥几个。 世人为“孝道”二字束缚,萧水容也不例外。 她不想赌那微末的可能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榆哥儿病这一场,我总觉得他像是开窍了,眼神没有以前那样木愣愣的。而且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读书。” 当问及想不想读书时,榆哥儿浑身都透着股蓬勃向上的精气神儿。 韩宏晔抹了把脸,闷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几个。” 萧水容侧过身,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世俗如此,你又能如何?” 为人父母,行事总要有所顾忌,为 着孩子们考虑。 扪心自问,除了婆母嘴毒心坏,公爹高高挂起冷眼旁观,她在韩家的日子还算舒心。 夫君贴心,孩子乖巧,妯娌间的相处也是和和气气。 当然,这个妯娌不是指黄秀兰。 这次若不是齐大妮把手伸到榆哥儿身上,害他险些丢了性命,萧水容也不会下定决心。 就如同韩宏晔突然硬气起来,敢当着韩发齐大妮的面,跟韩宏庆抢食。 龙有逆鳞,他们的逆鳞就是儿女。 韩宏晔脑子里很乱,他想不出原因,但也知道萧水容的决定远比闹开了要高明许多。 如果错失这次机会,让榆哥儿读书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样也好,榆哥儿去了镇上,她......她的手也伸不到镇上去。” 侧首看了眼痛苦地抱着脑袋的夫君,萧水容无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我知你的不易,但咱们到底有了儿女,凡事该为小家做打算。” 娘子的轻声细语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韩宏晔千疮百孔的心,他回握住她的手:“阿容,我明白。” 萧水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再打击他:“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干活,早些睡吧。” 夫妻夜话就此结束。 辛苦一天,两人都很累了。 所以即使心事重重,也很快睡去了,更没发觉韩榆一瞬间紊乱的呼吸。 - 昨夜睡得迟,韩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这回没听见齐大妮在屋外叫唤谩 骂。 屋里屋外很是安静,唯有诵读声清晰入耳。 今日韩松换了书,韩榆磕磕绊绊跟读,倒是没再头疼。 午时萧水容端了碗鸡蛋汤进屋,盯着韩榆一滴不剩地喝完,又出去忙活了。 饭后没过多久,韩松的声音再度响起。 韩榆感叹他读书可真用功,清清嗓子小声跟读,一下午收获颇丰。 天擦黑,村民们陆续归家,韩家小院也热闹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三个姐姐吃完饭先后进来,同韩榆说笑几句,讲一讲今日做了什么,就去帘子后洗漱了。 韩榆望眼欲穿,等来娘亲和苦药,也不见韩宏晔回来。 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看向灯下缝补袜子的萧水容:“娘......” “砰!” 巨响截断韩榆的话头,除萧水容,其余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韩兰芸探出脑袋:“咋回事?” 萧水容低头穿针走线:“许是什么东西倒了,不关咱们的事,赶紧洗脚上炕,别冻着。” 韩兰芸应好,缩回去继续踩水玩。 韩榆紧张地扣手指。 爹能成吗? 他是渴望读书,可也不想爹受委屈。 光听那动静,就知道双方起了不小的争执。 又过去一刻钟。 开门的“咯吱”声穿透夜色传入耳中,几息后又响起歇斯底里的哭骂。 炕上四姐弟面面相觑,皆听出那哭声是齐大妮的。 这时,韩宏晔推门进来,粗糙的大掌摸向韩榆的脑瓜:“明年榆哥儿就可以去私塾了,高不高兴?” 韩榆仰头,对上他发红的双眼,耳畔回荡着昨夜听到的对话,心口酸胀不已。 韩榆从未被人这般疼爱过,感动之余也不会说那些撒娇卖痴的话。 只压下眼底的热意,用上扬的欢快语气:“高兴!爹娘,我会好好读书的!” 韩宏晔和萧水容相视一眼,齐齐点头:“诶,好!” 第10章 “爹,是爷奶同意让榆哥儿读书了吗?” 韩兰铃最先洗漱好,上炕后拿过萧水容手里的袜子,一边缝补一边问。 她知道爷奶偏心三叔一家,也知道大伯娘花多少功夫才让爷奶同意二哥读书。 她担心爹一如往昔那般,在爷奶跟前遭了排揎、责打,只报喜不报忧,把委屈往肚里咽。 韩宏晔粗犷的嗓音里含着无尽遐想:“多个人读书,将来咱家也能多个有出息的,为何不同意?” 便是有再多不满,为了不让他把齐大妮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继而影响老三考科举,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 没错,韩宏晔用韩宏庆威胁了韩发和齐大妮。 不答应? 那他就把事情告到衙门,请县太爷发落。 双方当堂对质,辩一辩到底谁对谁错。 “我不过一介粗人,挨了板子也无所谓,可老三呢?” 老黄牛一样寡言忠厚的二儿子学会了反抗。 即使是微弱的反抗,也足以让韩发气得一脚踹翻炕柜,操起坚硬的烟斗,丝毫不留余地地抽到他身上。 可任凭他们再怎么生气,最后还是答应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节 昔日爹娘拿孝道逼迫他,不求回报地为老三奉献一切。 而今,老三.反倒成了牵制他们的那根绳索。 为了老三,他们也不得不妥协。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虽心中还不甚解气,但对韩宏晔来说,已然足够。 离开前,韩宏晔又问齐大妮,为 何要让榆哥儿上山。 齐大妮像是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极了:“萧水容一个丧门星,生的榆哥儿也是个呆瓜,还不如一死百了,省得拖累你。” “你媳妇不能生,索性休了再找个,生个聪明娃娃。” “我是你娘,我还能为你坏不成?” 韩宏晔只觉得荒谬。 她从来都没为他做过什么,这人生头一回,却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想要他儿子的命?! 这关心他不要也罢! “真好,咱们家也能出个读书人了。”韩兰玥挨着姐姐,笑容灿烂。 韩宏晔从回忆中抽离,挠了挠头:“是,真好。” 榆哥儿的事情定了,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能落后。 挣钱养小家,再找准时机尽快分家。 韩宏晔定下短期目标,去灶房打了盆热水,先给韩榆擦脸擦身,再去帘子后洗漱。 萧水容心情不错,净手后取来关大夫给配的伤药:“榆哥儿躺好,娘给你上药。” 韩榆小脸红扑扑的,羞赧与喜悦参半,仰着头乖乖给擦药。 萧水容小心翼翼地将黄色膏体敷在额头的伤口处,突然咦了一声:“兰铃你来瞧瞧,是不是结痂了?” 韩兰铃放下针线拿起油灯,迎面一照:“还真是。” 萧水容看了眼伤药,啧啧称奇:“关大夫不愧是咱们镇上最好的大夫。” 小白的叶片模拟着叉腰的动作,邀功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韩榆失笑,姑且让他们认为是关大夫医术高明,趁家人不注意, 挼了挼小白的花瓣。 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是小白的功劳。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再无第三人知晓。 韩兰芸乐得拍手:“那这样一来,榆哥儿就能早些跟我出去玩儿了!绣芳姐家的狸猫快要下崽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韩榆抿嘴笑:“好。” 提起狸猫,韩兰芸有说不完的话,挤开韩兰玥趴在韩榆身边,叽叽喳喳说着:“绣芳姐的狸猫上次一窝下了五个,竟是不同的种相,黑的白的还有花的......” 韩榆不时应两句,配合地发出惊叹。 韩宏晔洗漱好出来,见到这温馨的一幕,觉得胸口淤青泛紫的砸伤也算不得什么。 任外面如何狂风呼啸,丝毫不影响这一室的欢声笑语。 ....... 了却一桩心愿,虽无法将齐大妮的恶行公之于众,萧水容还是一夜好眠。 翌日天蒙蒙亮,萧水容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醒来。 昨晚高兴,没问韩宏晔更详细的情况。 正想趁孩子们还睡着,再细问一二,转头就对上圆咕隆咚的眸子。 萧水容怔了下:“天还未亮,榆哥儿再睡会儿?” 韩榆却摇摇头:“娘,我想起来了。” 萧水容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虽然结痂了,可还是受不得风,不能着凉,还是过两天罢,榆哥儿乖。” 有种冷,叫你娘觉得你冷。 韩榆被最后那句哄得晕乎乎的,但还是坚持:“一直躺着,我浑身都僵硬了,我只在背风处 待一会儿,很快就回屋。” 话语微顿,两指攥住带有薄茧的食指。 萧水容垂眼,动了动眉头。 韩榆学着他以前在基地里看到过的,小孩子对父母撒娇的样子,轻晃了晃:“娘,好不好嘛~” “既然榆哥儿想出去,就应了他吧,可别憋坏了。” 母子俩扭头,韩宏晔不知何时醒来,眼睛盯着他俩相握的手,很是眼馋。 韩榆并未发觉,嗯嗯点着头:“爹说得对。” 少数服从多数,萧水容只好应下。 韩宏晔冲着韩榆笑了下,深色自然地抓起韩榆的爪子,包在手心里捏了捏。 软绵绵。 暖乎乎。 韩宏晔咧开嘴角,又换韩榆另一只手,捏来捏去。 韩榆:“???” 萧水容白了夫君一眼,听外面响起水声,掀开被子起身。 “还有半月过年,天气愈发冷了,榆哥儿大病初愈,须得多穿点。” 萧水容嘴里念叨着,从炕柜里翻出四五件带着补丁的衣裳并一件袄子,放在韩榆手边。 韩榆瞪圆了眼,这么多穿上身,他岂不成了一颗球? 接收到榆哥儿求助的目光,韩宏晔眼神飘向萧水容。 萧水容围上襜裳,与之对视。 韩宏晔轻咳一声:“榆哥儿可要爹给你穿衣?” 韩榆:“.......不用了,爹。” 他没错过爹娘的眼神交流,看样子娘的家庭帝位无人可撼动呢。 反抗无效,只得苦哈哈穿了一层又一层。 等他穿好衣裳下炕,三姐妹揉着眼睛坐起身 。 当看到站在地上的弟弟,韩兰芸惊呼:“榆哥儿,你怎的穿成个球了?” 韩榆不想说话,耷拉着脑袋哼哼两声,牵着萧水容的袖子,一摇一晃出了门。 韩兰芸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一脸茫然:“榆哥儿怎么了?” 韩兰铃看破不说破,坏心眼地不告诉她,这样一来榆哥儿也可以更亲近自己啦~ “好了别磨蹭了,再不起来当心挨奶的骂。” 三姐妹都不喜欢齐大妮,更不想大清早被指着脑袋骂,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 ....... 苗翠云把米下锅,从灶房出来,就见韩榆坐在西屋角落的背风处。 小小一只,分外乖巧。 苗翠云喜欢得紧,上前弯下腰:“榆哥儿可好些了?” 韩榆不知如何称呼,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多了。” 苗翠云也没多想,摸了摸韩榆的爪子,确定不冷后继续忙去了。 韩榆暗戳戳松了口气,他得尽快摸清楚韩家的人口,万不可露了馅。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韩榆坐在犄角旮旯里,看韩家的男男女女忙进忙出,硬着头皮艰难应付对方的关切问候。 直到西南屋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心底的不安才逐渐散去。 韩榆把手揣袖子里,跟着默读。 “吃饭喽!” 随着苗翠云一声吆喝,大家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往堂屋走去。 “咯吱——” 两道开门声几乎同步响起。 韩榆抬眼,之前一直关着门的正屋和东屋走出几个人。 同 时,对方也注意到韩榆。 齐大妮冷冰冰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往灶房去。 嗯,一看就很刻薄。 和他想象中的恶毒奶奶形象如出一辙。 这种人,放在基地里早被打死了。 韩发手里托着旱烟,往门框上磕了磕,全程没给韩榆一个眼神。 双胞胎倒是想来,被黄秀兰一把拽住,拖进了堂屋。 唯独韩宏庆信步上前,视线在韩榆的额头上打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节 就在韩榆以为他会和苗翠云等人一样,对他例行关心的时候,韩宏庆指着他,巴拉巴拉教训开了。 “榆哥儿你都三岁了,怎还这样不知好歹,好好地乱跑什么,你知道这样会给家里人添多少麻烦吗?” 韩榆:“???” 韩榆:“......” 要不是他知道这一切是因齐大妮所起,还真会心生愧疚。 韩宏庆的说教还在继续:“二哥二嫂平日里已经够忙了,你不给他们帮忙就罢了,还让他们操心......” “榆哥儿,吃饭了。” 轻柔的呼唤犹如天籁之音,韩榆麻溜站起来,艰难跑向萧水容:“我来啦!” 韩宏庆看着空空如也的凳子,脸色发青。 韩榆视若无睹,跟在萧水容身后进了堂屋。 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 爹娘都没斥责过他,真是好大一张脸。 和恶毒奶奶一样,欠教训。 韩榆环视四周,快速锁定韩宏晔的位置,试探性地在他身边落座。 一、二、三...... 无人纠错,就代表这位置是 他的。 刚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料整理好,头顶落下一片阴影,韩松在他左手边坐下。 韩榆眼眸一亮:“二哥。” 韩松捏着筷子,并不看韩榆,也不想理会。 奈何亲爹亲哥还有二叔在旁,只能屏气凝神:“嗯。” 韩榆弯了弯眼,不加掩饰的愉悦。 韩宏庆温声问道:“爹,娘,昨夜我背书时听到些动静,本想出来看看,又不好中途停下,便今日来问,可是有什么事?” “无妨,背书要紧。”韩发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骄傲,“无甚大事,不过是你娘思念你姨母,一时悲恸,撞到了炕柜。” 韩宏昊点点头,昨晚他去问也是这个答案,看来爹娘没糊弄自己。 齐大妮不知为何手抖了下,低头不语。 韩宏庆劝道:“斯人已逝,娘还要以自己的身体为先。” 齐大妮一晚没睡,满肚子的膈应因这话尽数散去:“好好,娘知道了,你好好读书,娘就什么事都没有。” 实在是齐大妮对待自己和话痨男的态度大相径庭,叫韩榆忍不住看过去。 这一看,发现齐大妮两边脸不对称,左脸明显肿一圈。 不会是......被打了吧? 结合她做的坏事,韩榆觉得很有可能。 而在这个家里,按辈分唯有一人能对她动手。 韩榆暗爽,转眸看起今日伙食。 粥和昨晚剩的野菜饼子,外加一盘萝卜干。 说是粥,其实就是一碗清澈见底的米汤,碗底沉淀着几粒米。 再看自己面前的蒸鸡蛋,韩榆思考要不要分一点给爹娘姐姐。 就在韩榆踟蹰之时,韩椿注意到蒸鸡蛋,口水哗啦流了出来。 他也不管韩榆有伤在身,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抓。 韩榆下意识护住,惹得韩椿哇哇大叫。 齐大妮张嘴就骂:“你个吃独食的东西.......” 韩发一拍桌子:“够了!” 到底是一家之主,威慑深重,桌上登时没了声儿。 “榆哥儿破了头才吃鸡蛋,你好好的吃什么?”韩发塞了个饼子给韩椿,不等后者反应过来,抢先一步开口,“在吃饭前,我有个事要说。” 十几双眼齐刷刷落在韩发身上。 韩发瞅了眼韩宏晔,又看向韩榆:“我打算明年让榆哥儿去读书。” 然韩发话音刚落,就有人炸起一声:“不行!这不公平!” 众人循声望去,黄秀兰昂首挺胸:“椿哥儿柏哥儿还没去,凭什么榆哥儿能去?” 第11章 公平? 萧水容听得只想冷笑:“三弟当年也是四岁开始读书,榆哥儿咋就不能?” 黄秀兰想说榆哥儿人如其名,是个名副其实的榆木脑袋,而她夫君聪敏好学,将来是要当大官的,前者如何能与后者相提并论? 不过她也知道,榆哥儿是二房的命根子,她若是说了,铁定讨不了好,便故作委屈道:“我是说椿哥儿柏哥儿,你作甚攀扯旁人?” 萧水容懒得理会她,偏头看向齐大妮。 齐大妮没注意,但韩发留意到了,扫了眼手边的人。 却见两个儿媳妇针锋相对,齐大妮还低着头偷乐,险些没忍住再抽她两个嘴巴子。 若非这个蠢货没跟他商量就对韩榆下手,他何必向老二低头,还将多出一笔束脩。 韩发忍着气说:“老三媳妇,这件事是我跟你娘决定的,你二哥二嫂并不知情。听你这话,是也打算送椿哥儿柏哥儿读书?” 黄秀兰见邻桌的韩宏庆脸色无异,顿觉底气十足,笑呵呵地点头:“想当年他们爹四岁就考进私塾,先生把他夸了又夸,椿哥儿柏哥儿想必也不会差。父子仨都争气,咱们老韩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喽!” 给三房脸上贴金的同时,还顺带着夸一句韩家先祖,哄得韩发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一时间怒气全无。 “老三的确聪慧,教过他的先生都说他能考上进士呢!” 至于家中另一 个读书人,韩发只字未提。 韩树担心弟弟难受,在桌下拍了拍韩松的手臂。 韩松正因为右手边不时飘来的来自韩榆的灼灼视线如芒刺在背,大有站起来走人的冲动,韩树此举恰好解救了他。 他顺势侧首,同韩树小声说话。 韩榆抱碗暖手,若有所思。 二哥这般......怎的像是在躲他? 韩榆看向韩松完美的后脑勺,意识到二哥是情绪内敛之人,或许不习惯他这样外露的情绪。 也罢,他收敛些便是。 韩松绷紧的嘴角悄然松懈,就听韩发拍板道:“既然如此,就让三个孩子一起去吧。” 他没指望韩松韩榆能有什么出息,之所以松口,除了大房、二房闹腾,绝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日后老三飞黄腾达了,被两个兄长缠上。 读两年书,将来也能当个账房先生,吃喝不成问题。 黄秀兰挺起胸脯,得意地睨了眼萧水容。 就算公爹先提起榆哥儿又怎样,最后还不是三房占了上风。 全然没想过,为何公爹会越过双胞胎,让韩榆先去读书。 韩宏庆倒是疑惑,但也只一瞬。 他觉得这一定是爹娘给二房劳苦多年不求回报的补偿。 读书而已,又不是考科举。 不是他说丧气话,榆哥儿怕是连先生的考校都无法通过。 冷不丁对上韩宏庆怜悯的眼神,韩榆打了个哆嗦,悄咪咪拂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韩椿和韩柏得知自己将去读书,哇地哭出来:“我不 读书!我不要读书!” 韩宏庆沉下脸,颇有几分严父模样:“不去也得去!” 双胞胎败给了血脉压制,打着嗝憋住哭声,再不敢叫嚷。 韩兰芷尖声道:“我也要去!” 韩发头也不抬:“女娃读什么书?” 黄秀兰警告地斜了闺女一眼,附和着训斥两句。 韩兰芷原本就是凑热闹,见目的未达成,也不纠缠,盯着桌上的野菜饼子,寻思哪一块最大。 韩兰芸鼓了鼓腮帮子,低声嘟囔:“凭啥女娃不能?” 韩兰玥胳膊肘捅她一下,眼神不自觉黯淡。 韩兰芸撇撇嘴,不再多言。 被黄秀兰这么一搅和,原本的简单通知硬是拖延了一刻钟,粥和饼子都凉了。 齐大妮使唤儿媳妇热饭,被韩发制止:“就这么吃,等会儿还要下地。” 齐大妮满口应好,讨好的笑让抓痕更显狰狞。 韩发不动声色往反方向挪了挪。 韩发第一筷,众人这才开吃。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节 热腾腾的蒸鸡蛋下肚,韩榆通体舒畅,也大致了解到韩家的人口情况。 韩发和齐大妮生了三个儿子,外嫁女暂且不知。 这三个儿子又生了十个孩子,分别是大房的韩树、韩兰英、韩松,二房的韩兰铃、韩兰玥、韩兰芸、韩榆,以及三房的韩椿、韩柏、韩兰芷。 爷奶偏心三房,大房二房就是野地里的小白菜。 韩榆坐在墙角,仰天长叹。 这家庭环境,真够复杂的。 另一个,社会风气也不太好。 凭什么自家孩子受伤 却无法讨回公道,还要和凶手住同一个屋檐下? 若闹开了,还会被人戳脊梁骨。 这不河狸! 放在以前,齐大妮早被他拧了脖子喂丧尸了。 害人是不对的。 做了坏事,就得付出代价。 韩榆双手托腮,冷眼看着齐大妮站在灶房门口,吆五喝六地使唤他娘和大伯娘做事,言语间夹杂着脏话。 趁人不注意,韩榆戳了戳小白的花瓣:“小白,咱们这样......” 小白素来对主人的话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就准备开了。 韩榆低声承诺:“今日我就在外面坐着,你也好饱餐一顿。” 小白蹭了蹭主人的手指,哧溜消失不见。 这时,韩兰铃三姐妹背着竹篓朝韩榆走来。 韩兰铃嗓音轻柔,让人联想到缓缓溪流:“榆哥儿乖乖在家,透会儿气就回屋,甭受了凉。” 韩榆条件反射地攥起手心,又很快松开,脆声应好。 韩兰芸找准时机挼了下弟弟的脑瓜,左右手各牵一个,一溜烟跑出门去。 韩榆目送她们远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为什么爹娘还有姐姐都喜欢摸他的头? 明明手感并不很好,因为缺乏营养的缘故有些粗糙扎手。 正疑惑,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韩榆准确迅速地锁定目标——西南屋门口的韩松。 韩榆眼睛一亮:“二哥。” 院子里洗衣服的苗翠云和萧水容齐齐看向他俩,面上浮现笑意。 韩松眼睫眨动,只微微颔首,便转身进屋。 心里却 在想,上辈子韩榆六岁才有机会读书,这辈子竟提前了两年。 联想到昨晚正屋的动静,以及今早饭桌上爷奶反常的举动,他隐隐有了猜测。 可惜了二叔二婶的一腔爱子心切,注定要被辜负。 韩松摆开笔墨,不无冷漠地想着。 苗翠云见韩松走后榆哥儿一脸丧气,很是不好意思:“松哥儿这性子真是.......比他爹还闷!” 萧水容直说无妨,趁机提出让韩松照看韩榆。 苗翠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你放心,我回头就跟松哥儿说,松哥儿也很喜欢榆哥儿,巴不得照看他呢。” 得知此事的韩松:“.......” ...... 一天很快过去,韩榆大半时间都在屋檐下。 一边跟读,一边陪小白晒太阳。 傍晚时家人回来,吃饭、洗漱,等歇下来天已经黑透了。 韩榆不知时辰,躺在炕上听姐姐们说今日遇到的趣事儿。 等萧水容绣完一面帕子,就催促孩子们上炕歇息。 油灯虽比蜡烛便宜,但能省一点是一点。 姐弟四个也很听话,一溜排躺下,在黑暗中酝酿睡意。 正要睡着,隔壁响起尖锐的爆鸣。 “啊!!!” “有蛇!有蛇!来人啊,快抓蛇!” 韩宏晔披衣而起,不多时又回来:“几条蛇在正屋的炕上做窝,娘被咬了,大哥去找关大夫,估计要折腾好一会儿,你们先睡。” 韩榆裹紧小被子,无视了外面的嘈杂,在姐姐的陪伴下安 然睡去。 唇畔笑容浅淡,仿佛在做什么美梦。 第12章 习惯使然,韩榆素来浅眠。 也就前两日身体不适,才睡得略沉些。 睡梦中,他好几次听见凄厉的惨叫,好似命不久矣。 耳畔是韩兰芸不满的抱怨,韩榆竭力睁开一条缝,试图寻找爹娘的踪影。 寻找无果后,料想应该去了正屋,便翻个身说:“把头蒙起来,就听不见了。” 三姐妹如法炮制,果真有效。 嘴里说两句胡话,又睡死了。 韩榆挠了挠脸,刚要滑进被子里,隔壁又炸起一声。 许是太过聒噪,吵醒了邻居家的狗,那狗开始汪汪叫。 韩榆整个人躲进被子里,蜷成很小一只。 又不是什么毒蛇,咬一口而已,又死不了,作甚叫个不停? 再扣印象分! 目前负二百! ....... 有被褥遮挡,韩榆一觉好眠。 他是被窸窣的穿衣声吵醒的。 韩兰铃套上露着破旧棉絮的袄子,转头露出笑靥:“榆哥儿醒了?可是被我们闹醒的?” 韩榆摇摇头,屋里还是不见爹娘的身影,遂问道:“爹娘呢?” “爹和大伯三叔还守在正屋,娘去灶房熬药了。” 韩榆面露疑惑,没毒的蛇喝什么药? 韩兰玥小声说:“娘说那几条蛇里有一条毒蛇,恰好是那条毒蛇咬了奶,幸好关大夫来得及时,否则......” 韩兰芸穿上不合脚的破布鞋,在地上蹦跶两下:“要是奶没了该多好。” 韩榆:“......” 那可不行。 齐大妮可以死,但不能是最近几年。 根据大越律法,祖父祖母离世,孙辈需守孝三年,期间不得报名科考。 一经发现,将从重处置,褫夺科考的权利。 韩榆可不希望因为齐大妮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影响到韩松参加县试。 “甭瞎说,万一被人听见了,你有几层皮?”韩兰铃拍了下韩兰芸的后脑勺,催促道,“赶紧出来,咱们还有两盆衣裳要洗,须得在太阳出来前晾出去。” 韩兰芸噘嘴:“为啥不是三婶洗?” 娘熬药,大伯娘做饭,她们姐妹也有活儿要做,凭什么就三婶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 此言一出,满室沉默。 半晌,韩兰铃开口:“你若不想去,就我跟玥姐儿去,你在屋里陪榆哥儿。” 韩兰芸看看姐姐,再看看韩榆,咬着嘴唇嗫嚅道:“谁说我不去,走吧!” 那么多衣裳,她可舍不得两个姐姐独自洗完,那该多累人。 绣芳姐说了,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干得快。 韩兰铃很是欣慰,给韩榆掖了掖被角,领着妹妹们出去了。 韩榆仰头看房梁上的蛛网,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默然良久,召唤出小白:“是你召来的毒蛇?” 小白作为伴生植物的强者,可复制某些植物的能力,吸引虫蛇算一个。 小白人性化地点了点叶片,抵在韩榆指腹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节 她欺负主人,该死。 小白虽战斗力强,却只有三岁孩童的 智商,恩怨对错在它的眼中都分外鲜明。 韩榆无法,只得耐心将自己的顾虑解释给它听。 末了又说:“现在不行,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但还是谢谢小白,这样护着我。” 小白扭了扭茎叶,咻一下消失不见。 显然害羞了。 韩榆轻笑,弯起眼尾。 有一说一,这位关大夫当真是医术了得,蛇毒可不是谁都能治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高手在民间罢。 韩榆若有所思,又在炕上躺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起身。 依旧是昨日那几件衣裳,外加一件不合身的袄子。 韩榆一件件裹上,迈着不是太稳健的步伐,开门出去。 齐大妮嚎了一夜,刚睡下不久。 韩发也吓得不轻,不敢再待在正屋,就在堂屋用两张条凳拼起来,勉强小憩片刻。 韩榆注意到他下眼睑的青黑,却一点也不同情。 齐大妮是明着坏,这人就是暗着坏。 只顾自己,对大房二房的遭遇视而不见,甚至隐隐纵容齐大妮兴风作浪。 这让韩榆怀疑,难道大伯和爹不是他儿子? 可他们的五官分别遗传了韩发和齐大妮的某个部分,旁人一看就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为这对老夫妻脑子不好使。 不要家和万事兴,偏要兄弟反目才甘心? “呦,榆哥儿今天起得挺早,愣在这干啥?” 头顶响起尖细的嗓音,韩榆抬头,眼神定在黄秀兰的花袄子上。 黄秀兰见韩榆呆愣愣不 吱声,颇看不上眼,故意炫耀道:“榆哥儿,知道你三哥四哥在做什么吗?” 韩榆捏了捏灰扑扑的袄子,摇头。 黄秀兰指了指东屋:“你三叔在教他们识字呢。” 她刻意加重了“识字”二字,一边暗觑韩榆的反应。 就韩宏晔那个憨子,大字不识一个,肯定教不了韩榆识字。 最好韩榆闹上一闹,闹得二房鸡犬不宁...... “哦。” 黄秀兰愣住:“哦?” 韩榆抿嘴,唇齿间呵出雾气。 二十多岁耳朵就不好使了,老了怎么办。 黄秀兰没想到韩榆会是这样的反应,等她回过神,韩榆已经老僧入定般坐在墙角的小木凳上。 黄秀兰:“.......” 指甲掐进肉里,她硬是挤出一抹狰狞的笑容,上前低声说:“榆哥儿晓得不,你能去私塾,都是因为我跟你三叔,你可要记得我们的好。” 她和韩宏庆一致认为,公爹让韩榆读书,是对二房的补偿。 先把韩榆这个小崽子哄得偏向三房,再让他长歪,长成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 只要韩榆过得很惨,她就能...... 黄秀兰不知想到什么,兴奋得手指都在颤抖。 “不过可惜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银两给你买书买笔墨了,你二哥书箱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书,可值不少钱呢。” “但凡你比你二哥早一个月读书,也不至于啥东西都被他占了去。” 一个木头呆子,三棍子打不一个屁,想来最是好 哄。 黄秀兰早就看不惯大房二房同气连枝,几个大的她奈何不了,小的还是可以的。 最好韩榆和韩松打起来,韩松把韩榆打出个什么好歹,自己也不能继续读书。 韩家只需要夫君一个读书人,其他人都不配。 黄秀兰阴暗地想着,却见韩榆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后背靠在墙上,眯着眼要睡不睡。 黄秀兰:“......” 她不生气。 一点都不生气。 她可是未来官夫人,作何跟一个傻子计较。 黄秀兰深呼吸,目光落在韩榆额头的伤口上。 左右目的已经达成,以后日子还长呢。 黄秀兰眼里闪着诡谲的光,咬着牙走开了。 黄秀兰一走,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不少。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脸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 韩榆摊开手,白色的小花迎着日光,肆意舒展着花瓣。 .......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苗翠云从灶塘后探出头,问门口的萧水容。 萧水容回到灶台,查看瓦罐里的药汁,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一点弧度:“看榆哥儿。” 苗翠云用火叉挑了下木柴,想到昨天早上的事。 她可不是韩宏昊,公爹说什么都信。 思来想去,多半是榆哥儿进山真的跟婆母有关。 只有这样,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才好解释。 苗翠云想问萧水容更细致的过程,终究还是没问,只是更加怜惜韩榆。 “橱柜里还有些红薯干,你拿去给榆哥儿吃吧。” 萧 水容估摸着鸡蛋也快蒸好了,并未推拒,拿了几根红薯干送给韩榆。 韩榆两只手捧着红薯干,光线照进他的瞳孔里,清澈透亮:“谢谢娘。” 萧水容心口发软:“先吃,吃完了还有鸡蛋。” 韩榆笑着应好。 萧水容前脚刚走,面前就又出现两个人。 韩椿叉着腰,脸颊上的肉随着他嘴巴的张合抖动着:“臭老鼠!偷东西!” 韩柏伸手就抢:“给我!” 其实他们不喜欢吃干巴巴的红薯干,更喜欢软软糯糯的点心。 但谁让他们不喜欢韩榆。 娘说了,韩家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红薯干也不例外。 活了五年多,韩榆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语文老爷爷口中的熊孩子。 正欲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余光瞥见韩松从外面回来。 扬起的手打了个转,韩榆借着视角盲区,拉着韩椿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啊!” 韩榆惊呼一声,软趴趴摔倒。 红薯干撒了一地。 韩松循声看过来,阳光暖不了他清冷的眉目。 韩榆扑腾了下,试图爬起来,却失败了。 他趴在地上,眼里含着两包泪,瘪嘴语带哽咽:“二哥,我、我不疼的。” 韩松:“......” 韩椿:“???” 第13章 听韩榆喊二哥,韩椿立马把双手背在身后:“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殊不知他这模样,正应了“欲盖弥彰”四个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节 “韩榆是装的,我压根没怎么他!” 再看韩榆可怜兮兮的样子,可信度更低。 韩柏有样学样:“我、我也没有,你不许告诉爹!” 韩松这个堂兄整日肃着脸,对他们的撒泼耍横从不买账,韩柏担心韩松告状。 韩松放下竹篓,脑仁儿阵阵发痛。 往日里不见韩榆亲近自己,后来更是亲近三房多过大房和二房,这几日却一反常态多次示好,未免忒怪异了些。 莫非韩榆也同他一样,有了什么际遇? 对上韩榆泪汪汪的眼,韩松脑海中浮现上辈子事情败露后,他那癫狂阴毒的眼神。 明显大相径庭。 韩松原是不想理会的,奈何灶房里的亲娘和二婶闻声而出,只得阔步上前,去扶“柔弱倒地”的韩榆。 谁料韩榆竟先他一步爬起来,不忘仔细拂去膝头的泥灰。 韩松的手在半空停滞片刻,不着痕迹收回。 “谢谢二哥。”韩榆吸吸鼻子,软声道谢。 他似有些畏惧地看了韩椿韩柏一眼,咬着嘴唇藏到韩松身后,还把自己的手塞进韩松手里。 触感软绵,指节处又瘦削得硌人。 韩松想抽回手,却被韩榆攥得死紧,不得抽离。 “二哥。”韩榆小小声喊道。 韩松:“......” “这是怎么了 ?” 注意到韩榆泛红的眼眶,又有韩椿韩柏在侧,萧水容脸色微变,看他俩的眼神逐渐不善。 韩椿在齐大妮和黄秀兰的影响下压根不怕萧水容,叉着腰嚷嚷:“他偷东西!” 韩柏不甘落后,指着地上的红薯干:“小偷!” 韩松眸光微闪,出声道:“我进来时就见椿哥儿将......榆哥儿推倒,红薯干又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东西,何必用‘偷’字?” 说完自己先愣住,心说他是为了二婶,并非韩榆。 萧水容嗤了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二人怎就确定这红薯干是偷的?它们是我给榆哥儿的,爹可以作证。” 说着看向堂屋:“爹您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cue的韩发:“.......” 韩发枯树皮一样的老脸看不出喜怒,暗想二房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还真是件麻烦事。 但这些天家里发生太多事儿,从榆哥儿受伤到二房学会反抗,再到老婆子被蛇咬,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韩发不愿多生事端。 沉吟片刻,韩发选择息事宁人:“这件事确实是椿哥儿柏哥儿不对,你们是堂兄弟,理应亲近友爱,不可再有下次。” 韩椿韩柏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见他们爷都站到韩榆那边,说他们的不是,顿时又气又委屈,张开嘴嗷嗷大哭。 哭声惊动东屋的夫妇俩,不待黄秀兰发难,就被萧水容用韩发的话堵了 嘴。 黄秀兰不乐意,就算她儿子真做错了,也绝不能挨训!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素来温和的夫君竟然冷着脸上前,啪啪一人给了一个巴掌。 “爹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弟弟,书中的君子礼义都被你们当成耳旁风了吗?” 力道不重,却让韩椿韩柏吓懵了,哭声骤停,憋得胖脸涨红,不住打嗝。 谁也没想到,韩宏庆会动手。 躲在韩松身后看戏的韩榆惊呆了。 原来这人不仅嘴碎,还喜欢动手打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话已至此,萧水容也不好再揪着不放,淡声道:“也不是多大的事,知错就改便好。” 她心里门儿清,这几日二房已经占了不少便宜。 再这样下去,大哥大嫂没意见,三房估计得闹翻天。 凡事适可而止,才不会落人话柄。 黄秀兰一手搂一个,心都快被儿子哭碎了,恶狠狠瞪了眼韩榆。 难怪那人要整他,这小兔崽子忒讨人厌! 韩宏庆脸上挂着温润的笑:“二嫂说的是,这两孩子我就带回去了。” 听这语气,像是要关起门来教训。 萧水容才不关心他如何教育儿子,等韩宏庆几人回东屋,蹲下身看韩榆的情况。 摸摸胳膊摸摸腿,又查看额头的伤。 其他并无大碍,只手心擦在地面上,有点红。 萧水容揉了揉韩榆的手心:“榆哥儿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是二哥帮了我。”韩榆摇头,晃了 晃韩松的手,“谢谢二哥。” 嗓音软绵,好似价格昂贵,一戳一个坑的甜腻糕点。 萧水容自是叠声称谢,叫韩松颇不自在。 他和韩榆有龃龉不假,可对二叔二婶没有任何意见。 上辈子即便他将韩榆告到官府,他们也不曾怪他,甚至为韩榆的所作所为再三道歉。 韩榆捕捉到韩松细微的神色变化,偷笑两声,打蛇随棍上,:“二哥,我想识字,你可以教我吗?” 教识字? 韩松想都没想就要拒绝,却被苗翠云抢了先:“当然可以,本来我也打算让松哥儿教你读书识字,好让咱们榆哥儿通过私塾先生的考校来着。” 韩松:“......” 韩榆脸颊浮起两抹红,眼睛亮晶晶的:“二哥?” 韩松:“......好。” 韩榆一把抱住韩松的大腿,啪叽发给他一张好人卡:“二哥你真好,我会好好识字的!” 韩松通体疲惫,已然不想说话。 他从不会忤逆母亲的决定,这次也不例外。 即使教授的对象上辈子差点害死他,即使他这辈子一早决定远离对方。 姑且这样吧。 左右一天内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忍忍就过去了。 此时的韩松全然未发觉,几次和韩榆接触,都是他落了下风。 有一就有二,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路狂奔,再难控制。 韩松不去看韩榆灿烂的笑脸,借口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转身回了屋。 萧水容 脸上止不住笑:“多谢大嫂。” 苗翠云摆摆手:“这有什么,对松哥儿来说也算巩固知识了。” 萧水容却知道,若没有大嫂和松哥儿,榆哥儿极有可能因为大字不识被私塾拒之门外。 此乃大恩,她和夫君都会铭记在心。 一如对齐大妮的恨。 早晚有一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 韩榆是个行动派,早饭后就乐颠颠跑去西南屋。 他扒拉着门框,突然冒头.jpg:“二哥我来啦~” 韩松翻书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眼底已波澜不惊,淡淡应了声:“过来。” 韩榆脚步轻快地走近,自觉搬了个小木凳,紧挨着他坐下:“二哥,我们可以开始了。” 说话时,漆黑眼瞳停驻在韩松面前的书本上,一脸新奇与期待。 韩松习惯性地问:“可曾读过什么书?” 韩榆摇头,小声说:“二哥,我不识字。” 这自然是假的,不过是为了维持人设。 韩松:“......是我的疏漏,那咱们从识字开始。” 在心底告诫自己,眼前之人并非他的学生,而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三岁孩童。 冷静。 冷静。 韩松揉揉额角,翻开《三字经》。 《三字经》乃启蒙书籍,正适合韩榆这般年岁的孩子。 接下来一个时辰,一个教一个学,一个冷淡一个捧哏,气氛倒也融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节 韩榆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天分,这期间已熟练掌握好几十个字。 韩松略有些诧 异,私以为是这些字太过简单的缘故,并未多想:“今天就到这里,明日再继续。” 韩榆看了眼卷翘的书角,手指蠢蠢欲动,追问道:“二哥,我学得如何?” 韩松合上书本:“不错,下午你将这些......别碰!” 韩榆被这厉声唬了一跳,转眸对上韩松冰冷的眸子。 第14章 韩榆头一回见韩松如此,怔忪过后一脸不解:“二哥这是怎么了?” 韩松不答反问:“你方才想做什么?” 韩榆收回手,指腹轻蹭桌面:“书角卷边了,我想将它抹平......” “不必。”韩松口吻淡漠,不容置喙,“你回去吧。” 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覆上一层湿润和迷茫。 韩榆显然不知自己为何生怒,一脸彷徨无措,不安地抠弄手指。 轻唤他“二哥”的音调细如蚊蝇,让韩松觉得,自己反倒成了十恶不赦的那个。 可他怎么也不会忘,韩榆将在不久后盗走他的书,将它们悉数丢进燃着烈火的灶塘。 等韩松发现,他辛苦数月誊抄的书本只剩一堆灰烬。 即便稚子无辜,即便这会儿韩榆什么都没做过,看人的眼神清澈热切,毫无后来的奸猾算计,他也做不到心无芥蒂。 曾几何时,他想要好好照顾韩榆这个堂弟。 可惜事与愿违,幼时乖巧的堂弟突然浑身长满尖刺,还都是对着他的。 韩榆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桩桩件件都让他记忆犹新。 便是重来一世,他也难以忘怀。 所以,当韩榆意图触碰《三字经》时,韩松脑中的雷达瞬间响起。 不管三七二十一,呵斥出声。 后悔吗? 韩松不清楚。 但他不想重蹈覆辙,不想整整三个月不眠不休地抄书,以致握笔的手指磨破出血。 思及此, 韩松面色更淡:“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韩松二度下逐客令,韩榆却不打算离开,吸吸鼻子问:“二哥是不是讨厌我?” 讨厌算不上。 只是不信任。 以及敬而远之。 “没有讨厌,只是这本书非我所有,我担心你不知轻重碰坏了。” 韩榆摇头,语气笃定:“不会的。”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实体书本。 基地里书本稀缺,只有高级异能者的孩子才有资格拥有实体书。 语文老爷爷都是通过电脑教他读书识字,天知道他有多喜欢看书。 所以,除了想抹平《三字经》的卷边,他还想切实真切地摸一摸它。 方才整个过程中,韩榆都没机会同它亲密接触。 韩松垂眸对上韩榆诚挚的眼眸,又很快移开。 这双眼仿佛有什么魔力,总令他鬼使神差地心软。 想软下态度。 想安抚他的委屈。 韩榆又语气一转:“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喽?” 还揪住韩松的袖子,一副他不回答就不罢休的架势。 空气静默良久,两个字从韩松的齿缝间溢出:“嗯,是。” 满意了? 赶紧走。 韩榆得到想要的,留下一句“我也喜欢二哥”,便飞快离开了。 韩松在原地静坐片刻,继续翻阅先前的书。 少年人面容淡漠,紊乱的呼吸却暴露了平静假面下的波涛汹涌。 ...... 回了西北屋,韩榆关上门,清瘦的小脸上哪还有一丝惶惑。 他微微一笑,爱不释手地 轻抚着宣纸。 宣纸的质量并不很好,书写时墨水极易晕开,胜在低廉。 韩榆摸摸宣纸又摸摸毛笔,愈发觉得男主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书籍纸张在古代价格昂贵,被读书之人视为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好些读书人在看书前都会净手,生怕玷污了分毫。 这样一来,韩松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他很能理解。 同时,这也让韩榆想起穿书伊始,在梦里以原主的身份对男主做的恶事。 韩松爱书如命,原主偏要烧了他所有的书,事后还耀武扬威地告诉他——你的书没了,你以后都读不了书了。 也是男主素质高忍性强,否则原主早被打死了,哪能二十多岁还在蹦跶。 “不对!” 韩榆突然弹坐而起,双眸似要穿透层层砖瓦,看清东屋里的人。 提起书本,韩榆想到之前黄秀兰忽悠他的话。 字里行间都指向韩松的书,挑拨之意不要太明显。 如果是年纪轻轻思维简单的原主,很有可能会因此对韩松生出不满,冲动之下烧了他的书。 那么问题来了。 黄秀兰为什么这么做? 韩榆认为,多半是为了维护三房的利益。 就如同基地里的几方势力,明争暗斗只为收拢更多的权力、资源。 人人都说韩宏庆未来不可限量,那他势必是要将科举之路走到底的。 要知道,读书是最耗费银钱的。 无论是书籍还是笔墨纸砚,都是一笔高昂的开销。 韩家的条件虽然还算不错 ,可如果要同时支持五个人读书,也是颇为吃力。 这样一来,分到三房的银子自然就少了。 往日里三房一家独大,一个韩松也只占了小头。 眼下这样的情况,黄秀兰坐不住很正常。 韩榆要是被撺掇成功,烧了韩松的书,十有八.九会丢了读书的机会。 而韩松也有可能因为没了书本,课业一落千丈,继而被逐出私塾。 韩榆捏着从韩松那处借来的旧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因年岁尚小,手腕无力,字迹好比鬼画符,怎一个丑字了得。 偏他恍然不觉,一边写一边嘀咕:“心眼儿跟筛子似的,女人真可怕。” 即使黄秀兰没有上辈子基地里那些女异能者的发达肌肉,韩榆也还是将她列入警惕对象的名单里。 自从韩榆怀疑原主烧书和黄秀兰这个三婶有关,之后几天明里暗里都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谁料黄秀兰跟猪圈里的猪似的,不是吃就是睡,连照顾中蛇毒卧病在床的齐大妮,也都是萧水容和苗翠云轮换着来。 直到腊月二十八,韩榆也没找出黄秀兰身上有什么异样。 难道他猜错了?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咬着笔头很是苦闷。 “专心。” 清凌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韩榆一个机灵,不敢再分心,继续在泛黄粗糙的纸上奋笔疾书。 从识字到现在,韩榆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天赋。 短短十天,就“认熟”了数千个字。 绕是见多识广如韩松,上辈子 也曾教授过神童,也被韩榆的学习速度惊到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节 韩榆他......有这么聪明吗? 他清楚记得,韩榆读书多年也不曾开窍,还总爱偷懒,及冠之年也没考上秀才。 “嗯嗯我知道啦。”韩榆点头,眼神飘向左手边,“二哥,这本书你还剩多少抄完?” 那天的事,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 韩榆好学,韩松博学,一来二去,两人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堂兄弟。 韩松手指轻点纸面,估量一二答道:“所剩不多,今日即可抄完。” 韩榆眸光一亮,往左侧身,灰布袄子蹭上韩松的袖子:“那是不是要在年前送去镇上的书斋?” 韩松放下毛笔,手臂自然垂落,离韩榆远了些:“打算明日去。” 除了私塾的束脩,韩发并不会给韩松多余的银钱。 韩松只是看起来十岁,实际年龄比他爹还要大。 朝野浮沉数十年,韩松早已习惯万事求人不如求己。 读书闲暇之余,他在书斋接了抄书的活儿,一月下来足够买书本笔墨了。 半月前私塾放年假,回村前韩松特意跑了趟书斋,向掌柜的付了三本书的押金。 时至今日,还剩最后几页便可全数抄写完毕。 韩榆再度贴近,笔尖的墨水摇摇欲坠:“二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韩松屏住呼吸,取过韩榆的毛笔放到笔架上,一时不慎被后者攥住袖口。 “二哥,好不好?” 韩松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男子汉大丈夫,莫撒娇。” 韩榆:“???” 韩榆想说哪有,却听外面传来苗翠云的声音:“松哥儿,过来给我搭把手。” 苗翠云一早就去地里收白菜了,打算渍酸菜。 渍酸菜需要不少白菜,妇人家背着定很吃力。 韩松不作他想,起身而去。 韩榆瞄一眼韩松誊抄的书,探究的念头蠢蠢欲动。 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 而韩松去了外面,帮苗翠云取下竹篓里的白菜后,又帮着将白菜理干净,放进缸里,再用石块压实。 苗翠云接过萧水容递来的最后一块石头:“好了你回去吧,别让榆哥儿一个人。” 韩松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骤变,快步转身离去。 瞧着那迅疾的步伐,苗翠云失笑:“别看松哥儿表面冷冷淡淡的,其实他可喜欢榆哥儿呢。” 萧水容对此喜闻乐见,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这边妯娌俩忙里偷闲,那边韩松胸口燃着一把火,双拳攥得骨节泛白。 他快步走进门,入目便是韩榆捧着他的书,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 脑海中浮现上辈子韩榆烧了他的书本后得意大笑的样子,韩松只觉一股气直冲头顶。 韩松:“你给我......”放下! 韩榆:“二哥,这篇文章我会背了,你快过来,我背给你听!” 韩松脚下倏然滞住:“你说什么?” 韩榆又重复一遍。 韩松伫立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你说......你将《中 庸》通篇背熟了?” 韩榆脆声:“昂,对!” 第15章 《中庸》乃儒家经典,全篇共计3568个字,又分为三十三个篇章。【1】 作为科举人,韩松对这些基础信息了若指掌。 当年他背诵《中庸》,也是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背得滚瓜烂熟。 再看韩榆...... 他出去不过半个多时辰。 韩松喉咙轻动,走到韩榆身边坐下:“既然如此,你背一遍给我听。” 一边说着,指尖抚过《中庸》的书页书脊,确认有无破损痕迹。 完好无损。 “好。”韩榆起身,闭眼清嗓子,“咳咳——天命之谓性,口性之谓道......”【2】 3568个字,耗时近一炷香。 耳畔洪亮的嗓音清晰流利,声音的主人摇头晃脑,板着小脸看起来格外认真。 韩松面上情绪不显,甚至在前者背书时分出一半心神提笔誊抄。 直至韩榆背完最后一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二哥我背完啦!”【3】 韩松看着一脸“快夸我我厉不厉害”的韩榆,平静无波的眼底多了些什么。 只是没等韩榆看个仔细,就已消失无影。 他并未放在心上,迫切地问询:“二哥,我背得如何?” “不错。” 饶是韩松对韩榆存有诸多偏见,也不得不承认韩榆背得极好。 韩榆双眼闪闪亮,背着手昂首挺胸。 二哥夸我了耶! 紧接着,又听韩松话锋一转:“所以你能解释一下, 通篇出现二百三十八次的‘口’字,究竟是何意?” 起初他以为是口误,想过打断韩榆纠正一二,只是听后者越背越流畅,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终究按捺住了。 直到韩榆背完整本,他才提出质疑。 韩榆脸一红,对着手指说:“因为那些字儿我都不认识,就以‘口’字代替了。” 至于为什么用“口”字,也是受到语文老爷爷的影响。 因条件所限,从网上下载的那些古籍总是缺胳膊少腿。 语文老爷爷说,末世开始前,有些网站的审核极为严格,但凡审核系统捕捉到任何可能存疑的词句,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用“口口”将其替换掉。 虽然语文老爷爷都是以原文教他,韩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了。 为了稳住小学鸡人设,韩榆就费了些心思,以“口”代替韩松还未教过的文字。 一开始有些拗口,但多读两遍就通顺了。 第三遍,便可倒背如流。 听完韩榆解释的韩松:“......” 抬手轻揉额角,韩松稳声道:“是我的疏忽,左右你正月才去私塾,以你的......天分,也能将大部分文字学得七七八八。” 剩下那些复杂的文字,就交给罗先生了。 韩榆嗯嗯点头,蹭到韩松身旁:“那二哥,你可以带我一起去镇上吗?” 韩松脑中飞快闪过什么,眉梢轻动。 他莫不是想以背诵全篇来争取去镇上的机会? 韩松睨了眼满 脸期待的韩榆,忽然想起,眼前之人将满四岁,还没出过桃花村。 两股思想不断拉扯。 黑色小韩松:“三岁看大,你给我离他远点!” 白色小韩松:“他辛辛苦苦背书,你忍心让他失望吗?” 韩松垂下眼帘,指腹摩挲着笔杆:“你去问二叔二婶,若他们同意,我就带你去。” 韩榆高举双手,呼一声“好耶”,哧溜跑出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立刻、马上征求爹娘的意见了! 韩松目视着小堂弟的背影消失在西南屋门口,手掌落在《中庸》原本上。 触感细腻,似乎还残余着韩榆的余温。 罢了。 他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任韩榆使出十八般武艺,还能翻出天去? 且看他日后如何。 若又走上老路,可别怪他大义灭亲。 韩松收敛思绪,再度提笔誊抄。 不多时,韩榆跑进来:“二哥二哥,我娘同意了!” 韩松并不意外:“你且回去将今日所学练习两遍,明日带你出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节 韩榆喜不自禁:“谢谢二哥,我这就去。” 说完抱上纸笔,一溜烟跑走了。 门外围观全程的苗翠云噗嗤笑了,对上韩松迷惑的眼神,笑意更深:“榆哥儿比以前活泼了不少,长此以往,你也能活泼些。” 韩松抿唇不语,面色绷得更紧。 他总不能跟娘说,自己已经活了四十余年。 他怕吓着苗翠云,更怕她深究上辈子自己的经历。 那些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说出来也是徒增 一位伤心人。 好在苗翠云也没多说,见他闷头抄书,又兀自忙去了。 - 翌日 天刚蒙蒙亮,韩榆就醒了。 他惦记着去镇上,做梦都是想象中的小镇风光。 萧水容就着油灯给韩榆上药,轻拍了下他不停扑腾的双腿:“和你二哥出去就这么高兴?” 韩榆弯起眼睛,只一味笑着。 萧水容把昨晚备好的六个铜板塞进韩榆手里:“想吃什么就买。” 韩宏晔在一旁附和:“你娘说得对。” 他们手里大钱没有,小钱还是攒了点的。 韩榆握着冰凉的铜板,分别抱住爹娘的胳膊:“那我给爹娘还有姐姐带吃的回来。” 萧水容几人笑着应好,心想榆哥儿真的长大了,愈发懂事了。 趁韩榆洗漱的时候,萧水容背着人把绣好的荷包帕子交给苗翠云,托她让韩松交给镇上绣铺的掌柜。 苗翠云私下也接了绣活儿,原也正有此意,便一口应下。 韩榆的早饭依旧是蒸鸡蛋,韩松则是粥配野菜饼子。 韩榆本有意亲近韩松,再有这些日子的师生关系,更将韩松当成自己的亲兄长。 见他吃得寡淡,就挖起一勺嫩滑的鸡蛋羹,摇摇晃晃往他碗里送。 韩松瞥了眼东屋外虎视眈眈的双胞胎,没肯要:“自己吃。” 韩榆见他坚持,也不强求,嗷呜一口吞下鸡蛋羹。 不远处,响起清晰的吞咽声。 兄弟二人仿若不觉,迅速吃完饭,相携往村口去。 路上,韩榆遇着好些村民。 他 们热情友好,问韩榆伤口恢复得如何。 韩榆头一回直面除家人以外的善意,短暂的无措后,努力抿出一抹笑,面红耳赤回应着。 其中有个身形似小山一般壮硕的黑脸汉子,上来一把捞起韩榆,放在胳膊上颠了两下:“不愧是关大夫,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那天可吓坏我了。” 韩榆的视野忽高忽低,心说你也吓坏我了。 等坐上村口的牛车,沿村道一路往西,韩松低声说:“那天就是五德叔将你从山上带回来的。” 韩榆眨眨眼:“那下次见他,我同他道谢?” 韩松嗯了声:“随你。” 之后一路无言,韩榆在土路上颠来颠去,差点把早饭颠出来,压根无暇欣赏沿路的风景。 到了镇上亦是如此,韩榆软手软脚地牵着韩松的袖子,晕乎乎地跟在他身后往绣铺去。 韩松眉心微动,终是没拂开他的手。 万一摔跤,该如何跟二叔二婶解释? 进了绣铺,韩松分别交出两份绣品。 绣铺的掌柜检查无误后,痛快给了银钱。 韩松小心将银钱塞进荷包里,余光瞥见韩榆直勾勾盯着荷包,随口解释一句:“放你那不安全,等回去了再给你。” 韩榆表示没意见。 出了绣铺,又往书斋去。 韩松和书斋有多次合作,掌柜只象征性翻看几页,就爽快给了钱。 又问:“可还要带几本回去?” 自然是要的。 韩松付了押金,带着书本、宣纸,以及一步三回头的韩榆 离开。 韩榆问:“二哥,我以后也能来这儿吗?” 韩松顶着寒风往前走:“你若想,便可以。” 韩榆又回头看一眼,鼻息间仍残留着书本的香气。 在他看来,比丧尸晶核还要诱人。 想吃......啊呸,是想要! 怀着对书本的渴望,韩榆途径一家糕点铺,想到兜里的六文钱,忙刹住脚,小跑上前。 韩松也不拦他,等他捧着用油纸包包着的糕点回来,才漫不经心地问:“这是?” 韩榆碎碎念:“爹一块,娘一块,姐姐们各一块,我一块。” 六块糕点,正正好。 至于二哥,先欠着,下次再给。 韩松问:“你很喜欢他们?” 韩榆不假思索:“喜欢。” 超级超级超级喜欢。 既然喜欢,又为何眼睁睁看着三个姐姐所嫁非人? 韩松深深看了韩榆一眼,看得对方满头雾水,沉默着坐上回村的牛车。 韩榆把糕点藏在被子底下,趁人不注意,给爹娘姐姐一人塞了一块。 “快吃,还热乎呢。” “榆哥儿可吃了?” “吃了吃了,可甜可香了!” 他们这才放心开吃。 韩榆笑眯眯地瞧着,觉得比自己吃还要甜。 ...... 分完糕点,韩榆从灶房出来。 黄秀兰站在院门口吃花生,跟隔壁的包老太太说话:“我家椿哥儿柏哥儿可聪明了,到现在已经认了二百个字。” 包老太太面露惊讶,看得黄秀兰愈发得意。 转头看到院子里的韩榆,她眼珠转了转 :“榆哥儿,你二哥教了你多少字?” 韩榆老实巴交地回答:“也没多少,一万多而已。” 黄秀兰倒吸一口气,花生米儿呛得她咳声如雷:“你说啥?” 韩榆抿嘴笑:“嗨呀,一万个字而已,不算什么。” 黄秀兰:“?!” 韩松沉默良久,在揭穿和揭穿之间,选择了无视。 第16章 黄秀兰如何震惊,韩榆不得而知。 但是从她凌乱的步伐,一脚踩上鸡屎,差点被石块绊个脸着地的行为,便可看出她内心极不平静。 包老太太在后边儿吆喝:“韩老三媳妇慢些,你娘躺炕上,你可别再躺了。” 黄秀兰一个趔趄,头也不回地扎进东屋。 不一会儿,东屋响起双胞胎的嚎哭,以及韩宏庆的低声劝慰。 韩兰芷坐在鸡圈旁,抱着卤猪下水吃得可乐呵,听到动静头都没抬。 包老太太用布满裂痕的手摸了摸韩榆的脑瓜,咧嘴露出豁牙:“哦呦,榆哥儿可真厉害,看样子咱们村儿又要出个有出息的读书人喽!” 小孩子都喜欢被夸奖,韩榆也不例外。 他被夸得小脸红扑扑:“这都是二哥的功劳。” 包老太太寻思半晌才明白过来,啪叽拍了下韩松的胳膊:“诶呀,松哥儿也是个好小子!你们兄弟俩真不错!” 韩榆冲着包老太太嗯嗯点头:“我跟二哥可好啦~” 韩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节 堂屋里,韩发听包老太太夸完韩松又夸韩榆,就是没夸韩椿韩柏,抓着旱烟的手紧了紧。 这厢包老太太正要再夸,就听韩发抢先一步:“松哥儿榆哥儿,你们俩去后头瞧瞧,猪圈里可还有猪食,没有的话就煮点猪草送过去。” 韩松循声望去,堂屋里光线昏暗,只模糊见个人影。 但他知道,韩发心里不痛 快。 包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去吧去吧,真是可怜见的,三四岁的娃娃就要干活儿了,要是我家小孙孙,可不得心疼死。” 包老太太二十岁当了寡妇,凭一己之力拉扯大三个儿子,其中两个还贼有出息,在镇上寻了差事不说,媳妇儿还都是镇上的。 包老太太疼孙辈、重孙辈是出了名的,又有隔壁的齐大妮做对比,她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长辈。 明知她这话是在嘲讽,韩发还稳如泰山坐着,口鼻喷薄出呛人的烟雾。 直到包老太太回家去,韩松韩榆煮好猪草,他一言不发,好似一座沉默的雕像。 猪草出锅,由韩松拎着去猪圈。 韩榆力气不够,只帮忙扶着,默默给韩发打上“怪人”的标签。 忙活完这一阵,韩榆净了手,抱着宣纸笔墨屁颠颠跑去西南屋。 “二哥现在有空吗?我今日还想再学几个字。” 韩松将面前的书本整理好放到边上,取来笔墨:“过来。” 韩榆上前,又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飘起了雪。 雪势猛烈,被呼啸的寒风席卷着,刮遍每一寸土地。 尚在外边儿的村民们遭了殃,忙收拾了农具往家跑。 落雪时,韩宏昊、韩宏晔以及韩树在给隔壁村的张地主家干活。 见雪越下越大,韩宏昊便提出离开,张地主家的管事却不许,硬是压着他们将地里的活儿做完,才施舍般的给了他们十个铜板。 “回 去吧,有这十文钱,你们也能过个好年。” 韩宏晔身上落满了雪,眉毛上都堆了浅浅一层。 他哆嗦着打了个喷嚏,面颊上的皲裂开得更深,渗出丝丝红意。 韩宏昊僵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把铜板放好:“走吧,回去。” 三人混在一同前来做事的村民当中,临出门时,听到那管事嘬了口茶:“一群穷鬼,若不是老爷仁厚,哪八辈子就冻死饿死了。” 村民们听得分明,却无一人停下来与之辩驳一二。 正如管事所言,十文钱,足够他们过个好年。 若得罪了张地主,他们怕是连这轻飘飘的十文钱都没有。 韩宏晔三人迎着风雪走了半个时辰,回到家时浑身湿透了。 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 夜色漆黑,正屋和东屋的油灯都灭了,只西屋两间有微弱的光亮从门缝透出。 正是这丝丝缕缕的光,让他们在遍体生寒的时候,感觉得何为家的温暖。 韩宏昊跺了跺脚,雪扑簌簌落了一地,同韩宏晔点了点头,带着韩树进了西南屋。 韩宏晔捏了捏明日将要上交的十文钱,吐出一口霜气,推门而入。 萧水容在灯下做绣活,韩榆裹着被子盘腿坐炕上,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地背着书。 一旁三姐妹托着腮充当听众,一脸赞叹地啪啪鼓掌。 “榆哥儿真厉害!” “可不是,榆哥儿可不比谁差了去!” “榆哥儿你再......呀,爹回来了!” 随着韩兰芸一声叫 唤,五道目光落在韩宏晔身上。 萧水容放下绣一半的荷包,从被子底下取出三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野菜包子:“还有些热乎,赶紧吃了。” 自从齐大妮被蛇咬了,半身麻痹躺在床上不得动弹,脾气那是一天比一天差,稍微听到点动静就骂骂咧咧。 妯娌俩不打算惹毛她,就趁做晚饭时蒸了几个野菜包子,等他们仨回来吃。 韩宏晔不想雪水脏了凳子,就这么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吃起了包子。 “赚了多少?” “十文。” 夫妻二人一问一答,过后再无交流,只余下响亮的咀嚼声。 韩榆安静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劳碌一天,只赚了十文钱。 脸上、手上的皲裂血迹斑驳,裂口处泛着白,明明他见惯了血,却是头一回觉得刺眼。 韩榆捏了捏手心,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韩宏晔洗漱后灭了油灯,过了许久才睡去。 ....... 韩榆一夜浅眠,次日醒来时,风雪已经停了。 萧水容担心韩榆的身体,又给他添上最后一件衣裳。 韩榆支棱着两条胳膊,企鹅一样左摇右晃出了门。 霜前冷雪后寒,韩榆明显感觉气温更低了。 入目一片白,树木、屋顶上覆着厚厚一层雪。 屋檐下挂着冰凌,在晨曦的映照下晶莹透亮。 萧水容和苗翠云在灶房准备早饭,韩宏晔兄弟俩在院子里锯木头,大房二房的孩子也都忙活着。 韩榆头一回见雪景,一时间 挪不开眼,看哪里都觉得新奇。 鸡圈里的鸡咯咯叫,韩榆猜应该是饿了,抓了一把稻壳,洒进它们的专用食盆里。 他注意到韩松也起了,正小声诵读,想想还是没去,回屋后默背文章。 “吃饭了!” 随着苗翠云一声吆喝,开门声此起彼伏。 趁大家不注意,韩榆摘下小白的一片叶子,放进韩宏晔的碗里。 碧绿的叶片转瞬消失不见,像是跟糙米粥融为一体。 韩榆轻轻揉了揉小白空荡荡的那处茎干,满含歉意地说:“小白对不起,你可能要延迟几日恢复了。” 小白摇了摇仅剩的叶片。 “但是爹很辛苦,我不想让他那么辛苦。” 小白可以给宿主提供能量,历经百战而不疲乏,它的叶片、花瓣若让旁人服下,亦有同等功效。 韩榆原先没打算这么做,可昨夜梦中都是韩宏晔的身影。 韩宏晔带他回家,笨拙地哄他,为他带回烤鸟蛋......以及满面皲裂的样子。 韩榆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定小小地牺牲一下小白。 叶片摘了仅需五日便可恢复,他想让爹不那么累。 这是韩榆在他目前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唯一能为家人做的事。 小白对此表示理解。 主人开心,它就开心。 等人来齐,韩宏晔三人当着大家的面,各自上交了昨日做工得来的铜板。 韩发数了数:“二十四文钱,比上次少了六文。” 韩宏昊 和韩宏晔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没应声。 韩发也没怀疑,只抱怨张地主越来越抠门,说话间拿起筷子,喝了口粥,其他人相继动筷。 韩榆用余光看着韩宏晔将整碗粥喝得一滴不剩,悄然翘起嘴角。 真好。 ....... 吃完早饭,韩松继续教韩榆读书识字。 韩榆配合着“学会”一百个字,就回去自个儿练习了。 午后,韩榆坐在屋檐下,一边给小白晒太阳,一边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正当他舒服得昏昏欲睡时,外面炸起一声:“打雪仗喽!” 话音刚落,韩兰芸拉着三个姐姐从灶房出来:“榆哥儿快起来,咱们打雪仗去!” 韩榆没玩过打雪仗,迟疑了下还是同意了:“我想和二哥一起。” 韩兰芸有些吃味:“你怎么啥事都想着二哥。” 韩榆弯眼笑,瞬间让她没了脾气。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节 “还楞着做甚,赶紧去!” 韩兰芸这嘴硬心软的样子,看得韩兰英姐妹三人噗嗤笑开了。 韩榆也忍不住笑,收起小白,哒哒跑去西南屋,扒拉着门框:“二哥二哥,我们一起去打雪仗。” 韩松早就听见了,神情淡然:“你自己去。” 小孩子的玩闹,他一个大人掺和什么。 韩榆却不依不饶,上来抓着他的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门口拉:“二哥你就去嘛,榆哥儿可喜欢和二哥一起玩了~” 声音百转千回,听得韩松胳膊上窜起一片鸡皮疙瘩。 韩松:“我不... ...” 韩榆:“不是不想去?我就知道二哥一定会答应!好了二哥,咱们赶紧出去,打雪仗可好玩儿了!” 韩松:“......” 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黑的也能被他说成白的。 韩松一时怔住,然后就被韩榆趁机给拽了出去。 韩兰芸见他出来,迫不及待地打开院门。 韩榆走在最后面,艰难踩着没过脚面的积雪,努力避开看不见的门槛。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韩榆这具身体本就有些孱弱,脚步不稳。 冷不丁被门槛绊住,连稳住身形都做不到。 只见韩榆惊呼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栽进雪里。 韩松:“......” 韩兰铃惊呼:“榆哥儿没事吧?” 说着就要折回身来。 韩松先她一步,把韩榆从雪地里拎起来。 然后,抖了两下。 发顶的雪滑进领口,韩榆打了个哆嗦。 就这么被拎在半空中,和韩松对视。 韩榆:qaq 第17章 韩榆扑腾两下,脸颊通红:“二哥,你、你放我下来。” 感觉自己像是什么大型玩偶,被人拎在手里,毫无自由可言。 韩榆不喜欢这样。 即便对象是二哥。 眸光从韩榆泛红的耳尖掠过,韩松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当,轻咳一声把人放下:“小心点。” 万一磕破了皮,二叔二婶又得心疼。 脚底踩实,韩榆暗戳戳松了口气,仰起脸笑:“我知道啦,谢谢二哥。” 韩松微微颔首,转身出门去。 韩兰铃半蹲在韩榆面前,心有余悸地拂去他发顶、衣服上的雪,絮絮叨叨地说着:“榆哥儿你方才吓坏我了,记得走路慢一些,不要急。我们都在前面等你呢,不会丢下你不管。” 韩榆抬手蹭了蹭被雪水刺激到的颈侧,在她担忧的目光下弯眼笑,满口应好。 耳边一遍又一遍回荡着二姐最后那句话,真是比鸡蛋羹还有烤鸟蛋更让他心里泛甜。 韩兰芸捏了捏他的脸,忽的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榆哥儿变白了?” 一时间,数道目光落在韩榆身上。 韩兰玥左看右看:“好像是白了那么一点。” 韩兰芸越看越欢欣,吧唧一口:“我榆哥儿长得真俊,日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嗷!” 她捂着后脑勺,冲韩兰英哀嚎:“大姐你拍我干啥?” 韩兰英蹙着眉头,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这话可不兴 说,你是从哪学来的?” 韩兰芸嘟囔道:“我听三婶说的。” 三个姐姐同时露出愤愤之色,多半是三婶跟人吹嘘三叔时,被芸姐儿偷学了去。 三婶可真讨厌,净带坏孩子! 韩兰铃警告两句,直言这话以后不许再说,训得韩兰芸蔫了吧唧,噘着嘴闷声认错。 韩榆留意到四姐眼里憋着泪珠子,忙不迭打断这场教育大会:“那边已经有人开始了,咱们也赶紧过去吧。” 再训下去,四姐得嗷嗷哭了。 他不忍心。 顺着韩榆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一群孩子嬉笑尖叫着在雪地里玩耍,雪球四处乱飞。 韩兰玥眼尖地在孩子堆里瞧见一个皮肤雪白的俊俏姑娘,小小地蹦了一下:“呀,绣芳也出来玩儿了,咱们赶快过去。” 然后一把抱起韩榆,直往前冲。 韩榆的小短腿划拉两下,反抗无效后选择放弃反抗,乖巧地靠在三姐怀里,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坠手。 在此之前,韩榆听韩兰芸几次提起村长家的绣芳姐。 百闻不如一见,韩榆第一眼就对她有了好感。 今日谈绣芳穿着半旧不新的碎花袄子,蹲在雪地里团着雪球,笑脸很是恬静。 当看见韩兰玥怀里的韩榆,嘴角上扬:“榆哥儿。” 韩榆还是头一回见到除了亲人之外的温柔小姐姐,一开始颇有些局促。 然而等打雪仗正式开始,哪还顾得上其他,铆足了力气将雪球抛向对面的“敌人”。 在一片嘈 杂的欢声笑语和尖叫呼救声中,韩榆的手冻得麻木无知觉,脸上的笑容却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灿烂。 团雪球,瞄准,“咻”地抛出,正中敌人胸口。 韩榆跳起来欢呼,不经意瞥见站在人群之外的韩松。 韩松的个头在同龄人里算高的,着一身青灰色的短袄,像一棵柏树伫立在冰天雪地里。 仅一眼,就给韩榆一种这人时时刻刻都游离世界之外,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区分主角和路人甲的大佬风范吧。 团雪球的手紧了紧,韩榆踟蹰两秒,哒哒跑上前。 漆黑的眉眼染着笑意,嗓音比踩在雪地里还要清脆:“二哥,快来和我们一起玩!” 韩松摇头,果断拒绝:“你自个儿去。” 小孩子才玩打雪仗,他不要。 韩榆还要再劝,势必要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惊呼。 韩榆循声望去,发现韩椿、韩柏还有韩兰芷不知何时加入了敌方阵营。 他们目标明确,只攻击韩兰英四姐妹。 雪球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白弧,轻易就让四姐妹乱了阵脚。 一旁的谈绣芳也受到了连累,被韩椿丢出去的雪球砸中脑袋,堆了满头满脸的雪。 谈绣芳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雪水顺着侧脸淌进脖子里,寒冷和羞愤双重打击,霎时红了眼。 韩椿嚣张地拍手大笑,韩榆顿时怒了,撸起袖子往前冲。 跑出几步,发现韩松坠在身后,更觉有了底气,超 大声地招呼着:“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二哥来帮咱们啦!” 倏然对上四双热切感动的眼,韩松的眼神蜻蜓点水般在谈绣芳身上停驻了一瞬,默认了韩榆的说法。 有了韩松的加入,接下来的战局瞬间来了个大反转。 韩兰芷一个姑娘家还好些,只是被记仇的韩兰芸追着砸,双胞胎就惨了。 不仅四个女孩子,韩松韩榆也将大部分火力转移到他俩的身上。 韩榆团好一个雪球,递给韩松:“二哥加油!” 韩松沉默不言,手上的动作毫不留情,砸得他二人四处逃窜,鬼哭狼嚎。 其中以韩椿尤甚。 他被韩松砸怕了,连滚带爬地躲进草垛子里,可还是被韩松揪了出来,继续愉快地玩起了打雪仗。 韩椿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打着哭嗝喊:“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爹娘还有爷奶!” 韩兰芸一脸嫌弃:“告状精。” 说着,抡起胳膊啪叽砸了他一脸。 韩椿吃了一嘴的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的队友们见他这副熊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韩柏见状,果断加入进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节 韩椿心态崩了:“哇——” 打不过也骂不过,韩椿不干了,哭着回家找娘。 韩兰玥有些担心:“三婶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呀?” 韩兰英俏皮一笑,半大的姑娘轻声细语道:“这里这么多人,谁又能看得清是谁砸的,我们只是不小心而已。” 再说了,他们可都是趁人不注意动的手,想找麻 烦也没证据。 众人两相对望,片刻后哈哈大笑。 韩松眼眸转动,落在谈绣芳面颊的酒窝上,又很快移开,笑痕在眼底一圈一圈荡开。 ...... 童年里,一群蚂蚁都能让孩子们研究好半天,更遑论是打雪仗。 韩榆在雪地里跑得浑身汗,还拉着韩松堆了个小雪人。 小雪人只巴掌大小,在手心里显得小巧玲珑。 回去后,韩榆把它放在窗台上,对小白说:“二哥对我真好。” 小白不甘落后,凹出一个强壮的姿势。 韩榆失笑,叠声应是:“小白对我也很好,你们两个我都喜欢。” 小白心满意足,支棱着茎叶光合作用去了。 正应了韩兰玥的担忧,他们几个回来没多久,黄秀兰就怒气冲冲地找上门了。 “亏得你们还都比椿哥儿柏哥儿大,你们哪来的脸以多欺少,真当我跟他爹是死的不成?” “我家椿哥儿的衣裳都湿透了,怕是要得风寒,都是因为你们!” “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事儿没完!” 这厢黄秀兰站在西屋门口,叉着腰大声叱骂。 骂声惊动了堂屋里躺着的齐大妮,齐大妮从韩发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即拍着炕骂开了。 骂声不堪入耳,韩兰铃捂着韩榆的耳朵,瞧着委屈得很:“三婶,不是我们砸的。” 黄秀兰不信:“芷姐儿都说是你们砸的他们,孩子还能说谎不成?” 韩兰芸前不久因为眼前此人 挨了训,到现在都耿耿于怀,哼哼两声说:“之前椿哥儿柏哥儿还污蔑我家榆哥儿偷红薯干呢。” 黄秀兰一噎,韩榆受再多委屈她都乐见其成,她的孩子却不能。 “我不管!现在椿哥儿每天都要读书,耽搁一天都要错失很多知识,你们赔得起吗?” 韩兰玥红着眼哽咽:“三婶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怪咱们,外边儿那么多人打雪仗,乱成一团,椿哥儿怕是看花眼了。” 韩兰芸点头如捣蒜:“况且我们几个也就刚开始玩了会儿,之后一直跟绣芳姐堆雪人,压根没参与进去。” 韩榆见缝插针:“要是三婶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其他人。” 当听说现场有谈绣芳时,黄秀兰就有些迟疑了。 她跟齐大妮一样,最怵谈全这个村长。 倘若去问了,怕是要得罪谈全。 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大房二房的孩子。 踟蹰半晌,还是去了。 “你们可瞧见韩松几个欺负椿哥儿柏哥儿了?” 恰好被问的男娃是韩榆这方阵营的,又恰好他被韩松堆雪人的技术深深折服,准备下午堆个同款雪人给自家妹子。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睁眼说瞎话:“没有,我还看见椿哥儿柏哥儿欺负芸姐儿呢。” 黄秀兰不死心,又逮住一个。 这回的这个倒是跟韩椿一个阵营,可谁让他奶中旬时跟齐大妮打了一架,他现在可讨厌齐大妮宠着的韩椿韩柏。 结果可想而知。 黄秀兰无功而 返,气得脸色发青。 她认定这几个欺负她的孩子,又苦于没有证人,只能在韩发的示意下不得不拿出几块糕点,作为被冤枉的补偿分给几个孩子。 韩榆双手接过软白的糕点:“谢谢三婶。” 黄秀兰对上韩榆灵动的双眸,充满朝气,毫无亦往日的木讷,得知韩榆十来天学会一万多个字的慌乱震惊卷土重来。 她又惊又怒,总觉得有什么超出她的控制了。 等分完糕点,黄秀兰埋头冲进正屋。 韩发猜她多半是去找老婆子吐苦水,暗骂一句惹是生非的玩意儿,继续坐在堂屋里,烤着炭抽旱烟。 这边韩榆品尝着胜利的果实,那边黄秀兰进了正屋,一屁股坐在炕边。 齐大妮叽叽歪歪:“你就是不够心狠,要是我能起来,那几个小崽子我一人扇一巴掌!” 黄秀兰此时却无暇顾及这个,低声道:“娘,上回的事,您怕是要再做一回了。” 第18章 “什么事?” 起先齐大妮没反应过来,躺在炕上捏着茅草剔牙。 她刚吃了一大碗猪肉疙瘩汤,美其名曰补养被蛇毒侵蚀的身子。 吃得满嘴油光,稀疏的牙缝里塞满肉丝儿。 黄秀兰被屋里残留的肉香馋得咽了口唾沫,决定晚上就吃这个了:“就是上次让榆哥儿进山的事儿,您怕是要再做一回。” 齐大妮剔牙的动作一顿,做贼似的瞟了眼门口,又看向窗户。 窗外隐约有人影晃动,在糊窗的糯米纸上映下一团模糊的暗影。 齐大妮犹如惊弓之鸟,一把抓住黄秀兰的手臂:“你又想做什么?” 黄秀兰吃痛,刚要甩开,齐大妮声音尖而细地开口,像极了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我告诉你,你甭想再让我做什么!” 黄秀兰愣住,明明上次她拿了银子答应得可爽快,怎的半月过去,就变了个态度? 齐大妮挪动着半坐起身,被蛇咬的腰臀处泛起剧痛,让她脸色煞白倒吸凉气:“老三媳妇,你别跟我装傻充愣,真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老二不知从哪知道榆哥儿是被我哄上山的,那天晚上到我屋里闹了一通,气得你爹炕柜都给踢翻了,就连我也......” 齐大妮不想在儿媳妇跟前丢脸,隐去自己被打的事,竖着眉毛说:“我告诉你老三媳妇,这事儿我可不做第二回 了,你尽管找旁人去。” 黄秀 兰瞠目结舌:“您说什么?他们知道了?!” 齐大妮冷哼,眼底翻滚着浓烈的厌憎和不甘:“要不然我跟你爹能答应送榆哥儿去私塾读书?” 黄秀兰更为吃惊,喃喃道:“我跟夫君都以为是您跟爹对二房的补偿。” 齐大妮翻了个白眼,她恨不得大房二房死绝了,怎会有补偿一说? 见婆母态度坚决,黄秀兰不想就这么离开,好声好气地说:“您是二哥的生母,榆哥儿的亲奶奶,便是做了,他们又能如何?还不是忍气吞声,吃下这亏。” 齐大妮眼神微闪,表情恍惚没吱声。 黄秀兰见状一喜,又添了把火:“至于您说的读书,一年的束脩也不过十两白银,上次您得了五两,再来一次就凑够十两,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齐大妮有些意动,挪了挪屁股换个姿势,腰臀的疼痛让她想到什么,有些踟蹰不定:“我总觉得这蛇来得莫名其妙,就怕是我做了坏事的报应......” 黄秀兰差点笑出声。 你活了四五十年,干的坏事还少? “不过是深冬苦寒,那些蛇循着暖和地儿钻进来而已,跟报应可扯不上关系。” 齐大妮却很迷信,忍着肉疼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自己干吧,反正我是不做了。” 被蛇咬几口,就害得她躺了半个月。 要是再出个什么意外,她怕是得去半条命。 她还想亲眼看到小三考状元当大官呢。 齐大妮像是下定了 决心,一扭屁股背对着黄秀兰躺下,挥手撵人:“我乏了,你出去吧,照顾好小三还有三个娃,等年一过,半个月后又要走了。” 黄秀兰搽着胭脂的脸上神情扭曲,忍着撕扯帕子的冲动,低下身用气音说:“娘,之前我不是跟您说了,二哥得罪了县里的贵人,贵人想让二哥不好受,才七拐八绕找了咱,许了好处让咱做事。” 齐大妮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黄秀兰想到藏在东屋里白花花的银子,语速极快地说:“我可是为您着想,想让您多存点私房。” 反正这些私房最后都会交给三房,不过是卖个好。 “昨儿贵人派了人来,那小厮转告我,说是贵人承诺咱们,只要咱们好好干,好处多着呢,绝对不止五两银子。” 先用银子笼络住老不死的,反正她也是占大头。 “而且贵人说了,只要咱们让他满意,日后夫君的前程......” 一阵窸窣声响起,齐大妮翻过身,眼里闪过诡异的光亮。 黄秀兰心下得意,她可太知道齐大妮的软肋是什么了。 “既然娘撒手不干了,那我也只好回了贵人,左右夫君是有真本事的......” 说着,黄秀兰作势要往外走。 然而没走两步,就被齐大妮拽住了胳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节 齐大妮语气急切:“你给我站住!” 黄秀兰侧身:“娘?” 齐大妮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说:“他真能保证小三......” 黄 秀兰点头。 齐大妮呼吸急促:“竟有这本事!他究竟是什么人?” 黄秀兰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可那又如何,该咱们的是跑不了的。” 齐大妮眼神飘向橱柜,那里边儿放着五两银子的报酬。 所谓报应和韩宏庆的前程以及银两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或许真如老三媳妇所言,蛇是无意间钻进来的,跟报应搭不上关系。 齐大妮自我安慰着,堆起满脸的笑,握住黄秀兰的手:“哎呀,我就说当初小三娶对了媳妇儿,老韩家真是祖坟冒青烟,才得了你这样的好媳妇。” 齐大妮有心恭维,黄秀兰也乐得陪她演婆媳融洽的戏,回握住前者的手,娇羞不已:“娘~那咱们就说定了?” 齐大妮重重应了一声:“说定了!” 黄秀兰露出满意的笑,正准备走人,又听齐大妮问:“可既然老二得罪了贵人,贵人想拿榆哥儿泄愤,何不直接弄死他?” 与其一次又一次地费心思折腾,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宰了那小崽子。 这样一来,老二岂不是更痛苦? 那天得知韩榆被刘五德背下山,齐大妮还挺失望的。 她希望韩榆死,老二绝后。 可又记着老三媳妇的话,贵人说要慢慢折磨,所以借着请大夫闹了一通,发泄了希望落空的失望,顺水推舟放老二请大夫了。 直至今日,她又没忍住,问了深埋心底的疑惑。 黄秀兰也不清楚,只说:“贵人的心思哪是 咱们能揣测的,许是猫捉耗子似的,慢慢折磨才更解气罢。” 齐大妮只好作罢:“不过这事儿得慢慢来,我这身子一天总要麻个三五个时辰,要等年后才能下炕。” 黄秀莲不介意,齐大妮只是她推出来背锅的,只要目的达成,她依旧是一尘不染的那个就行。 于是满口答应,巧笑倩兮道:“年初二回娘家,我去医馆给娘买些补药,您和爹身子康健,我跟夫君才能放心。” 一边说,一边往齐大妮被窝里塞了个东西,转身离去。 齐大妮摸索一阵,等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来。 白花花的银子! 齐大妮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欣喜若狂地收进怀里。 这时,外面响起两道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一道清冷,一道嘹亮。 齐大妮听出后者是韩榆,布满包子褶的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诡谲神色。 “别怪我啊,谁让你......” 尾音轻而淡,散进沉闷的空气里,无人能听见。 ....... 趁午饭前,韩榆和韩松在屋檐下排排坐。 两人手里各捧着一本书,正襟危坐,互不干扰。 小白立在韩榆摊开朝上的掌心里,舒展着茎叶,肆意汲取阳光的能量。 微风缕缕,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美好。 直到韩榆看见黄秀兰从正屋出来。 她在正屋待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不知跟齐大妮说了什么,声音极低,像在谈论什么隐秘之事。 单看她傲慢面孔下扭曲的兴奋, 深深的违和感让韩榆脑中警铃大作。 实验体零五,专为战斗而生。 他对危机的感知极强,让他一次又一次避开高级丧尸的偷袭。 韩榆视线凝在书页上,余光却将黄秀兰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逐一分析。 直到她哼着小曲儿走进东屋,唤了声“夫君”后关上房门,韩榆才转回目光。 “在看什么?” 韩榆扭头,便对上韩松似乎洞悉一切的眸子。 “什么在看什么?”韩榆支支吾吾,顾左而言他,“我一直在读书,什么都没看啊。” 韩松扯了下嘴角,似讥似讽。 修长的手指轻点书页,声调四平八稳:“以你诵读的速度,现在该翻到第八页。” 韩榆指腹拨弄,默数了下,随后陷入沉默。 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黄秀兰身上,虽口中念念有词,却许久不曾翻页。 以至于读(背)到第八页,书本还停留在第四页上。 韩榆:“......” 第19章 韩榆头一回觉得,记忆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文章倒背如流,可不就露了馅。 “咳咳——”韩榆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二哥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检测自个儿的背书情况。” 韩松睨他一眼,并不言语。 韩榆被他看得心虚,忙不迭转移话题:“二哥,三叔不是也在镇上读书吗?你们回来半月有余,我还从未听三叔读过书呢。” 莫非他习惯默读? 可在韩榆看来,大声朗读远比默读更便于记忆。 韩松轻描淡写道:“不必管旁人如何,明日我要考校你《大学》的背诵,如有一处错漏,或是又以‘口’字胡乱替代,罚你五张大字。” 韩榆:“......???” 背书对韩榆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被韩松的无情震住了。 见识过韩榆的识字速度,韩松就又给他安排了另一项功课——练字。 左右每日都要反复书写练习当日所学的文字,韩松便开始指点他的书法。 韩榆有心练字,偏又手腕力道不够,每回都写得软塌塌的,像是猫尾巴胡乱拂过,瞧着乱七八糟。 韩松每每看了,也不批评,只让他继续练。 他说,字练得好也是一个加分项。 韩榆对此深信不疑,高呼三声“二哥你真是个大好人”,连发三张好人卡,勤勤恳恳地练起大字。 只是才过三日,韩榆就累得不行。 即便有小白的治愈加持, 他的手腕还是酸痛难忍,稍微动一下就疼得慌。 若是再来五张,怕是要废了。 奈何在兄长的血脉压制下,韩榆自知反抗无效,亦明白二哥是为他好,连忙义正词严地表示:“二哥放心,这回我绝对一字不错。” 韩松:“希望如此。” 韩榆这厢全神贯注诵读文章,韩松的思绪却飘远了。 昨天,是韩榆将他的书丢进灶塘,焚烧殆尽的日子。 这一世却没有。 韩榆不仅没有烧了他的书,还同他颇为亲近,对学习也是充满了热情,毫无懈怠躲懒的苗头。 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韩榆会成为他理想中的好弟弟,不会在日后对他痛下杀手。 大越也将繁荣昌盛,强到别国不敢生出觊觎之心。 还有凌先生。 他是否可以早日找到凌先生,报答前世的知遇、救命之恩? 韩松阖了阖眼,一丝清风吹进胸口,掀起一阵名为期待的涟漪。 - 次日是腊月三十,亦是大越百姓合家欢聚的除夕。 这天清晨,韩榆在刚养成的生物钟的影响下醒来。 萧水容将散发着皂荚香的袄子放到韩榆枕边:“榆哥儿再睡会儿,晚上要守夜,觉不足怕是熬不了一夜。” 韩榆倒是觉得还好。 古代没有电子产品,亦不需要半夜出任务,这段时间他天黑不久后就睡了,睡眠时间比往日一年加起来还要多,可谓精神头十足。 “今日二哥要考校我背书情况。”韩榆恋恋 不舍地告别了温暖的被窝,“早睡早起,才能长得高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节 一旁韩宏晔为韩榆抚平袄子上的褶皱:“看来榆哥儿日后要长得比爹还高。” 韩榆费力仰头,去看体型健硕的父亲,以及他鼓鼓囊囊的肌肉,心说倒也不是不行。 天知道他以前有多羡慕隔壁的零六号实验体。 细胞的生长速度是其他实验体的百倍,当韩榆满一周岁时,零六号都已经长成一个战斗力满级的肌肉男。 可把韩榆羡慕坏了。 韩榆展望了一会儿美好未来,飞快穿好衣服,吃过饭直奔隔壁西南屋。 韩树坐在门口编篮子,手指在竹篾间灵活翻飞。 瞅见韩榆,他咧嘴笑:“榆哥儿可是来找松哥儿?” 韩榆点头,韩树指了指身后:“你二哥在屋里看书,自个儿进去吧。” 韩榆脆声应好,抱着书本进了屋。 韩松依旧着一身青灰色短袄,笔直如松地坐在窗前,侧脸认真而专注。 韩榆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二哥。” 韩松侧眸,下巴轻点一旁的小木凳:“先坐,待我看完这篇文章,再考校你。” 韩榆乖乖坐下,双手搭在膝头,典型的小学生坐姿。 趁这功夫,他开始默背《大学》。 并非不自信,只当是打发时间。 在这期间,韩松不时呢喃两句,提笔做标注,转眼过去一刻钟。 韩松合上书本,用巾帕拭去指尖的墨水:“好了。” 韩榆自觉起身肃立,闭眼清嗓子:“大学之道,在 明明德......”【1】 一盏茶的功夫,足以韩榆背诵全文。 最后一字落下,韩榆睁开眼:“二哥,我背得如何?” 韩松无疑是个合格的老师,从不因偏见而轻易否定学生的努力。 这些天韩榆的勤奋他都看在眼里,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因此,在韩榆满含期待的注目下,他颔首道:“很不错。” 便是和韩榆同龄的越京官家子弟,也不见得能如他这般流畅。 上次《中庸》得了个“不错”的评价,这回是“很不错”,可见二哥对他的满意又上一层楼。 韩榆翘起身后无形的小尾巴,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韩松见他如此,沉声告诫:“骄兵必败,这才刚开始,你连私塾......”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他二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四个衙役打扮的男子大摇大摆走进韩家小院。 黑色窄袖长衫,腰佩长刀,神情倨傲好不气派。 为首的黑脸衙役负手而立,声如洪钟:“当家人可在?” 韩发从堂屋小跑着出来,叠声儿应着:“官爷,您几位今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黑脸衙役右后方的衙役拖长了语调:“县太爷有令,让咱们来收人头税。” 韩发愣了下:“人头税?” 另一名衙役啧了一声:“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每年不都要缴人头税么?去年也是咱哥几个上门来的。” 韩发一拍脑门:“您瞧我这记性,这些天家里家 外杂事不少,小老儿差点忙忘了。” 韩榆看着他爷刻意佝偻的背影,言辞间满是谄媚讨好,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二哥......” 韩松眼底波澜不惊,似乎一点也不为韩发担忧:“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韩榆:“......” 行吧。 韩榆抿了下唇,安静闭嘴看热闹。 韩发虽说读了两年书,但对上代表县衙的衙役还是有点心虚气短。 他攥了攥袄子,挤出一抹笑:“敢问几位官老爷,人头税可还是去年那么多?” 黑脸衙役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眼中闪过一丝鄙屑,嘴里报出一串数字。 韩发浑身一震,似不可置信:“怎、怎的还加了一成?” 黑脸衙役一路走来,质疑的话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烦躁之色溢于言表:“老子怎么知道,难不成官爷还能骗你?” “甭在这儿废话,赶紧把人头税交了,我们也好去下一家。” 这时,东屋里潜心苦读的韩宏庆闻声走出来,拱了拱手,气质温文尔雅:“敢问几位,为何今年的人头税变多了?您得说个清楚,咱们才能交得安心。” 黑脸衙役见他说话文绉绉的,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脸色并没有因此转好:“一个二个叽叽歪歪,真当官爷是你家奴才不成?还敢质疑官爷,你怕不是长了个熊胆!” 说罢,他身后的一名衙役上前,狠狠推搡了韩发一把:“老东西问东问西,可是不想缴税 ?” 韩发上了年纪,又好几年不曾干活,被那衙役这么一推,当下踉跄几步,一屁股摔到地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韩发惨叫着捂住胳膊,整个人疼得蜷成一只虾米。 “爹!” 韩宏庆见韩发右胳膊不正常地扭曲着,登时怒上心头:“我爹不过问了两句,你们为何要伤人?” 黑脸衙役见韩发哀嚎,慌乱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尔等刁民不愿缴人头税,官爷不过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又能如何?” 短短几句,就将拒不缴税的帽子扣到韩发头上。 韩榆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 还带这样玩的?! 第20章 韩宏庆被这顶帽子砸得眼前发黑,急赤白脸地嚷:“我何时不愿缴人头税,你莫要混淆黑白!” 衙役双手抱胸,只冷笑着:“少说废话,若是不想吃牢饭,就给官爷老老实实跪下道个歉。” “官爷看在你一把年纪,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韩宏庆自诩一身文人傲骨,平生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何能跪他人? 可他若是不应,真被扣上这样的罪名,怕是要影响科举。 韩宏庆双拳紧握,两眼空茫,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韩榆踮起脚尖,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戳了戳韩松的胳膊:“二哥,咱家不会有事吧?” 他跟男主还要考科举呢,可不能让韩发给搅和了。 韩松语气笃定:“不会。” 韩榆见他胸有成竹,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唔?” 韩松不去看他傻乎乎的脸,也不关心外边儿如何,只问道:“此事与你我无关,今日的大字可练了?” 韩榆立马坐下,苦哈哈地练大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悄咪咪地竖起一只耳朵,随时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 齐大妮听自家男人疼得直叫唤,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会子又听衙役刁难韩宏庆,顿时又气又急,在炕上扑腾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被愤怒冲昏了脑袋,扯开嗓子嚎:“没天理喽!官老爷打人了!官老爷打人了!” 从 天擦亮到现在,黑脸衙役走了起码有几十户人家,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就算有质疑,也只问了两句,便恭恭敬敬奉上银钱。 唯独这家,拖拖拉拉问东问西,真是烦死个人。 黑脸衙役能被打发来征收人头税,上头是有点关系的。 他的靠山是县太爷小舅子,在县里威风得紧。 黑脸衙役讨好了县太爷小舅子,在县里高低也算个人物,小商小贩哪个见了他不点头哈腰。 原想着借征税捞点油水,谁想油水没吃多少,反而吃了一肚子气。 真当他沈大钱是吃素的? 给他个教训,好让他知道官爷的厉害。 至于屋里叫嚣的娘们儿...... 沈大钱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方才推韩发的衙役首当其冲站出来,奔向正屋。 一阵噼里啪啦,伴随着叠声儿的鬼哭狼嚎,听得左右邻里直哆嗦。 齐大妮怕是惹了官老爷不快,这才挨打。 她挨打就算了,可别连累他们呦! 韩宏庆被衙役的嚣张震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节 衙役丝毫不为所动,狠狠教训了一通,方才意犹未尽地出来。 韩宏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衙役:“你可知我是谁?” 沈大钱不以为然:“你是谁?莫非是天王老子?” 衙役顿时哄笑出声。 韩宏庆涨红着脸,哪还维持得住温润面貌,面色扭曲狰狞:“我可是当朝童生,尔等在我家这般闹事,就不担心我 告到县衙?” 沈大钱眯了眯眼,童生? 那还真不好得罪。 虽说这年头童生在县里不值几个钱,也就比乡绅地位高些,但总归是有功名在身。 万一事情闹大了,即便有县太爷小舅子罩着,也难保不会受一顿排揎。 思及此,沈大钱故作爽朗地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童生老爷,恕我等冒犯了。” 他一脚踹翻动手的衙役,又取出一钱银子:“都怪我这手下做事没个轻重,还望童生老爷原谅则个。” 韩宏庆冷着脸不愿收下,沈大钱硬是塞到他手里。 “这银子给令尊令堂补补身子,至于人头税......这还真是县太爷的吩咐,咱们也是听命办事,前边儿遭了不少挤兑,受了气难免冲动些。” 沈大钱将语气放得很低,看似软了态度,右手却不着痕迹拨了拨刀柄。 刀光一闪而逝,惊得韩宏庆面色一白,瑟缩着后退两步。 脚后跟撞上韩发,又是一阵呻.吟。 韩宏庆气得浑身发抖,又慑于佩刀不敢上前,指着沈大钱的手抖成了筛子:“你、你、你!” 没你出个所以然,就被韩发抢了话头:“是小老儿的不是,小老儿这厢给官老爷赔罪,老三你去正屋的橱柜里拿银子,赶紧把人头税交了。” 韩宏庆还想争辩一二,被韩发瞪了一眼,讷讷去正屋拿了银子,递给沈大钱。 沈大钱舔了下笔尖,爽快地在名册上的“韩发”二字后面做了记号, 深深看了童生老爷一眼,便带着人离开,留下韩家一地狼藉。 韩宏庆扶韩发起来,边往正屋走边抱怨:“爹,您为何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韩发抬着胳膊哼哼:“说什么?他们能这样跋扈,定是有所倚仗,爹可不想你因为我们两个老东西得罪了县衙的人。” 韩宏庆忿忿不平:“可是......” “没有可是!”韩发高声打断他的话,循循善诱道,“等你考上秀才,考上进士,何愁等不到他们向你跪地求饶的时候?” 之后韩宏庆说了什么,韩榆没听清。 在齐大妮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声中,韩榆目瞪口呆:“二哥你是不是猜到三叔会这么做?” 韩松:“不曾。” 韩榆:“不信。” 韩松:“......” 倒也不是猜到,而是上辈子亲身经历过。 也是除夕当天,韩发一句话惹恼了前来征收人头税的衙役,被当场教训了一顿。 只是并非摔断胳膊,而是脸着地,磕到了石头上,磕掉两颗牙。 彼时齐大妮并未因蛇毒卧床不起,同衙役好一番纠缠撕咬,甚至挠花了为首那衙役的脸。 沈大钱自是怒不可遏,扬言要以拒不缴税、殴打衙役的名义将他们丢进大牢。 后来韩宏庆以童生的身份相要挟,沈大钱糊弄性质地留下一小笔银两,便就离开了。 重来一世,事情仍旧发生了。 爷奶同样受了伤,韩宏庆同样报了身份。 看似事情就此了结,殊 不知韩宏庆和沈大钱因此结下梁子,才有之后那些事。 仔细回想,他身边唯一的变数,竟是眼前之人。 韩松看韩榆的眼神染上探究,上次的怀疑重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韩榆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好像是精密的扫描仪器,将他从头扫到脚,甚至连五脏六腑也不放过。 韩榆下意识绷紧了身子,险些没控制住,显露出隐藏极深的警惕凶戾。 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二哥?” 韩松手指拨弄毛笔:“榆哥儿自从受伤后,似乎活泼了不少。” 韩榆手心沁出汗水,很快湿漉漉一片。 但他好歹是实验室造出来的小怪物,智商非一般的高,可不是表面这般无害,起码有八百个心眼子。 不过几息之间,韩榆眸底迅速涌现一层水汽:“二哥何出此言?莫非更喜欢以前的我,而讨厌现在的我?” 韩松没想到韩榆会倒打一耙,怔了一瞬后摇头:“非也,我只是......” 少年人在堂弟满是控诉的眼神下,神色难辨地移开眼:“我只是觉得榆哥儿这般转变甚好,并无他意。” 韩榆轻哼一声,却是没了质问:“我也觉得这样很好,爹娘还有姐姐很高兴,也不必再日日为我担忧了。” 从萧水容和韩宏晔的交流中,韩榆得知以前他们为了原主的沉闷木讷操透了心,总担心是不是因为当初萧水容生产时出了点小意外,从而影响到孩子。 韩榆拿这点当做借口 ,也更顺理成章些。 ——他的变化委实不小,只要稍加关注,怀疑是在所难免。 也就爹娘还有姐姐,从来都无条件地疼爱他,信任他。 听到韩松这番问话,韩榆在惊悸之余,亦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将自己的变化过了明路,日后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韩松轻揉额角,低低嗯了一声。 是他想岔了,总以恶意揣测他人。 若韩榆真和他一样,得以重生,便是再如何掩饰,行为举止、神色变幻间也总会露出马脚。 而不像现在这样,遇事先湿眼圈。 乖了吧唧的,还总爱撒娇。 韩松心思流转,轻咳一声道:“是极,这是好的转变。好了,我再教你识字。” 警报解除,韩榆心下一松,正要应答,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尚未抬头,来人气势汹汹地问:“方才那衙役欺辱爹娘,你们为何不出来?” 韩榆默了默,出去干嘛?站着挨打? 韩宏庆指着韩松,说教的口吻:“你以为你能读书是因为谁?若是爹有什么好歹,你只能回家种地!” 韩榆:可是家里的钱都是爹和大伯在赚耶。 面对韩宏庆的指责,韩松面上纹丝不动:“若我是你,该去请关大夫来。” 而不是在这里废话连篇。 韩宏庆脸一红,终究对父母的担忧胜过对韩榆韩松的不满,转身去找大夫。 刚一脚踏出门槛,身后传来韩榆天真的疑问:“可是三婶也没出来啊。” 韩宏庆:“她.... ..也挨了打。” 韩榆:哦豁? 韩松:哦豁! 第21章 韩松面露诧异:“三婶怎么会?” 韩宏庆觉得丢脸,言简意赅道:“衙役闯进屋时,她正跟娘坐一块儿。” 然后被薅着一起揍了。 韩榆险些没控制住,发出悲伤的笑声。 让她俩有事没事就凑一起嘀嘀咕咕,报应这不就来了。 韩宏庆满腹郁气不得发泄,便将矛头对准俩侄子:“家中三人受伤,你二人却躲在屋里袖手旁观,真叫我心寒!” 韩榆小声反抗:“可是我们还都是孩子啊。” 都说妇孺老幼是弱势群体,他跟二哥也很弱小无助又可怜呢。 两辈子活了半百的韩松:“......” 韩宏庆被噎得不轻,听隔壁的呼痛声愈演愈烈,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室内恢复平静,韩松睨了韩榆一眼:“就你会说。” 韩榆脸一红,羞赧回应:“所以我多说点啦。” 韩松别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 韩榆练完第一张大字,韩宏庆总算请来了关大夫。 关大夫肩头背着药箱,须发凌乱,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出诊半路被拉来的。 要知道,关大夫可是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宝贝。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节 几百户人家若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指着他过去诊治呢。 韩榆咬着笔头,大脑中犹如万马奔驰,眨眼间思绪飘出很远。 这都一盏茶时间过去,隔壁的哼哼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怕是疼得晕过去了。 尤其是齐大妮,脸上的抓 痕还没恢复,又被蛇咬,眼下蛇毒还未排尽,又被衙役殴打。 真是好惨耶。 韩榆翘起嘴角,不无幸灾乐祸地想着。 “啊!” 冷不丁一声惨叫,韩榆手一抖,笔头差点戳到鼻子。 关大夫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耳中:“你这胳膊脱臼了,现在不推回去,等会儿可有罪受。” 韩榆眸光微转,呼叫韩松:“二哥,看样子爷伤得不轻,要不咱们过去关心一番?” 虽说有点马后炮,但也算是孝心到位了不是。 韩松没从他眼里看到担忧,只当爷孙感情淡薄,并未多想。 也罢,便应了他这一回。 权当背诵《大学》一字不错的奖励。 思及此,韩松放下毛笔,将写好的文章放到窗下,再用镇纸压住一角,不缓不急起身:“走吧。” 韩榆心里欢呼一声,跟在韩松身后,亦步亦趋奔正屋而去。 正屋里,只有韩宏庆夫妇守着,其他人都在外忙碌。 韩宏庆脸色不大妙,黄秀兰小媳妇似的挨着他站,垂头捂脸,看不清表情。 可韩榆瞧得分明,那指缝间露出的,分明是大力击打导致的红肿青紫,颇有些惨不忍睹。 韩榆再一次感叹那衙役是个不怜香惜玉的,动手也就罢了,竟还对着脸下手。 看这模样,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兄弟二人进门,就收到黄秀兰隐晦的瞪视。 韩榆脚下一顿,咻一下闪到韩松身后。 黄秀兰被韩榆避之不及的举动气得不轻,一个大喘 气,胸口刺刺得疼。 方才齐大妮在屋里叫嚣,惹得衙役动手教训她。 齐大妮因蛇毒动作迟缓,躲闪不及,就拉黄秀兰当肉盾。 彼时黄秀兰满脑子都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付韩榆,一个不留神,就被蒲扇般的大手甩了一脸,胸口也挨了一脚。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韩榆。 她要是没来正屋跟婆母商量韩榆的事儿,也就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韩松面色如常地应对三婶凶狠的眼神,后腰被韩榆戳了下。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韩榆这是指挥他冲在最前面。 韩松:“......” 正欲左迈一步,那边给韩发正骨的关大夫循声看过来。 他先是看了眼韩松,又定在韩榆身上,眉梢轻挑:“呦,榆哥儿精神气不错,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韩榆下意识去摸额头的痂,只剩小半,露出新生的粉色嫩肉。 关大夫也算救了他一命,韩榆对他的感官很不错,抿嘴轻笑:“嗯,现在不妨事了。” 关大夫却说:“稍后我再给你诊个脉。” 韩榆并未推拒,笑眯眯道了谢。 “诶呦关大夫您可别在这儿说废话了,我这腰都快疼死了,您可得赶紧给我瞧瞧。” 韩榆这一笑落在齐大妮眼里,可谓刺眼极了,当即扯开嗓子嚎了句,成功引起关大夫的注意。 关大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手里微微用力。 只听得“咔哒”一声,伴随着韩发的嚎叫,扭曲的胳膊恢复 原样。 “好了。” 关大夫用巾帕擦了擦手,继续处理齐大妮。 韩宏庆忙上前,对韩发嘘寒问暖:“爹您感觉怎么样?胳膊可还疼?” 韩发拭去脑门上的细汗,强撑出一抹笑:“爹没事。” 又看向韩榆韩松,眼里的温情瞬时散去大半:“你们二人不必在这儿了,给鸡和猪喂食去。” 他本就对老大老二的孩子不慎亲近,尤其方才他俩将自己的狼狈尽收眼底,让他觉得颜面尽失。 齐大妮趴在炕上,诶呦诶呦地叫唤着。 听韩发这么说,她也跟着挥手,跟撵鸡似的:“赶紧走赶紧走,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热闹看得差不多,韩榆心里爽歪歪,原也准备离开,便应一声,揪住韩松的袖子,转身要走。 而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谈全的声音:“大发,我听说衙役在你家找麻烦了?” 韩发眼皮一跳:“谈老哥你咋知道?” “那么大的动静,你家老三又跑去请关大夫,这会儿村里谁不知道?” 韩发眼前一黑,这脸是丢大发了! 韩宏庆语气温和:“谈叔,您来是?” 许是齐大妮在炕上躺得太久,正屋里一股怪味,谈全看了韩发的胳膊后就退到门口,负手而立。 “一个是来瞧瞧到底咋回事,第二个嘛,这不是除夕了,村里也没几个识字儿的,我就来你家借两个人写对联。” 韩家唯二写得一手好字的,也就韩宏庆和韩松。 谈全口中的两个人是谁 ,不言而喻。 可偏偏韩发跟没听懂似的,黝黑的脸上一派憨厚:“那敢情好啊,正好老三在家,就让他跟你一块儿去吧。” 谈全皱眉:“还有......” “松哥儿榆哥儿,你俩还不赶紧去给鸡和猪喂食。” 韩松掩下眼底的冷芒,一言不发离开。 韩榆紧抿着嘴唇,眉间皱起小疙瘩,跟着离开了。 韩发笑了笑:“谈老哥莫见怪,一大清早大家伙儿都忙,鸡和猪都没来得及喂呢。” 谈全深深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得无语凝噎。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衙役虽说没个正经官身,却是隶属县衙的。 大发怕是脑子糊涂了,竟然敢当着衙役的面质疑。 就连他谈全,一村之长,得知人头税高了一成后,问了两句发现衙役面露不耐,都没敢再问。 韩发跟齐大妮,真是不怕死的两个,简直气死他了! 谈全当下也不管有小辈在场,指着两人一顿训斥,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带着韩宏庆写对联去。 不过一会儿,韩家辈分最高的两位老叔公拄着拐杖过来。 得知他二人缺心眼儿地得罪了衙役,登时气了个仰倒。 若非顾忌着对方有伤在身,怕是要抡起拐杖狠狠教训一顿。 “你个蠢蛋,难道就不怕得罪了他们,连累庆哥儿在县太爷面前留个不好的印象?” 韩发委屈得很:“我什么都没说,他们就 动手了。” 韩老叔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再三警告一番,由小辈扶着,歪歪扭扭地离开了。 关大夫看了好一通热闹,给了黄秀兰一罐伤药,又去找韩榆诊脉。 确认韩榆身体无恙,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便也离开了。 ...... 韩榆诊完脉,又重新回到灶塘前。 火光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浮动跳跃,衬得那双眼亮如星子。 韩松将切好的猪草丢进锅里煮,余光瞥见韩榆鼓着腮帮子,不知第多少次哼哼。 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韩榆双手抱着火叉,不时在捅两下柴火,小脸被热气烘得红扑扑的。 听见二哥问话,他直起腰杆子,努力让自个儿冒出脑袋,好让二哥看到他。 “没什么,就是......就是......” 韩榆欲言又止,韩松也不催促,用木勺划拉着猪草,耐心等待。 韩榆这厢总算斟酌好,言辞恳切地说:“我也想要对联,二哥可否为我写一副?” 韩松忽的笑了。 清隽的脸上涌现一抹极淡的笑,宛若春风拂面,冰川融化。 韩榆虽然有在努力支棱,可也只冒出个发顶,连眼睛都瞧不见。 恍惚间似乎听到一声笑,韩榆一个弹跳,入目是韩松清冷的面庞。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节 韩松眼帘低垂,唇线平直,手上不停动作着。 木勺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哥?” 韩松抬眸。 韩榆眼神紧锁着他:“你方才,是不是笑了?” 韩松递给他一个“ 你在想什么”的眼神:“不曾,你莫不是听错了。” 韩榆轻唔一声,信以为真。 男主本就是淡漠高岭之花的人设,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笑的。 韩榆越想越觉得如此,又坐了回去。 刚拾起火叉,又听韩松说:“午后来取对联。” 韩榆立刻将狐疑抛诸脑后,眼眸弯弯地应好。 ...... 午时一过,韩榆掐着点去西南屋,拿到心心念念的对联。 韩松的字迹一如他的人,金钩铁画,锋芒毕露。 上联:冬去山川齐秀丽 下联:喜来桃里共芬芳【1】 韩榆见了欢喜,对韩松好一番夸,抱着对联去找韩宏晔,让他贴到西北屋的门上。 韩宏晔自是无有不应,用浆糊把对联贴到门上。 韩榆用手摁平对联下的小气泡,抱着笔墨书本去找韩松:“上午练了字,下午该识字了。” 韩松放下书本,开始教学。 一下午转瞬即逝,很快到了晚上。 因为韩发和齐大妮接连受伤,还在除夕这样的大日子,颇有些流年不利的意思,年夜饭并未上桌,老两口在正屋解决了。 长辈不在,大家自在不少,有说有笑地吃完年夜饭,又围着炭盆团团坐下,准备守岁。 韩家的十个孩子分成两个阵营,大房二房的孩子剥花生嗑瓜子,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三房的孩子眼馋得紧,却又融入不进去,只能和黄秀兰干巴巴坐着。 黄秀兰看着咬耳朵说小话的两个妯娌,揉了揉发闷刺痛胸 口,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可谁让她最得齐大妮喜欢,两人时常一条心。 往日里有齐大妮和她一起守岁,这回齐大妮伤了腰动弹不得,只能孤零零一人。 亲人相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到了下半夜,韩榆面前堆了小山一样的花生壳瓜子壳,眼皮也开始打跌。 萧水容见状,赶他回屋先睡。 韩榆委实熬不住了,也不强撑,打着哈欠同兄长姐姐们道一声新年好,软手软脚地回屋睡下。 韩宏晔一早就烧了炕,韩榆躺在炕上,浑身暖洋洋的。 含笑翻了个身,这是他过的第一个除夕。 平淡,却温馨。 仰面打了个哈欠,口中呢喃:“明日还要拜年,可有的累......嘶——什么东西?” 韩榆在被子里一阵摸索,摸出硌人的东西。 是个巴掌大小的荷包。 韩榆打开荷包,里面是两个铜板。 莫名的,韩榆脑中浮现“压岁钱”三个字。 韩榆攥着铜板,一时间心如鼓擂。 若真若此,那可太棒了! 韩榆满心欢愉地把铜板藏进内袋,紧贴胸口的位置,在炕上翻了好几个滚。 韩榆知道,将来他会和家人一同度过很多个这样的除夕。 但唯独今年的除夕,他会终身铭记。 第22章 韩榆一夜酣梦,翌日在嘹亮的公鸡打鸣声中醒来。 爹娘皆不在屋内,只韩兰芸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倚在炕上,泪眼汪汪打着哈欠。 她手里同样捏着两枚铜板,这让韩榆更确定是压岁钱。 觉察到韩榆的目光,韩兰芸扭过头来:“榆哥儿,新年好呀~” 韩榆揉揉眼睛,回了句新年好,又问:“爹娘还有姐姐呢?” “今年爷奶不便出去拜年祭祖,就把差事交给大伯了,爹娘他们过去搭把手。” 韩兰芸哈了口气,故意把冰凉的手指头贴上幼弟颈侧,冻得韩榆一个激灵,哧溜滑进被窝里,只能看到一抹乌黑发顶。 “四姐!” 语气不乏恼意,逗得韩兰芸捂着肚皮躺倒,哈哈大笑。 韩榆算是发现了,大姐二姐三姐都是极其温柔的性子,便是有几分狡黠,也是锦上添花。 唯独韩兰芸这个四姐,歪主意一大堆,还是个皮猴儿,最爱欺负他。 当然,也数她脑子最机灵。 韩榆忿忿想着,冒出个脑袋:“那咱们也别睡了,趁早拜完年,回来我还要向二哥讨教问题呢。” 韩兰芸捏了把韩榆的脸,力道轻飘飘的:“榆哥儿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读书,可还记得咱们几个姐姐?” 韩榆一本正经地回答:“读书重要,姐姐也很重要。” 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他才有能力护住爹娘姐姐。 光靠男主是没用的, 还得自己立起来。 韩兰芸得了答案,心满意足,也不再胡搅蛮缠:“外边儿雪化了大半,风大地滑,娘让我盯着你多穿两件。” 这样一来,即便摔到了也不会太痛。 韩榆试图反抗:“走家窜户的,不会冷到哪里去。” 韩兰芸不听,意有所指道:“反正你不许偷偷把衣裳藏起来。” 对上四姐揶揄的眼神,韩榆面上一热:“还不是因为穿得太多,练字时举得胳膊酸。” 只怪他上次不够谨慎,衣裳没藏好,轻易就叫人发现了。 但他还是乖乖听话,穿了一层又一层,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院子里,苗翠云和萧水容在准备年礼。 韩家早年是逃荒到桃花村的,经过几代人的繁衍,在韩发他爹那一代就成了桃花村第二大姓氏。 当年韩发他爹替人走镖,途中发了一笔横财,回来后张罗着盖了现在的韩家小院不说,还一口气购置了近三十亩田地。 他老人家离世后,韩发不是个能吃苦的,便将大部分田地租赁出去,只留十亩自家耕种。 每年的租金加上地里的产出,农闲时韩宏昊韩宏晔还会出去做工,笼统算下来,村里十之八.九的人家比不上韩家。 韩家吃喝不愁,韩发又极好面子,年礼上自然不能被其他人家比了去。 光是给两位老叔公的年礼,就有两斤腊肉,二十个鸡蛋,并白菜、萝卜等蔬菜若干。 韩榆穿好衣裳出来,就听齐大妮在正屋里远 程指挥,把他娘和大伯娘使唤得团团转。 作为晚辈,韩榆不好明目张胆地跟长辈对着干,只能跑前跑后地帮忙拿东西。 苗翠云把腊肉塞进竹篮里,笑眯眯地说:“哦呦,榆哥儿可真懂事。” 萧水容见韩榆跑得满头汗,难免心疼:“榆哥儿快歇歇,娘快弄好了,别累着。” 韩榆应好,去西南屋和韩松一块儿背书。 临吃饭前,韩榆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枚铜板:“二哥,呐——” 韩松看向铜板,不明所以。 韩榆解释说:“押岁钱,我给二哥的。” 韩松:“......韩榆。” 韩榆眼眸眨动:“嗯?” 韩松手指捏紧书页,沉声道:“你还未满四岁,如何能给我押岁钱?” 韩榆张嘴就来:“因为我喜欢二哥啊。” 韩松瞧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哽住。 喜欢...... 这话可以随便说的吗? 当真是天真烂漫,童言无忌。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节 韩榆又变出一枚,在他眼前晃了晃:“昨夜爹娘给了我两文钱押岁钱,如今我分给二哥一半,便是将爹娘的祝福也分给二哥啦。” 韩榆美滋滋地收起铜板,又道:“这样一来,二哥便可在县试榜上有名,一举夺魁!” 往后他们都要越来越好。 男主仕途高升,事事顺遂,他才好坦然面对原主做的那些恶事。 韩松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指尖抵着的铜板分外灼人。 少年人眼睫微颤,从袖中取出辛辛苦苦攒下的铜板,递给 韩榆:“你的。” 韩榆眸光一亮,接过数了数:“一、二、三......五个铜板?五文钱?!” 韩榆连连摇头,只取了一枚:“有来有往,我给二哥一枚,二哥还我一枚便好。” 他爹辛苦劳碌一整天,也才赚了十文钱。 韩榆可不是那等贪心之人。 韩松勾了勾手指,没再强求,收回了四文钱。 这时外面再度传来吃早饭的呼唤,他二人终止押岁钱有关的话题,一前一后出去了。 用完早饭,韩宏昊带着一家人前去祭拜韩家先祖。 祭祖结束,又带着年礼呼啦啦出了门,一道去拜年。 先去两位韩老叔公家。 韩宏昊作为长子,领着大大小小十六人齐齐跪下,口中说着吉祥话。 韩老叔公一把年纪,满嘴的牙都快掉光了,说话也漏风:“家和万事兴,你们热热闹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兄弟几个互相扶持,等我到了地下,也好去见你们爷。” 不管心里怎么想,诸人面上是一致的敬重,叠声地应好。 给两位老叔公拜完年,又去其他人家。 韩榆几个每到一户人家,都要磕头拜年。 等结束时,韩榆感觉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 幸好有小白,及时治愈了他膝头的酸痛。 整整一上午时间,都在走亲访友。 回去时,韩榆用衣裳兜着各家亲戚给的花生瓜子,吃得满嘴喷香。 眼见韩树韩松并肩走在他的右前方,韩榆慢吞吞上前:“二哥。” 韩松和韩树的 对话中止,他偏头垂眸:“何事?” 韩榆眼巴巴瞧着他:“我膝盖疼。” 韩松默了默:“我又能如何?” 跪了一路,他膝盖也颇有些不适,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思及此,韩松又补充一句:“若实在疼痛难忍,便去找关大夫。” 再如何机灵,终究还是个垂髫小儿。 却见韩榆摇了摇头,试探般的挨近,伸手攥住他的手指。 韩松一怔。 韩榆笑眼弯弯,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这样就好啦~” “二哥牵着我走,我就不疼了。” 对上韩榆灿若星子的眼眸,韩松一时语塞。 良久,憋出一句:“油嘴滑舌。” 却不曾甩开韩榆的手。 ...... 午后,韩榆稍歇片刻,又去韩松那处学习。 他现在已“学会”上万个字,简单的阅读不成问题。 左右闲来无事,韩松便为他讲授文章。 他上辈子曾为帝师,教个孩子不成问题。 韩榆听得晕乎乎,全程不知所以然,但还是很感兴趣,耐心听完所有。 他在宣纸上做笔记,回去后抓耳挠腮地研读、揣摩。 等他回神,外面天已大黑。 屋里只他一人,油灯不知何时被谁点燃,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韩榆眸中染上暖意,陪小白说了会儿话,萧水容过来敲门。 “榆哥儿,吃饭了。” 韩榆笑着应了声,去堂屋用饭。 用完饭,各自洗漱。 韩榆学了半天,身体上因为小白的缘故感觉不到疲惫,精神上却觉得疲乏。 刚躺 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新年头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 正月初二,各家媳妇带着男人孩子回娘家。 齐大妮吝啬,一文钱都不想给老大老二的媳妇带回娘家去。 可谁也没听她的,仗着她卧病在床,妯娌二人各带了半斤野猪肉、五个鸡蛋回去。 至于黄秀兰,除夕那天她被衙役踹了胸口,当天敷了药,事后觉得没什么,还跟大家伙儿一起守岁。 也不知是不是累着了,昨儿早起疼得下不了床,翻身都难。 原本说好的年初二回娘家,也只能暂且搁置。 听大房二房边走边笑地出门,黄秀兰狠狠锤了下炕。 真是倒霉透顶! 本来齐大妮被蛇咬的伤都快好了,眼看就能二次出手对付韩榆,临了又出了这么件糟心事。 贵人交代的事迟迟不能完成,黄秀兰唯恐贵人心生不满,收回了这差事。 那她可就亏大了! 黄秀兰恨恨盯着窗外屋檐下的冰凌,诅咒韩榆摔进田沟里,破个脑袋断条腿。 这样也算交差了不是? ...... 摔跤是不可能摔跤的。 自从那日脚下不稳,一头扎进雪里,韩榆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脚步。 除非刻意,是绝对不会再摔倒的。 因此,黄秀兰的诅咒注定要落空。 又要见亲人,韩榆很有些忐忑。 一路上听三个姐姐说外祖家如何如何,舅舅舅妈都是好脾气的,表姐表哥也都是老实人,这才放心几分。 六人走了半时辰,总算抵达梨 花村。 萧家就住在村口,人刚一进村,萧外公就大步出来,身后缀着一连串的人。 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弯腰抱起韩榆,将他置于小臂上:“榆哥儿可还认得我?” 韩榆攥着他胸前的衣料,正不知所措,就听韩兰芸急吼吼地喊:“大舅舅你怎么只抱榆哥儿,芸姐儿也要!” 原来是大舅舅。 韩榆暗自点头,那另一个稍显文弱的就是娘的双胞胎哥哥了。 “好好好!都抱!都抱!” 大舅舅萧超已许久未见妹妹外甥,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手抱一个,招呼大家赶紧进来。 韩宏晔递上年礼,萧外公掀开蒙在最上面的头巾看了眼,登时一惊:“这这这......怎的还有肉蛋?” 这一声,叫萧家所有人都看过来。 又是肉又是蛋,还有好些水灵灵的蔬菜,这可是往年从未有过的。 韩宏晔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了老丈人。 末了又老老实实认错:“是我没本事,让阿容和孩子们受了委屈。” 萧外公脸色微沉,呼吸略沉了几分:“所以榆哥儿今年去私塾?” 萧水容点头:“先把榆哥儿的事定下,其他事以后再说。” 萧外公看向韩宏晔,见他面无异色,长叹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若再有下次,你们甭忍着,你还有两个兄弟呢,几个侄子也都是半大小子,打起架来并不输给谁。” 萧超表示赞同:“对,阿容你婆母要是再作妖,看我 不收拾她!” 小舅舅萧任附和:“没错,有咱们呢。” 韩榆双眼闪亮亮,他越来越喜欢外公和两位舅舅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节 再说韩宏晔,他本就心中有愧,自是无有不应。 “爹、大哥、二哥,你们放心,再有下次,我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跟他们彻底掰扯开来。” 萧外公并未多言,只说榆哥儿受苦了,吩咐儿媳妇开饭。 话题就此打住,韩榆和外公一家高高兴兴吃了饭,下午和表哥表姐们打成一片,玩得可高兴。 申时,一家六口打道回府。 萧外公立在门口,目送着女儿远去,转身就见两个儿媳妇笑着商量野猪肉怎么吃,苦闷不减反增。 他们家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女婿却带着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先前他点到为止,并不曾多说什么,也是担心女婿对他心生芥蒂,进而对女儿不满。 只希望女婿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再让媳妇孩子受委屈。 旁的不说,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他定要带着儿孙冲到韩家,掀了韩家的屋顶,几口锅都给砸了。 - 萧外公的心思,韩榆不得而知。 他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亲人在身边,也有了读书的机会。 家里最讨厌的人都受着伤,没法找他们的茬,耳边清净不少。 韩榆甚至在想,要不要过段时间再让齐大妮受个伤。 最好嘴巴受伤,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说话了。 很好,更清净了。 踩着夜色回家,韩榆默默掰手指头,数算日子。 他记得原文中大房会在明年被分出去,自立门户。 如果可以,韩榆也想趁这个机会带着爹娘姐姐和韩家彻底划分开来。 又或者,将这个计划提前...... 正想着,一片温热覆上面颊。 韩榆仰头,萧水容摸了摸他的脸,似在试探温度:“榆哥儿可冷?” 韩榆摇头说不冷,等萧水容收回手,思绪再度流转开了。 一来一回,在风里走了一个时辰,大家都有些累了。 到家后只啃了两个野菜饼子,草草垫了肚子,就洗洗睡下了。 - 正月初三,走亲访友的流程告一段落,韩榆总算得闲,带上笔墨去找韩松。 今儿不识字,也不背书。 韩榆惦记着入私塾的考核,想着二哥到底是过来人,有心想向他讨教一二。 韩松知道后也不藏私,大方地分享了去年六月入学时,罗先生用来考校他的考题。 “都是些基础知识,以你所学,通过考校不成问题,难的是如何给先生留下深刻印象。” 韩榆观摩着面前的考题,听见这话,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他所料。 只见韩松笔下一阵挥洒,数道考题应运而生。 韩榆瞅了眼那大段大段的文字,咽了口唾沫。 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冗长。 韩松放下毛笔,将考题推到韩榆面前,无视他睁得溜圆的眸子:“你若能答出这几道题,面对先生再刁钻的考校,也都能轻松应对。” 罗先生是他两辈子的启蒙恩师,韩 松早就摸清了罗先生的秉性,也知道罗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既然韩榆一心向学,韩松不介意帮他一把。 得了罗先生的看重,且不论日后是否科举入仕,至少不会歪了性子,走上如前世那样的歪路。 韩榆本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闻言二话不说提笔蘸墨,审题后沉吟片刻,捏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动笔。 这半月以来,韩榆在韩松这处蹭了不少书,欢欣之余,也都能将书中内容记得七七八八。 眼下二哥出题,韩榆也不打算藏拙,将所学所读灵活运用,稚嫩的笔迹一列列呈现在粗糙泛黄的宣纸上。 韩松并未打搅他答题,自个儿在一旁拟写文章,写完后又逐字逐句地润色修缮。 这是他上辈子养成的习惯,即使重活一世,也还是保留下来。 既可磨练文笔,亦可沉淀心性。 一举两得。 “二哥,我写好了。” 清脆的稚童嗓音响起,韩松从沉思中回神,接过韩榆递来的考题。 半晌后,指着一处:“这句话源自何处?” 韩榆倾身瞧一眼,口中喃喃:“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这句出自《礼记》,有什么问题吗二哥?”【1】 韩松略微侧首,目光凝在韩榆的脸上:“我记得没教过你这本书。” 韩榆挠了挠脸,解释说:“先前二哥不是允了我可以随意翻看你的书,其中就有《礼记》的誊抄本,我便翻了几页,今日 正好用上。” 韩松问:“只是看一遍就记住了?” 韩榆点头:“昂,对呀。” 韩松撤回笔头,继续往下看。 晨光从窗棱探进来,照得他眼底晦暗光影交织。 韩榆安静咬笔头,见二哥沉默不语,多少有几分忐忑。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题,不知二哥是否满意? 他这段时间可是拿出比训练多十倍的努力,睡觉都能梦见自己在背书练字。 希望他的付出能和成绩达成正比。 不多时,韩松仔细看完五道考题,面色罕见地和缓三分:“答得不错,还算面面俱到,只是有几处......” 他一边说,一边指出韩榆的疏漏之处。 韩榆虚心受教,将不足之处悉数记下,打算回头再好好琢磨。 他可是力求完美的男人! 韩松说完,捏了捏眉心:“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多加揣摩,明日再将修缮好的交给我。” 韩榆应好,麻利地收拾好属于自己的笔墨宣纸,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身后响起韩松的声音:“好好读书,莫要让二叔二婶失望。” 韩榆愣了下,回首含笑:“我知道了二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二哥的语调不似往日那般冷淡。 许是新年新气象,二哥的心情也随着这浓郁的年味飞扬起来? 这可真是难得。 韩榆回到西北屋,将考题铺开在高凳上,自己坐在小矮凳上,开始认真研读。 萧水容从灶房出来,看见榆哥儿埋头苦学,嘴 角荡开一抹笑。 紧跟在后头的苗翠云瞅见,笑着感叹:“榆哥儿读书可真用功,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萧水容心中欢喜,嘴上谦虚着:“诶呀大嫂,你就甭拿我寻开心了。” 苗翠云轻拍了她一下:“你难道不知?榆哥儿这半个月认清了上万字,还背了好些文章呢!” 说着,她用下巴点了点东屋:“不过几十个字就恨不得炫耀得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真笑死人了。” 萧水容忍不住笑,又说:“今年可真过了个吉祥年。” 苗翠云不可置否。 公爹婆母相继受伤,黄秀兰那个挑事精也病着起不来,哪怕人人都说他们家今年怕是运道不好,也影响不到她的好心情。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好与不好,还得自己说了算。 妯娌俩忙里偷闲,在正屋的视野盲区说着话,就听院子外边传来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跟辣椒似的,光听着就呛喉咙。 “我家来了,院里怎么没人?难不成都出去了?” 妯娌俩不约而同露出惊讶且头疼的表情,一步三挪地往外走。 “小姑回来了?” 院子里,着一身红袄子的年轻妇人掐着腰四处走动,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旁立着个中年男子,并两个养得肥头大耳的男娃。 “这不是前两日铺子上客人太多,抽不出空闲,今儿好容易得了空,就带着爷几个回来瞧瞧。” 妇人用葱管似的手指抚过鬓发,往堂屋韩发 常坐的位置看了眼:“爹和娘呢?” 苗翠云把除夕那天的事告诉妇人,那妇人脸色大变:“衙役打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苗翠云心说民不与官斗,便是老三有童生功名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吃了这个亏,连跟县太爷告发的勇气都没有。 再者,依照松哥儿的形容,那衙役怕是有靠山。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节 他们要真去了,县太爷指不定站在哪一边呢。 妇人没再理会两个嫂子,一溜烟进了正屋。 “春银!娘的春银呦!” 嚎哭声传来,韩榆手一颤,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墨痕。 韩榆:“......” 韩榆踮起脚往外看,瞧见一大一小两双眼。 那眼里满是嫌弃,好像包括他在内的韩家小院里的一切都是什么脏东西。 只一眼,韩榆就给他俩打上“熊孩子”的标签。 再看熊孩子身边的中年男子,韩榆当时就被辣了眼睛。 原因无他,这人生得未免太磕碜了些。 肤色黝黑,浓眉小眼,塌鼻梁蒜头鼻,再有一张厚嘴唇。 偏他还穿了身赭色长袍,头戴玉冠,腰间别一柄折扇,扮作风流倜傥的模样。 韩榆溜到西南屋:“二哥,他们这是......” 在韩松的记忆中,小姑已有两三年没回村,韩榆不认识也属正常。 “小姑几年前嫁到镇上,给当铺东家做续弦。” 短短两句,就让韩榆明白过来。 难怪这位小姑父一脸老相,瞧着比小姑大了一轮不止。 韩榆被正屋的哭喊 吵得心烦,回屋后关上门窗,继续揣摩。 亲戚什么的,哪有读书重要。 ...... 韩春银时隔两年回来,韩发和齐大妮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让苗翠云炖了一大锅肉,又让萧水容做饼子。 妯娌俩忙活了一个多时辰,韩春银全程没搭一下手,坐在东屋门口,跟黄秀兰唠嗑,不时哈哈大笑。 直至正午时分,萧水容过来敲门。 “榆哥儿,吃饭了。” 韩榆放下毛笔,恰好韩松也出来了,兄弟二人便一道去了堂屋。 在堂屋门口,迎面走来韩宏庆和韩春银。 韩春银满脸笑:“等明年小三考中秀才,我想着把我家那两个讨债鬼送来,小三你帮忙教着些,如何?” 韩宏庆一口应下:“二姐尽管送来便是。” 韩春银喜不自禁,转头对上韩榆圆咕噜的双眸:“这是......榆哥儿?” 韩宏庆点头称是。 韩春银脸色唰一下沉了下来,从头到脚打量着韩榆,像在打量什么物什:“跟你爹一样讨厌。” 韩榆:“???” 你别太冒昧! 这话刚巧被韩宏晔听见,憨厚的脸上浮现怒气,向前跨出一大步:“两年不见,春银你咋还这么不讨喜?” 韩春银硬是被他的一大步吓退,接连后退三四步,一脸愣愣的表情:“二哥你说啥?” 这是她那个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的二哥?! 他竟然敢说她的不是? 他就不怕娘教训他? 韩宏庆见状,忙站出来打圆场:“好 了好了,大过年的都别吵吵,饭菜都上桌了,赶紧趁热吃。” 韩春银甩了韩宏晔一个眼刀子,扭着腰进了屋。 韩榆仰起脸:“爹,咱们也进去吧。” 韩宏晔面上怒气未消,语气却温柔:“别听你小姑的,她从小到大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韩榆没忍住,捂着嘴噗嗤笑了。 就连韩松也被韩宏晔的形容逗乐,唇畔扬起细微的弧度。 韩宏晔摸了摸韩榆的脑瓜,粗声粗气地说:“甭管旁人如何,爹最喜欢榆哥儿。” 韩榆面颊浮出两抹红,张开手臂抱住他爹的大腿,蹭了两下:“我也喜欢爹。” 讨厌他的人数不胜数,他若每一个都计较,早就气炸了。 他只是不喜欢韩春银身为妹妹,却目无兄长,竟对着兄长的儿子,说出“和你爹一样讨厌”这样的话。 余光中,韩松从旁路过,韩榆灵机一动,伸手牵住他的袖子:“我也喜欢二哥。” 任何感情没必要藏着掖着,要重复说,反复说。 只有大胆表露,对方才能知道。 这厢同韩宏晔大胆表白,韩松那边也不能漏下。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 韩松:“......” 堂屋里,男女分桌而坐。 韩发和齐大妮都在正屋养伤,此时也就没有第一筷的说法,坐定后便齐齐动筷,直奔野猪肉而去。 饭桌上,都是韩春银咯咯笑的声音。 “实在是铺子太忙,抽不出空回来,一晃两年,芷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正好我带了几朵珠花回来,只镇上才有,最适合小姑娘,芷姐儿换着戴,还有椿哥儿柏哥儿......” 长篇大论,只字未提大房二房的孩子。 韩榆暗觑大伯和爹的脸色,并无异样,像是习惯了小姑如此。 得,又一个偏心眼的。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也不知大姑是什么样,会不会也和韩春银一样。 也是想什么来什么,韩榆正寻思着回头问问二哥,韩大姑就挎着个竹篮来了。 韩大姑穿着洗得发白的袄子,四处都是补丁,用一方头巾包着头发,鬓角竟生出些许银丝。 再看她臂弯竹篮里的年礼,只白菜一棵,青菜几把,并几根腌萝卜。 无论衣着还是年礼,韩春岚和韩春银两者相较,竟是天差地别。 韩春银见状,撇了撇嘴:“大姐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姐夫呢?不会又没回来吧?” 韩春岚唇色苍白,像是营养不良,又像是因韩春银的话导致。 “你们姐夫有事要忙,我一个人回来。”说着,将年礼递给苗翠云,“不是啥好东西,但都是新鲜的。” 韩春银嘁了一声:“都是些地里种出来的,有什么好稀罕的。” 苗翠云却始终不曾面露异色,笑着接过竹篮:“我瞧着也是新鲜得很,今晚就拿它们炒两个菜,好给爷们下酒吃。” 韩春岚当即如释重负地一笑,看得韩榆有点点心酸。 苗翠云拎着竹篮去灶房,萧水容则拉着韩春岚进了堂屋 :“正巧准备开饭,铃姐儿再去搬条凳子来,给你大姑添上。” 韩兰铃应声去了,搬了张小方凳来。 韩春岚有些拘谨地坐下,韩春银扫她一眼,神情中难掩得意:“我说大姐,你嫁给姐夫十多年了,咋还没个孩子?” “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姐夫家可不能断在你们这代啊。” “我比你成亲迟几年,这会子两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大姐你要实在不能生,就让姐夫跟旁人生,那什么村里的寡妇......” “砰——” 韩宏晔一巴掌拍到桌上,吓了韩春银一跳。 “二哥你干啥呢?!” 韩宏晔板着脸,憨实的脸上头一回出现厉色:“大姐是你姐,你怎么能让你姐夫跟......跟......我韩宏晔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韩春银自从嫁到镇上,三年生了俩儿子,婆母都不敢拿她如何,前面那个生的女娃更是任她蹂.躏,已经许久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了。 这厢韩宏晔指着她鼻子指责,一下子戳到了韩春银的肺管子,一拍筷子跳起来:“真当我想当你妹妹不成?我只有一个哥哥,你跟他啥也不是!” 突然被指的韩宏昊:“???” 饶是好脾气如韩宏昊,也被韩春银的语气伤到了:“春银,这话你不该说,赶紧跟大姐道歉。” “我呸!”韩春银叉着腰站起来,“她本来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凭什么跟她道歉?” 韩春岚面 若白纸,紧挨着她的韩兰芸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在颤抖。 韩宏晔怒目圆睁:“韩春银!” 韩春银被他唬得心口直跳,越发觉得不该心软回来,直接让人送些银子回来,也好过见到这些穷亲戚。 左右今日回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她也不打算再久留,拉上男人孩子,拔腿就走。 被韩春银这一闹,原本热热闹闹的饭桌上瞬间气氛降至冰点。 韩宏庆一脸不赞同:“二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大哥二哥你们不该这样......” “所以我就该由着她说大姐的不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节 韩宏庆被韩宏晔怼得噎住,讪讪闭了嘴。 韩春岚低头抹了把泪,颤着声说:“今日是我不好,你们吃吧,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起身往门口走。 韩宏庆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见她意已决,便问道:“大姐,你可要看看爹娘?” 韩春岚脚下一顿,眼里飞快闪过什么,背对着众人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韩榆埋头扒饭,满脑子都是大姑憔悴的模样,以及小姑刻薄的话语。 作为妹妹,怎么能用那样尖酸的话说姐姐? 怕不是得了齐大妮真传。 韩榆想到大姑成婚十多年不曾生育,忽然想到以前偶然听过的一句话。 夫妻二人不能生,不一定是女方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男方不行。 那些乱七八糟的医学名词韩榆没有刻意去记,只打算下回再见到大姑, 隐晦提醒一句。 万一真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大姑父的问题,那大姑这些年受到的类似小姑这般的嘲讽不就白受了? 韩榆扒完最后一口饭,又跟韩松去了西南屋,继续练大字。 不多时,窗外响起嘈杂尖锐的谩骂,一听就知道齐大妮又发癫了。 兄弟二人都猜到,她发癫是因为韩春银,只把门窗一关,全神贯注地做起自己的事儿。 至于韩家其他人,齐大妮唯一的小伙伴黄秀兰还躺着不能动弹,另外俩妯娌也不想凑上去找骂,便任由她闹腾。 最后还是韩发听得心烦,一巴掌甩过去。 世界顿时安静了。 隔壁包老太太竖着耳朵听热闹,末了跟大儿媳妇感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呦。” 大儿媳妇笑着应是。 包老太太又说:“要我说啊,那韩春银的性子真像极了她姨齐二妮,都跟个辣椒似的,见找谁就噼里啪啦一顿喷,不把人骂哭不丢手。” “要不是齐二妮死了二十多年,我都以为韩春银是她闺女。” 大儿媳说:“也有说外甥女像姨的,这很正常。” 包老太太想也是,捧着茶碗往墙上一靠,眯着眼晒起了太阳。 要她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 年纪一大把,都儿孙满堂了,何必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可惜隔壁那老两口不懂这个道理。 非要等儿女离心,才晓得后悔。 - 转眼间,距两位姑姑回来已过十日。 大家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没工夫想七 想八,很快就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抛诸脑后。 就连韩榆,也都沉浸在韩松布置的练字、背诵以及各种习题任务中不可自拔,没有多余精力再想其他。 爹娘见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勤奋程度直逼韩松,直劝韩榆悠着点,往后日子还长呢。 韩榆嘴上应着,仍旧仗着他们整日劳碌不在家中,几乎是从早学到晚。 韩松看在眼里,见他脸色依旧红润,整日里活蹦乱跳精气神十足,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韩榆有小白这个金手指,更不知道他有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的机会。 若非身体不允许,他恨不能没日没夜地抱着书啃。 正月十六,是韩榆的生辰。 又或者说,是原主的。 韩榆前世没过过生日,所以长寿面对他而言,是格外新鲜、稀罕的存在。 一大清早,萧水容就煮了一碗面,在韩榆醒来的第一时间端进屋。 “今天是榆哥儿四岁生辰,希望榆哥儿往后每一年都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韩榆被爹娘姐姐围在中间,面前是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恍惚间,上一世冰冷的实验室和嘶吼的丧尸仿佛已经离他很远了。 他不是实验体零五。 不是小怪物。 是韩榆。 是榆哥儿。 是有家人疼爱的榆哥儿。 在数道期待的目光下,韩榆咽了下干涩的喉咙,夹起一筷长寿面。 所谓长寿面,其实只是一碗素面,清汤寡水,只飘着几片菜叶。 韩榆吃着,却觉得比万千珍馐还要好吃。 长寿面太烫了,烫得他鼻子发酸,眼眶发胀。 “怎么样?好吃吗?”萧水容面含期待地问。 韩榆压下喉间的涩意,把整张脸都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吃着。 “嗯,好吃。” 事后,韩松赠予韩榆一支毛笔。 据说是用抄书赚来的第一笔银钱买的,一直好生保存着,没舍得用。 恰逢韩榆生辰,就便宜他了。 当时韩榆练完五张大字,趴在桌上气若游丝,韩松将毛笔递到他眼前:“好好读书,不要让我失望。” 韩榆双手接过,像是接住了什么重如千斤的承诺。 “好。” 第23章 过完生辰,两日后便动身前往镇上。 韩发不忍韩宏庆受来回颠簸之苦,早几年斥巨资在镇上租了个一进小院。 小院除堂屋灶房外,还有四间屋。 起先都被韩宏庆占着,直到去年六月,韩松入私塾读书,才腾出一间给他。 而今韩榆和韩椿、韩柏也将去镇上,若都能通过考校,正好占满四间屋。 小院里住满了人,韩宏庆自觉没了私人空间,心有不虞,在韩发面前试探性提了一嘴:“不若再租一间院子?” 韩发却以家中又多了三个读书的,开销变大为由拒绝了。 韩宏庆无法,只得暂且作罢。 正月十八这天,韩榆起了个大早。 萧水容早已备好简单的衣物,叠好收进包袱里。 在韩榆更衣时,爹娘还有姐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无论能否通过,榆哥儿在爹眼里都是最棒的。” “榆哥儿去了镇上,凡事要听你二哥的,切不可冲动行事。” “榆哥儿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可千万别生病了,咱们还等着榆哥儿学会了回来教咱们呢。” 韩榆眼眸弯弯,一一应下。 不多久,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韩松清冷的嗓音:“榆哥儿,走了。” 韩榆依次抱了抱家人,拿起包袱抱在怀里,忍下不舍转身出门。 在韩松面前站定,轻声道:“二哥我好了。” 韩松嗯了声,视线探进屋里:“二叔二婶放心,我会照顾 好榆哥儿。” 无论是因为爹娘的再三叮嘱,还是韩榆本身,他都会看顾韩榆。 韩松私以为,只要足够严防死守,加以严格教导,不怕韩榆如同上辈子那般,误入歧途,走上一条不归路。 韩榆或许将会一直是他的好堂弟。 韩宏晔嘴笨不会说话,只一个劲儿地道谢。 萧水容眼中含泪:“那就谢谢松哥儿了。” 韩松连称不必,又领着韩榆去向长辈辞行。 韩发的胳膊伤得并不很重,经过半个多月的将养,早已取下固定的粗布,行动自如。 此时他依旧坐在堂屋,固定的位置,沉默地抽着旱烟。 见他二人过来,脸上、眼里皆没什么情绪,像是在看两个陌生人:“束脩已经给你们三叔了,去了镇上好好读书,别给韩家丢脸,凡事以你们三叔为先,切记不可惹是生非......” 韩榆听他句句贬低自己和二哥,抬高韩宏庆,嘴角小小地撇了下。 偏心眼的话,他才不要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节 韩发说了一箩筐废话,韩榆韩松全程左耳进右耳出,一字不入心。 等他说完,又去正屋向齐大妮辞行。 齐大妮的蛇毒早就排干净了,腰伤也在关大夫的高超医术下得以痊愈。 可她现在仍然躺在炕上,连翻身都困难。 只因她痊愈那天偏要逞能,拉着同样痊愈的黄秀兰去地里摘茄子,说要做茄夹子吃。 又恰好院子里的水缸里没水了,两人又都是馋猫转世,直接扛着一筐茄子 去水井边。 这是村里唯一的一口井,村民们的吃喝都要仰仗它。 用得多了,水井边不可避免地汇聚了一滩滩积水。 恰逢天气寒凉,滴水成冰,村民们来来往往,很快那些积水凝结成冰。 黄秀兰走路不看路,一脚踩到冰上。 眼看就要摔倒,她灵机一动,拉了旁边的齐大妮当垫背的。 在一片惊呼声中,两人齐齐摔倒,摔得四仰八叉,还被茄子砸了一头一脸。 她俩本就大病初愈,常年不干活儿的身体脆弱着呢。 这一摔,又给两人摔炕上去了。 据关大夫所说,她们俩摔得挺重,没一个月起不来。 短短一个月内,韩发不知第多少次破财,一张老脸气成了紫茄子。 送走关大夫,他就告诉两个儿媳妇,接下来两个月只许给齐大妮和黄秀兰喝粥,丁点儿荤腥都不许给。 齐大妮这一个月不是鸡蛋就是野猪肉,早就把嘴巴养刁了,听了韩发的吩咐,自是后悔不迭。 这会子见韩榆韩松立在炕前,一板一眼地说着辞别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遭瘟的玩意儿,赶紧滚!” 看见他俩就心烦。 韩榆拉上韩松,麻溜跑路。 韩松背着书箱,被韩榆拽着走,敛眸低语:“收着点儿。” 韩榆尝试抑制嘴角的弧度,奈何根本压不住。 索性不装了,一蹦一跳地往前:“二哥,我好开心呀~” 仔细一想,他完全没必要忍着。 他只是不小心路过水井,又不小心在那 两人去打水之前撞翻了木盆。 怪只怪齐大妮和黄秀兰去得太凑巧,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呢。 韩榆回头看了眼正屋,又看向房门半开的西北屋。 即便光线昏暗,他却笃定,屋里的人都在目送他离开。 韩榆抱紧了包袱,眼神变得坚定。 他折回身,带着衣物、笔墨、一钱银子,以及家人的期盼,坐上去镇上的牛车。 ...... 与韩榆同行的,除了韩松,还有韩宏庆父子三人,并桃花村村民数人。 他们见韩榆和韩家两个读书的叔侄一样,腿上搁着包袱,心中纳罕,遂问道:“榆哥儿这是要去哪儿?” 韩榆抿嘴笑,轻声细语地答:“我也和三叔二哥一样,要去镇上读书啦。” “嚯!” 村民们大吃一惊,直愣愣瞅着韩榆。 “我没记错的话,榆哥儿今年才四岁,咋就这么早去私塾了?” 韩榆正欲回答,被韩宏庆抢了先:“椿哥儿柏哥儿今年读书,家中只剩榆哥儿一人,我爹左思右想,就让他一道去了。” “那敢情好哇,韩家这下要出五个读书人喽!” 韩宏庆拱了拱手,文绉绉地说:“读书人不敢当,我只盼着他们能清心明志......” 牛车上的村民捆一块儿认的字都没韩宏庆多,听他咬文嚼字,眼里转着蚊香圈,啥也不懂,只能嗯嗯啊啊应着。 韩榆暗戳戳翻了个白眼,搞得跟买二送一似的,说假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刚准备靠在 亲亲二哥身上补个觉,提前预防一下晕牛车,就被韩椿指着鼻子骂:“他是榆木脑袋,蠢呆子,进不了私塾!” 谈话声一滞,数道视线唰唰落在韩椿身上。 有人看不得韩家好,故意问:“椿哥儿你咋晓得榆哥儿进不了私塾?他不能进,你们就能进?” 只见韩椿脖子一昂,得意洋洋地说:“我娘说了,榆哥儿不能,我跟柏哥儿是文曲星转世,肯定能!” 韩椿他娘? 那不就是韩宏庆他媳妇,韩榆的三婶? 真是想不到,那黄秀兰竟然在儿子面前说这些话。 再看韩宏庆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大家都替他尴尬。 韩榆一脸受伤:“三叔,这是真的吗?” 韩宏庆蠕动嘴唇:“当然不是......” 韩榆垂下脑袋,从头到脚透着丧气:“榆哥儿不是榆木脑袋,娘说榆哥儿最聪明了。” 说着,还抬手揉了揉眼睛,像在伤心地哭。 韩榆太知道该如何拿捏人心了。 该装乖时装乖,该装可怜时装可怜。 没办法,谁让他还是个孩子呢。 韩宏庆表情僵硬,膝头的手微微发抖:“小孩子不懂事,最会曲解大人的意思,椿哥儿他娘素日里最喜欢榆哥儿,怎么会说这样伤的人话。” 韩椿不高兴了,爹他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我娘就是这么说的.......嗷!爹你打我干啥?!” 韩宏庆眼皮直跳,快被这臭小子孝死了。 一个婶子干笑两声,站出来打圆场 :“椿哥儿毕竟年纪小,听不懂话也很正常,榆哥儿也别哭,你三婶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韩榆声音闷闷:“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榆哥儿肯定能进私塾的。” 韩榆这才抬起头,露出浅淡的笑:“嗯,谢谢叔叔婶婶。” 瞧着韩榆乖巧的模样,再有跋扈的韩椿做对比,一时间大家看韩榆的眼神满是怜爱。 围观全程的韩松:“......” 默默别过脸,只当没看见。 从桃花村到镇上,耗时半个时辰零两刻钟。 许是挨着韩松,不至于身体摇摇晃晃,韩榆这回倒没怎么晕车,只是被风吹得浑身凉透。 在镇口下了牛车,一直往东走,两个弯后拐进一条小巷,便抵达韩家租住的小院。 小院的钥匙韩宏庆和韩松各一把,韩松开锁后推门而入,韩榆紧随其后。 环顾四周,小院的陈设十分简朴,墙体砖瓦也都有些年头,攀附着青苔蛛网,角落里的枇杷树是唯一亮色。 正对门的是堂屋,旁边是一间稍矮些的,看屋顶应是灶房,东西各两间,只是不知他接下来要住哪一间。 好在韩松为韩榆解了惑:“我住在西边第一间,你就住旁边这间,东边两间是三叔和椿哥儿柏哥儿的。” 第一间是指靠近大门的那间屋子,房门上挂着锁,门窗上落了浅浅一层灰。 旁边那间被分给韩榆的也是,灰蒙蒙的,瞧着不太好收拾的样子。 韩榆低头看自己的 小胳膊小腿,幽幽叹了口气。 定个小目标,天黑前完成打扫任务。 而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韩松犹如天籁的清泠嗓音:“稍后我要打扫屋子,顺便将你的也一并打扫了,这期间你好好练字,等我打扫完了,是要检查的。” 韩榆眼眸骤亮,扑上去抱住二哥的大腿,不吝言辞地大胆表白:“多谢二哥!二哥最好啦!我最喜欢二哥了!” 韩松被扑得一个踉跄,险险稳住身形。 韩松:“......撒手。” 即便对韩榆的印象有所好转,也不似原先的疾言厉色,他还是不习惯同人这般亲近。 韩榆感觉到韩松身体的僵硬,见好就收,笑眯眯地收了手:“二哥,那我就去......” “小小年纪,满嘴的淫词秽语,简直不成体统!” 韩榆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仰头对上韩宏庆的大脸。 韩宏庆压抑了一路的怒火,这厢听韩榆满口轻浮言辞,可不就成了他发泄的理由。 “三岁看大七岁看小,二哥二嫂已经把你惯坏了!今日我就替他们好好教训你一顿!” 说着便扬起手,作势要抽韩榆大嘴巴子。 韩榆惊呆了,他还没找韩椿算账,这厮反倒先斥责起他来了?! 眼看巴掌要落到身上,韩榆一个闪身,躲到韩松身后。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节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韩松迈开一步,护在韩榆身前。 “三叔。” 韩宏庆险险停下手,脸色不甚好看:“松哥儿你让开,今日我 定要教训他一顿,好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对上辈分、个头都比自己高的三叔,韩松毫不露怯,口吻镇定:“不过是小儿的真情流露,如何就成了淫词秽语?” 韩宏庆:“可是......” 韩松没给他狡辩的机会,上前逼近一步,竟逼得韩宏庆后退两步:“若三叔真要计较,就先管管椿哥儿柏哥儿,在侄儿看来,他们比榆哥儿更需要教训。” 韩宏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因韩松这个小辈连连后退,脸色黑如锅底。 刚要习惯性训斥,便对上韩松的眼睛。 幽深冷厉,沉淀着深沉的威严。 这样的气势在年仅十岁的韩松身上,割裂感分外明显。 韩宏庆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比府试时遥遥一见知府大人带给他的压力更甚。 韩宏庆眼神晃了晃,再度定睛,韩松又是那个寡言冷淡的小少年。 什么威严气势,统统不见。 许是他的错觉罢? 韩宏庆如是安慰自己,重又戴上温润如玉的面具:“椿哥儿柏哥儿我自会教导,二哥二嫂既然将榆哥儿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说罢,他便带着韩椿韩柏进了东屋。 小院里只剩韩榆和韩松兄弟二人。 韩榆揪着宽大的袖子,因过于用力攥出折痕。 他从韩松身后出来,展颜一笑:“谢谢二哥护我。” 韩松淡淡嗯了一声:“可曾吓到?” 并非是指韩宏庆,而是方才那一瞬,自己 外泄的气势。 官海浮沉数十年,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 譬如他这身皮囊再如何年轻,眼里的沧桑与历经风雨却无法遮掩。 譬如与人对峙时,下意识的气势外放。 就连韩宏庆都被吓住,更遑论韩榆。 殊不知自个儿是背对着韩榆,威势也是朝着韩宏庆去的,韩榆丝毫不曾察觉。 韩榆嘴角弯弯:“有二哥在,我怎么会吓到?” 韩松心下一松,安抚地捏了下韩榆头顶的小发包。 捏完了,对上韩榆诧异的眼神,又有些后悔。 迅速收手,冷脸催促道:“就在枇杷树下的石桌上练字,下午我要检查。” 韩榆哦了一声,抱着包袱过去。 刚走几步,又回头看一眼。 入目是韩松阔步远去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韩榆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头上的两个啾啾。 二哥他......不会在害羞吧? 就因为摸了他的头发? 韩榆好悬笑出声来,憋着笑坐下,开始练字。 ...... 一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韩榆握着毛笔,马不停蹄地写了八张大字。 完事后拿起宣纸,对着吹了吹,全然无视上头软塌塌的字迹,跑去找韩松交差。 彼时韩松正在灶房做午饭,一旁是胡搅蛮缠大呼小叫的双胞胎。 “爹!我要爹!” “我不吃面疙瘩,我要吃肉!” 韩松对待他俩可不似对待韩榆,冷眼冷面:“不吃就饿着。” 韩柏跺脚:“我讨厌你!” 韩松用勺子搅了 搅疙瘩汤,以防粘锅:“闭嘴。” 余光瞥见门口的韩榆,招他上前:“吃多少盛多少,切不可浪费了。” 说着,抬脚勾过木凳,放在灶台前。 韩榆会意,扶着韩松的胳膊爬上去,一手碗一手勺,颤巍巍舀起一勺,又颤巍巍送进碗里。 韩松只瞧着,并不搭手。 他忙活了一两个时辰,韩榆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碗是小碗,韩榆的饭量并不大,只舀了两勺便足矣。 韩榆放下勺子,双手托着碗底,漆黑的大眼睛望向二哥,一副求表扬的姿态。 韩松眸光轻动:“甚好。” 韩榆脸上瞬间绽开一朵花,刚要从木凳上下去,冷不丁被一双手卡住腋下。 视野忽高,又倏地下落。 韩榆双脚稳稳落地,维持着端碗的动作,仰脸去看韩松:“谢谢二哥。” 声音过于甜腻,让人怀疑是不是疙瘩汤里放了糖粒子。 韩松不着痕迹拧了下眉,抽回手道:“男子不可撒娇撒痴,会遭人笑话。” 韩榆振振有词:“我才四岁,算不得男子哦二哥。” 韩松:“......” 胸膛微微起伏了两下,少年人偏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对了二哥,三叔哪去了?” 方才一路走来,韩榆并未发现韩宏庆的身影。 而后又听韩椿韩柏那番话,更确定了三叔的“离奇失踪”。 话说三叔明年要院试,这时候不该埋头苦读吗? 韩榆这一问,让被韩松吓得不敢吱声的双胞胎再度闹腾起 来。 “我要爹呜呜呜呜!” 韩榆踮起脚尖,抽出一双筷子,皱着小脸看他俩:“爱哭鬼,羞死了。” 韩椿:“呜呜呜嗝——” 韩榆没忍住,捂住嘴噗嗤笑了。 韩松:“......甭管三叔如何,先去吃饭,回头我再检查你字练得如何。” 韩榆昂首挺胸,不无骄傲地说:“我练得可好啦。” 至少比最初的鬼画符板正不少。 韩松轻嗯一声,给自己舀了一碗疙瘩汤,领着韩榆在枇杷树下落座,慢条斯理动筷。 双胞胎见这俩兄弟都不搭理自己,又不想吃疙瘩汤,哼哼唧唧回了东屋。 韩榆仅看了眼便收回视线,专注用饭。 韩松的厨艺意外很不错,疙瘩汤也能吃出别样的滋味,韩榆将这归结为男主光环的魅力。 呼噜噜吃完大半碗疙瘩汤,韩松回归正题,检查韩榆的练字情况。 确认无误后,又布置了新的任务,便又去整理房间了。 韩榆瞥向在他屋里忙活的二哥,哼哧哼哧背起文章来。 旭日西斜,消失了大半天的韩宏庆总算回来。 他神情惬意,透着韩榆看不懂的别样意味,脚步都是从未见过的轻快。 路过石桌,韩榆敏锐地嗅到一股刺鼻的香气,呛得他当场打了个喷嚏。 韩宏庆不满:“作甚一惊一乍?” 韩榆捂着鼻子:“对不住三叔,我好像闻到了什么臭味,一时没忍住。” 韩宏庆低头嗅了两下,脸色微变,疾步回了屋。 韩榆见他一阵 风似的卷走了,暗道一句“怪里怪气”,转眸就见韩松伫立在不远处。 宽袖轻挽,露出清瘦的小臂。 “背完了?”他问。 韩榆点头如捣蒜。 韩松一撩袍角坐下,着手检查。 结果自然满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节 韩松合上书本:“三叔如何你不必理会,做好自己的便是。” 韩榆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答应了。 “你房间我已经收拾好,衣物在橱柜里,换洗时自行去取。” “今晚早些歇息,明日私塾开课,也是两月一度接收新生考核的日子,我会带你过去,但最终如何,还得看你自己。” 韩榆肃着小脸,嗯嗯点头:“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绝不会给二哥丢脸。” 先生又不知你我的关系。 韩松腹诽,在树下小歇片刻,又去灶房忙活晚饭。 一整日下来,都是二哥在忙,他只需动动脑子。 韩榆过意不去,哒哒哒跟在韩松身后,自告奋勇要给他帮忙。 韩松看他短胳膊短腿,沉吟片刻,将择菜的任务交给他。 韩榆自觉有了被需要的感觉,菜帮子择得咔咔响。 和之前的半年一样,韩松只给自己和韩榆做了晚饭,东屋的爷仨自有解决的办法。 等韩榆洗完脚出来倒水,就见小院大门敞开,韩宏庆从一个婆子手中接过食盒,像是没看到自己,径自回了东屋。 食盒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应是晚饭。 韩榆轻嘶一声,三叔挺奢侈,还叫外卖。 不过他铭记二哥的教诲,并未多管 闲事,喝口水润润嗓子,以防夜间口渴,便褪衣入睡了。 ...... 许是胸有成竹,韩榆一夜好眠。 翌日被韩松从床上拎起来,穿好衣服用了早饭,赶往私塾。 太平镇有两家私塾,分别由罗坚秉、焦晟两人开设。 罗坚秉是先帝时期的进士,性情刚正耿直,不愿接受越京权贵的招揽,事后意外断了右腿,留下终身疾症,再无法为官,只得落魄回乡。 回乡后,罗坚秉开设私塾,一心教导学生,倒也教出几位颇有成就的。 至于另一位,焦晟乃当朝举人,早年屡试不第,便效仿罗坚秉,在镇上开设私塾,借此谋生。 韩松和韩宏庆都在罗坚秉的私塾读书,韩榆三人自没有另投别处的打算。 韩榆迎着晨露抵达罗家私塾,门口已有好些人等候。 放眼望去,有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小萝卜头,也有和韩松年岁相仿的。 私塾的学生早已入内,等候在外的都是准备入学的。 韩松将韩榆丢在门外,径自去往课室。 韩宏庆亦是如此。 初春寒凉,韩榆几人不时哈气搓手,原地转悠,身上才勉强暖和些。 不多时,有一小童出现:“参与考校者随我来,陪同者不得入内。” 韩榆整了整衣衫,小跑跟上。 那小童引着众人来到一间空旷宽敞的课室,将写有编号的牌子分发下去。 待众人手持号牌入内,小童又将笔墨纸砚逐个分发。 “不得故意损坏,违背者取消 资格。” 小童面色严肃,众人不由屏息凝神,不敢不应。 韩榆将笔墨按照习惯摆放好,先查看考题。 考题难度不大,都是些入门级别的。 韩榆本身聪慧,又被韩松悉心教导过,这样的题目自是不成问题。 不过转瞬之间,便有答案陈于脑海之中。 韩榆提笔蘸墨,落下第一笔。 第24章 私塾规定,需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考题。 众人置身课室,又无炭火取暖,只觉身体冰寒彻骨,似浸泡在冷水之中。 其中有年岁尚幼的,手指僵硬得握不住毛笔,在答卷上滴落大片污痕。 那几人呆呆看着脏污的宣纸,片刻后抱着沾满墨水的手嚎啕大哭。 哭声洪亮,吵得人无法专心答题,抱怨声四起。 好在那小童动作够快, 第一时间将人连哄带骗请了出去。 课室恢复寂静,大家的耳朵也得以逃脱折磨。 韩榆搓了搓手心,将写满一页的宣纸放置一旁,继续下一张。 那宣纸上字迹整洁流畅,虽无龙飞凤舞、金钩铁画之象,却胜过在座许多人。 小童手执戒尺,一本严肃地穿梭在课桌与课桌之间。 本是垂髫之龄,却无端教人不敢小觑。 韩榆奋笔疾书,余光瞥见那小童停在他身侧,笔下顿了一瞬,神色不改继续答题。 如此年幼,又如此镇定,教小童频频侧目。 韩榆注意到,自然也有其他人发现端倪。 私以为是韩榆做什么小动作,引起“考官”的注意,心中不免窃喜。 按照规定,罗家私塾每次只招收二十名学生。 便是背景再如何深厚,罗先生也不会为其破例。 多一人出差错,他们被选中的几率便也大大增加。 这厢见韩榆被盯上,当真是求之不得,恨不得“考官”立刻将其驱逐出去。 可惜他们注 定要失望了。 小童只停顿几息,瞧了那答卷几眼,便迈步向前,仿佛方才的行为只是随心之举。 众人不免失望,强行按下万千思绪,埋首作答。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韩榆提前两刻钟完成答题,照葫芦画瓢,学着韩松将答案从头至尾默读两遍。 略作修缮,润色至满意,方才停笔。 毛笔置于笔洗之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引得四周考生齐齐抬首。 见韩榆正襟危坐,考卷和宣纸整齐有序地摆放,心底冒出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人......莫不是写完了? 刚巧小童巡视一圈,停在韩榆这处,仿佛是他们肚里的蛔虫,轻声问询:“可是答好了?” 韩榆朝七八岁大小的“考官”点点头:“嗯,答好了。” 小童面上闪过诧异,倒是迅速,只是不知质量如何。 “如若检查完毕,便可将考卷及答卷上缴,去隔壁课室等候。” 小童看了眼最前方用以计时的沙漏:“半个时辰零一刻钟后,便可揭晓答案。” “另外,好生保管好号牌,登记时需要用到。” 韩榆沉吟片刻,选择了缴卷。 小童取走考卷、答卷并笔墨,自有候在门外的专人收取。 待所有人缴卷,再统一送到罗先生那处批阅。 通过考校之人,罗先生会在他的答卷上留下刻有“通过”二字的印章。 未通过考校之人,罗先生同样也会留下印章,只是内容不同。 罗先生的公正有目共睹, 谁也不必担心他会因为某张答卷的主人是什么身份,便破格录取此人。 且通过之人的答卷将会张贴在私塾门内的木板墙上,如有疑虑,大可比对一二。 留与不留,一切以成绩说话。 ...... 韩榆缴卷后,拿着号牌去隔壁课室。 此处稍微偏僻,但也能听见琅琅的读书声。 韩榆登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 是他曾在韩松那处读过的文章,略有几分记忆。 左右闲来无事,又孤身一人在此,便小声跟读起来。 与其说是读,更不如说在背诵。 口齿清晰,并不落后素未谋面的同窗们。 一篇文章背完,隔壁的考生们陆陆续续缴卷,来到此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节 看见室内的韩榆,神情各异。 有艳羡者,自然也有不屑者。 不过是无关之人,韩榆并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只安静坐着。 只是他有心降低存在感,旁人却不允许。 韩椿跑到他面前,颐指气使地说:“喂,你是不是在答卷上一通乱写,这才比我们都出来得早?” 韩榆有点烦他,摇头说没有。 韩柏也凑过来:“哥你别管他,反正又不是咱们被踢出去,管他作何?” 韩椿想也是,睨着韩榆哼哼两声:“你惨喽,让你在家时不好好读书,到时候我跟柏哥儿通过了先生的考校,你落选了,回去后定要被爷和二伯打一顿!” 韩榆虽不知罗先生的判题标准,却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至少比眼前两人高强得 多。 单看四周考生众多,韩榆也不好说什么一定能通过,以免被人扭曲事实,给他和二哥带来不利影响。 索性嗯嗯啊啊应着,让韩椿韩柏愈发觉得韩榆在故作坚强,雄赳赳地走开了。 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韩榆把手藏在桌子底下,跟小白耍着玩儿。 刚一个来回,头顶落下一片暗影。 韩榆侧首,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来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颇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 韩榆见他眼神清澈,并无恶意,遂主动问好:“我叫韩榆,你叫什么?” “我叫席乐安。” 席乐安抿嘴一笑,白皙的脸上涌上羞赧的粉色,两根食指不安地搅动。 韩榆:“......” 还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 不过有韩椿韩柏那俩熊孩子做对比,韩榆对他印象挺好,就朝他笑笑。 然后就见席乐安瞬间脸色涨红,活像个大番茄顶在脖子上。 韩榆忍笑:“你也是来参加罗先生的考校吗?” 席乐安点点头,眼神发飘地瞄了韩榆一眼,小声说:“你不要难过,即便今年考不上,明年也是可以的。” 韩榆愣了下,煞有其事地点头:“我没难过,万一通过了呢。” 席乐安想到方才那两人的话,再看韩榆面上的浅笑,误以为后者在强颜欢笑。 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拍了拍韩榆的胳膊,又哧溜收回,攥着膝头的衣料,手指头扭来扭去:“嗯,我相信你。” 韩榆眼底的笑 意快要满溢出来,借低头的动作掩饰弯起的眼尾。 这样天真好骗,他爹娘怎么放心让他来私塾的? 不过这样的席乐安,正适合做小伙伴呢。 韩榆深知他和韩松不会在同一间课室,便有心为自己寻个小伙伴。 原是想着正式入学后再做打算,现在看来,真是打瞌睡送枕头。 小伙伴主动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 韩榆暗想,神情越发真诚,拉着未来小伙伴,东一句西一句地扯开了。 韩榆是典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想哄一个人,没人能抵抗得了。 韩松就是个典例。 现下话痨属性一爆发,逮着席乐安一通忽悠,直把人说得晕乎乎,半是羞涩半是坚定地表示:“嗯,从今日起,我就是榆哥儿的好朋友了。” 韩榆顿觉心满意足,又使出拉钩大法,屈起尾指伸向前:“那咱们拉钩。” 席乐安两眼迷茫:“拉钩?” 韩榆也不解释,拉过他的手,尾指和自己的钩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阿花。” 说完,又用两人的大拇指盖了章。 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你我拉钩钩。 韩榆翘起嘴角:“好啦,这样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席乐安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好朋友!” 韩榆一个没忍住,挼了挼他的脑袋瓜。 毛茸茸的,手感极佳。 难怪爹娘姐姐总喜欢撸他脑瓜,原来是这种感觉。 韩榆意犹未尽地放下手,就听席 乐安不解询问:“对了榆哥儿,阿花是谁?” “阿花?”韩榆顿了下,“阿花是绣芳姐养的狸花猫猫。” “猫猫?”席乐安低呼一声,“我超喜欢猫猫!” 于是乎,韩榆就向他介绍了阿花和它下的几只毛色全然不同的猫崽崽。 直到一位身着青袍,面庞瘦削严肃的中年男子信步而入,立于课室正前方。 韩榆依稀听见有人低声说:“罗先生来了。” 原来这位就是二哥口中誉不绝口的罗坚秉罗先生。 看起来比语文老爷爷更严厉,也不乏读书人的清淡气度。 韩榆见此,不由噤声,目视前方端坐如钟。 罗先生默然肃立,并不言语。 直至课室里的窸窣谈话声彻底消逝,这才不紧不慢轻咳一声:“五十份答卷,已悉数批阅完毕。” “按以往惯例,共有二十人通过考校。” “接下来我报到名字的,请自觉到课室外,按照身高排成一列。” 罗先生语气微顿,视线划过在场每一个人:“可听清了?” 众人异口同声:“听清楚了。” 罗先生颔首:“肖博,马肃......” 报到名字的考生,一个个哭丧着脸走出课室,憋着泪排队。 饶是镇定如韩榆,此时此刻不免也紧张起来。 席乐安似乎看出了韩榆的忐忑,也不知做了多少心理斗争,伸手握住了韩榆的。 韩榆神色忪怔,怦怦跳动的心脏忽然安定下来。 课桌下,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掌心沁 出汗水,黏糊糊湿哒哒。 却给予了对方安慰和勇气。 ...... 上首的罗先生还在报名人名。 韩榆一路数过,已有十二人出了课室。 报到名字的如丧考妣,没报到名字的暗自窃喜,庆幸之色溢于言表。 罗先生将诸人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不显丝毫情绪,喜怒皆不得而知。 他声音沙哑,语调沉缓:“......韩榆。” 韩榆瞳孔骤缩,猝然抬起头。 这一刻,韩榆眼前眩晕,很是不可置信。 他没通过? 明明他很努力地学习,每次都完美完成二哥布置的任务。 二哥也多次表示,以他现在的水准,通过考校不成问题。 可是为何...... 韩榆遍体生寒,觉得自己辜负了二哥的悉心教导,也辜负了爹娘姐姐的殷切期盼。 接下来,他该如何? 回到桃花村,整日与家禽为伍? 还是...... “韩榆。” 见无人站出来,罗先生又念一遍。 韩榆感觉手指被轻轻捏了下,很快回神。 所有人都在看他。 意料之中,或是幸灾乐祸。 韩榆朝席乐安安抚一笑,抽回手,起身向外走。 路过韩椿,他不加掩饰地嘲讽:“木头呆子,就说你进不了私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节 韩榆绷紧脸从旁经过,唯独蜷起的手指泄露出两份真实情绪。 他在各异的注目下,头也不回地走出课室。 韩榆个头矮,当仁不让地占据了第一个位置。 他站在被淘汰考生的最前面,接受着屋里屋外诸 多目光的洗礼。 韩榆目视前方,嘴角轻颤。 韩榆想,一定是安逸生活过得久了,他不仅人变得娇气,心理承受能力也大不如前。 他不该这样。 可实在控制不住。 他不敢想象,回去后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失望的眼神。 韩榆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帘。 小白感知到主人的低落,整朵花快急死了,花瓣叶片贴着指腹蹭来蹭去,试图安慰主人。 只是收效甚微,韩榆的眉宇间不见丝毫轻松。 ...... 罗先生的报名还在继续。 中途他偏过头,朝外看了一眼。 视线草草扫过课室外安静列队的“淘汰者”,又不动声色收回:“......席乐安。” 韩榆倏然抬眼,将小伙伴的震惊与失落尽收眼底。 众目睽睽下,席乐安走出来,比照身高过后,站在韩榆的身后。 从余光中,韩榆分明捕捉到他眼眶里含满的两包泪。 摇摇欲坠,可怜兮兮。 后腰处的衣料传来轻微的拉扯力道,韩榆听见带着哭腔的声音:“榆哥儿,我、我也来了,我来陪你了呜......” 韩榆没说话,只悄无声息地把手绕到身后,捏了捏席乐安冰凉的手指。 席乐安打了个哭嗝,呜咽声渐低,直至消散。 韩榆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心下一松。 而这时,韩榆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结局已定,除了坦然面对,又能如何呢? 只可惜了爹娘忍气吞声为他争取来的机会,平白从手指缝里 溜走了。 韩榆极快地眨了下眼,眼底的氤氲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已散去。 课室里,罗先生已报到第二十人。 那位和韩松年龄相仿的小少年垂头丧气地出来,从韩榆身旁路过时,低声呢喃:“怎会如此,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已经答应爹娘,这次若是再不通过,便不再......” 声音远去,却教人心间再起波澜。 韩榆长吐一口气,看向室内。 截止现在,罗先生都没报到韩椿韩柏的名字。 难不成他们俩真的通过了? 可是他埋头苦学的那一个月里,他二人大半时间都用来嬉戏玩乐了。 怎会如此?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亦或者,罗先生的阅卷方式与二哥不同,审题判题别具一格? 韩榆脑袋里乱糟糟,开始胡思乱想。 却没注意到,罗先生报完二十人的名字后,便就此停下,不再言语。 留在课室里的考生满脸兴奋之色,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穿上罗家私塾分发的浅蓝色书生袍的模样。 韩椿嘴角咧到耳朵根:“娘说对了,咱俩就是文曲星转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韩柏附和:“没错,爹是要当大官的,咱们是他儿子,还能差到哪去?” 韩椿看向窗外,一脸傻乎乎愣怔怔的韩榆,洋洋得意:“哪像韩榆那个呆瓜,只能跟二叔一样,一辈子种地的命。” 韩柏点头,直勾勾望着罗先生,期待他下一刻说出“恭喜诸位 通过考校,成为私塾一员”类似的话。 韩椿收回落在韩榆身上的眼光,环视四周,忽的愣住。 前后左右挨个儿数了一遍,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有三十个人,不该是二十个吗?” “还是说,还有十个没通过的,只是先生还没报出来?” 韩椿抠了抠手指,暗暗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的疑虑小声同韩柏说了。 韩柏翻了个白眼:“肯定是还没报完啊,韩榆都出去了,难道你觉得他会留在私塾?” 韩椿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实在是黄秀兰在他们面前说了太多贬低大房二房的话,小小年纪不敬长辈不说,还看不起隔房的兄弟姐妹。 在双胞胎眼中,韩宏庆和他们是天上的云,其他人都是脚下泥。 劣质愚笨,不值一提。 “先生也是,怎么说一半就停了,真是急死个人。” 爹昨晚可答应了,只要他们能进私塾,今儿中午就带他们去酒楼吃饭。 点八个菜,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韩椿韩柏二人齐齐咽下口水,撇去那点不祥预兆,等待罗先生继续报名。 然而—— 罗先生放下手中名册,环视一圈下面的考生:“在座诸位,可以回去了。” “什么?!” 韩椿呆住:“先、先生什么意思?” 不祥的预感重新冒头,韩柏抠着桌角:“应该是让咱们先回去,明日才开始上课吧?” 韩椿心中默念“一定通过一定通过八道菜八 道菜”,呼吸变得急促。 总不会是韩榆那呆子留下,他们被退回吧?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只可惜他们的一腔自我安慰终究要付诸东流。 罗先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话是否会伤害到在场三十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的心,冷酷直言道:“诸位的答卷在老夫看来都存在或多或少的问题,至少不符合老夫收学生的标准。” “稍后老夫会让人将外面二十人的答卷张贴在门口的木板墙上,诸位可尽情阅览比对,以发现自己的不足。” 说罢,有几位身着浅蓝书生袍的年轻男子入内:“诸位随我来。” 韩椿张大嘴:“我没通过?” 韩柏瞪大眼:“韩榆通过了?” 为首的年轻男子见大家表情呆滞,坐着一动不动,对先生的恶趣味表示无奈,并小小地同情了他们一下。 “附近有学生在上课,诸位离开时请勿大声喧闹。” 年轻男子微笑着,一手向门口示意,并不因为对方是一群淘汰者而态度敷衍。 话已至此,考生们不好再装聋作哑,相继起身。 年轻男子引着他们向私塾门口走去。 韩椿一步三回头,满心的不甘与嫉恨。 为什么他们会被罗先生淘汰? 凭什么韩榆会被选上? 是不是他耍了什么手段? 否则凭韩榆那副木讷蠢笨的模样,怎么会在五十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二十个幸运儿中的一个? 可惜任他有万般不解,也没人会为他解惑。 这一刻,荣光是属 于胜利者的。 ...... 目送三十人离开课室,罗先生缓缓走下两丈高的石台。 冷肃严峻的男子步履缓慢,但只要细心观察,便可发现他行走时身体轻晃,藏于宽大袍角下的右腿始终僵直。 他走到排成一列的二十人面前,停在韩榆的两步之外。 负手而立,嗓音威严:“即日起,诸位便是私塾的学生。” “学贵有恒,希望诸位不要让为师失望。” “私塾每月将会有一次考核,连续四次不合格,将无法继续在私塾读书。” 先生的声音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散。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节 韩榆经历大悲大喜,亦久久难回神。 “诸位,可明白了?” 韩榆抬头,入目是罗先生花白的胡须。 和着其他十九道声音,双手交叠,深深作揖:“是,学生谨遵先生教导。” 罗先生瞧着并不整齐划一的动作,面色微缓:“为师给诸位准备了统一的书生袍,领了书生袍,便前往课室,准备上课。” 刚录取了就要开课? 韩榆有些惊讶,和新同窗一起,在折返回来的年轻男子的带领下前去领书生袍。 后背被轻轻戳了下,传来席乐安欢喜的语调:“榆哥儿,方才可吓坏我了,幸好咱们被留下了。” 韩榆弯了弯唇,他又何尝不是。 听先生报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 好在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韩榆捧过崭新的书生袍,质地柔软,色泽明亮,是他从未穿过的。 这样 的衣服,竟有两身。 韩榆心中难掩雀跃,抬头就见韩松由远及近。 韩榆眉眼弯弯,同席乐安说了声,小跑上前,捧高书生袍:“二哥二哥,我成功啦!” 韩松眉目低敛,日光从头顶照下,睫毛在下眼睑落下暗影。 竟有种出人意料的温和。 他双手抱书,轻嗯一声:“如此甚好,二叔二婶得知,也会为你骄傲。” 韩榆问:“那二哥呢?” 韩松语气微顿,半晌颔首:“我亦是。” 韩榆眉开眼笑,双眼闪亮亮,心里像喝了一大碗糖水。 又想起韩松方才行色匆匆,身旁还有同窗,遂退至一旁:“二哥先忙,我们也要回去了。” 韩松再度颔首,一眼掠过韩榆身后的十九人,先一步离开。 身后的欢声笑语逐渐远去,同窗兼好友戳了戳韩松:“方才那孩子唤你二哥,可是你兄弟?” 韩松凝视着苍绿的青松,良久应声:“嗯,是弟弟。” 第25章 罗家私塾有近百名学生,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 近一年入学的学生,统一在丁班接受罗先生的教导。 一年后,丁班的学生若想升到丙班,可在既定时间参加升班考试。 由罗先生亲自出题,考试合格,即可获得进入丙班的资格。 当然,升班还有另一种方式。 ——在月度考核中连续获得五次“优秀”荣誉。 不仅丁班升丙班,丙班和乙班的学生亦是同理。 韩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一脸认真地听罗先生侃侃而谈,眼里光亮闪烁。 左手边,席乐安脸上是同款专注的表情。 他二人都是卡着年龄进私塾的,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最前排。 两个小萝卜头竭力挺直腰杆,也只勉强露出一截萝卜缨子,颤巍巍支棱在空气里。 “升班考试在六月举行,在座若有意升班,届时可主动报名。” 席乐安呼出一口白气:“榆哥儿,我好紧张。” 开学头一天,他就已经想象到未来同窗间的竞争会有多激烈。 韩榆不可置否,小小声附和:“我也是。” 上首的罗先生轻叩桌案,凑在一起咬耳朵的两人咻一下分开,正襟危坐。 “今天上午的任务是练满十张大字,为师会在下课前过来检查你们的练字情况。” 得知先生要离开,底下立马传来窸窣的骚动。 罗先生教过成百上千个学生,如何不知他们的小九九,肃声道:“若被我 发现有人三心二意,敷衍了事,可要当心为师的戒尺。” 说罢,扬了扬手中戒尺。 蠢蠢欲动的几人瞬间安静如鸡,一动不敢动。 罗先生很满意眼前一幕,将笔墨纸砚分发给新入学的二十人:“今日暂且先用着,明日起需自备笔墨课本。” 韩榆等人齐声应好。 罗先生揩去指腹的墨水,耐心指点了书写不规范的几名学生,原地站定观察片刻,方才离去。 韩榆一手拢着袖子,哼哧哼哧练大字。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韩榆练完整整十张大字,罗先生也掐着点出现。 在课室里巡视一圈,敲醒两个练字练睡着的学生,罚他俩再练五张。 训完瞌睡虫缠身的学生,“铛铛”声响起。 下课了。 罗先生冷冷瞥了眼那两人,往前走去:“上午的课就到这儿,诸位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下午为师预备讲解《孟子》梁惠王章句的内容。” 众人起身作揖:“是,先生。” 罗先生拿上书本、戒尺,缓步离去。 席乐安揉着酸胀的手腕:“榆哥儿,你可是要回去用饭?” 韩榆点头:“我没想到上午就开始上课,没带饭来。” 席乐安轻拍韩榆的手臂,脸有些红:“那咱们一块儿走,我也要回去。” 韩榆求之不得:“行,不过我要等二哥一起。” 小伙伴见到生人会秒变番茄,他得提前知会一声。 席乐安眼睛睁大:“可是先前同你说话的那位?” 韩榆答:“ 对,是他。” 席乐安纠结了一小下:“他是榆哥儿的哥哥,咱们自然要等,只是......” 韩榆偏头,眨眼。 席乐安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走?” 韩榆愣了下,没懂。 他不是已经答应了? 席乐安又说:“你二哥在你右边,我就在左边。” 韩榆:“......当然没问题。” 这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二哥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得到韩榆的应允,席乐安如释重负,语气松快不少:“那咱们走吧。” 韩榆嗯了声,将桌面收拾整齐,又取出桌肚里新发的书生袍。 刚站起身,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 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脏器都咳出来。 韩榆听着心惊,转身向后看去。 后桌与他年岁相仿,清秀面庞透着病态的白,因咳嗽涌现两抹酡红。 好像脆弱精致的玻璃人。 韩榆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同桌却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跟人嘻嘻哈哈,不由拧眉。 小手在衣袖的内袋里摸索一圈,抽出一方灰色的帕子:“给,擦擦。” 后桌咳嗽之前应该在喝水,衣襟和桌面上都溅上了水珠,颇为狼狈。 递出帕子后,韩榆就有些后悔了。 后桌衣衫整洁,束发的发带上缀着的珠子色泽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想来家境很是不错。 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会接受一方灰不拉几的帕子吗? 即便这方帕子是临行前萧水容连夜为他缝制的,他很喜 欢。 穿书一月有余,韩榆对大越的阶级划分有所了解。 虽说士农工商中“农”排在第二,但是现实中却落差甚大。 好些人宁愿恭维商贾,也瞧不起在地里刨食的农民。 韩榆不想徒生事端,递出帕子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冲动之举。 正要收回,帕子另一端传来轻微的拉扯力道。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节 后桌接过帕子,浅笑着:“多谢。” 韩榆被他笑得挺不自在,挠了挠脸:“没事,你小心些,我先走了。” 说完,拉上小伙伴往丙班去。 ...... 韩松来私塾半年,按理说该在丁班,而非丙班。 可谁让这位拥有两辈子的记忆,月度考核对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短短五个月,韩松便轻易集齐了五次“优秀”荣誉,顺利升到丙班。 离开丁班那天,韩松不知收到多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到丙班后,韩松也未藏拙,短短一月就成为罗先生心目中的好好学生,对他颇为看重。 有人看不惯韩松如此张扬,试图找茬使绊子。 可韩松是谁,官至一品的男人,轻易便化解了对方的刁难。 几次下来,再没人敢同他叫板。 韩榆带着小伙伴出现在丙班门口,韩松正为同窗答疑解惑。 “韩兄,你弟弟来了。” 听到好友的声音,韩松停下讲解,朝外看去。 午时,阳光下,韩榆立在窗外,笑眯眯地向他挥手。 笑容灿烂,堪比朝阳。 韩松轻咳一声,放下书本:“今日就到这里吧,我 先回去了。” 同窗意犹未尽,但还是应了,自行离去。 韩松收拾好书本,拍了拍好友的肩:“高驰,我回去一趟,明日再同你一道用饭。” 祁高驰轻笑:“韩兄你当我是三岁娃娃不成?赶紧去吧,可别让弟弟等急了。” 韩松嘴角抿出浅淡的弧度,朝外走去。 “二哥。”韩榆唤道。 韩松应了声,眸光望向席乐安。 韩榆向他介绍:“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席乐安。” 席乐安乍一接收到陌生人的注目,浑身的毛孔都在发出警报。 当场红成一只巨大的番茄,哧溜藏到韩榆身后。 韩松:“......”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不是没道理。 韩榆也总喜欢往他的身后躲。 韩榆同席乐安说:“我跟你说过了,这是我二哥,他可厉害啦......” 韩榆眼睛亮晶晶,将韩松大夸特夸,几乎捧上天去。 席乐安悄悄冒出个头,满眼好奇与惊叹地打量韩松,显然信了小伙伴的吹捧。 绕是韩松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一刻也难掩窘态。 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打断韩榆的话:“走吧,免得回来迟了。” 韩榆走在韩松右侧,左手拉着席乐安,叽叽喳喳说着上午都做了什么。 韩松不时应一声,席乐安则全程保持沉默,只偶尔看一眼韩榆,依赖之色尽显。 韩松注意到,不着痕迹挑了下眉。 有韩榆活跃气氛,一盏茶的路程很快结束,抵达私塾门口。 路过门边的木板墙,韩榆多看了两眼,发现他的答卷已经张贴到上面了。 在他下面,是席乐安的。 韩榆右手捧着书生袍,只用胳膊怼了怼韩松:“二哥你看,我的!” 韩松一目十行,淡然道:“不错,再接再厉。” 韩榆笑意愈深。 跨出门槛,到了分别的时候。 告别的话还没说出口,远处传来一声高呼:“安仔!” 韩榆循声望去,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满脸笑容地挥手。 还是对着他们这边。 韩榆似有所感,看向左手边。 果然,席乐安脸和脖子都已经红透了,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席乐安赧然不已,却并无恼怒,声音细如蚊蝇:“榆哥儿我走啦。” 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韩榆无意目送,跟韩松往右走。 小伙伴离开,韩榆这才流露出几分孩子气,噼里啪啦同韩松说了考核时的乌龙事件。 完了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二哥你是不知道,当先生报到我的名字,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感觉天都塌了。” “韩椿韩柏见我被先生点名,都在幸灾乐祸,他们还说我是呆瓜。” 韩榆暗戳戳给韩松上眼药。 “当时我都想好回村后要干什么了,没想到先生突然说,我们才是通过了的。” 说到激动处,韩榆攥住韩松的袖子:“二哥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韩松的衣袖被拽得东歪西扭,人也走出一条斜线。 他偏头去瞧韩榆长了点肉的脸,直言道:“先生 如此,是为了检验学生的心性如何。” 韩榆没想到会是这样:“竟是如此?” 韩松颔首,隐去了另一个原因。 上一世和去年入私塾,他也经历了和韩榆同样的遭遇。 第一次被先生叫出去,韩松满心绝望。 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 若不能成功,日后也就没了读书的机会。 重活一世,他再次被叫出去。 这一回,他泰然自若。 只因他明白,罗先生此举的用意。 以及罗先生潜藏在严峻表象下的恶趣味。 先让考生经历大喜大悲,再告知真相,想来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思及此,韩松问道:“你可有失态?” 韩榆仔细回想,踟躇道:“一开始先生报到我的名字,我愣了许久,之后还好。” 至少没失态。 倒是出乎韩松的意料。 不过这是好事,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罗先生的关注。 韩松没问韩椿韩柏如何,只让韩榆加快脚步,于半刻钟后赶回家。 早上煮了粥,吃完后还剩一些,韩宏庆是不会吃的,正好便宜了他们俩。 兄弟二人就着家里带来的萝卜条,呼啦呼啦喝了粥。 刚放下碗筷,韩宏庆火急火燎地进门。 进来后,发现韩榆在家,脚下一顿。 不知想到什么,韩宏庆笑了下:“榆哥儿吃饭呢?” 韩榆看他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不是很明显吗”。 韩宏庆噎了下,捋一捋头发,问:“榆哥儿考得如何?” 韩榆:“还......” “没 能通过也无妨,下次再继续,左右两月一次,慢慢来,总能进去的。” “对了,怎的不见椿哥儿柏哥儿?他们可是留在私塾了?” “私塾也不给学生供饭,他俩难不成要饿着肚子?” 韩宏庆语速极快,压根不给韩榆说话的机会。 他摸了摸袖子,掏出荷包,取出十个铜板:“麻烦榆哥儿跑一趟,去巷口第二家给椿哥儿柏哥儿买几个包子送去。” 韩榆没接,指了指韩宏庆身后:“他们不在私塾,在屋里呢。” 韩宏庆一怔:“什么?” 韩榆抿嘴笑:“对了三叔,爷说私塾的束脩在您手里,下午我想将束脩交了,您现在可否将银子给了我?” 韩宏庆心底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你、你通过了?” 韩榆乖巧点头:“嗯,是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节 “那、那椿哥儿柏哥儿呢?” 韩榆摇头:“没有哦,他们早就回来啦,我跟二哥方才回来,他们还在屋里睡着呢。” “啊对了,既然他们在家,就不用我去买包子了吧?” 韩榆知道怎么说才最气人。 这厢他几句话说完,再抬头,就见韩宏晔的脸色青了白白了紫,像是开染坊。 韩榆仿若不觉:“三叔还有事吗?先生说下午要讲授《孟子》,我还想向二哥讨教一二呢。” 韩宏庆脸色格外僵硬,仿佛糊了一层水泥:“没事了,你去吧,我去看看椿哥儿柏哥儿。” 韩榆口吻轻快:“好哦,三叔去吧,三哥四哥约 摸睡了许久,也该醒了。” 韩松掀起眼帘,韩宏庆涨红着脸,胸口起伏剧烈,看起来离气得厥过去不远了。 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心。 韩松将两人的粥碗摞一块儿,暗暗想道。 连番打击之下,韩宏庆几乎是落荒而逃,每一步都酝酿着沉重的怒气。 而将要面对他怒火的,是东屋还在装睡的双胞胎。 “二哥,你可否将《孟子》借我一用?” 韩松把筷子搭在碗口:“可要去书斋买书?我这边都只有一份。” 言外之意,韩榆拿去用了,他就没得用了。 韩松自诩不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老好人。 更遑论,烧书的阴影并未全然消散。 韩松总担心,他把书借给韩榆,结局会是尸骨无存。 两者相较,他宁愿绕一段路,领韩榆去书斋走一遭。 正好他还打算继续抄书。 不曾想,韩榆竟拒绝了。 “不必如此,现下课业并不繁重,我每天抽出点时间誊抄即可。” 韩榆语气微顿:“只是可能要麻烦二哥,将来一段时间我可能每日都要找你借书。” 兄弟二人对视,韩榆的眼眸很是灵动,让韩松联想到上辈子偶然所得的黑宝石。 纤尘不染,纯澈剔透。 韩松移开眼,淡声道:“可以。” “多谢二哥。”韩榆笑道,主动将碗筷送去灶房。 再出来,韩松已不在枇杷树下。 韩榆料想他应是回屋了,刚要跟过去,东屋传出惊天动地的嚎哭。 “爹我没有乱写呜 呜呜......” “呜呜呜不要打我,爹别打我呜呜呜......” 两道哭声,双重伤害。 韩榆揉了揉耳朵,短促地翘了下嘴角,哼着不成句的小调去找韩松。 甫一进门,怀里就被塞了本书。 “好生爱护,若有一丝一毫的折损,看我不教训你。”韩松提前打预防针,沉声警告。 韩榆早已看破二哥的面冷心热,抱着书捞住他的衣袖,摇来晃去:“我知道了二哥,二哥真好。” 韩松抖了抖衣袖,从韩榆手心滑出:“时间还早,先睡两刻钟,到时间我叫你。” 韩榆其实不困,但想到听课费神,便满口应下,回屋午睡了。 韩椿韩柏的哭声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好睡眠,两刻钟后被韩松叫醒,用冷水拍了拍脸,人更清醒些,就往私塾赶去。 出门时,韩榆听见东屋有读书声。 往里看一眼,那两人正苦大仇深摇头晃脑地捧着书本读。 至于韩宏庆,不知去向,许是先一步回私塾了。 可他束脩还没给呢。 韩榆有些不满,决定今晚再催催。 可不能因为迟交束脩被先生点名,那样可丢人丢大发了。 韩椿似有所觉,发现门外站着韩榆,凶巴巴地瞪向他。 “看什么看?呆瓜!” 嚯! 气性不小。 嘴巴也挺臭。 韩榆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软柿子,叉起腰大声回击:“呆瓜到私塾读书了,你们连呆瓜都不如!” 说完,拉上韩松就跑。 留双胞胎被韩榆气得嗷 嗷大哭,屁股瓣上的巴掌印隐隐作痛。 韩松:“......莫要淘气。” 韩榆但笑不语,走出几步路,才闷声道:“谁让他们先说我的。” 他可记仇呢。 韩松沉默一瞬,终究没再说。 一炷香后,两人抵达私塾,在丙班门口分开。 韩松走进课室,韩榆则去往隔壁的丁班。 “榆哥儿!” 刚进门,就迎来席乐安的亲切呼唤。 韩榆抱着装有书本笔墨的小布袋走过去,坐下前注意到后桌的桌上放着他给的那方帕子。 纠结了一下,终究没拿回来。 今天先给他用,明日再要回来。 韩榆在心里盘算着,坐下后从小布袋里掏出笔墨和《孟子》,齐齐整整地摆放在桌上。 席乐安见状,把他的《孟子》放到韩榆的旁边:“我们的不一样。” 韩榆瞧了眼:“你这是从书斋买的现成的,而我这本,是二哥亲手誊抄的,当然不同啦。” 席乐安眼前闪过小伙伴二哥冷冰冰的模样,咽了下喉咙:“榆哥儿,我可以看看吗?” 韩榆迟疑稍许:“可以看,但是要小心,不能弄坏了。” 席乐安点头如捣蒜,心说小伙伴的二哥那么可怕,他可不敢弄坏。 得到肯定回复,韩榆便大方地把书借给席乐安观摩。 席乐安翻开,看了几页后满眼惊叹:“你二哥的字好漂亮!” 这话可把韩榆得意坏了,好像被夸的是自己:“二哥可厉害啦,他不仅读书厉害,写的字也比三叔 的好看多了。” 虽然他没看过三叔的字迹。 突然被cue的韩宏庆:“???” 席乐安看向小伙伴,抿紧嘴唇:“你看起来很喜欢你二哥。” 韩榆不假思索:“那当然。” 男主哎,那么大一只优秀的男主,很难不喜欢的好吧? 席乐安望着韩榆二哥锋芒毕露的字迹,突然红了脸:“那我要向韩二哥学习,这样榆哥儿也会喜欢我啦。” 韩榆:“???” 韩榆呆了下,看席乐安的眼神逐渐意味深长。 真想不到,这个随手抓来的小伙伴志向不小。 “好呀,那我拭目以待。” 席乐安自觉得到了鼓励,将书本还回去,主动提议:“榆哥儿,趁先生还没来,咱们先把书看一遍,如何?” 预习? 那敢情好。 韩榆原也正有此意,遂一口应下。 翻开到第一页,后背被轻轻戳了下。 韩榆反应敏锐,转身朝后看。 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后桌红着小脸,有些忸怩地开口:“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不等韩榆答应,后桌的同桌先叫开了:“喂,新来的,你别跟他玩,他就是个病秧子,怪胎,所有人都不喜欢跟他玩。” 韩榆转眸,入目是后桌更白了几分的脸。 屁大点的孩子,就学会搞孤立了? 韩榆才不听,冲着后桌笑吟吟:“当然可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节 说着往席乐安那边挪了挪,在长凳上腾出三分之一的位置:“快来快来,我们一起看。” 后桌眼神微亮 ,拿着书本在韩榆身旁落座:“谢谢榆哥儿。” 席乐安哼哼两声,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 后桌忙解释:“我是听......这么喊你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叫。” 韩榆当然不会介意,谁会拒绝第二个小伙伴呢。 后桌弯起嘴角,忽又想到什么,轻声说:“那方帕子,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可以吗?” 韩榆应好,拍了拍书本:“开始吧。” 两个小伙伴叠声儿应着,默契地小声诵读。 三道声音整齐且稚嫩,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罗先生停在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幕。 良久,严肃的面庞爬上笑痕。 第26章 《孟子》有七篇十四卷,今日要学的是第一篇,《梁惠王》上。 该卷有三千余字,通篇诵读,倒也很快结束。 三人这厢刚读完,罗先生就进来了。 后桌忙不迭起身,退回到自己的座位。 韩榆挪回右边,察觉席乐安长舒一口气,不由好笑。 这位的社恐还挺严重呢。 课室里谈笑声骤停,众人起身行礼:“请先生安。” 罗先生书本置于讲桌上,扬声道:“诸位可备好《孟子》了?” “准备好了。”众人答,有序落座。 罗先生满意点头,也不说废话,翻开书页:“今日我们学《孟子》第一卷 ,为师先带着你们朗读一遍,再逐句讲解。” 罗先生手捧书本,行走于课桌之间,领着学生读一遍文章。 期间有人读得磕磕绊绊,偏又声音洪亮,引得同窗纷纷侧目,窃笑出声。 韩榆不免庆幸,他们仨有先见之明,边摇头晃脑地跟读。 读完后,罗先生开始讲解。 韩榆将二哥借的誊抄本往前推了推,留出面前的位置放宣纸。 提笔蘸墨,准备记笔记。 席乐安照葫芦画瓢,也跟着这样做。 罗先生的讲课一如他本人,一板一眼,认真严谨。 但是过程中多有旁征博引,字句分析鞭辟入里,娓娓而谈引人入胜。 饶是最顽皮的学生,此时此刻也都能坐得住,眼睛睁得圆溜溜,全神贯注听讲。 韩榆笔下不停,在宣纸 上留下潇洒却不潦草的速记。 在他身旁过道的另一边,是半开的窗子。 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缝钻进来,恰好落在韩榆身上。 每到这时候,小白就会现出身来,尽情地吸收阳光。 它唯恐自己的举动影响主人听课,蜷起新长出来的碧绿叶片,缠上茎干,左右扭动,像在费力拔拉。 不过几息,小白整朵花竟从韩榆的掌心脱离,迈开嫩白的根须,沿指尖滑滑梯一样滑到桌案上。 然后,选了阳光最美妙的桌角位置,啪叽将根须紧紧黏在上面。 舒展花瓣和茎叶,无声地光合作用。 韩榆睨了眼,无声笑笑,并未多作理会。 这一幕在他看来很正常,可若是让其他人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的程度。 韩榆将砚台往身前拢了拢,防止小白一个不稳摔进去,白花变黑花,继续做笔记。 三千余字,真要讲解起来,让在座所有学生都能明白,并非一件容易事。 罗先生说得口干舌燥,当问及可还有人存疑,下面唰唰竖起好几只手。 “先生,我不明白......” “先生......” “先生......” 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争相提问,惹得罗先生这位年过天命的老人家皱起眉毛。 可即便对此感到头疼,他还是耐心详尽地为学生解答。 韩榆双手托腮,下巴糊上墨水而不自知,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将先生的话记在纸上,记在心里。 席乐安小声嘀 咕:“这比我之前所学难很多。” 韩榆深以为然。 入学考试只是一道门槛,越过门槛,自然要面临更多挑战。 正欲回答,左后方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你胳膊过线了,再让我看到一次,我可就不客气了!” 韩榆扭头,看向席乐安的后桌。 他看起来凶巴巴的,韩榆甚至已经想象到,后桌小伙伴委屈又惊吓的模样。 果然,哪里都不缺熊孩子。 “冯宁,方才我说的这句是何意?你来解释一下。” 罗先生话刚落音,韩榆就见席乐安的后桌磨磨蹭蹭站起来。 哼哧半天,一个字也没答出来。 罗先生信步走到冯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不会?还是不知道为师说的是哪句话?” 冯宁蠕动嘴唇:“对不起先生,学生方才走神了。” 哪里是走神,分明沉浸在欺负他小伙伴的兴奋之中,无暇关注罗先生讲了什么。 韩榆咬着笔头,暗自腹诽。 罗先生眼里闪过失望:“冯宁,你不是头一回这样。” 冯宁把头垂得更低。 若是可以,他或许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藏进地缝里。 “先、先生,学生知道错了,请您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瞪着身边的人。 都怪他! 若不是这病秧子过线了,他怎会被先生点名? 罗先生仗着身高优势,将冯宁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捏着书的手指紧了紧:“冯宁,下课后你把座位搬到讲桌旁边。” 冯宁猝 然抬头,满是不可置信:“先生?” 罗先生语气生硬:“莫要狡辩,你做了什么,为师方才都看见了。” 冯宁一惊,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个“是”字。 罗先生又道:“至于你现在的位置,由袁聪来坐。” 韩榆对袁聪有点印象。 上午先生报名字的时候,那位口称是第三次参加入学考试的考生。 模样敦厚,瞧着是个憨厚老实的,应该不会欺负后桌。 韩榆在心里给罗先生点个赞,做得不错。 远离熊孩子,想必后桌小伙伴也很开心。 “方才那句话,韩榆你来回答。” 罗先生抬手示意冯宁坐下,迈步往前,停在席乐安桌边。 席乐安屏住呼吸,紧张地攥住桌角。 韩榆没想到先生会在短短半日内记住他这个新生的名字,诧异之余很快站起身,流利地回答了先生的问题。 罗先生瞥了眼韩榆的笔记,让他坐下:“不错,就是个意思,诸位可明白了。” 众人齐声道:“学生明白了。” 罗先生嗯一声,继续讲课。 ...... 罗家私塾规定,一天有四节课。 一节课一个时辰,每日课程各有不同。 韩榆专心听讲,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节 一眨眼,一节课就结束了。 “铛铛”声响起,下课时间到。 罗先生提醒两位学生快些换座位,又安排下节课自学,便离开了。 “先生真是,为何要让我坐到讲桌旁边,那样多丢人啊。” 冯宁不满抱怨,手上动作不停, 将东西搬到新座位上。 讲桌旁的那方课桌原本是用来暂时存放学生课业的,以前从未有人坐过。 但以后会成为冯宁的专属位置。 大家眼看着冯宁搬过去,都觉得很新奇,围着他嘻嘻哈哈,看足了热闹。 冯宁本来就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被同窗围在当中,感觉自己就跟猴戏里的那只猴儿一样。 又气又急,一个没忍住,张嘴嚎啕大哭。 同窗都愣住了。 “你怎么还哭了?” “本来就是你的不对,谁让你上课开小差,先生罚你也是活该。” “先生对你已经很容忍了好吧,他都没用戒尺敲你呢,你反倒哭上了。” “哼,瞧给他矫情的!咱们走,留他一个人哭去!” 虚假的友情脆弱得不堪一击,昔日上茅厕都相约同去的好友纷纷作鸟兽散。 冯宁更伤心了。 这下他也顾不上埋怨害他如此的人,趴在桌上嗷嗷哭。 席乐安惊呆了:“我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怎么......” 韩榆张嘴就来:“说明他不是个好男儿。” 席乐安恍然大悟,一时忘却了先前小伙伴被分走的醋意,转过身说:“他不是好男儿,所以才欺负你,是这样吗?” 后桌眨了眨眼,看看韩榆又看看席乐安,小鸡啄米般点头:“嗯......或许?” 韩榆帮袁聪推回桌边摇摇欲坠的书本,胳膊被后桌轻轻戳了下:“榆哥儿,我叫沈华灿。” 韩榆回望过去:“我叫韩榆 。” 席乐安鼓起腮帮子,不甘落后:“我叫席乐安,榆哥儿是我好朋友。” 所以你沈华灿最好离榆哥儿十万八千里远。 可惜沈华灿并未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轻声说:“榆哥儿也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病态苍白的脸上泛起两抹红晕。 他有些害羞,还有些忐忑。 万一榆哥儿只想让席乐安做他的好朋友怎么办? 可是他很喜欢榆哥儿。 自从随祖父搬来镇上,私塾的同窗都不乐意跟他玩,还说他是个病秧子。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近来身子不好,多吃点药就好了。 只有榆哥儿,会借给他帕子,还会邀请他一起读书。 他觉得榆哥儿很好,也想做榆哥儿的朋友。 在沈华灿暗含期待的目光下,韩榆笑眯眯点头:“对啊,我们都是好朋友。” 沈华灿松了口气,笑容明亮。 席乐安瞪眼,硬是把自己气成了一只河豚。 可是看榆哥儿笑得那样灿烂,想想还是算了。 这个沈华灿是榆哥儿朋友又怎样,他可不信什么后来者居上。 他席乐安才和榆哥儿最好! 韩榆全然不知,几句话的功夫,两个小伙伴就想了这么多。 “先生让咱们自己安排,不如咱们先练字,再背文章如何?” 潜移默化之中,韩榆已经成了三个人里的老大。 他的话,另两人自然毫无异议。 于是,他们接下来度过了非常充实的一个时辰。 “铛铛”声再度响起,到了放课的时候。 韩榆同 小伙伴告别,收回晒了一下午太阳的小白,挎着小布袋去找韩松。 韩松依旧在为同窗答疑解惑,身旁围了一圈人,手里都捧着书,一脸的求知若渴。 韩榆刚出现在丙班门口,祁高驰就看到他了,快步走出来:“你哥要等会儿才能出来,室外寒凉,不若先进来待会儿?” 韩榆有些意动:“可以吗?” 祁高驰飒然一笑:“你是韩兄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自然可以。” 韩榆弯起眼眸:“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哥帮了我许多,这是我该做的。”祁高驰领着韩榆进丙班,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便笑道,“我叫祁高驰,是你哥的好友。” 韩榆见了他三次,隐约也能猜到他和韩松关系不菲,遂直接唤他“祁兄。” 两人走进课室,自然有人发现,就问韩榆是谁。 祁高驰扬声道:“这是韩兄的弟弟。” 十数道目光落在身上,韩榆有些面热,忙作揖见礼:“在下韩榆,见过诸位。” 大家被韩榆文绉绉的言行逗笑了,指着韩松说:“你们真不愧是兄弟俩。” 韩松:“......” 说话间,韩榆已经来到面前。 韩松让他坐下:“稍等片刻,很快就能结束。” 韩榆低头打量二哥镌刻有力的字迹,嗯嗯点头:“我不急,二哥慢慢来。” 话虽这么说,韩松还是加快了答疑的速度。 等韩榆欣赏完面前的笔记注解,韩松合上书本:“ 走吧,回家。” 韩榆心头一动,眼底笑意加深:“嗯,回家。” 与同窗道别,韩松领着韩榆出了门。 韩榆同他说起下午做了哪些事,言辞间难掩兴奋。 鸡毛蒜皮的事也要分享,让人的心情很是微妙。 不过不讨厌就是了。 韩松偏头:“沈华灿?” 韩榆应声:“对,怎么了二哥?” 韩榆敛眸,摇了摇头:“无事。” 韩榆继续嘚啵嘚啵。 途径木板墙,那里站着好些人,像在观摩新鲜出炉的答卷。 韩榆耳聪目明,一眼认出人群中的韩宏庆。 “二哥你等我一下。”说完不等韩松反应,哧溜冲上前,“三叔你是在看我的答卷吗?” 韩宏庆背影一僵,旋即见到他不太想看见的那张脸。 他的表情不太自然,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我只是......” “三叔想来是替三哥四哥看的,对否?”韩榆善解人意地提议,“其实我觉得本人来会更好些,亲眼所见与旁人转达是有区别的。” 韩宏庆不想再看正前方的韩榆的答卷,即便他只看了一小部分。 众目睽睽下,他挤出一抹笑:“多谢榆哥儿提醒,刚巧我都看完了,正准备回去。” 这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谁料韩宏庆刚说完,就被人打了脸。 一旁五大三粗的汉子大着嗓门说:“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睁眼说瞎话,糊弄小孩子。我来这儿不过一刻钟,你比我来得还迟嘞。” 韩宏庆:“. .....” 韩榆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挠挠脸顾左而言他:“啊,我突然想起来,晚上回去还要抄书,三叔我跟二哥先走一步,您慢慢看看哈。” 说罢,拉上韩松,脚底抹油溜了。 出了私塾,韩榆小大人似的,幽幽叹了口气:“三叔什么都好,就是嘴硬。” 韩松:“......不是说要抄书,赶紧回去。” 中午吃饭的碗筷还在锅里,他可不指望韩椿韩柏解决。 韩榆正了正小布袋,脆声应答:“好哦,不过上次买的宣纸快用完了,二哥如果要去书斋,可否帮我带一刀回来?” 抄书不仅废人,还废纸。 韩松道:“年前租的书抄完了,明日打算送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节 韩榆听懂言外之意,不再多言,只暗暗下决心,等抄完书,他也去书斋抄书挣钱。 他韩榆已经是大孩子了,没必要全都倚仗爹娘给钱。 回到家,韩松准备晚饭,韩榆则趁着天还没黑,在枇杷树下抄了两篇文章。 晚饭是红薯干粥,以及从家里带来的野菜饼子。 没人关心韩椿韩柏吃什么,或者说,那两人压根不想吃这些。 韩宏庆迟迟未归,也不知去了哪,韩榆惦记着他和二哥的束脩,饭后一边抄书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 酉时末,韩榆又抄好一篇文章。 小白伫立在一旁,兢兢业业散发着莹莹白光,为主人减负。 韩榆起来走动两圈,刚要坐下,外面响起开门声。 韩宏庆回来了。 韩 榆放下毛笔冲出门,又一个脚刹停在他跟前:“三叔。” 韩宏庆被忽然窜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韩榆不同他计较,只催促:“三叔可还记得我和二哥的束脩?” “我当然没忘。”韩宏庆眼神微闪,“可先生不是还没让交束脩吗?” 韩榆理直气壮地说:“可只有交了束脩,拜了孔夫子,我才算真真正正地入了私塾。” “三叔整日忙于学业,我又不能时常见到三叔,三叔何不直接将束脩给了,也省得临了我和二哥四处寻人。” 韩宏庆被他吵得耳朵疼,往左挪一步。 韩榆眼疾脚快,又挡在他跟前,一副不给束脩就不罢休的姿态。 韩宏晔低头看还没他腿长的侄子,狠狠闭了闭眼:“给!我给还不行!” 韩榆笑了,八颗牙齿在朦胧月色下闪着森森白光。 “三叔你真好,下次三哥四哥再参加考核,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呦~” 韩宏庆呼吸粗重,一言不发进屋,拿了十两银子给韩榆,随后掉头就走。 韩榆并不在意韩宏庆心里好不好受,握着银子敲响韩松的房门。 韩松在练四书题。 这是县试必考科目,几十年不曾接触,稍有些手生,得多看多练。 开了门,就被韩榆手里的银子闪到眼睛。 韩榆把银子给他,邀功道:“方才我向三叔讨来了。” 韩松当然听见了,五指收紧,银子硌得手心有点疼: “我知道了,早些睡,不要抄书太晚,当心长不高。” 韩榆权当他在关心自己,无有不应。 回屋后抄书一个时辰,自觉眼皮子开始打架,就褪去衣物,滑进被里沉沉睡去。 - 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韩榆换上私塾统一的书生袍。 尺寸略有些大,袖口盖住半个手掌,衣摆也虚虚遮住脚面。 韩榆打算月度考核后回村,让他娘帮忙处理一下。 待日后长高,再放开也不迟。 和韩松用完早饭,相携赶往私塾。 怀揣五两束脩,韩榆底气十足,等赶到私塾,就迫不及待去找罗先生。 罗先生正在用早饭,韩榆叩响门板,得了应允才进去。 进去后,惊讶地发现罗先生身边竟坐着昨天负责监考的“考官”。 小童认出韩榆,笑着打招呼,却没多说两人的关系。 韩榆也不打算深究:“先生,学生前来交束脩。” 罗先生放下碗筷,接过束脩:“随我来。” 韩榆小跑着跟上。 罗先生领韩榆来到一间屋子,屋里三面墙摆放着书架,上头满满都是书。 另一面,挂着孔夫子画像。 韩榆稳步上前,对着画像深深作揖。 一连三次,韩榆直起身。 罗先生全程沉默地立在一旁,这时才出声:“韩榆,你的文章还算不错,为师希望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韩榆又作揖,态度恭敬:“是,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罗先生嘴角轻动,似乎要说什么,最后终是没说,只挥手让 韩榆回去。 韩榆退出书房,往课室去。 走到半路,偶然瞥见小径上疑似席乐安的身影。 他被几个高个子团团围住,垂着脑袋,浑身透着“孤立无援”四个字。 “猪娘子怎么也来私塾了?你不该在家绣花吗?” 韩榆走近两步,就听见这满是嘲讽意味的话,当即皱起眉头。 恰好中间那人抬头,可不正是席乐安本人。 脸蛋红红,眼里含着两包泪。 和韩榆故意装可怜不同,席乐安是真可怜。 他哽咽着:“我不是猪娘子,我不是......” 韩榆下意识就要冲上前,暴揍这群欺负他小伙伴的人一顿。 却又意识到,现在不同以往。 他细胳膊细腿,还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异能。 他成了一个普通人。 这让韩榆气馁了一瞬,同时眼中精光闪过,藏进一人合抱粗的松树后。 “先生来了!” 那几人一听这话,哪还顾得上欺负席乐安,一溜烟跑没影了。 韩榆几步冲到小伙伴面前,口吻关切:“没事吧?” 席乐安见来人是韩榆,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啪嗒啪嗒直往下落。 “榆哥儿,我、我不是猪娘子。” 韩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当然不是,你是席乐安,只是席乐安。” 席乐安颤声道:“真的吗?他们说我不该来私塾。” “来私塾读书是你自己的决定,无关他人,他们也无法替你做决定。” 韩 榆顿了顿:“快要上课了,咱们边走边说?” 席乐安迟疑了下,答应了。 猪娘子这个诨名,是因为席乐安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席屠子,生得膀大腰圆,两个儿子也是如此,唯独幼子席乐安,长得眉清目秀,体型也不似两个兄长魁梧。 席屠子不仅卖肉,还兼顾给人杀猪,家中富足,自然有人妒忌。 他们不敢得罪席屠子,就将恶意投向席乐安。 一来二去,住席家附近的孩子都叫席乐安猪娘子。 “我也没想到,他们到了私塾也会......这样说我。”席乐安止住眼泪,但还是很委屈,“我是男孩子,不是姑娘家。” 韩榆一时无言。 很多时候,孩子不懂分辨善恶,听风就是雨。 他们听父母说席乐安如何,回头也会鹦鹉学舌。 一如韩榆当年,先是被那些异能者称为小怪物。 异能者的孩子听见,也跟着这样叫他。 久而久之,小怪物成为打在韩榆身上,怎么也撕不掉的标签。 只是韩榆的出生本就不寻常,心智也不似正常小孩,难过的时候还能自我安慰。 一切都是因为他太厉害了,那些人嫉妒他,觊觎他的能力,求而不得就选择抹黑。 可席乐安是真小孩。 尤其他生性腼腆,像是时时刻刻把自己藏在壳里的河蚌。 韩榆取出新的帕子,让他擦眼泪。 “因为你不够强大,他们才会欺负你。” “当你足够强大,超越他们,他们就会对你敬畏 。” 席乐安用帕子擦脸,小猫洗脸似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节 他似懂非懂,只问韩榆:“真的吗?” 韩榆笃定且坚定:“真的。” 席乐安握拳,黯淡的双眼重新燃起光亮:“那我要变强!” 韩榆会心一笑。 两道矮矮的身影,迎着朝阳,走在小径上。 他们的影子很长。 像两个巨人,守护着他们。 第27章 两个孩子手拉手,一前一后跑进课室。 沈华灿先他俩一步到私塾,在座位上安静看书,仿佛周遭的喧嚣吵闹都与他无关。 韩榆撩起袍角,轻手轻脚地落座,生怕崭新的书生袍多出几道褶皱,这样太影响美观。 身后传来轻快的呼唤:“榆哥儿,帕子还你。” 韩榆回头,接过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还能闻见上面散发着清淡的皂荚香气。 和家里常用的略有差别,好像更高级一点。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韩榆将帕子又折一道,收进衣袖的内袋里。 “榆哥儿今日换上书生袍,瞧着可真精神。”沈华灿说。 小孩子都喜欢被夸,韩榆也不能免俗,强装镇定也还是嘴角上扬:“你也是。” 席乐安在用韩榆的帕子小猫洗脸,闻言紧忙转过头,向小伙伴展示自己的衣着:“我呢我呢?” 韩榆不偏不倚,力求一碗水端平:“安哥儿也是。” 席乐安心满意足地哼哼两声,眼神瞥向沈华灿,满是炫耀的姿态。 而这一瞥,恰好被沈华灿捕捉到他红红的眼眶。 沈华灿咦了一声:“安哥儿怎么眼睛红了?像是哭了。” 席乐安脸蹭一下红了,对上沈华灿含着关切的双眼,快把帕子拧出十八个弯,别扭地嗯了一声。 “有人欺负我,不过被榆哥儿吓走了。” 先前韩榆夸席乐安的衣着有精气神,沈华灿没羡慕。 现在听说韩榆 保护了席乐安,他是真羡慕了。 沈华灿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长长地哇了一声:“榆哥儿好勇敢。” 夸得韩榆脸上一红,责任感油然而生。 沈华灿又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韩榆征得当事人的同意,把整件事说给沈华灿听。 沈华灿双手托腮,一脸认真地说:“安哥儿,如果他们总是这样,你大可不必替他们隐瞒,直接告诉家里人便是。” 经过韩榆的一番开解,席乐安早就从悲伤中挣脱出来,重重点头:“我正有这个打算。” 说话间,余光瞥见欺负沈华灿最凶的冯宁耷拉着脑袋进来,也不同人说话,坐在他的专属位置上一声不吭。 席乐安脑中灵光一闪,又反问回去:“灿哥儿,你让我被欺负了告诉家里人,可你被人欺负了,为何不这么做?” 沈华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睫毛垂下,没有回答。 韩榆捕捉到一丝不可言说的意味,眼神暗示席乐安见好就收。 奈何席乐安全部的关注都在沈华灿身上,压根没留意。 韩榆:“......” 唉,头疼。 在席乐安长久的求知若渴的注视下,沈华灿看向两位刚结识一天的小伙伴:“我爹娘已经不在了,祖父年岁已高,我不愿他为我担心。” 空气倏地一静。 席乐安愣在当场,回神后慌乱地连连摆手,自责不已:“对不住灿哥儿,我不是有意要问的。” 沈华灿笑笑,摇头说没事。 席乐安却 依旧自责,连声道歉。 韩榆在一旁没有说话。 碰上这种事,还是双方当事人自己解决最好,也省得席乐安这个小傻子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 沈华灿其实并没有席乐安想得那么难过。 时隔数月,他已经接受了爹娘离开的事实。 正如祖父所说,斯人已逝,总要往前看的。 席乐安接连说了百八十遍“对不起”,嘴巴都说干了,这才沮丧着脸止住话头。 他原地忸怩片刻,小声说:“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欺负你的,以后我和榆哥儿一起保护你。” 仔细一想,他遭遇的那些挫折算得了什么。 沈华灿才是真正的小可怜哇! 沈华灿心底的阴翳散去些,抿出浅淡的笑:“好。” 而实际上,丁班同窗的孤立和言语抨击从未对他造成伤害。 他曾经有过很多的爱,所以并不在意这些无关之人的冷待。 当然,此时此刻听席乐安说要保护他,和榆哥儿一起,他内心还是十分欢喜的。 手指蹭了蹭书本,沈华灿轻咳两声,咳得面上泛起淡淡的粉,缓着呼吸问:“对了榆哥儿,你同安哥儿说的那些话,是从哪听来的?” 韩榆一时没反应过来,轻唔一声面带疑惑。 沈华灿提醒:“就是安慰的话。” 韩榆恍然,沉吟片刻说:“是二哥教我的。” 话音刚落,就听席乐安轻呼:“韩二哥!” 韩榆似有所感,抬眼望去。 半开的窗户前,韩松默然静立,看韩榆的眼神甚是 微妙。 韩榆:“!!!” 韩榆也顾不上小伙伴,这一刻满心都是胡说八道被逮个正着的心虚,蜗牛一样龟速上前:“二、二哥,你怎么来了?” 韩松递给他手里的东西:“今天的午饭,忘了给你。” 韩榆双手接过油纸包,笑脸僵硬:“我知道了,谢谢二哥特意送来。” “无妨。”韩松一贯寡言少语,淡声道。 韩榆暗觑他一眼:“二哥可还有事?” 没事就什么都别说,什么也别问。 许是看出韩榆的窘迫,又许是没兴趣探究自己说过些什么,韩松只让他好好练字,就回丙班了。 韩榆捧着油纸包坐回位置上,狠狠松了口气。 “韩二哥看起来就很博学。”沈华灿感叹完,又说,“趁先生还没来,不若咱们先将今日要学的读上一读?” 席乐安自是无有不应,答应后又去看韩榆。 韩榆乐得见到他的两个小伙伴亲近友爱,眼尾弯下:“当然没问题,灿哥儿过来,和我们一起坐。” 沈华灿走到前排,三人一同诵读文章。 讲桌旁边,冯宁发现小病秧子跟新来的两个玩得很好,不屑撇了撇嘴:“装模作样,难不成多读两遍书,就能在月度考核得个优秀?” 别说笑了,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冯宁来私塾将满一年,可没见丁班有几个人得过“优秀”荣誉。 哦,除了韩松那个丧心病狂的。 其他人,能得一次优秀,就是老天保佑,孔夫子显灵了。 . ..... 冯宁的腹诽,韩榆三人皆不得而知。 一如昨日那般,他们这般刚读完,罗先生就掐着点走进课室。 不知是不是韩榆的错觉,总觉得先生今天心情不错。 几次对视上,他的眼神总是温和的。 即便只温和了一点点。 韩榆笔下不停,一边听讲一边记笔记,一心三用地暗暗想道。 当你专心做一件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节课转瞬即逝,“铛铛”声让韩榆从专注中回神。 罗先生合上书本,布置了下节课的练习任务,另外又安排了当天的课业。 “明天一早来私塾,诸位记得将课业上交,待为师批阅一番,再发还给你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节 “课业依旧放在......”罗先生指向讲桌旁那张桌子的手一顿,“差点忘了,冯宁现在坐在那儿了,就放在讲桌上,届时为师会让人过来取走。” 众人起身作揖:“是,先生。” 罗先生信步离去,达成只有冯宁一人受伤的成就。 接下来一个时辰,在练字中度过。 期间罗先生突然出现,从后门悄声进来,揪出几个趁自己不在,偷懒的学生。 韩榆因为练字认真,被罗先生夸了,还将他的作品贴在课室前面的墙上,以供他人观摩学习。 下课后,韩榆看着先生将宣纸糊在墙上,一旁有好几名同窗好奇打量,默默捂住脸,耳朵尖尖染上一层薄红。 若是可以,他想像鸵鸟那样,把自己埋进沙子里。 这比把答卷 贴在木板墙上更让他尴尬。 等人群散去,席乐安克服了害羞,拉沈华灿过去看。 回来后对韩榆竖起大拇指:“榆哥儿写得真好,我也要向你学习。” 沈华灿附和:“的确很棒。” 韩榆瞬间将赧然抛诸脑后,眸光微微亮:“当真?” 他二人齐齐点头。 韩榆嘿嘿笑,这下脖子也红得彻底:“这都是二哥教得好,你们若想学,我教你们呀。” 于是,三个四岁孩子头挨着头,潜心探讨起书法来。 - 来私塾的第五天,谈全的大儿子,即谈绣芳的父亲谈顺坐牛车到镇上。 谈顺应苗翠云萧水容的请求,用竹篓背来半筐新鲜蔬菜,以及一些饼子。 此外,他还带来了韩发的口信。 韩发问韩宏庆,双胞胎是否已经在私塾读书,要他们好好读书,将来为韩家争光。 又提及韩榆,若是他没通过,就让他赶紧回村。 谈顺天蒙蒙亮就来了,彼时韩榆刚起床,正蹲在墙角,用柳树枝刷牙。 听谈顺这样说,韩榆当时就不干了。 他无视韩宏庆发青的脸色,上前直言不讳道:“谈叔,我已经在私塾读了五天书,是三哥四哥没通过。” 谈顺下意识看向韩宏庆,又很快移开,搓了搓手,冲他干笑两声:“韩叔的意思是,没通过就先回去,韩老三你看呢?” 韩宏庆不去看东屋探头探脑偷听的双胞胎,百般不情愿地说:“既然没通过,自然要回去。” “只是还请谈大 哥给我爹带个话,这两个月好好督促两个孩子读书,两个月后我打算再让他们试一试。” 谈顺一个外人,自然满口答应:“成,话我一定给你带到。” 韩宏庆扯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随意找个借口,回东屋去了。 韩松从灶房出来,端着一盘野菜饼子:“谈叔可吃过了?” 谈顺实话实说:“早上赶牛车,没来得及吃嘞。” 韩松便给他两块野菜饼子。 谈顺吃完饼,没找着韩宏庆的人,只好跟韩松说:“我要去置办点东西,半个时辰左右再来。” 韩松应声,送他到门口,转身对上韩榆灼灼的探究目光。 “看什么?”韩松不明就里。 韩榆一手托腮:“二哥对谈叔很热情。” 请吃所剩不多的口粮,还亲自相送。 和他的冷漠人设相悖。 韩松眼神微闪,敛眸整理衣袖:“谈叔给咱们捎来东西,已是帮了大忙,礼貌点不是应该的?” “是这样吗?”韩榆挠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这话又不是全然没道理。 韩榆抬手,一根手指轻戳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该吃饭了,吃完饭去私塾。”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美食当前,韩榆索性不再思考其中的怪异之处,和韩松在枇杷树下相对而坐,沉默着吃饭。 谈顺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再来,他俩肯定不能一直等在这里,韩宏庆亦不能。 离开前,韩松交代韩椿韩柏:“走之前记得锁门。” 家中虽无金 银财宝,可有许多千金不换的书籍。 韩椿韩柏刚被韩宏庆指着鼻子训斥,对堂兄没什么好脸色,理都没理,一扭屁股回屋去了。 韩松朝收拾书本的韩榆招手:“走吧。” 韩榆三两下把书本塞进小布袋,挎在肩头,小跑着跟上。 又是新的一天,等待他们的将是新的挑战。 学习一整天,傍晚回到家,已然不见双胞胎的身影。 韩榆顿觉空气都变得清新,跑去灶房同正在准备晚饭的韩松小声叭叭。 韩松在处理豇豆,今晚就吃这个。 闻言斜睨了韩榆一眼,淡声道:“读书之人,不该背后道人是非。” 韩榆搬来小板凳,哼哧哼哧爬上去,帮二哥一起掐豇豆。 掐去豇豆尖尖,他小声说:“那我当面说?” 韩松:“......强词夺理。” 然后捡起韩榆掐过的豇豆,又掐去一部分:“这头被虫钻过了,没看见吗?” 韩榆挨近去看,喃喃自语:“还真没注意。” 韩松把豇豆放进竹篾编成的簸箕里,继续处理下一个。 烛火昏黄,照得两人的影子轻曳。 一高一矮,相得益彰。 - 时光飞逝,这是韩榆来私塾的第三十八天。 再有两天,就是一月一度的考核日。 紧张的气氛悄然蔓延至整个私塾,韩榆所经之处,总能见到手捧书本的同窗。 这让成竹在胸的韩榆也跟着提起心脏。 “虽然先生在课上说的那些我都能理解,大多能融会贯通,但紧张是在所 难免。” 尤其是清早来到私塾,自以为来得够早,却发现不止一人在他之前来到课室,正埋头苦学。 这让韩榆觉得,考核尚未开始,他就落后旁人一步。 “榆哥儿何必妄自菲薄,你若不能合格,那咱们都不能了。”沈华灿笑道。 正值午时,解决午饭的时候。 三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一起解决午饭。 家境不同,午饭的质量也各有差异,其中以韩榆尤甚。 每当韩榆午饭时掏出饼子准备开吃,另两位从不会面露异色,反而以各种借口给他塞好吃的。 比如现在。 席乐安夹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往韩榆嘴边递。 手腕颤巍巍,糖醋肉也跟着颤巍巍。 香气扑鼻,教人垂涎三尺。 时隔一月,韩榆早能面不改色地应对小伙伴的投喂。 瞧了眼席乐安碗里满满当当的糖醋肉,韩榆也不客气,张大嘴一口咬住。 酸甜适宜,满口留香。 糖醋肉咽下肚里,韩榆方才开口:“不瞒你们说,我想升班。” 席乐安:“啊?” 沈华灿:“升班?” 两张不同的脸上,是同样的讶异。 就着口腔中残余的肉香,韩榆几口吃完饼子,见四下无人,遂低声道:“先生有说过如何升班,若这回得不到‘优秀’荣誉,那就只能等六月的升班考试。” 按理说,五次“优秀”荣誉,再怎么也得等到七月底才能集齐。 升班考试远比这轻松许多。 可韩榆不满足。 他想让自己的 履历更加光鲜。 尤其是,有韩松珠玉在前,他这个堂弟不可显得太平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节 韩榆可是立志要向韩松看齐的男人。 席乐安咬了下筷子,沉浸在怀疑人生中:“那如果榆哥儿去了丙班,岂不是留我跟灿哥儿在丁班无依无靠?” 韩榆忍不住捂脸。 无依无靠是什么鬼? 左右各看一眼小伙伴,韩榆心神一动:“不如你们俩和我一起冲丙班?” 沈华灿有些意动,不过几息就下了决定:“倒也不是不行。” 在哪里都是学,竞争越大,才越有冲劲。 少数服从多数,原本席乐安处于举棋不定的状态,一听沈华灿也加入到升班阵营当中,立马表示也要参与进来。 于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三人定下了升班计划。 回去的路上,沈华灿忽然想起一件事:“安哥儿,你回去还要习武,可熬得住?” 席乐安不假思索:“习武又何妨,可拦不住我和你们一道升班。” 没错,腼腆的含羞草最近开始习武了。 自从被韩榆开解过,席乐安一心变强。 不仅将家住附近的熊孩子的所作所为告诉了爹娘,气得席屠子打上门去,还在半个月前缠着席屠子要习武。 幼子是老父亲的心肝肝,席乐安的要求,席屠子自是满口答应。 恰好县里的镖局有位镖师上了年纪无法再走镖,席屠子就把他请来,教自家的几个小子习武。 不过半月,席乐安逢人就害羞的性子改了不少 。 虽然还有些怯场,至少不会往韩榆身后躲了。 课堂上,也能流畅自然地回答罗先生的问题。 另一方面,沈华灿的身体也逐渐痊愈,不再像初始那般,不时剧烈咳嗽,小脸惨白毫无血色。 这些都是好的转变,韩榆非常欣慰,决定奖励他们一番。 “昨日二哥为我出了几道题,好东西要一起分享,你们都拿回去做一遍,回头再让二哥帮忙批阅,或者咱们互批也行。” 刚刚定下升班计划,大家正处于热血沸腾的时候,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沈华灿拎着家中仆人送来的轻便食盒,语气温和:“我这里还有几块松子饼,不如咱们先尝了,然后再写?” 韩榆没吃过松子饼,席乐安亦是。 两相对视,异口同声:“好!” ...... 一盏茶后,三小只在丁班的窗户下排排坐,手里捏着幼儿巴掌大小的松子饼,眼睛亮晶晶。 同时低头,抬手。 再同时咬上松子饼。 白色的糕点口感暄软,每嚼一下都能感觉到松子仁的存在。 咯吱咯吱,松脆油润。 穿书两个多月,韩榆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蒸鸡蛋和他娘做的卤猪下水。 韩榆抬起手,凑近松子饼细细打量,满口惊异:“好吃耶~” 沈华灿正要说敞开肚皮吃,食盒里还有,就被旁边劈过来的声音抢了先:“嗤,一群土包子。” 三人不约而同抬头,发现不远处站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 身着浅蓝书生 袍,头戴银冠,瞧着面生。 那人扬着下巴,神情倨傲:“一块破点心,作何一惊一乍?” 韩榆蹙眉,反唇相讥:“我们说话,你作何插嘴?” 那人一噎,甩袖道:“说你们是土包子还不信,怎么现在什么人都能进私塾来了?” 韩榆怀疑这人脑子不好,故意找存在感,拉上小伙伴就要走。 那人见状,反倒不依不饶起来:“我跟你们说话呢,你们怎的走了?真没教养!” 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低声议论。 韩榆眉心狂跳,眸色微凉:“教养是留给有教养的人的,我们三个在这处吃糕点,是你无端嗤笑在先,嘲讽我们是土包子在后,现下没教养的反倒成了我们?” 韩榆直视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人,发出同款嗤笑:“真是好没道理。” 那人也没想到,不过随口一说,就被韩榆怼得说不出话。 “你!”他指着韩榆,气急之下冲上来,“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师兄,你竟敢这样无礼?先生不在,我这个师兄就替他好好教训你们!” 韩榆见他上前,作势要打人,想也不想就要关门。 余光忽然瞥见一行人由远及近,韩榆手腕一转,把席乐安沈华灿推进课室,一矮身避开来势汹汹的巴掌,一溜烟朝来人奔去。 “先生,此人在私塾欺凌同窗!” 韩榆奔到罗先生面前,噼里啪啦一顿叭叭:“......他见我们不是任他揉搓的软柿子,一怒 之下就要打人,幸亏我跑得快,否则就要遭他毒手了。” 说着,紧紧攥住罗先生的衣袖:“先生救我!” 立于罗先生身侧,神情恭谨的少年人眼眸微眯,掩在袖中的手指摩挲两下。 罗先生听完韩榆的叙述,待看清惹事之人的脸,登时勃然大怒:“黄睿,又是你!” 此时的黄睿哪还有在韩榆面前的嚣张,垂头耷脑的,就差把脸埋到胸口。 “临近考核,你不学习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惹是生非,欺凌同窗?” “黄睿你可别忘了,你已有三次不合格,再有一次,你直接回家去吧。” “为师已经不止一次撞见你欺负同窗,为此你也挨了不少戒尺,当真是不知悔改!” 罗先生冷声道:“你现在就给我跪到孔夫子画像前,好好反省一下。” “等为师忙完手头的事,定少不了你一顿戒尺!” 黄睿脸色大变,叠声讨饶认错。 罗先生铁了心要教训黄睿,点了身后的两个学生,直接将他押去了书房跪着。 随后又好生安抚了韩榆,向他承诺,明日会让黄睿向他道歉,这才带着学生离开。 等韩榆回到课室,两个小伙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沈华灿:“榆哥儿你刚才好勇敢!” 席乐安:“我决定了,我要好好习武,早晚要把那个黄睿打得屁滚尿流!” 韩榆被夸得不好意思,都想拉着他们说一说当年他杀丧尸的神勇。 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只一摆手 说:“那人气势汹汹,我又瞧见罗先生过来,只好找他撑腰了。” “哦对了。”沈华灿突然一拍手,“刚才站在先生旁边的,是韩二哥吧?” 韩榆自然也注意到了,只是忙着为自己讨个公道,又不想当着先生的面攀关系,就没跟韩松多作交流。 “是我二哥。” 沈华灿温声道:“你二哥对你可真好,我可注意到了,他看黄睿的眼神冷冰冰的,就差上去打人了。” 韩榆怔了下:“我还真没注意。” 席乐安表示他也看到了。 霎时间,韩榆仿佛三伏天喝冰水,嘴角几乎飞到天上。 等到傍晚放课,兄弟二人出了私塾,还没来得及核实沈华灿那番话的真实性,韩松就先开口了。 “黄睿是三婶的侄子。” 韩榆:“???” 很好,这梁子结定了。 韩松又说:“先生打了黄睿二十戒尺,又罚他抄《左传》。” 已知,《左传》有十几万字。 很好,通体舒畅了。 韩榆戳了他二哥一下,同他说了沈华灿的形容。 韩松眉头一拧,口吻生硬:“没有,你看错了。” 随后加快脚步,把韩榆甩开。 身后传来韩榆幽幽的声音:“二哥,你同手同脚了。” 韩松:“......” 第28章 韩榆最终还是没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韩松一路急行,远远将他甩在身后。 像是落荒而逃。 韩榆心里笑得好大声,作为补偿,晚上多分给他一根红薯干。 红薯干在糙米粥里滚了小半个时辰,又甜又糯,吃起来特别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节 韩松坦然接受,并无表示。 只是晚饭的韭菜炒鸡蛋,韩榆多分到一块鸡蛋。 历时一个多月,韩榆已抄完十多本常用书籍,这两天打算专心备考。 这又是格外充实的一个夜晚。 韩榆担心熬得太晚,日后长不高,学到戌时三刻就睡了。 脱衣上床,刚把被角压在身下,外面响起开门声。 不用看就知道,是韩宏庆回来了。 自从韩椿韩柏回村,韩宏庆时常深更半夜才回来。 韩榆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去了哪,但铭记二哥的告诫,只动作微顿,便阖眸睡去。 一夜好眠。 韩榆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成功获得“优秀”荣誉,被罗先生好一番夸奖,答卷再一次被糊到墙上。 韩榆高兴得飞到半空,一整个飘飘然。 许是飞得太高,氧气稀薄,韩榆突然喘不过气。 韩榆硬是被憋醒了。 原来是韩松捏住了他的鼻子。 “敲门没回应,进来叫你也不醒,我只能这样做。” 对上堂弟满含控诉的眼神,韩松面无表情地表示。 韩榆是个很好哄的小孩。 即便有那么一丢丢起床气,在吃饱喝足后也都统统跑没影 了。 喝完疙瘩汤,背上小布袋直奔私塾。 然后,被黄睿堵在课室门口。 黄家是开铺子的,家境富足,不愁吃不愁喝,因此黄睿生得又高又壮。 杵在韩榆面前,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一丝阳光都落不到他身上。 韩榆睁着圆咕噜的大眼睛:“你来做什么?” 黄睿眼下青黑,脸色阴沉沉:“来跟你道歉。” 拜韩榆所赐,昨日他在孔夫子画像前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差点跪废。 又被罗先生赏一顿戒尺,打得他涕泗横流,回去后还要熬夜抄书,怎一个惨字了得。 黄睿百般不乐意给三个土包子道歉,却又慑于先生的威严,不得不捏着鼻子这样做。 原以为韩榆会见好就收,接受他的道歉,谁知他竟然说:“你欺负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另两人。” 黄睿气笑了:“那你让他们出来。” 一个和三个,无甚差别。 总归都是要丢脸丢到姥姥家的。 韩榆一摊手:“可是他们还没来。” 黄睿当时就炸了:“你耍我?!” 韩榆振振有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前有有意图不明,但对立关系明确的黄秀兰,后有黄睿无端挑衅在先,想来韩榆对他的感官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两个小伙伴的确没来,这是大实话。 韩榆早来私塾单纯是为了背书,而黄睿同样这么早来,是为了避开高峰期,免得被更多人看到自己道歉的丢人画面。 有罗先生的承诺,韩 榆才不怕他,笑眯眯说了句“等他们来再说吧”,毫不犹豫转身进去。 黄睿想骂人,又担心被罗先生知道,只能在门外等着。 约摸过了两刻钟,黄睿脚都站麻了,另两位才姗姗来迟。 而彼时,大多数学生都已经来了。 他们看见黄睿,都想到昨天那件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让黄睿如芒刺在背,想到前几日小姑同他说的那些话,对韩榆的厌恶愈深。 等韩榆三人走到面前,黄睿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歉。 这回韩榆没再为难他,接受了他的道歉。 席乐安和沈华灿听韩榆的,自然也无异议。 黄睿得到谅解,却没离开。 他见四下无人,上前一步:“真不知你走了什么狗屎运,椿哥儿柏哥儿都没通过,先生竟然选了你。”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吧?”黄睿嗤笑,“我姑父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椿哥儿柏哥儿也是。” “你韩榆不过是个运气略好的榆木呆子,拿什么跟他们比?” 所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 韩榆嘴角噙着笑,漆黑的眼瞳宛如两颗玻璃珠子,一动不动,无端教人胆寒。 黄睿感觉这双眼里有一股诡异的吸力,要将他整个卷进去,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再定睛望去,那一瞬的心惊仿佛只是错觉。 韩榆分明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细胳膊细腿,一根手指就能推倒。 只是说话很不好听:“运气好又如何,这会儿在私塾接受罗 先生教导的是我韩榆,而非韩椿韩柏。” “是不是榆木呆子,能不能跟他们比,与你又有何干?” 韩榆下颚微抬,长而卷的睫毛覆下一层阴翳:“总不比有些人,接连三次不合格,再有一次就被逐出私塾。” “比起他,至少我的答卷还在木板墙上贴着。”韩榆拉着小伙伴后退两步,退进门里,“而我再如何愚笨,也不会三次考核不合格。” “只有蠢货才会这样。” 韩榆说话的语气无比轻柔,犹如春风拂面。 却化作一把淬毒刀子,深深插进黄睿的心口。 翻转搅动,血肉翻卷。 黄睿心头一哽,喉间泛起腥甜。 两眼一翻,扑通倒地。 韩榆轻哂。 啧,不堪一击。 动静引来几十双眼齐刷刷看过来,韩榆踉跄后退,语带惊恐:“黄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晕倒了,我这就去请先生来!” 黄·身强体壮且能吃·睿:“......” 围观全程的沈华灿&席乐安:呆滞.jpg 但不论如何震惊,当罗先生匆忙赶来,他们俩还是坚定地跟韩榆站在同一战线。 前科累累的差生和乖巧听话的学生,罗先生不作他想,轻易就信了后者的话。 头疼不已地叹一口气,叫来两个丙班的学生,把黄睿抬走了。 后续如何,韩榆并不关心。 此时他被小伙伴左右夹击,两条细胳膊都失去自由,僵硬地支棱在两人的怀里。 席乐安说:“榆哥儿,你方才比刘叔还要潇洒。 ” 刘叔是那位从镖局退下来的镖师,身高九尺,魁梧有力。 韩·身高三尺·榆谦虚笑笑。 沈华灿气鼓鼓,腮帮子圆圆的:“黄睿好可恶,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你?” 恶意满满,几乎将榆哥儿贬低得一文不值。 可在他眼里,榆哥儿是最好最棒的。 比越京的那些人还要优秀。 只能说,这位对韩榆的滤镜有十米那么厚。 韩榆没有忽略他二人眼里的浓浓关切,轻笑过后言简意赅道:“他小姑是我三婶,我三叔在甲班读书,已有童生功名。” 席乐安恍然大悟,小小声说:“我二伯娘和五婶也不喜欢我,还说我不是爹娘生的小孩。” 往常每每听到这话,他都会伤心欲绝。 自从被韩榆开导过,就再没有过类似的情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席乐安已经是个成熟的小男子汉了。 韩榆笑笑,轻声细语道:“我并不在意他们如何,只是有些人喜欢得寸进尺,我只能给他点颜色瞧瞧。” 席乐安和沈华灿深表赞同。 有关黄睿的话题到此为止,韩榆取出韩松出的题目:“昨晚我已经做好了,你们呢?” “我们也做好了。”两人异口同声答。 韩榆提议:“不若咱们先互批,批完了再给二哥,看咱们的思路正确与否。”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节 “这是个好主意。”沈华灿说。 于是,他们互换了各自的答案。 趁先生没来,三只小手挥到飞起。 ...... 午时,韩榆带着批好的答案去找 韩松。 不仅丁班,丙班也都充斥着考前紧张的氛围。 好些人一边吃饭一边读书,勤奋程度让人想要扼腕长啸。 依旧是祁高驰领韩榆进去,丙班的学生见到韩榆,纷纷友善热情地打招呼。 ——学神的弟弟,可不得打好关系,他们还指望韩松为他们答疑解惑呢。 韩榆挨个儿回应,眼眸闪亮声音软软,让人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韩松:“......找我何事?” 他也在吃饭,兼顾为同桌答疑,颇有些分身乏术。 韩榆两步上前,奉上答题纸:“二哥前天不是出了题,我做好了。” “另两张是?”韩松对此感到不解。 韩榆嘿嘿笑:“是安哥儿和灿哥儿的。” 韩松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语:“所以你拿我做人情?” 韩榆眼珠滴溜转,灵动活泼:“二哥你怎能这样想我?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 韩松轻嗤:“你们互帮互助,辛苦的是我。” 韩榆溜到他身后,殷勤地给捏肩膀:“二哥能者多劳,我给二哥松松筋骨。” 随后小声将他们仨的升班计划告诉韩松。 “这样一来,我很快就能跟二哥一个班啦。”韩榆如是说道,心里美滋滋。 韩松偏头,看韩榆小爪子在自己肩膀上捏来捏去,还挺舒服。 语气也跟着缓和几分,坦言道:“等你升到丙班,我就该去乙班了。” 韩榆呆住:“这、这么快?” 韩松不可置 否,他恨不能直接到殿试那一步。 这样他就能早几年入朝,让大越免遭前世的悲剧,或许也能早日和凌先生相遇。 韩榆停下动作,又绕到他跟前:“虽然不能和二哥一个班,但我还是会坚持下去的。” 韩松本就是目标明确,奋发向上的男主,升到乙班也不奇怪。 韩榆安慰自己,双手托腮看二哥批阅。 中途,韩松淡声问:“黄睿向你道歉了?” 韩榆点头。 韩松又问:“上午他没来上课,听说晕倒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韩榆轻点脸颊的手顿了顿,含糊道:“他刚道完歉就晕倒了,我也不知缘由,怕是想趁机讹上我们。” 韩松:“......” 两人相对而坐,都没再说话,气氛却意外很和谐。 韩榆在丙班待了两刻钟,期间换了三四五六个姿势,韩松才批阅好三份答卷。 另一边,已经有好几位同窗等着问韩松问题。 韩榆也不废话,带上答卷回去了。 三人又比照韩松的批注,各自修正了答案。 结束时,罗先生出现,准备上课。 众人起身作揖:“请先生安。” 罗先生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坐下,开始为时一个时辰的授课。 - 两天后,一月一度的考核日如期而至。 韩榆起了个大早,将已学的几本书翻看两遍。 彼时韩松做好早饭,在灶房喊韩榆出来吃饭。 喊了几声,始终无人回应。 韩松遂放下碗筷,去了韩榆的屋子。 屋里, 韩榆在翻书。 一目十行的那种。 甚至比这还要快许多。 一页接一页地翻过,不像在看书,更像在翻着玩儿。 韩松立在门前,凝眸问:“你在做什么?” 韩榆头也不抬:“看书。” 他总担心答题时忘了书中某个句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看一遍。 韩松皱起眉头,这算什么看书? 对面的韩榆像是他肚里的蛔虫,不必去看他寡淡的、一成不变的表情,就知道韩松在想什么。 “二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这样背书的。” 只是担心旁人瞧见,觉得太过奇怪,只在私下里这般。 平日里身边有人,也会努力装装样子。 韩松看着几乎飞出残影的书页,身侧的手指动了下,眼神忽而变得悠远,暗藏追忆。 良久,缓声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如你这般。” 韩榆咦了一声,抬起眼帘:“是谁?” 韩松:“是一位故人。” 韩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他很棒哦?” 和他一样。 “是,他是最完美的存在。”韩松难得没有否认,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无人能及。” 韩榆对这人生出好奇,正待追问,不料韩松说完就出去了。 韩榆耸了耸肩,将最后几页翻完,吃完饭去私塾。 ...... 巳时初,考核正式开始。 各班学生正襟危坐,等待“监考官”发卷。 仍旧是那位小童负责监考。 本次考核有四道考题,用时一个时辰。 小童将考卷依次发放下去,年 龄虽小,气势不减:“和以往一样,诸位须得诚信作答,不得舞弊。” “若被我发现,一律记作不合格。” 考核不合格的下场,谁也不想体验。 小童这厢说完,心存小九九的人当场打了个寒噤,将藏于各处的小抄悄悄销毁掉,规规矩矩审题。 韩榆坐在最前排,全然不知后面某些同窗的举动,畅游在题海之中,无法自拔。 都是些基础题型。 只要平日里认真听讲,就一定能合格。 韩榆打好腹稿,提笔蘸墨,开始作答。 还是他最先完成,小歇片刻后又回头检查一遍,修缮润色,一点细节也不放过。 韩榆没忘记,他是奔着“优秀”去的。 “铛铛铛——” 锣声响起,提醒学生们该缴卷了。 小童板着脸站在讲桌后,接过学生递来的答卷,而后扬长而去。 韩榆身体后靠,不影响后桌的程度,轻揉着酸胀的手指。 席乐安灌了两口水,故作洒脱地一抹嘴:“终于考完了,也不知能不能......” 三小只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榆边整理桌案,边说:“左右明日出结果,成绩突出的都会张贴在木板墙上。” 是否获得荣誉,一瞧便知。 沈华灿嗯嗯点头:“先生不是说了,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尽力而为,对自己身而言,就是胜利。” 三人相视而笑,稚嫩的脸上充满希冀。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节 若要评一个最快阅卷奖,罗先生定是冠军。 甲乙丙丁四 个班,上百名学生的答卷,罗先生仅用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时间,就都批阅完了。 可别忘了,除了阅卷,他还要给学生上课。 翌日的课堂上,罗先生将答卷发还给大家。 韩榆看着答卷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油然生出钦佩之意。 “诸位可都拿到自己的答卷了?” 众人应是。 罗先生又问:“可有异议?” 无人出声。 罗先生轻咳一声,一手扶着讲桌:“本次考核,丁班有五人不合格,下课后随为师走一趟。” 这是要促膝长谈的节奏。 韩榆摸了摸答卷上他姓名旁边的“通过”二字印章,替那五人点一排蜡。 不过这又能怪谁呢? 这是他们虚度光阴,懒不自惜的后果。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罗先生又说:“另外,本次考核丁班还有五人获得‘优秀’荣誉。” 五人?! 课室里掀起一阵躁动,学生们的诧异之色溢于言表。 “优秀”荣誉难得,否则也不会有升班考核。 平素丁班能出一两个就是孔夫子显灵,这回竟一口气出了五人! 诸人窃窃低语,都在讨论那五个幸运儿到底是谁。 韩榆也不由捏紧笔杆,忐忑又期待地等罗先生揭晓答案。 哪知罗先生的话头戛然而止,再不说一句有关月度考核的事,翻开昨日的考题,开始讲解。 韩榆心里跟猫挠似的,被罗先生吊得不上不下,一颗心都飞到他身上去了。 所以那五个人到底是谁? 有他韩榆吗? 有 席乐安和沈华灿吗? 好想知道。 韩榆满心满脑都是渴望,罕见地没能专注听讲。 当然,他也是一字不漏地记下了罗先生有关考题的言论。 好容易捱过一个时辰,罗先生总算开了金口。 “获得‘优秀’五张答卷为师已经让人张贴出去,诸位尽可去看了。” 话刚落音,课室里呼啦没了一半人。 罗先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捋着胡须离去。 韩榆挠挠脸:“咱们也去?” 无人回答,但对方以实际行动作出回应。 韩榆被两只手从长凳上拉起来,一路狂奔,冲到木板墙前。 木板墙前挤满了人,不仅仅是丁班的学生。 ——就在不久前,甲乙丙三个班也都收到了各自的答卷。 每当这时,幸运儿们总是备受关注,大家都迫切地想从他们身上学到点什么。 席乐安和沈华灿一个社恐一个病弱,韩榆让他俩站在外围,自个儿仗着个子矮,从人缝挤了进去。 一路披荆斩棘,顺利来到最前面。 优秀答卷是按照班级分开张贴的,韩榆好容易找到丁班所在位置,刚要踮起脚尖,被身后某位仁兄一推,差点和木板墙来个亲密接触。 “嗤——” 这笑声似曾相识,韩榆一转头,撞上一堵人墙。 沿着这堵人墙往上,入目是黄睿那张脸。 韩榆:“......” 韩榆不想搭理他,别过脸去。 黄睿见状,眼中恶意翻涌,故意大声说:“你这么着急,难不成以为自己能 得个‘优秀’?” 韩榆仿若未闻,努力往旁边挪动。 “你不会以为你能和韩松一样,第一回 考核就能上木板墙吧?” 黄睿喋喋不休,音量又大,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观摩之余发表各自言论。 “韩松能有几个,我在私塾五年,也就见过一个他这样的。” “看他年纪不大,想来也没读过多少书,对‘优秀’荣誉也不太了解,心存奢望也属正常。” “想当初我也是这么天真,一晃三四年了,一次都没拿到,唉——” 黄睿咧开嘴角,声音盖过其他人的:“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你跟韩松还只是隔房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要实事求是,先生最不喜欢心比天高......” 韩榆被他吵得耳朵疼,忽的眼前一亮,难掩激动地高声道:“安哥儿灿哥儿,咱们仨都上了!” 人声陡然一滞。 黄睿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看向丁班的答卷。 五张答卷一字排开,最左边那张答卷上,右上角赫然写着“韩榆”二字。 第二张,沈华灿。 第三张,席乐安。 正符合了韩榆口中的安哥儿灿哥儿。 黄睿瞳孔骤缩,讷讷无言。 听他说了这样多的废话,现在可不正是回击的时候。 “二哥的确厉害,他也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但黄兄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轻言否定了我的努力。” “自从进了私塾,我每日晨起都要背一篇文章,课间会和同窗探讨学 问,放课后除了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还要完成二哥布置的任务。” “韩榆从不妄言,一天十二个时辰,我有六到七个时辰都在学习。” 说到这里,韩榆勾唇一笑。 小小的身体,莫名让人觉得高大挺拔。 “正因为我努力过,所以才得到回报。” “无关年岁,无关先来后到。” 这一番话,说得原本不看好韩榆的人无地自容,俱都涨红了脸,掩面而去。 黄睿怔怔看着韩榆的答卷,整个人被厌憎和妒忌包裹着。 小姑还真说对了,韩榆不是个好东西。 在桃花村欺负小姑,来到镇上就欺负他。 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先是通过入学考核,而今又得了“优秀”荣誉。 可真风光啊,不像他...... “黄睿,先生让你过去。” 黄睿条件反射回头,人群外站着韩松,也是传话的那个。 黄睿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白,挤开人群仓皇离去。 韩榆钻出来,对满脸兴奋的好友笑了笑,指向木板墙:“二哥,上面有我耶~” 韩松眸光微动,上前去看。 大家这会子都知道韩榆和韩松的关系,见他过来,忙分开一条道。 韩松仔细看了韩榆的答卷,再出来,冷淡的面庞似乎温和些许:“不错,但还有进步的空间。” 韩榆自动忽略后面那句,笑得眉眼弯弯。 说话间,黄睿从丙班出来,肩头挎着布袋。 韩榆笑眼看去。 黄睿似有所觉,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火 花四溅。 一旁韩松说:“黄睿四次不合格,将要离开私塾。” 看他这样模样,明显是要卷铺盖走人。 这简直是喜事一桩! 黄睿怒目而视,韩榆也不惧怕,口型清晰:“好走不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2节 先后经历多重打击,又被韩榆一刺激,黄睿两眼翻白,仰面喷出一口血,晕厥倒地。 第29章 “他怎么又晕了?” “看起来高壮,竟是个外强中干的。” “诸位理解一下,黄睿连得四次不合格,吐血晕厥也属情理之中。” “啧啧,自己考成这样,真不知他哪来的脸说韩榆。” 众人先是被黄睿一惊,又都指着他议论不休。 韩榆没想到黄睿这么弱,五天晕两次。 韩松将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无奈低语:“莫要淘气。” 韩榆挨近他,声音软软一脸无害:“好哦。” 罗先生闻讯赶来,脸色黑如锅底。 点了得意弟子韩松,并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去请大夫来,再通知他家人过来一趟,把人带回去。” 黄睿读书不用功,几次三番无视他的劝诫我行我素,再好的耐性也被磨没了。 之所以请大夫来,也是担心他在私塾出事,影响其他学生。 韩松恭声应下,转眸看向韩榆。 韩榆同他挥手作别:“二哥只管去,我还想再看看你的答卷。” “如有疑窦,尽可来问我。”韩松低声说了句,与同窗领命而去。 这一场闹剧随着黄睿被抬走落下帷幕。 黄睿喜欢惹是生非,惹恼许多人而不自知,在私塾里的人缘极差。 学生们说道两句,便对他再没了兴趣,转而继续关注木板墙的答卷。 “真好,咱们三个都上了。”沈华灿止不住地笑。 席乐安乍一面对黑压压的人群,紧张在所难免,像小鸡仔一样 躲在韩榆身后。 韩榆感觉自己就是那只鸡妈妈,小手一挥:“走,咱们也过去。” 席乐安吞咽了下,给自己打气壮胆:“好。” 话虽这么说,双手还是非常诚实地揪住了韩榆的衣袖。 韩榆:“......” 鸡妈妈带着两只小鸡艰难穿越人群,来到最前方。 这会儿席乐安忘却了自己被人群包围,欢喜地将答卷摸了又摸:“真好。” 沈华灿深以为然:“祖父知道我得了荣誉,一定会为我骄傲。” 韩榆嘴角噙着笑,逐字逐句地浏览韩松的答卷。 丙班和丁班的教学进度不同,但也差不了多少。 脑子多转几圈,韩榆勉强能破题整理出大致思路。 不得不承认,他和韩松还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无论遣词造句,还是知识的积累,都远逊于韩松。 但韩榆并不气馁,更不妒忌。 他为韩松骄傲,更生出斗志。 早晚有一天,他也要成为二哥这样优秀的人。 “韩榆。”身边有人叫他的名字。 韩榆循声望去,是个面生的。 眼神清正,风度翩翩,不似黄睿之流,唯独一双眼亮得惊人。 韩榆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唔......你有什么事吗?” 青年看起来有点羞于开口,咳嗽两声说:“你方才说,韩松每日都会为你出题?” 韩榆眼睫眨动:“嗯,是这样没错。” “不瞒你说,我是乙班的学生。”青年温声道,“但在我看来,你堂兄至今已获得六次‘ 优秀’,他的文采远胜过我。” “所以,你能否将他为你准备的题目借我一阅?” 韩榆一怔,竟是这个要求? 见韩榆没出声,青年忙道:“只借一日即可,我明年打算下场,想多做些试题练练手。” 韩榆能看出他的求知若渴,却没有立刻答应:“那些题都是我二哥所出,我想先问过他,再给你答复。” 分享给沈华灿和席乐安,是因为韩松明确知道他们是自己的朋友。 但也只分享了两回。 这些是韩松的心血,韩榆自认为没资格替他答应不相识之人的请求。 青年自是叠声应好:“多谢,多谢。” 韩榆笑笑没说话,继续看韩松的答卷。 在他不曾注意的地方,学生们无声眼神交流着,看韩榆的目光带着诡异的灼热。 沈华灿环顾四周,悄然拧起眉头。 三人将几张答卷依次看过,记下心得体会,就相携回去了。 喜悦是在所难免,但到底过了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候的狂喜,渐渐冷静下来。 当回到课室,顶着数十道各异的注目,已然泰然自若。 绷紧小脸坐下,沉默着翻看自己的答卷。 他们张贴在木板墙的上答卷是誊抄版,手里的这份才是原卷。 就在刚才,韩榆已经将四位同窗的答卷内容背得七七八八,专注对比着自己和其他人的优劣之处,日后好做改进。 正值休息时间,四周嘈杂。 韩榆正奋笔疾书,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似有所觉 地抬头,面前站着一位同窗。 韩榆把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撇开,放下毛笔:“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踌躇片刻,递上巴掌大小的油纸包。 香味扑鼻,不必看就知道里面装着好吃的。 韩榆不明所以,大大的眼里盛着大大的疑惑。 “这、这个给你吃。”同窗脸色微红,见韩榆不接,眼神黯淡了些,又不死心地往前推了推,“你可以教我......教我怎么样才能拿到‘优秀’荣誉吗?” 话刚落音,又有几人呼啦啦冲上来。 “我也想知道!” “我我我!还有我!” “我基础略有些薄弱,想问问该如何弥补。” “我明明很用心了,可总是在合格与不合格之间徘徊,也不知如何才能稳定下来,更上一层楼?” “韩榆你这么厉害,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吧?” 一边说,一边将饯梅、糕点、毛笔等诸多吃的用的堆满韩榆的课桌。 韩榆:“......” 得,又是一群想要学习方法的。 更准确说,想要韩松的独门密卷。 难不成他们觉得,光靠这个就能取得点成绩? 在私塾相处一个多月,韩榆大致清楚面前这几个人的基础有多薄弱。 地基还没打实,就急着盖高楼了。 未免太过天真,太过贪心。 既然对方没明说,韩榆索性装傻充楞,一摊手说道:“我是如何学习的,方才在外面都已经说了。” “学无捷径,唯勤奋尔。” 席乐安抓着桌角,用软趴 趴的语调超大声说:“榆哥儿说得对,我们能得到这个荣誉,是因为每天学习很长时间。” 沈华灿也勇敢站出来,为小伙伴分担一部分压力:“若是你们可以和我们一样,每日学习六到七个时辰,也能轻易做到。” 三个四岁的孩子,正是天真懵懂的年纪,现在却老气横秋地教育起一群比他们大的。 目的没能达成,还被扣上读书懒怠的帽子,那几人脸色不太好看。 坐在讲桌旁边专属位置的冯宁瞧着其中两个曾经和他交好的同窗,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傻,他们都是冲着韩松为你出的那些题目来的!” 被冯宁戳穿意图,那几人表情更加精彩。 又见韩榆但笑不语,气呼呼地拿回要送给韩榆的东西,重重踩着步子回去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3节 “自私鬼,不说就不说呗,只想着自己,丝毫不念及同窗,想来也走不出多远。” 桌面瞬间空荡荡,只余下被压出折痕的答卷。 席乐安小声说:“他们怎么能这样?翻脸无情的,比六月的天还善变。” 有用处就是韩榆,没用处就是自私鬼。 旁人不知,他和沈华灿再清楚不过。 他们能有今日,是因为持之以恒的努力。 韩二哥的题目他们只做过两回,顶多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一二,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平日里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 妄想走捷径,还不如回家继承猪肉铺来得实在。 沈华灿在跟同桌探讨答卷,闻言 接过话头:“榆哥儿不必放在心上,你若答应了,后边儿麻烦可多着呢。” 他又把之前在木板墙前的见闻告诉韩榆:“我猜要不了多久,会有很多人找你借题目。” 韩榆不可置否,托着腮幽幽叹口气:“他们都曲解了我那番话的意思,只把重点放在了二哥身上。” 一旦开了头,他和韩松估计会被烦死。 袁聪捧着沈华灿的答卷,憨憨一笑:“我这个不怎么聪明的都知道学有所成是因为花费了时间和精力,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席乐安轻拍桌子,颇为不屑地说:“他们以为有了韩二哥的题目,就能一步登天。” 说话间,“铛铛”锣声响起。 上课了。 众人自觉噤声,开始自学。 讲桌旁,冯宁收回放在韩榆几人身上的目光,闷闷转回身。 他不羡慕。 一点都不羡慕。 不羡慕沈华灿他们得了优秀,也不羡慕他们日渐亲密的关系...... 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郁闷。 沈华灿以前病殃殃的,闷声闷气只知道看书,丁点儿也不出彩。 然而自从和韩榆、席乐安走得近了,不但愈发开朗,还变得更优秀了。 这一切,都在他有了专属座位之后。 明明他比沈华灿受欢迎多了,以前每天都呼朋唤友,好不快活。 再看现在,孤零零的一个朋友都没有,连一起去茅房的搭子都没了。 冯宁看着面前只有“通过”二字印章的答卷,好想也上一回木板墙 。 耳畔回荡着韩榆的话,冯宁憋回眼泪,认认真真看起批注。 学习而已,只要他足够勤奋,他未尝不能和沈华灿那小子一样。 到时候,看那几个后不后悔跟他割袍断义! ...... 韩榆丝毫不知,自己的一番言论,在带来一些麻烦的同时,也激起了某些人的斗志。 趁午休时间,韩榆跑去丙班找韩松。 韩松正在吃饭,俊逸的眉眼冷冷清清,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韩榆嗯嗯啊啊应付了丙班学生的祝贺,溜到韩松面前,并着两条短腿站定。 伸手戳了韩松的胳膊一下,有一丢丢心虚气短:“二哥。” 韩松咬了口饼子,并未理会。 韩榆不死心,又戳一下。 这回总算有反应了。 韩松咽下饼子,又喝一口水:“来做什么?” 韩榆坐在韩松前面的空位上,把事情跟他说了。 末了,老老实实认错:“二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会再给二哥添麻烦。” 韩松用帕子揩去指腹的油腻,深棕的眼瞳直视韩榆:“你何错之有?” 韩榆捏了捏袖口,低眉耷脑。 韩松慢条斯理道:“是那些人会错了意,与你又有何干?” “你初入私塾,要学的还有很多,不必理会那些无关之人的要求,专心读书便是。” “若再有下次,你直接让他来找我。”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韩松冷情冷性,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评判自己。 便是事情传到罗先生 耳朵里,也只会训斥不安分的那批人,而非他和韩榆。 韩松看进韩榆闪着微光的眼里:“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 韩榆感动得无以复加,深情款款地握住二哥搭在桌上的右手:“是我想岔了,再有人找我,我就按照二哥说的做。” 以前伶仃一人,韩榆从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如今有了亲人,便生出诸多贪念。 有了贪念,就怕失去。 韩榆太在意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时时刻刻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一步不得错。 天知道在得到韩松的答复前,他有多忐忑。 现在他只想说—— 二哥真好! 我爱二哥! 韩松胳膊一抖,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抽回手便要训诫。 然对上韩榆湿润润的眼,万千话语堵在喉头。 眸光微转,落在韩榆沾着墨水的手上:“你年岁尚浅,些许错失无伤大雅,但也没必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指尖在质地柔软的书生袍上轻点两下,韩松漫不经心道:“你我是兄弟,我既答应了二叔二婶照看你,就会护你安然无恙。” 韩榆双臂交叠,坐得板板正正,眼珠左右转一圈:“就好比黄睿之前,是吗?” 交流之余,韩松在思考是不是他太过严苛,一丝温和就让韩榆反应如此之大。 听韩榆这样问,话不过心,下意识点头:“嗯,是。” “哦~原来如此!” 韩榆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离开。 后知后觉的韩松:“... ...” - 月度考核过后,是休沐日。 休沐日长达两天,韩榆韩松都要回村。 考虑到有学生家在乡下,天黑赶路不安全,当天下午只上了一节课。 韩榆收拾好书本笔墨,刚出课室,发现韩松已先他一步出来。 韩松在跟人说话,韩榆走近一瞧,原来是上午那位准备明年下场的青年。 韩榆定下脚步,等那人走了才上前,神色略显迟疑:“二哥?” 韩松看他一眼:“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村。” 应该是解决了。 韩榆暗想,跟上韩松的脚步。 回到租住的小院,韩宏庆仍然不在,直到他俩收拾好东西,才珊珊而归。 人逢喜事精神爽,韩榆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低头整理怀中书本,险些跟韩宏庆撞上。 堪堪止住脚步,韩榆叫了声“三叔”。 韩宏庆要笑不笑的:“我听说了,榆哥儿和松哥儿都上了木板墙,得了先生的夸赞。” 韩榆一弯眼:“都是先生和二哥教导的好。” 看着韩榆沾沾自喜的模样,韩宏庆再度想起罗先生的话。 先生说,他近来状态不佳,几次考核大不如前。 再这么下去,恐怕院试无望。 两个侄子风风光光地接受他人赞誉,而他却被先生当着全班同窗的面训斥。 这让韩宏庆如鲠在喉,满腔郁气无处发泄。 怎么会院试无望呢? 不论是先前教导他的焦晟,还是现在的罗先生,可都对他寄予厚望。 韩榆无意跟韩宏庆在这耗着 ,脚步一转绕开他:“三叔,我跟二哥准备回村去,你要回去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4节 “不回。”韩宏庆不咸不淡地说,“一次荣誉,不代表次次都有。榆哥儿你要知道,丁班不比甲乙丙三个班,都是刚开始读书的,切不可妄自尊大,得意忘形......” 打从韩榆第一次见他,韩宏庆就喜欢说教人。 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明白“有错就改”的道理? 韩榆敷衍地应两声,一溜烟去找韩松了。 虽然平日里叔侄三人交集不多,临行前还是得打声招呼。 紧接着,韩松又挨了韩宏庆一顿说教。 韩榆:“......” 韩松:“......” 从镇上回桃花村,耗时半个时辰零两刻钟。 牛车上并无相熟之人,一路沉默,在村口停下。 从牛车下来,韩榆就听见熟悉的呼唤:“榆哥儿!松哥儿!” 韩榆惊喜回头。 不远处站着的,可不正是他爹韩宏晔! 时隔一月有余,韩榆感觉已有三百年没见亲爹。 炮弹似的冲上前,一头扎进韩宏晔怀里。 “爹!” 韩宏晔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展开双臂抱住幼子:“诶,爹在。” 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气息。 是穿书伊始,最先给予他温暖的味道。 韩榆蹭了蹭韩宏晔胸口的衣料,眼眸弯弯,高兴得快要飞到天上去。 韩宏晔也很高兴。 自从榆哥儿去了镇上,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夜里睡觉也总梦见,榆哥儿黏黏糊糊地喊 爹。 日复一日地算着日子,在三月初一这天等在村口。 韩宏晔不确定榆哥儿会不会回来,但他还是想等一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盼了许久的人。 “二叔。” 比起韩榆,韩松要稳重很多,走上前喊人。 韩宏晔应了声,拉住两个孩子:“走,咱们回家去。” 韩榆一甩包袱:“好耶!” ...... 韩家小院还如往日那般,只是多了两个碍眼的人。 齐大妮和黄秀兰的伤早就好了,韩榆进门,她俩正坐在屋檐下剥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反观萧水容和苗翠云,两人在灶房忙得满头大汗。 即使儿子回来了,也只露了一面,又被齐大妮撵去灶房做晚饭了。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果然是太悠闲了,看来还得给她们找点事情做。 把东西放回西北屋,出来被黄秀兰逮个正着。 黄秀兰抓住韩榆的胳膊,半强制性地让他直视自己。 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嵌进韩榆手腕的皮肉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 “榆哥儿,你跟三婶说,在私塾可见到睿哥儿了?” “睿哥儿是谁?” 韩榆不答反问,手腕一转,轻轻松松挣脱黄秀兰的钳制。 “就是我侄子黄睿,他也在罗家私塾读书。”黄秀兰一边说,一边观察韩榆的神情,“怎么?你没见过他?” 单从黄睿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猜到黄秀兰跟他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这厢黄秀兰还在试探,韩榆心神一动,面露 恍然:“三婶你说黄睿啊,我想起来了。” 黄秀兰露出隐秘的笑,等韩榆继续说。 “今天早上他因为四次月度考核不合格,被先生逐出私塾了。” 黄秀兰呆住:“什、什么?” “他许是受不得这个刺激,还当场吐血了呢。” 轻飘飘丢下一枚炸弹,炸得黄秀兰面无人色,韩榆施施然离开。 等到了饭桌上,齐大妮不满韩椿韩柏没能读书,故意找韩榆的茬,被韩宏晔萧水容合力撅了回去。 瞧了眼脸色发青的齐大妮,韩榆低头扒饭,掩下眼里的欣慰。 爹娘支棱起来,他在镇上也能放心。 等那个时机一到,他就带着爹娘分家。 嗯,还有大伯一家。 吃完饭洗漱后,一家六口在炕上排排坐。 五个人齐刷刷盘着腿,听韩榆讲述这些天的经历。 “罗先生这招玩得妙,椿哥儿柏哥儿怕是气死了。” “几十个人只有五个得到这个荣誉?榆哥儿真厉害!” “读书要紧,但身体更要紧,一天六个时辰,怕是身体要吃不消了。” “榆哥儿乖,听二姐的话,悠着点学,你才四岁,往后日子还长呢。” 你一言我一句,满满都是关切的话语。 韩榆双手捧腮,心里像喝了糖水一样甜。 小白的存在是个秘密,有了它,他并不会感觉到疲惫。 但韩榆不说,贪心地享受着这一切。 韩兰芸用胳膊肘戳了戳韩榆:“榆哥儿,我想识字,你明儿教我可好?” 韩榆不假思索 :“当然可以,不仅四姐,二姐三姐也一起。” 韩兰铃韩兰玥眼光一亮:“我们也能?” 韩榆一抬下颚:“当然。” 话音落,三声欢呼响起。 萧水容靠在韩宏晔身上做绣活,不时看一眼儿女们,眼里流淌着慈爱。 韩榆说了很多,直到眼皮发沉,韩宏晔才下炕灭了油灯。 回到家,心也有了归处,韩榆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做。 翌日晨起,韩松和韩树在院子里编竹篓,姿态悠然,浑身透着放松的惬意。 院子的角落里,放着一盆洗衣水,水面上浮着小而圆的泡沫,应该是用了皂荚洗衣服。 韩榆玩心大起,去灶房拿了小碗来,舀了点皂荚水。 又去院子外面堆放的芦苇杆里抽出一根,折了一小截,用清水里外冲洗干净。 韩榆一手端碗,一手捏着手掌长的芦苇杆,兴冲冲跑到韩松跟前:“大哥二哥,我给你们看个好玩儿的。” 韩松早就注意到韩榆跑前跑后,维持着他一贯的寡言人设,只看着并不言语。 韩树笑了笑:“榆哥儿想给我们看啥?” 韩榆清清嗓子,深呼吸,做足了准备工作。 眼见韩榆这般,韩树也跟着紧张起来。 停下手里的动作,拿着竹篾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韩松自诩是个老人家,对小孩子的玩意儿不感兴趣,面上淡淡。 不时低头看一眼竹篓,确保没有编错,偶尔才抬头看一下。 “大哥二哥,你们瞧好了。” 韩 树非常配合地回了句:“瞧好了瞧好了,榆哥儿开始吧。” 韩榆把芦苇杆放进皂荚水里,搅和两下,搅出细密的泡沫。 芦苇杆蘸一点皂荚水,递到嘴边,偏头鼓起腮帮子,用力吹。 “咕噜噜——” 一连串的泡泡飞了出来。 擦过韩榆耳际,飘向远处。 韩松:“......” 第30章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5节 “大哥二哥,好玩不?” 韩榆正过脸,眸光灼灼。 他以前见过异能者的孩子吹泡泡,一度十分眼馋。 一问价格,二十块高级晶核。 韩榆仓鼠屯食一样暗戳戳存晶核,三年也只存了一百块。 一瓶泡泡水就要用去五分之一,韩榆舍不得。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韩榆到现在还总惦记。 方才韩榆灵光一现,想试一试。 想不到真的成功了。 韩榆又惊又喜,问话后忍不住吹了又吹。 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彩色,漂亮剔透。 韩榆眼睛亮晶晶,比泡泡还要明亮。 韩树作为韩家第三代的老大哥,向来疼爱弟弟妹妹,对他们几乎无有不应。 韩榆这厢一问,他就不住点头:“好好好,好玩好玩。” 不知是真感兴趣还是单纯捧场,韩树跟韩榆借了芦苇杆,照瓢画葫芦,咕噜噜吹出一连串的泡泡。 韩树吹完,又轮到韩榆。 一大一小挨在一起,吹泡泡吹得不亦乐乎。 韩松:“......” 韩松抬手轻揉眉心,眼角眉梢是满满的无奈:“小心些,别吸进嘴里。” 韩榆双手捧碗,笑眯眯应下,又问:“二哥要玩吗?” 韩松果断摇头,斩钉截铁:“不......” 话未说完,他唇间被塞了一截芦苇杆。 韩榆鼓起腮帮子,好像自己在吹:“二哥用力,‘呼——’一下就出来了。” 韩树憋笑:“是这样没错 。” 被两双眼直勾勾盯着,韩松眼皮狂跳,头一次体会到骑虎难下的滋味。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韩榆玩这个。 在韩榆满是期待的注视下,韩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咕噜噜——” 圆滚滚的泡泡从芦苇杆另一端飞出来,飞出一小段距离。 “啵”地炸开,堙灭不见踪迹。 韩松僵着一张脸,把芦苇杆塞回韩榆手里,浑身绷得比那竹篾还要紧。 “书可背了?字可练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切不可荒废时光,与其在这儿玩闹,不如多看两页书实在。” 疾言厉色的模样,让人只瞧着那张脸,就禁不住小腿肚子打颤。 韩榆丝毫不惧,笑着把皂荚水往他怀里一揣,可谓胆大包天:“好哦,我这就去,这个给大哥二哥玩。” 随后脚步轻快地回屋去了。 韩松撒手不是,抱着也不是,双臂僵硬得很,脸色也是。 韩树忍俊不禁,故意说:“我就不玩了,留给松哥儿。” 韩松迅速放下皂荚水,仿佛丢开什么烫手山芋:“我才不喜欢玩这个,幼稚。” 韩树埋头编竹篓:“嗯,好,你不喜欢。” 韩松不想理会韩叔的促狭。 韩树面上带出笑意:“但如果是以前,即便榆哥儿把芦苇杆塞你嘴里,你也是绝不会吹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韩松手指收紧,若无其事地继续编竹篓。 ...... 韩榆学了一上午,午饭后把之前韩松教他识字时用到的练字 本翻出来,打算就用这个教韩兰铃三人。 正值农闲时节,地里没什么事儿,大人自己就能解决,不必孩子跟去。 几个姑娘家忙完了手头的活计,搬了小板凳在院子里排排坐。 纸张价贵,姐姐们都舍不得用宣纸练字,韩老师就给她们折了一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中途韩兰英也加入进来,学得津津有味,专注极了。 韩兰芷在鸡圈旁边坐着玩蚯蚓,见他们几个凑一块儿念念有词,神秘兮兮的,就跑过来看。 得知韩榆在教她们识字,也要加入进来。 多一个人也是教,韩榆无所谓,随口应了。 但因为年纪小,不一会儿就没耐心了,叽叽喳喳说废话,总是打断韩老师的讲话。 韩榆烦不胜烦,虎着脸把她吓唬走了。 韩兰芷笑着来,哭着走,去找齐大妮告状。 齐大妮一听这还得了,冲出来就要教训人。 “女娃识什么字,迟早要嫁人,都给我滚去干活!” 殊不知,自从她卧病在床几个月,威信大不如前,家里的孩子都不怕她了。 那边见齐大妮一出现,就立马作鸟兽散。 看似是干活去了,实际上结伴跑去屋后继续识字。 姐姐们问题太多,韩榆顾不过来,忙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提议道:“要不让二哥也来?” 四姐妹正在兴头上,略微迟疑后同意了。 不得不说,识字当真有趣极了。 方方正正,一笔一划,就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字。 它和说话 不一样。 后者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而前者一旦缺了个笔画,很有可能变成另外一个字。 她们不敢出错,连脚指头都在用力,但还是乐在其中。 韩榆丢了树枝去找韩松,韩松刚写完一篇八股文,在闭目养神。 韩榆上前,说明来意。 韩松睁开眼:“怎么想到教她们识字?” 韩榆振振有词:“多识字总是好的,二哥不是说了,读书可以明智。姐姐们读书识字,就会变得聪明,也省得出去被人骗。” 韩松坐在炕前,眸光深邃,像要看进韩榆的灵魂深处。 韩榆被他看得全身毛孔都炸开,瞳孔剧烈收缩。 韩松似无所觉,问他:“若日后二姐所嫁非人,你该如何?” 二姐,即韩兰铃。 韩榆眼睛倏地睁大,握拳气势汹汹:“当然要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再把二姐接回来。” “你可知世间怨偶不知凡几,和离者甚少,女子提出和离的更是凤毛麟角。” 韩松的嗓音波澜不起,用平淡的语调诉说着残酷的事实。 韩榆怔了下,陷入沉思。 就在韩松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韩榆开口了。 “以前没有,不代表往后没有,总有人要做那第一个。” 韩榆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况且二姐不是还有我吗?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二姐!” “当然了,我是绝不会让二姐有那一天的。”韩榆话锋一转,“我日后的姐夫,定是要经过重重筛选,确定是良人, 不会欺负姐姐,才能嫁给他。” 韩松神情莫测,坦然道:“在某些方面,我不如你。” 韩榆瞠目,咦了一声。 韩松轻捻指腹,直视韩榆:“在你之前,我没想过教她们识字。” 即便知道家中姐妹将来在婚事上都不太如意,婚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韩松也只是打算为她们另择佳婿。 韩榆口中的读书明智,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而今听韩榆这番言论,韩松才恍然领会,在他思维中根深蒂固的某些想法,不一定是正确的。 韩榆好似那一盏明灯,让他顷刻间豁然开朗。 所谓世俗,便是男主外女主内。 男子在外养家,女子则居于后院,为男子生儿育女,打理庶务。 韩松曾一度自诩清流,却不曾意识到,自己也深陷在这世俗当中,受其影响颇深。 现在想来,他真是枉活两世,竟不如韩榆一个孩子。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6节 思及此,韩松不禁羞愧脸热,颇臊得慌。 韩榆被夸得飘飘然,心神荡漾,脸红红地说:“我也是突发奇想。” 也因为两个月前离开桃花村去镇上前,和姐姐们的约定。 又见二哥眉目低垂,情绪不高,遂笨嘴拙舌地安抚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我看来,二哥已然胜过我许多。” 韩松眉间的小疙瘩诚实地淡去几分,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识字可以,但不可疏忽了自己的功课。” 韩榆满口应下,借机思维发散,挨近韩松嘚啵嘚啵。 “之前 我看了灿哥儿借给我的大越史书,我才知道,原来大越建朝初期,两位女帝在位时,女子是可以做官的。” 虽然书上只有短短几句,却让韩榆好一番惊叹。 也不知一百多年间发生了什么,女子的地位竟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韩榆想要一探究竟,奈何他只是个小小读书人,如何知道朝堂之事,想想也就算了。 既然古时有女子为官,姐姐们为何不能识字? 当然可以! 韩榆心中呐喊,颇有振臂高呼的冲动。 韩松忪怔了一瞬,许久才出声:“确实有,只是后来皇室并无才能突出的公主,便再无女帝登基了。” 至于女子为官,其中牵扯甚多,涉及皇家辛秘。 前世连他也无法左右,更不是韩榆这个年纪该知道的。 韩松思绪回笼,一整衣袍起身:“不是要识字,走吧。” 韩榆被他这么一打岔,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被抛诸脑后,拉着韩松找人去。 他们俩说了这么久的话,姐姐们该等急了。 接下来,韩榆和韩松分工合作,一人教两个,韩榆很是轻松不少。 眼看夕阳西斜,暮色渐沉,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 韩兰英跺了跺蹲得发麻的双腿:“娘跟二婶应该在地里除草还没回来,我跟铃姐儿去做饭。” 韩榆意犹未尽地丢掉树枝,一群人绕过屋后回去了。 不得不说,做老师的感觉真好哇。 韩榆把练字本放回去,决定明天还要继续。 - 韩榆在 家里待了两天。 第二天下午,他跟韩松坐牛车去镇上。 彼时,四姐妹已经认识了上百个字。 离开前,韩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有时间多练练,等下个月回来,是要考她们的。 韩兰英很喜欢韩榆这个古灵精怪的堂弟,眼里满是纵容:“好好好,大姐记下了,等榆哥儿回来。” 韩榆也很喜欢这个隔房的堂姐,斗胆上前,给了她一个离别的拥抱。 韩兰英先是愣住,随后轻笑出声,弯下腰身回抱住韩榆。 “榆哥儿真是个乖乖崽,大姐的心肝肝。” 甜腻腻的叠词,说得韩榆脸蛋红通通的,都能在上面煎荷包蛋了。 自家的三个姐姐见状,也都不甘示弱地彰显存在感,把小小一只的韩榆抱来抱去。 末了,还依依不舍地表示:“榆哥儿一定要常回来看看,爹娘还有我们每天都在想你。” 韩兰英附和:“我跟爹娘也都念着榆哥儿。” 韩榆脸上烫得冒热气,眼睛笑成月牙儿。 站在一旁但被忽视得彻底的韩松:“......” 深深看了眼韩榆,冷酷无情地打断这场长达一刻钟的告别仪式,拎上他去向长辈辞行。 值得一提的是,齐大妮和黄秀兰又又又躺了。 罪魁祸首,是一盘炒豌豆。 正值农历三月,地里种的豌豆都熟了。 齐大妮和黄秀兰两人嘴馋,第一批豌豆长成后就迫不及待薅了一抱回来,预备炒了当零嘴儿吃。 许是太久没做饭,手生又 缺乏经验,豌豆只在锅里滚了两圈,就急急盛出来了。 吃的时候美滋滋,吃完一刻钟不到,就开始头晕、上吐下泻。 工具人关大夫再度登场,诊断出两人生病是因为豌豆没炒熟,中毒了。 这让韩榆好生意外,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了点小礼物给她们。 从早上到韩榆离开,每隔两刻钟就要跑一趟茅厕。 瞧这架势,没三两天停不下来。 就算歇了症状,也要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精气神。 韩榆本身就是个冷血的小怪物,是韩宏晔一众人给予了他温暖。 为了他们,韩榆非常乐意使一点小手段。 左右死不了人,权当为爹娘这些年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报仇了。 韩榆坐在牛车上,回头看不断倒退的风景,不无冷漠地想着。 ...... 回到镇上,继续埋头苦学。 闲暇之余,韩榆随韩松一道去了书斋,接了一份抄书的活计。 韩榆是为书斋抄书的所有读书人里年龄最小的,书斋掌柜得知他和韩松是堂兄弟,好一阵唏嘘。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自力更生,勤勉苦学,日后定有大出息。” 一手交定金,一手交书本纸张,掌柜的没忍住,抚了抚韩榆的脑瓜说道。 韩榆仰头去看韩松。 他顶着张扑克脸,一成不变的疏淡。 可莫名的,韩榆觉得他这一刻心情不错。 “借您吉言。”韩榆踮起脚尖,半个脑袋冒出高高的柜台,“这两本书我半个月应该能抄 完,届时再来找您。” 掌柜的应好,目送兄弟二人离开。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 除了月度考核出结果那天,再没人找韩榆借韩松的独门密卷。 那些人都被韩松挡在了丁班外面,丁点儿没影响到韩榆。 而韩榆对此亦毫不知情,只当他们明白了读书赋予他们的真正意义。 令韩榆感到困扰的是,丁班依旧有一部分学生在打韩松的主意。 每天送吃食送笔墨,话里话外直指独门密卷。 私塾有明确规定,学生之间不得私相授受。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韩榆又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把东西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但那些人仍不罢休,转而找各种借口跟韩榆探讨问题。 每到最后,话题总会落在独门密卷上。 行为之拙劣,教人又好气又好笑。 韩榆被缠得烦了,把试题交给罗先生,并道明缘由。 一如韩松意料之中,罗先生并未斥责韩榆,温言安抚一番,让他先回去。 韩榆对先生十分信服,不曾追问,只耐心等待先生出招。 两日后,罗先生携着一摞空白考卷出现在丁班。 他让丁班全体学生做了韩榆上交的那几份试题。 试题难度颇高,是月度考核的超级进阶版本。 学生们甫一拿到试题,个个惊得惨无人色。 尤其那些个总缠着韩榆的,试题的三分之一都没做出来,被打击得不轻。 从那以后,再没人找韩榆要什么独门密卷。 好几位同窗甚至对此留下心理 阴影,远远见了韩榆,都要绕道而行。 韩榆:“......” 虽然这样搞得他好像什么洪水猛兽,但至少耳边清净了,可以静下心来研读文章。 三月下旬,罗先生开始教丁班的学生写四书题。 四书题是县试必考内容,以“四书”语命题,亦称八股文、时文。【1】 难度不大,都是些简单的八股文。 这也是韩榆第一次接触和县试有关的试题。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7节 兴致勃勃拟写了两篇八股文,反复润色后,就信心满满地交了上去。 韩榆自我感觉不错,应该能达到及格线以上。 然后,他就被先生当堂训斥了。 总结下来,都是说文章的缺点。 ...... 入学两个月,韩榆惨遭滑铁卢。 他捧着满是批注的文章欲哭无泪,深深地怀疑人生。 小伙伴见韩榆沮丧不已,纷纷摩拳擦掌,势必要让罗先生对韩榆刮目相看。 经过长达两日的学习交流,揣摩训练,韩榆自觉进步了那么一丢丢。 再次信心满满地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四书题课业,翌日胸有成竹地上交。 当天下午,罗先生将批阅好的课业分发下去。 这回,韩榆没被当堂训话。 因为他在下课后,被罗先生叫去了书房,开始了一场长达两刻钟的谈话。 谁也不知道谈话的内容是什么。 期间沈华灿和席乐安都在书房不远处焦急等待,好让小伙伴出来就能看见自己。 他们在拟写文章上给予了韩榆帮助,也希望也在 精神上给予他安慰。 回去的路上,韩榆蔫答答的,像极了惨遭蹂.躏的花骨朵,不复往昔的鲜活灵动。 “先生问我,在学习八股文之前,我每次都能很好地完成他布置的课业,为何现在不进反退。” 无论入学考核还是月度考核,都不是八股文。 大家都是第一次学写八股文,唯独韩榆挨了罗先生两次批评。 这让他无比丧气,甚至自我怀疑。 莫非他跟八股文的八字不合,才会错误百出? 沈华灿从未见过韩榆这个模样,有点吓到了,强自镇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榆哥儿不必妄自菲薄,八股文的格式是固定的,你只要多练练,一定能行的。” 席乐安拍他另一边肩膀:“榆哥儿你这么聪明,只是一时没有绕过弯来。我倒是觉得,你的八股文已经写得很好了,或许是先生太过精益求精。” 等到了韩松面前,韩榆再次大吐苦水。 韩松比照着罗先生的批注,仔细浏览韩榆的八股文内容,心底很快有了计较。 不过他没有上来就安慰韩榆,只问道:“你可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 韩榆点头,表示知道。 他写的八股文相对成文,形成排偶,在结构上没有任何问题。 可唯独在遣词造句上,总是习惯性地使用一些夸张华丽的辞藻。 八股文辞藻华丽是大忌,韩榆也深知这一点。 只是习惯了先前的写作模式,一时半会不太容易完全纠正。 当韩榆说清 楚自己的问题,韩松眼里并无意外:“你这个问题我之前就说过。” 他还帮韩榆纠正了许多。 比起现在的,韩榆刚开始的文章那叫一个姹紫嫣红。 韩榆耷拉着双肩,手掌托腮:“对,我有刻意规避过。如今是少了很多,先生也明说了这一点。” 韩松顿了顿,缓声道:“其实你现在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我刚开始的时候比你逊色许多。” 韩榆登时来了精神:“当真?” 韩松颔首:“慢慢来,多练练,很快就能克服这个问题。” 事实证明,韩松的劝慰很有作用。 韩榆心情明朗许多,手指划拉着桌面:“可先生认为,我这是不进反退。” “先生如此,也是出于对你的重视。”韩松身体后靠,呈现出放松的姿态,“先生对学生的要求一向严格,你又是他看重的,进步不在他的预期之中,自然是不进反退。” 再没人比他更了解罗先生了,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归根结底,还是对韩榆寄予厚望。 因为重视,故而丁点儿瑕疵都不能有。 眸中映入韩榆蔫了吧唧的脸,韩松又说:“近几日我不太忙。” 韩榆听懂言外之意,双眸一亮:“好,谢谢二哥!” 之后几日,韩榆除了上课,就是着手练习八股文。 韩松的要求同样严格,先是将文中的华丽辞藻规定在一定范围,再逐篇减少。 第一篇八股文,限十五处。 到第二篇,就降为十二处。 许是解 开了心结,明白了罗先生的良苦用心,韩榆进步神速。 月度考核前一天的课业,得到罗先生的特别夸奖,还糊到墙上,让学生们观摩学习。 这整个过程,不过五日。 沈华灿:“榆哥儿好棒!” 席乐安:“超棒!” 韩榆表面镇定,桌子底下一双短腿几乎晃出残影。 罗先生从讲桌后往下看,将学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眼神微妙了一瞬,继续讲课。 罢了,到底才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正如韩松所言,偶尔夸赞几句,给点甜头也无妨。 韩松不想看见一只泪眼汪汪的弟弟,他也不想看到一只委屈巴巴的学生。 第31章 翌日,月度考核如期而至。 丁班的考卷是两道四书题,主要考察大家对四书中语句的理解,以及对八股文的掌握情况。 吃一堑长一智,韩榆丝毫不敢疏忽。 先斟酌着打好腹稿,在草纸上写一遍,去除掉华丽繁冗的辞藻,再反复检查两遍,确认无误后才誊写到答卷上。 整个过程,耗时近一个时辰。 韩榆放下毛笔,揉了揉酸软的手腕,外边就响起“铛铛”锣声。 韩榆将答卷上缴,心脏砰砰跳着回到座位上。 刚坐定,有人上前来:“韩榆,你觉得这次考得如何?还能上木板墙吗?” 韩榆仰头,认出他是最先向自己讨要独门密卷的那批人中的一个。 来者不善。 韩榆面上不显,较以往白了几个度的脸柔软无害:“不论结果如何,尽力而为便好。” 才怪! 他巴不得每次都能榜上有名。 但这次明显不如上次自信满满,韩榆更不愿踏进对方的圈套,索性随意糊弄两句。 奈何面前这人单方面和韩榆结下梁子,早前几日韩榆被罗先生训话,他背地里快要笑死,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刁难韩榆的大好时机。 “听你这话,莫不是韩松没教你如何作八股文?” 韩榆睨他:“怎会,二哥对我尽心尽力。” 对方并不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既然有韩松帮你,这回不成还有下次,不过时间问题。” 韩榆微微一笑 :“借您吉言。” 然后低头,做自己的事。 韩榆这态度,让人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 同窗冷哼,甩袖离去。 课室后排,早有几人翘首以盼。 他一回来,就急忙追问:“如何如何?韩榆可有把握?” “八股文哪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比的,上次他不过是侥幸罢了。” 下午,三个小伙伴结伴去茅房。 回来的路上,听见有人谈及韩榆。 “听说了吗?韩榆这回怕是不能了。” “我就说,一个四岁孩子如何能胜过一群比他大的,多半是瞎猫逮着死耗子,碰巧而已。” “我怎么觉得韩松并非真心教导韩榆?他的八股文写得那样好,我在丁班都总能听说先生夸他。他若有心帮韩榆,韩榆的八股文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8节 “说得没错,人心隔肚皮,更遑论是隔房兄弟。韩松整日里装得目下无尘,实际上一颗心都黑透了。” “......” 韩榆在拐角处驻足,听同窗说他和韩松的小话。 两旁的沈华灿和席乐安只觉怒气上涌,恨不能冲上去揍他们一顿。 “真是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先生去!” “榆哥儿你甭听他们胡说八道。” 小伙伴你一言我一句,担心惊动不远处的人,用气音小声劝慰。 韩榆默默听着,忍不住笑:“二哥对我如何,但凡用心都能感受到,你们大可不必担忧。” “至于月度考核......”韩榆语气微顿, 半晌才出声,“我已然尽力,不管结局如何,都会坦然接受。” 沈、席二人哼哼不说话,几乎同步地抓住韩榆的爪子,拉着他大摇大摆走出去。 路过那群人的时候,目不斜视,气势十足。 反观对方,因为话题当事人的突然出现,都被吓得不轻。 个个脸色发白,韩榆甚至能听到心虚吞口水的“咕咚”声。 韩榆哭笑不得,心头涌过暖流。 左看席乐安,右看沈华灿,笑得眼尾弯弯。 真好。 ...... 眨眼的功夫,就到第二天。 罗先生立在讲桌后,因右腿有疾,受不住长时间站立,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住讲桌边边。 “大家初次接触八股文,因而这次不合格的人稍多了些,共有十位。” “老规矩,下课后带着答卷来找为师。” 谈谈心,顺便来一场一对一的辅导。 当然,那滋味应该不会太好受。 十位没被点名的学生看着没有“通过”印章的答卷,欲哭无泪。 接下来,就到了揭晓“优秀”荣誉的时刻。 所有人正襟危坐,屏气凝神等待罗先生宣布。 然而—— 看着深长脖子竖起耳朵的学生,罗先生再一次玩心大起,重复上一次的招数。 “为师已让人将优秀的答卷誊抄一遍,张贴出去了,稍后诸位可自行查看。” 韩榆:“......” 众人:“!!!” 失望的哀嚎几乎脱口而出,幸好他们忍住了,丧丧耷拉着脑袋。 “反正肯定不会有 韩榆。” 昨天“关心”韩榆的那位同窗自说自话。 罗先生对这一切仿若不觉,拿出考题,一清嗓子开始讲解。 一个时辰眼看要结束。 大家都很好奇,这回是哪几位幸运儿。 就跟凳子上长钉子了,屁股挪来挪去,没有一刻消停。 韩榆也有一丢丢心焦,好在可以忍耐。 等下课的锣声一响,学生们仿佛出圈的猪崽,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席乐安觑了眼韩榆:“咱们也去?” 韩榆正要答应,发现罗先生不知何时走到跟前。 忙起身作揖,语气恭敬:“先生。” 罗先生轻嗯一声,问:“这次的八股文感觉如何?写完后有甚感想?觉得自己可有进步?通篇三百余字,可有什么缺点......” 这是先生除了讲课以外,说过最多的一次话。 韩榆懵懵地眨了下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好、好多问题。 韩榆忍住挠头的冲动,眨眼化开眼里的蚊香圈,一一回答。 沈华灿见韩榆一时半会说不完,向席乐安眼神暗示。 两人心有灵犀,猫着腰溜出去了。 罗先生余光中映入两小只的身影,平直的嘴角轻轻抽动,随他们去了。 等他俩回来,罗先生已经不在。 课室里空荡荡的,只韩榆一人孤零零坐在位置上,摸着额头表情微妙。 先生......方才真的夸他了? 有点欢喜,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席乐安跑到韩榆面前:“榆哥儿,榆哥儿!” 韩榆仰面:“唔? ” “上面有你!”沈华灿反手指向外面,比自己得了荣誉还要高兴,“你又上去了!” 韩榆一惊,弹簧似的跳起来。 腹部磕在桌沿,闷闷疼,怼得韩榆又一下子缩了回去。 韩榆疼得倒吸凉气,却顾不上许多:“真、真的?” “是真的,不骗你。”席乐安信誓旦旦地保证。 “好耶!” 韩榆高举双手,欢呼出声。 见韩榆这般,另两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 忽然想到什么,韩榆笑声一停:“那你们呢?” 随后,韩榆眼睁睁看着他们齐刷刷摇头:“丁班只有两个,榆哥儿你和张超。” 张超是丁班年纪最大的学生,比韩松还大两岁,成绩优异,很得先生重视。 “就两个?”韩榆蹙了下眉,好心情削减一半。 沈华灿坐下,洒然一笑:“这样也好,到时候我跟安哥儿一起参加升班考核,说不定比你更早一个月升班呢。” 话虽这么说,韩榆还是觉得遗憾。 自己上榜,小伙伴却落榜了,这叫怎么一回事? 韩榆暗戳戳想着,就被席乐安戳了戳胳膊:“榆哥儿,把你的答卷给我瞧瞧,我也好观摩借鉴一二。” 韩榆自然是双手奉上。 沈华灿当即也加入进来,两人头挨头,研究韩榆的八股文。 片刻后,语气凝重地总结:“榆哥儿,我发现一个问题。” 韩榆不明所以,心脏下意识地提到半空中。 晃晃悠悠,怦怦直跳。 “什么问题?”韩榆问。 “ 比起我跟安哥儿帮你看文章的那两日,你这篇八股文写得简直太棒了,难怪被先生选中。” 提着心脏的力量猛地松开,韩榆啪叽摔到地上。 满眼迷茫,面露呆滞。 沈华灿最先笑了,席乐安紧随其后,两人捧腹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榆哥儿你太好玩儿了,有点可爱哈哈哈哈哈哈......话说你刚刚是不是被我们吓到了?” 韩榆:“......”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故弄玄虚的夸夸。 摔到地上的心脏重新被捡起来,放回原位。 韩榆被笑声感染,忍住笑佯怒道:“好哇,你们合起伙来耍我,看我不教训你们!” 把手往嘴边一递,哈两口气,左右开弓,挠两人痒痒。 沈华灿和席乐安扭成两只蚕宝宝,这下眼泪是真的笑出来了。 笑闹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三人默契地止住笑,摆出最端正的学习姿势。 “恭喜你啊,又上了木板墙。” 酸里酸气的,像从陈年老醋缸里捞出来。 韩榆在思考怎么回答才能不显得自己在凡尔赛,对方又开始叭叭。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9节 “第二次了,你运气可真好,怕是也要和韩松一样,很快就去丙班了。” 韩榆忽然严肃,站起来要拍这位同窗的肩膀,却发现自己只到他胸口位置,沉默了一瞬,选择跳起来拍他的肩。 “刘兄此言差矣,这无关运气。” 刘兄被韩榆跳起来的动作搞得愣住,呆呆摸了下后脑勺: “可是他们都说你运气好啊。” 沈华灿实在看不过去了,肃声道:“这不是运气,是投桃报李。” “投桃报李?”刘兄表示不解。 席乐安下意识甩给他一个看傻瓜的眼神,做好心理建设才开口:“付出了时间精力,以荣誉作为回报。” 刘兄恍然大悟,念念有词地走开了。 不过多时,大家都回来了。 他们看韩榆的眼神格外复杂。 艳羡、惊叹、妒忌...... 韩榆还听见有人嘀咕:“韩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出了一个韩松不算,还出了个韩榆。” 羡慕嫉妒恨,说的就是他们。 那几个背后道人是非的,这会子安静如鸡,极力降低存在感。 原本从韩榆这边走才是最近路线,偏要绕一大圈回座位,给韩榆都看乐了。 席乐安转头看一眼,又麻溜转回来,好像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用看似小小声,实则超大声的音调说:“他们是不是玩不起?” 韩榆:噗。 沈华灿:噗。 玩不起的几个人:“......” - 二次上榜,总归是个好消息。 韩榆原本是想中午去找韩松,和他分享这一喜讯,结果扑了个空。 祁高驰告诉他,韩松去给罗先生帮忙了。 “说是和先生达成了什么约定,作为条件,他要为先生批阅一旬的课业。” 韩榆没多想,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他能理解的。 于是,回去找小伙伴吃饭。 吃完饭,沈华灿忽的想起什么,一拍 脑袋:“这两日满脑子都是八股文,我都忘了一件事。” 两双眼看过去。 “前几日祖父想请你们去我家做客,明日正好休沐,你们可有时间?” 两个小伙伴都在镇上,出门便利,可韩榆不然,他是要赶牛车的。 咬着筷子沉吟了下:“今天可以吗?等会儿我还要跟二哥回村去。” 沈华灿有些遗憾他们不能在自家待久一点,但还是同意了:“没问题,祖父说我随时都能领人回去,孙爷爷也一直有所准备。” “孙爷爷是谁?”席乐安问。 沈华灿分给韩榆一颗狮子头,回答说:“孙爷爷是管家。” 管家? 能用得起管家,想来沈家极为富庶,怕不是什么大商贾。 韩榆砸了咂嘴,寻思着该准备什么礼物合适,终究拿不定主意。 放课后,韩榆跑去找韩松,向他征求意见。 得知韩榆要去沈家,韩松眸光微动,淡声道:“不必准备太过贵重的,心意到了即可。” 越京沈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既邀请韩榆登门,就不会在意他带了什么。 韩榆对韩松有一种迷之信任,果断应声而去。 “啊对了。”韩榆跑出几步,一个急刹车停下,转回身,“忘了告诉二哥,我又得了优秀。” 韩松神情自若:“高驰一早就告诉我了。” 韩榆抿嘴笑:“我知道,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 说罢,转身离去。 指间笔杆囫囵转了两圈,韩松嘴角牵起细微的弧度。 昙花 一现,转瞬即逝。 再定睛看去,仍旧是冷面无情的少年人。 ...... 韩榆在屋里一通翻找,找出半个月前买回来的茶叶。 半月前,书斋的掌柜交给他第一笔银钱。 韩榆抠抠搜搜存起来一部分,剩下的都用来给爹娘姐姐买东西了。 这茶叶是为韩宏晔买的,韩榆想让他尝尝鲜。 茶叶不是什么好茶叶,装茶叶的小陶罐也极为简陋,摸上去疙疙瘩瘩,很明显不是精心烧制的。 拜访沈家不在韩榆计划之中,翻来找去,唯独这罐茶叶最值钱。 也罢,回头给爹重新买一份。 不过半本书的辛苦费。 韩榆小心拂去陶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带上它赶往沈家。 沈华灿一早给了他沈家的位置,韩榆一路寻过去,刚巧在门口碰见席乐安。 韩榆:“你带了什么礼?” 席乐安:“你带了什么礼?” 两个异口同声,当真是默契十足。 问完,不约而同笑了。 韩榆举高小陶罐:“茶叶。” 席乐安举高手里的油纸包:“肉饼。” 相视而笑,迈着雄赳赳的步伐上去敲门。 原以为沈家会是什么豪门大宅,不料竟是一座三进院子。 大门上挂着两个门环,门环比他俩人还高。 韩榆一手抱着陶罐,艰难踮脚。 席乐安眼见韩榆摇摇晃晃,忙不迭腾出一只手,扶住软趴趴的小伙伴。 “啪啪啪——” 三声过后,很快响起脚步声:“来了来了!” 孙管家挥动着一把老胳膊老腿 ,开门后却什么都没看见。 左右张望,也没人。 孙管家自言自语:“不是有人敲门?莫非听错了?” 这时,底下传来弱弱的声响:“您好,我们在这里。” 孙管家低头,看见两个没他腿长的小娃娃。 短暂的沉默后,老人家哈哈笑了两声:“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老奴年纪一大把,头昏眼花,看不清人。” 韩榆两人忙说没事,在进门后递上各自的礼物。 孙管家面不改色地接过,道两声谢:“老爷和孙少爷在花厅,老奴这就领您二位过去。” 席乐安初来乍到,总归有些胆怯,小爪子暗戳戳攀上韩榆的衣袖:“榆哥儿,我怕。” 韩榆:“不,你不怕。” 席乐安:“......” 韩榆又说:“你可还记得你的终极目标?” 席乐安默了默:“长成铁血好男儿。” 韩榆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所以,勇敢往前冲吧,好男儿!” 席乐安看一眼孙管家,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 孙管家似乎并未察觉他俩的窃窃私语,目不斜视往前。 如果他眼里没有隐忍的笑意,或许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很快,韩榆见到了沈华灿口中“年事已高”的沈祖父。 只一眼,就打破了韩榆印象中商贾精明市侩的形象。 沈祖父须发皆白,面庞慈和,双眼浑浊却又清明,每道皱纹都藏着故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0节 “灿哥儿总跟我说你们的事,百闻不如一见,都是好孩子。” 被 一位慈祥的老者用宽厚包容的目光注视,韩榆脸色微红,转眼对上沈华灿满是雀跃的眼睛。 韩榆捅了下席乐安,席乐安一个哆嗦,努力捋直舌头:“您、您也是好祖父。” 沈祖父先是一怔,而后朗声大笑。 韩榆:“......” 沈祖父又同他们说了会儿话,就让沈华灿带韩榆二人玩去了。 目送三人远去,孙管家躬身入内:“老爷。” 沈祖父捋着胡须:“如何?” 孙管家回道:“两个孩子都是活泼性子,个头略高些的偏向腼腆,隐隐以另一个为首。” 沈祖父默然良久,长叹一口气:“罢了,灿哥儿喜欢就好,你盯着些,别出什么事儿就好。” 孙管家应声退下。 ...... 沈家人口简单,只沈华灿祖父二人。 三进的院子,整个二进院都是沈华灿的。 穿过影壁,一道黑影扑上来。 韩榆反应不及,被扑个正着。 软乎乎沉甸甸的一团,趴在他的鞋面上。 粉色的肉垫扒拉着韩榆的袍角,煤气罐一样的身子扭来扭去。 “喵喵喵——” 席乐安捂胸吸气:“猫猫!” 韩榆没说话,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沈华灿赧然道:“这些都是我和祖父从外面捡回来的。” 韩榆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这些?” 沈华灿点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多,你们若是害怕,我可以让它们到前面去。” 韩榆和席乐安的回答铿锵有力:“不用!” 一盏茶后。 韩榆 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凝固成一座雕像。 他的身上挂满了猫猫狗狗,脚边还趴着好几只。 不远处,席乐安羡慕得眼都红了:“为什么它们只黏着榆哥儿,看都不看我一眼?” 沈华灿也很惊讶。 这些猫猫狗狗随他从越京到太平镇,还是头一回表现得这样亲人。 韩榆更没想到,前世猫猫绝缘体的他,会这样受欢迎。 天性使然,小孩子都喜欢毛绒绒,韩榆亦不能免俗。 可不论异能者的伴生物,还是普通的毛绒绒,都对他敬而远之。 每每见到,都会炸开全身的毛,龇牙咧嘴凶得很,就差挥爪在他脸上挠出三道爪印。 这一刻,韩榆非常、特别、及其受宠若惊! 吸一口猫猫,再吸一口狗狗,快乐到飞起。 韩榆余光瞥向席乐安,捏了捏手里的胖爪爪,低声打商量:“你去给他摸摸,好不好?” 肥嘟嘟的橘猫原地伸个懒腰,拉成长长的一条,迈着慵懒的步伐,朝席乐安走去。 看在这只两脚兽伺候得不错的份上,勉强满足他一下。 一个翻滚躺在席乐安脚边,露出软软的肚皮。 席乐安:我埋! 快乐的吸猫吸狗时间很快结束,韩榆和席乐安意犹未尽地和它们说再见,又像沈祖父辞别。 沈祖父问:“不再玩会儿?留下来用完饭再走。” 韩榆说:“我家住乡下,还要坐牛车回村。” 沈祖父不再多说,各给了两本书、两盒糕点,让孙管家送他们离开。 回到家,韩榆简单翻了翻,发现书上竟然有很多批注。 同韩松说了,韩松把衣物塞进书箱,暗道一句傻人有傻福:“既然给你,就留着吧,有时间多翻翻,诵读揣摩。” 韩榆应下,和二哥踏上回村的路。 “二哥,你知道吗?灿哥儿家竟然有那——么多猫猫狗狗,它们都很喜欢我呢。” 韩松:“嗯。” “日后若有机会,我也要养一只猫猫。” 韩松:“嗯。” “要黑猫,名字我都想好了,和它本猫一样威武霸气。” 韩松:“嗯。” 韩榆语气轻快,脚步也是:“就叫它壮壮!” 韩松:“......” 第32章 韩榆真的很喜欢猫猫狗狗,一路都在碎碎念。 韩松耳朵快要起茧子,一度想要捂住他的嘴。 当牛车停在村口,夜幕已然降临。 韩松先跳下牛车,转身抬手:“下来。” 周遭黑沉沉的,皎皎月光只照个朦胧。 好在韩榆耳聪目明,精准捕捉到二哥的手臂,轻搭上去,借力啪叽下落。 身后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韩榆耳尖一动,警惕看过去。 “榆哥儿?”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韩榆眼眸骤亮,很没良心地抛下韩松,飞扑上去。 像极了归巢的小鸟。 “爹!” “诶!” 一应一答,夜风也变得轻柔。 “爹一直在这儿等着吗?” “地里没啥事,在家也是闲着,正好出来透透气。” 韩榆抱住韩宏晔比他胳膊还粗的手臂,轻晃两下:“对不起爹,让您久等了。” 他跟韩宏晔解释了今日晚归的缘由。 韩宏晔并不介意,叠声道:“没事没事,交朋友好啊。” 父子俩你来我往,很快韩榆又把话题扯到猫猫狗狗的身上。 韩松给了铜板,走近后发现韩榆又在兴致勃勃地同二叔畅想未来。 关于那只名叫壮壮的黑猫。 韩松:“......” 眼见这两人大有原地促膝长谈的架势,韩松狠心打断他们:“时辰不早了,先回去吧。” 韩宏晔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光顾着高兴了,走走走,咱们回家去!” 又 一月不见,老父亲存了一肚子的话,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没了节制。 还好有松哥儿提醒。 韩宏晔左手侄儿,右手幼子,大步流星地牵着他们奔家去。 韩松被他二叔攥着手腕,忒不自在,尝试转动两下,没能抽出来。 索性作罢,权当右手和自己的身体属于两个部分。 一路疾行,很快走进韩家小院。 回来得太迟,大家都吃过回屋去了。 正屋和东屋的油灯早灭了,只西屋的两间有微弱光亮从窗户钻出来。 韩榆只瞧着,就觉得心暖心安。 “咕噜——” 寂静的夜晚,这样一声响动格外突兀,且清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1节 两双眼齐刷刷落在身上,韩松绷紧面皮。 韩宏晔忍不住笑,挼了挼好大侄的脑瓜:“回屋去吧,大哥大嫂给你留了晚饭。” 韩大人为官数十年,以刚正严肃著称。 便是亲生的儿女,也不敢肆意捣鼓他的头发。 韩松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气音,抬脚往西南屋去。 走出几步,身后响起韩榆疑惑的声线:“咦?二哥怎么又同手同脚了?” 韩松:“......” 他是个孩子。 他还是个孩子。 韩榆他只是个孩子。 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韩松背对着二叔和堂弟,心中默念。 这一刻,他心如死灰。 ...... 韩榆全然不知自己的无心之言,给男主带来多大的伤害。 屋里,娘和姐姐都还没睡,在做针线活。 韩榆从韩宏晔身后冒出个脑袋:“娘,二姐三 姐四姐,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朝他扑来。 来势汹汹,韩榆却没躲开。 他被韩兰芸抱了个满怀,粗糙的衣料挨着他脸蹭来蹭去,蹭得他脸皮都红了。 “榆哥儿可算回来了,四姐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从早到晚都盼着你回来呢。” 想象中的弟弟感动得泪眼汪汪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迎接她的是老父亲爱的抚摸。 韩宏晔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力道并不重:“油嘴滑舌,不许跟你三婶胡学。” 韩兰芸眼神幽怨,噘着嘴认错。 韩榆噗嗤笑,上扬的嘴角怎么都放不下去。 “好了,榆哥儿甭理你四姐,娘给你留了饼子,还热乎着。” 韩榆脆声应下,坐在小木凳上,大口吃饼子。 填饱肚子,韩榆把给家人准备的小礼物一一拿出来,交到对方手里。 然后,他收获了五双湿润眼睛的温柔注视。 韩宏晔小心翼翼地捧着堪称丑陋的小陶罐,爱不释手:“这一看就是好东西,赶明儿爹一定要好好尝尝。” 韩榆笑着应好。 这是从沈家回来的路上,韩榆特意去买的。 总不能给娘和姐姐准备,爹什么都没有。 “还有灿哥儿祖父给的糕点,等明天再吃。” 说完,韩榆又问了姐姐们的练字情况。 得知她们每天都有练习,韩老师表示十分欣慰。 萧水容去灶房打了热水来,韩榆就去帘子后头洗漱。 累了一天,洗漱后韩榆倒头就睡,甚至还打出了颇有节 奏的小呼噜。 韩宏晔听着忍俊不禁,又很心疼:“榆哥儿怕是累坏了。” 萧水容声音很轻:“咱们也睡,别吵醒了榆哥儿。” 说罢,轻轻吹灭油灯,上炕歇息了。 ...... 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 韩榆睁开眼,屋里只他一人,耳畔静悄悄的。 起身穿衣,打开房门,差点被四处溜达的公鸡啄了脚。 韩榆见识过眼前这只五彩大公鸡飞得比人还高的高超技术,右脚一缩,绕道而行。 西南屋有读书声,韩榆想去找韩松,偏又被人叫住。 韩发坐在堂屋,吧嗒吧嗒抽旱烟,浑浊的眼盯着韩榆瞧,里头是看不懂的情绪。 总归不是善意。 韩榆眼底划过深思,再抬眸,依旧天真无邪:“爷,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韩发往桌角磕了磕烟袋,问:“在私塾学得如何?” 你要问这个,我就有话说了。 韩榆一赧:“先生教得好,二哥对我也是尽心尽力,我已经得了两次优秀,罗先生也曾夸奖过我呢。” 韩发默了默,似有不虞。 然而等韩榆定睛看去,仍旧是不冷不淡的样子:“你三叔呢?平日里你跟松哥儿可都听他的话?” 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三叔也很好,我跟二哥都有听三叔的话。” “罗先生都夸了你,是不是也夸了你三叔?”不等韩榆回答,韩发自问自答,“肯定是了,你三叔向来会读书,考秀才定不在话下。” 韩榆只管点头 ,表示您说的都对。 所以您老别再绕弯子了,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韩榆又听了一箩筐围绕韩宏庆展开的废话,总算知道韩发的真正目的。 “椿哥儿柏哥儿打算这个月再试试,明天下午他们跟你们一起去镇上。” “椿哥儿柏哥儿年纪小,你跟松哥儿不要欺负他们。” 韩榆:哈? 韩四岁心里翻个白眼,六岁不小了,村里的孩子都能帮家里人干活儿了。 也就韩家这对双胞胎,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打不得骂不得累不得,真是含嘴里疼。 “榆哥儿?” 韩榆迟迟不应,韩发不由沉下语气。 韩榆回神,脸上挂着韩宏晔同款憨厚可欺的表情:“好。” 韩发满意了,挥挥手:“行,你出去吧。” 韩榆:“......那您好生歇着。” “嗯。” 韩发继续抽旱烟,目的达成,已然不需要过多理会。 韩榆转身,翻了小小一个白眼,跑去找韩松。 “爷果然年纪大了,头昏眼花,明明我比三哥四哥年纪小,怎的叫我让着他们?” 韩松施施然翻过一页书:“你比他们先入私塾,算是他们的师兄。” 韩榆:“诶?” 摸着下巴仔细一想,好像有点道理。 很好,心理平衡了。 韩松短暂地移开眼,又落回书上,不太想谈论无关之人的事,遂问韩榆:“可背书了?” 韩榆摇头。 韩松在书箱里翻出一本书:“现在背。” 韩榆接过,老老实实背书。 两刻钟后,屋外 传来苗翠云的吆喝:“吃饭了!” 两人放下书,先后起身。 韩榆落在后头,出门就看到韩椿韩柏从西北屋出来,一边舔手指头,一边哈哈笑。 韩榆似有所感,上去扒拉开双胞胎。 都不用进去,韩榆就清楚地瞧见一地狼藉。 昨晚他放在条凳上的两盒糕点都被打开了,里头空了一半,剩下的都被恶意捏碎,洒在糕点盒还有地上。 韩榆眸光骤冷,扫向示威一般凑到他面前的韩椿。 “你竟然敢偷藏好吃的,坏东西,看我不告诉爷奶......” 话未说完,韩椿被韩榆眼中的凉意吓得一激灵。 踉跄后退,重重撞到了门框上。 恐惧和疼痛先后降临在身上,韩椿呆了呆,张大嘴哭出来:“爷,奶,娘,我好疼呜呜呜......” 哭声震天响,吵得韩榆心头戾气翻涌,漆黑澄澈的双眸攀上杀气。 几乎是一瞬间,韩发、齐大妮还有黄秀兰跑出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2节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哭了?” “是不是榆哥儿欺负你了?” 韩榆怒极反笑,侧过身好让他们看清屋里的情况:“是三哥四哥弄坏了我的东西。” 这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他都还没哭,韩椿哪来的脸哭? 韩椿打着哭嗝指向韩榆:“他、他推我。” 齐大妮脸色狰狞起来,扬起胳膊就要打韩榆。 说时迟那时快,斜旁插入一道沁凉的嗓音:“榆哥儿没推椿哥儿,是椿哥儿心虚,自己撞上了门框。” 韩椿哭声一顿,脸上是明晃晃的心虚。 齐大妮只认死理,觉得就是韩榆错了:“不过一盒糕点,坏了就坏了,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韩榆眼里含着两包泪,分明委屈得不行,还是固执地说:“先生说了,不问自取便是偷,明明是三哥四哥的不是,奶为什么要怪我?” 事发前,黄秀兰和齐大妮正在商量要怎么对付韩榆。 这几个月几乎都在炕上度过,一直没寻着机会。 眼看贵人交代的事迟迟无法完成,心里头那叫一个急。 这厢韩榆回来,可就想着趁机把事情办了。 正想主意想得脑壳疼,就听到韩椿的哭声。 眼下韩榆又跟她顶嘴,更是烦上加烦。 “嘿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 齐大妮上来就要掐韩榆的嘴,咬牙切齿的样子教人看得心惊。 “你干什么?” “榆哥儿!”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出现,护在韩榆的身前。 韩榆仰头,眸底水色轻晃。 韩宏晔粗声粗气:“本来就是椿哥儿柏哥儿的不是,娘您怕是糊涂了。” 萧水容冷着脸:“受委屈的是榆哥儿,今儿我看谁敢对榆哥儿怎样。” 齐大妮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手指着两人:“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是不是?不孝子!不孝子哇!” 只可惜刚嚎两声,就被韩发堵住了嘴:“行了,别骂骂咧咧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够让人看笑话的?” 齐大妮立马噤声,三角眼瞪向 韩榆。 韩发进屋翻看糕点盒,问韩榆:“这糕点是你买的?” 韩榆摇头:“不是,昨儿去同窗家中做客,得到的回礼。” 韩发若有所思,放下盒子,又捻起一块碎得看不出原样的糕点,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也只有韩榆韩松品出那么点意思来。 韩发没在屋里待多久,很快走到韩榆面前,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抹笑:“今天确实是椿哥儿柏哥儿做错了......” “他爹!”齐大妮惊叫。 韩发仿若未闻,继续说:“这两盒糕点,我替他们俩赔给你,如何?” 韩榆掩在袖中的手指轻点两下,将讥诮尽数掩在纤长眼睫的阴翳之下。 再抬眸,眼里满是惊喜:“真的吗?” 到底还是个孩子,满眼都是口腹之欲。 韩发笑容更深,点头说:“爷给你一两银子,回头去了镇上多买点吃的,跟你同窗分着吃。” 齐大妮黄秀兰眼前同时一黑,他爹/公爹怕不是昏了头?! 他一向都是站在三房这边的,这回怎么偏向二房了? 韩发回屋取了一两银子,交到韩榆手上。 韩榆双手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在太阳底下发着光:“谢谢爷,那我就用这银子买糕点,分给我那位同窗吃。” 韩发连连点头:“好好好,读书人就该慷慨大方。” 夸完韩榆,又不顾齐大妮和黄秀兰的阻拦,让双胞胎道歉。 韩椿韩柏不乐意,直呼你不是我爷 。 但哭也没用,没人能拗得过一家之主。 最终,韩榆在韩发和善的盯视下,与韩椿韩柏握手言和。 且不论齐大妮黄秀兰如何愤恨,反正韩宏晔萧水容是满意了。 至于韩榆...... 自然是不满意的。 既然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就该用小孩子的方式来解决。 ...... 午时,韩椿韩柏躲开黄秀兰和齐大妮,一头钻进屋里,顺手插上门销。 任黄秀兰如何喊门,都不理会。 他们委屈死了。 不过吃几块糕点,明明家里的好东西都是他们的,为什么爷要让他们给韩榆那个讨厌鬼道歉? 双胞胎趴在炕上嗷嗷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觉得脖子被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缠住了。 伸手去拽,拽不动,脸上还被舔了下。 在一片嘶嘶声中,韩椿韩柏前后睁开眼。 “啊——” 韩发最先注意到不对劲,想进东屋却推不开门,急忙去找在屋后劈柴的韩宏昊韩宏晔。 他二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门撞开。 炕上,双胞胎直挺挺躺着,身下一片濡湿。 两条菜花蛇盘踞在他们胸口,嘶嘶吐着信子。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韩宏昊用火叉把蛇挑进麻袋扔出去,工具人关大夫再次上线。 关大夫说,菜花蛇没毒,也没咬人,他俩纯粹是被吓晕过去的。 一针下去,双胞胎悠悠转醒。 反应过来,继续嗷嗷叫。 西南屋里,韩榆一手 托腮,右手里捏着一块酥饼。 这是韩松买的,分一块给韩榆。 咬一口,满嘴油香。 韩榆说:“二哥,酥饼真好吃呢。” 声音也很动听。 韩松背对着他看书,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伸手把韩榆的脑瓜扭回去。 韩榆从善如流地正过身,三两口吃完,继续练习八股文。 - 在韩发齐大妮的财力支持下,黄秀兰从一位村民家里买了雄黄酒,把东屋里里外外擦一遍。 不但如此,她还用掺了雄黄酒的水给韩椿韩柏洗澡。 事后她还不放心,又寻了硫磺来,在屋里屋外沿墙角洒上一圈。 “早前包桂花说除夕见血不吉利,我还不信。”齐大妮叉着腰絮叨,“今年真是倒霉透顶,晦气死了!” 都说破财免灾,韩家不知破了多少财,这灾是半点没见少。 余光瞥见韩榆从西南屋出来,齐大妮眼珠一转,招他上前来。 韩榆徘徊不前,似有些胆怯。 但在齐大妮的眼神逼视下,还是挪着步子过来,嗫嚅着喊了声“奶”。 齐大妮挤出狞笑:“榆哥儿可尝过蜂蜜?” 韩榆眨眼,懵懵懂懂:“蜂蜜是什么?好吃不?” 果然是个馋鬼,就知道吃。 转念想到韩发撒出去的一两银子,齐大妮咬紧后槽牙,循循善诱道:“蜂蜜可是好东西,又香又甜,吃了还能润喉咙。” “你娘不是喉咙不舒坦,弄点蜂蜜回来,吃两回就能见好。就是离家远,在山里。” 萧水容前几天穿着 单衣下地干活,出汗又见风,得了轻微的风寒,总是咳嗽。 拿萧水容做诱饵,真够丧心病狂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3节 韩榆捏捏手指,有些意动:“可、可是我下午还要练字。” 齐大妮手一挥:“那就明早去,记得一定要去,吃了你娘就能好。” “好哦。”韩榆乖乖点头,“娘喉咙不舒坦,要吃蜂蜜的。” 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臂比划:“很多蜂蜜。” 齐大妮又说:“这事谁都不能说,你去把蜂蜜找回来,你娘才觉得你是个孝顺孩子。” 韩榆点头如捣蒜。 所以,原主之所以进山,也是齐大妮用了类似的理由,引他过去的吗? 回屋后,韩榆在窗前站定。 不多时,黄秀兰从东屋出来,一头扎进正屋。 ...... 山是要进的。 但不能只他一人。 “真的吗?蜂蜜真的比糖水还甜?”韩柏抓着韩榆的胳膊,急急逼问。 韩榆瑟缩了下,不大乐意地嘟囔:“我不知道,是奶告诉我的。” 韩椿舔了舔嘴:“跟他说什么废话,傻不愣登的。到底好不好吃,尝了才知道。” 韩柏表示同意,两人跑出去。 韩榆原地驻足片刻,从屋后出来,去灶房找萧水容:“娘,我想去给爹送水。” 韩宏晔一早就下地了,估计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萧水容轻咳两声,下意识就要拒绝。 实在是年前韩榆受伤,给她留下过于深刻的心理阴影。 即便只去山脚下,萧水容也不放心。 韩榆使出撒 娇大法,抱住萧水容的手臂,摇来晃去:“娘您就让我去嘛,我保证不乱跑,就给爹送水。” “大哥二哥去捡柴火,再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还要向二哥请教问题。” 萧水容被缠得没法子,又想着榆哥儿比以前机灵不少,权衡之后还是答应下来,把竹筒装满水。 韩榆接过沉甸甸的竹筒,紧紧地抱在怀里,小跑着出了院门。 正屋里,齐大妮躲在窗户后,亲眼看到韩榆跑出去,很是松了口气。 告诉韩榆的地方她跟黄秀兰都去考察过,离山脚下不远,不会有野猪之类的东西,但那附近的野蜂毒得很。 身强体壮的大老爷们被蛰一口都要肿好几天,更遑论小孩子。 韩榆身体弱,起码一个月才能恢复。 这应该是最折磨人的法子,贵人肯定满意。 “咯吱”一声,黄秀兰推门而入。 “成了?”黄秀兰问。 齐大妮咧嘴:“你老娘我出手,哪有不成的道理?” 黄秀兰呼吸一松:“那就好,咱们也能跟贵人交差了。” 婆媳俩心下大安,坐一块儿说话,边等韩榆回来,欣赏一下他的惨状。 约摸过了两刻钟,门口响起喧哗声。 她二人同时起身,往外冲去。 却见韩宏昊韩宏晔怀里各抱着一个被叮得满头包,脸肿成猪头的孩子冲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韩树、韩松、韩榆三兄弟。 所以,被野蜂蛰的人是谁? “娘,老三媳妇,椿哥儿柏哥儿掏蜂窝 被野蜂叮了!” 齐大妮一个趔趄,下意识看向黄秀兰。 去找蜂蜜的是韩榆,怎么成了韩椿韩柏?! 韩榆攥着韩松的衣袖,小脸发白,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眸光流转,将那边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 湿漉漉的眸子微眯,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的判断,似乎出了点问题。 黄秀兰在婆母的哭嚎声中看向韩榆,恰好撞上他不达眼底的笑。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怔。 韩榆率先回神,向他亲爱的三婶展露出甜甜的笑脸。 火光电石间,黄秀兰读懂了什么,看韩榆好似在看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 第33章 韩榆抱着竹筒,慢悠悠往东去。 沿途遇见好些村民,他们的态度都很和善。 “榆哥儿这是到哪去?” “呦,还知道给你爹送水,真孝顺。” 夸得韩榆脸蛋红红,逃也似的跑了。 大家在身后哈哈大笑,并感叹一句“自打榆哥儿去读书,真活泼了不少”。 韩宏晔说过韩家十亩耕地的位置,方才萧水容也明确指点过,韩榆很快摸到地方。 韩宏昊和韩宏晔卷着裤腿手动除草,暮春时节忙得满头大汗。 弯腰薅出一把杂草,直起腰丢一旁,再弯腰。 韩宏晔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动作,恍惚间听到榆哥儿的声音。 “爹!” 韩宏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半信半疑地直起腰。 随后,倏地瞪大眼:“榆哥儿?” 韩榆站在田埂边:“爹,大伯,我来给你们送水。” 韩宏晔上前,打开竹筒喝两口,只觉浑身舒坦极了。 当然,心里头更舒坦。 喝完又递给韩宏昊,习惯性要去摸韩榆的脑瓜,后知后觉注意到满是污泥的双手,讪讪缩回手。 韩榆双手背在身后,朝他招招手:“爹,你低头。” 韩宏晔如实照做。 韩榆踮起脚尖,倾身凑上前去。 粗糙黝黑的大脸贴上韩榆跑得红扑扑的小脸,轻轻蹭了两下。 这一刻,老父亲的心化成一滩水,感动得眼都红了,泪花闪闪。 韩宏昊拿着竹筒,在一旁羡慕地瞅着,心里酸溜溜 。 树哥儿大了,不会同他这样贴贴。 松哥儿又是个小古板,料想也不会做这样撒娇黏人的动作。 至于英姐儿,毕竟是姑娘家,又快到说亲的年纪,就算是亲爹,也得避嫌。 想到这,韩宏昊幽幽叹口气。 老二上辈子怕是做了大好事,这辈子才能生出榆哥儿这样的小甜包。 韩榆察觉到大伯的注视,回望过去:“大哥二哥去山里捡柴火了,他们不能给大伯送水,就由我来啦~” 韩宏昊咧嘴笑,不住应好。 韩榆眸光转向东南方的高高山体,掰手指算了算,那两个应该到地方了。 又跟韩宏晔说几句话,韩榆用手给自己扇风:“爹,大伯,你们去忙吧,我四处走走,等大哥二哥下山,再一道回去。” 韩宏晔不赞同地摇头:“山脚下虫蛇多,你一个小的不安全,还是回去。” “爹您放心,我一定不乱跑,就在这附近转悠。”韩榆眨巴着眼,“好不好?” 老父亲哪里受得住幼子的殷切请求,迷迷糊糊就答应了。 韩榆辞别两位长辈,背着手四处溜达。 起初只在田埂上摇摇晃晃地走,见韩宏晔对他放心,没再分出心神关注,韩榆就大胆行动起来。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又长又窄,两侧树木林立,隐天蔽日的,日光轻易照不进去。 韩榆走在小路上,耳畔是沙沙风声,不自觉地搓了搓胳膊。 这气氛,这动静,在晚上简直是恐怖片现场,吓得人魂飞 魄散的那种。 这让韩榆有点担心,双胞胎会不会吓晕在半道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4节 毕竟两条菜花蛇都能把他们吓尿。 韩榆心下腹诽,一边稳步前进,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周遭的动静。 在他左手的掌心里,小白支棱着茎叶,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历时三个月,小白每天积极进行光合作用,已经恢复了那么一丢丢。 有它在,韩榆完全不用担心自身的安危。 抬手拂开挡路的野草,韩榆听见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又往前几步,韩榆正欲分开半人高的灌木丛,就有人先他一步,用长树枝劈开一条道。 待韩榆看清来人,眼前一亮:“大哥,二哥!” 韩松正垂眸注意脚下,乍一听见熟悉的嗓音,以为是听错了。 猝然抬头,入目是韩榆喜滋滋的脸庞。 韩松当即蹙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韩榆冲韩树一笑,答道:“我来给爹和大伯送水。” 韩松眉间折痕愈深:“我是问,你怎么跑山里来了?” “不知道山里危险吗?你是忘了前不久还在山里受了伤?” 韩松疾言厉色,却唬不住韩榆。 韩榆挠挠头,反手指向来时的路:“我只是四处走走,这也算进山吗?” 沿着韩榆的手指,韩松看到大片大片的绿色稻浪。 韩松:“......这次就算了,不可再有下次。” 韩榆嗯嗯点头:“二哥我知道啦。” 韩松拉了拉背上的竹篓:“柴火已经捡好了,回去吧。” “好.. ....二哥等一下!” 韩榆一声惊呼,成功让韩松止住脚步:“又怎么了?” 韩榆来不及吭声,跑到不远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前蹲下。 左右开弓,刨刨刨刨。 草屑乱飞,盖了韩榆一头一脸。 韩松默了默,和韩树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韩榆手下不停,继续刨。 半晌后,韩榆捉住一截萝卜缨子,奋力一拔。 萝卜破土而出,他本人也摔了个屁墩儿。 韩榆捂着屁股瓣直哈气,不忘举高手里幼儿小臂长的东西:“大哥二哥,萝卜!” 在韩松逐渐诡异的眼神下,韩榆兀自舔了下嘴唇:“炖汤喝,起码有一大碗。” 韩松连续两次深呼吸:“这是野参。” 如果没猜错,起码有三五十年。 韩榆漆黑眼瞳瞪得圆溜溜,里头满是茫然:“野参?” 韩松不禁扶额,只让韩榆把东西藏严实了,简单粗暴地告诉他:“它可以买很多筐萝卜。” 韩榆非常做作地吸气:“嘶——” 韩树非常震惊地吸气:“嘶——” 韩松已然不想说话,满心无力感。 谁又能想到,在距离上山必经之路不远的地方,竟然藏着一株野参。 几乎每天都有村民上山下山,竟无一人发现。 真不知该说他们疏忽大意,还是该说韩榆运气好。 韩榆欣然接受了二哥贴在他身上的好运标签,又掰手指头算一算。 一棵野参起码值个几十两银子,分一半给大哥二哥,束脩有了找落,还能省 出一部分给爹娘姐姐。 以及,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韩树见韩榆一脸认真地掰手指,好奇地问:“榆哥儿在干什么?” 韩榆笑眯眯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韩树挼了挼小堂弟的脑袋瓜:“行了,咱们赶紧回吧。” 话音刚落,小路前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救命!” “救命啊!” “别咬我!别咬我啊呜呜呜呜......” 韩榆眉梢微不可察地轻挑,随韩树韩树面带诧异地看过去。 不多不少,时间正正好。 韩榆望向撒足狂奔的双胞胎,悠悠然地想着。 “大哥二哥,救我!快救我!” 韩椿最先发现韩榆三人,当场喜极而泣,哭喊着喷出一个鼻涕泡。 韩松注意到他俩身后黑压压的野蜂群,眼皮狂跳,跟韩树默契地脱下外衫,丢给双胞胎。 一手韩榆,一手竹篓,撒足狂奔。 这个时辰,不少村民都在地里忙活。 韩椿韩柏那仿佛死了亲爹亲妈的哭声引起他们的注意,纷纷停下动作看过来。 “我的天爷,这怎么回事?” “怕是去掏蜂窝了。” “韩老大韩老二,赶紧的,你家几个娃娃遭殃了!” 伴随着一声吆喝,十多个壮汉挥舞着农具冲上来。 野蜂被迫散开,韩宏昊和韩宏晔飞快拉着五个孩子逃离蜂群。 双胞胎甫一脱险,就软软倒地,给人吓得够呛,拎起来就往家跑。 至于那些跟野蜂作斗争的村民,只能等回头再来。 韩榆三个坠在身后,呼 吸紊乱,一脸的余惊未定。 韩榆拍拍胸口,喘着粗气说:“好可怕,三哥四哥怎么进山了?” 韩树摇头:“不知道。” 韩松不愧是曾经身居高位的男人,始终沉稳镇定:“先回去。” ...... 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韩榆的宗旨,向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先有韩椿韩柏故意破坏了他准备和家人分享的糕点,后有齐大妮黄秀兰打他的主意。 韩榆又不是软柿子,自然会回击。 你们算计我爹娘的大宝贝,那我只能算计你们的大宝贝喽。 人只有知道疼了,才会长记性。 但黄秀兰显然不在这类人的行列。 亲眼目睹韩榆的变脸,黄秀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齿寒身颤。 儿子的惨状和韩榆小人得志的模样在眼前交替,这一刻,她的愤怒盖过惊惧。 黄秀兰一阵风似的卷向韩榆,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狠狠揪住他的衣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韩榆小小一只,轻易就被黄秀兰拎得双脚离地。 黄秀兰用力很大,他不得不仰起脖子,以免被衣领勒破颈部的皮肤。 涂了殷红口脂的血盆大口近在眼前,高分贝的嘶吼险些震破韩榆的耳膜。 韩榆面上惊惶,两汪水色在眼眶里打转:“三婶你弄疼我了呜......” 低低的呜咽,听得在场众人心口一颤。 韩宏晔目眦欲裂:“老三媳妇你想干什么?” 萧水容操起竹扫帚,打在黄秀兰 后背:“你给我放下榆哥儿!” 黄秀兰恍若不觉,死死揪着韩榆:“我知道是你!你就是故意的!” 余光里,是肿成猪头的两颗脑袋。 这让黄秀兰更加疯癫,手指上移,掐上韩榆的脖子。 “你去死吧!” 韩榆眯眸,似不堪承受。 只有黄秀兰能看见,他眼里好整以暇的笑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5节 ——他在挑衅我。 黄秀兰满脑子都是这个意识,喉咙里溢出癫狂的嘶吼。 韩榆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他艰难抬手,去抓钳子一样箍着脖子的手。 与此同时,韩松和韩宏晔分别抓住黄秀兰的两只手,强行掰开。 “咔嚓——” 伴随着一声脆响,黄秀兰哀嚎出声,扭曲的脸更显狰狞。 韩榆细瘦的手指离开加害者的手腕,整个人落入萧水容温软的怀抱中。 韩宏晔一脚踹开抱着手腕痛呼的黄秀兰,放狠话:“榆哥儿若有什么,你拿命来赔!” 韩榆被萧水容抱着,送往西北屋。 韩榆轻咳了两声,暗戳戳摸一摸衣袖的内袋。 很好,野参还在。 韩榆躺在炕上,手指蹭了蹭颈侧的皮肤,有点热热烫烫,但不疼。 小白冒出头来,散发着莹莹白光,为韩榆治疗。 韩榆听着外面的骚动,无声笑笑:“无妨,她压根没碰到我。” 失去理智的人最好控制,更别说韩榆非常珍惜现在的身体。 平日里哪里破点皮韩榆都要心疼许久,怎会容许黄秀兰伤害自己。 不过一场作戏 。 代价是黄秀兰的双手。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在韩榆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唯独一点,出乎韩榆的意料。 在此之前,韩榆一直以为齐大妮是主导者,黄秀兰顶多算个帮凶。 直到韩椿韩柏出事,齐大妮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黄秀兰。 如此,黄秀兰身上的古怪之处也就有了解释。 从头至尾,都是她在针对韩榆,齐大妮不过是个马前卒,背锅的炮灰。 那么问题来了。 从忽悠原主进山,挑拨他和韩松的关系,怂恿他烧韩松的书,以及这一回,让齐大妮引诱他掏蜂窝...... 桩桩件件,目标似乎并不是他的命。 或许进山遇野猪有可能害他丧命,那后面的事又怎么解释? 韩榆轻点被面,陷入沉思。 怎么都觉得,黄秀兰此举意在让他倒霉。 是因为二房三房的利益? 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韩榆无从得知,但并不焦急。 船到桥头自然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黄秀兰还有什么招数。 不过...... 听着外边儿韩宏晔高声喊出的“分家”,韩榆觉得她应该没什么动手的机会了。 锁骨上方勒出来的红痕逐渐消退,韩榆摸了两下,希望爹娘能给力一点。 路已铺好,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走了。 ...... “我不同意!” 当韩宏晔提出分家,韩发当机立断地表示。 平时蹦跶得最厉害的齐大妮早在黄秀兰发癫的时候就被吓懵了,到现在还没 回神,直愣愣盯着面前的空地。 如此一来,韩发和韩宏晔夫妇二人以一比二的劣势,首先在气势上输给了后者。 韩宏晔面带嘲讽:“难道爹以为,老三媳妇这样对榆哥儿,我日后还会累死累活赚钱,让老三读书吗?” 韩发脸色微变,握着烟杆的手抖了下:“我跟你娘都还活着,这时候分家,你也不怕村里人笑话。” “老三媳妇多半是受了刺激才会这样,往常她虽然娇纵了点,可对榆哥儿是真心的,怎么舍得......这样对他。” “老二,你听我一句劝,回头等老三媳妇缓过神,我让她给榆哥儿赔礼道歉。” 萧水容嗤笑:“难不成爹以为她一句道歉就能了事?我榆哥儿差点被她掐去半条命!” 想到榆哥儿躺在她怀里,泪眼汪汪呼吸困难的可怜样,萧水容对黄秀兰愈发憎恨。 韩发忽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榆哥儿在私塾读书,一年就要五两束脩,老二你仔细想想,要是你分了家,哪来的钱供他继续读书?” 以老二的本事,怕是一年到头下来,不吃不喝也挣不到五两银子。 韩宏晔却毫不退让:“爹不必担心,就算我割肉卖血,也定要让榆哥儿读书。” 他们的退让,在某些人眼里就是认怂。 这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继而变本加厉地压榨、伤害他们。 韩宏晔耐心告罄,不打算再忍让。 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对着院子里 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韩宏晔知道,肯定有人说他不孝顺,竟然敢忤逆父亲。 但他也是父亲。 他的孩子们需要他这个父亲的庇护。 软硬兼施都不管用,韩发心一横,捂着胸口就要倒下。 韩宏晔下意识迈开脚,又止步不前。 “爹您悠着点儿,您若是又晕了,怕是关大夫要忙不过来了。” 韩发喉咙一哽,被憨厚的二儿子刺得老脸涨红,讷讷放下手,不好再装晕。 说曹操曹操到,关大夫推开里三圈外三圈的人进来:“怎么回事?” 齐大妮这时候回过神来,心焦焦地喊:“关大夫你赶紧去瞧瞧我家椿哥儿柏哥儿,他们被野蜂蛰了,昏过去了。” 关大夫正欲随她去,被韩宏晔薅住:“关大夫,榆哥儿方才被老三媳妇掐了脖子,看着不太好,还望您给看看。” 于是,关大夫跟韩宏晔走了。 齐大妮气得在外头破口大骂,什么脏骂什么,教外头的人听了眉毛直皱。 “齐大妮也太不讲究了,简直是非不分。” “可就算齐大妮有错,韩老二也不该跟她对着干,跟忤逆子有啥区别?” “嘿你个老东西!没听韩老二说榆哥儿被韩老三媳妇掐了脖子,大家都是当爹娘的,情况特殊,就不许韩老二急一急?” “话是这么说,但韩老二也太冲动了,一家人闹成这样,以后还有谁敢嫁到韩家来?” “嗤——” 倚门框上看戏的刘五德讥笑了下:“说句不好 听的,就韩家老两口的德行,这几年越来越糊涂,就算没韩老二这档子事儿,也没人敢再跟他家结亲家。” 韩老三媳妇嫁来之前,韩发齐大妮还能装装样子。 这几年齐大妮不停地作妖,哪家不看她的笑话。 还有韩发,糊涂虫一个。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顾忌着邻里关系,大家都一个村的,有些事心里门儿清,嘴上没说罢了。 韩老二就差被压榨死了,咋还有人觉得他不孝顺? 要是真不孝顺,早在几年前就翻脸了。 韩发被人指手画脚地说,脸上挂不住,自觉没脸再待下去,转身就回屋去。 还不忘扯过骂骂咧咧的齐大妮。 韩松立在墙边,漠然地围观着这一场闹剧。 二叔这回倒是当机立断。 上辈子,韩家要到明年才能分家,分家两三年还各种纠缠不休。 爹娘担心那些事影响他读书,便把他送去镇上二叔家。 彼时二叔家中已有薄产,吃喝不愁,也不必面对烦人的亲戚。 只是没想到,二叔家会是另一个地狱。 韩松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西北屋。 不知韩榆现在如何。 黄秀兰掐得那样用力,他使出十成力道才勉强拉开。 榆哥儿一个孩子,如何承受得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6节 正屋传出齐大妮的哭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韩松思绪回笼,猛然意识到,他已经许久没再想起上辈子韩榆对他做的那些事了。 每每想起韩榆,脑海中总会 浮现他或灵动,或沮丧,或委屈的表情。 是韩松以为他要故技重施,二度烧书时,语调高昂的背诵全篇。 是下雪天里脚滑跌进雪里,在窗台上放了三两日的小雪人。 是那只只存在于将来设想中,威武雄壮的黑猫壮壮。 ...... 一片嘈杂中,韩松缓缓敛眸,谁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关大夫给韩榆诊脉,察看“伤口”。 明明诊断不出问题,韩榆却一直喊疼。 关大夫无法,只得开了药。 走的是公账。 从西北屋出来,关大夫准备去给双胞胎看蜂毒,眼珠一转,就有几人气喘吁吁地进门。 来人是两位老叔公,以及村长谈全。 老叔公自然不同意分家。 一来,读书是件烧银子的事儿,多个人就能多赚一份钱,前途无量的韩宏庆也不必为五斗米折腰。 再一个,他们都听说了,韩榆在私塾的表现很是不错。 韩发跟两位老叔公关系亲近,一旦分了家,二房必然要跟他们疏远。 万一哪天韩榆有了出息,他们还能捞着好处吗? 定然是不能的。 奈何韩宏晔铁了心要远离这一家子的魑魅魍魉,梗着脖子不理人,给两人气了个仰倒。 “村长您瞧,老二忤逆不孝,这是要气死我们几个老的啊!” 谈全面无表情睨了老叔公一眼,对堂屋的韩发说:“孩子都大了,也该分家了。” 韩发浑身一震,失声道:“村长?!” 谈全板着脸:“你自己想想,这半 年来韩家闹出多少事。但凡你能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我谈全绝不会插手今天的事。” “上次榆哥儿受伤不谈,这回又险些闹出人命。”谈全直视韩发,目光如炬,“我还有几年就退了,不想咱们村闹出人命官司。” 谈全虽不姓韩,却是统管全村的村长,大小也算个官。 他这话的意思明摆着,是摆出官威压人呢。 韩发张了张嘴,眼神飘向老叔公。 老叔公急得满头大汗,说了许多好话,但没人听。 韩家小院内,气氛一度陷入凝滞。 就在这时,齐大妮从正屋窜出来:“分家可以,但我要跟小三!” 第34章 “你在说什么胡话?!” 韩发高喝一声,暴怒的模样和素日里的沉默寡言大相径庭。 “一家人和和美美不好吗?” 韩发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旋即有低笑声响起,嘲讽的意味十足。 齐大妮不搭理他,对两位老叔公说:“请您二位做个见证,赶紧把家分了。” 老叔公明白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只问她:“你想清楚了,若是跟了老三,往后每年老大老二只需送来赡养的银钱和粮食,旁的就再无关系了。” 韩发想说话,被齐大妮抢了话头:“小三考状元当大官,将来我就是老夫人,仆从成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都行,指望那两个地里刨食的有什么用?” 老叔公想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往后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 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来。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韩宏庆比两个哥哥更有出息。 谈全双手负后:“大发,你给个准话。” 到底是一家之主,是否分家还得他拍板。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韩发的身上,韩发如芒刺在背,自觉脸皮快被扒下来了。 再不松口,只会更难收场。 他对老大老二没什么指望,现在分家,也省得老三做官后被他们缠上,索要好处。 罢了。 韩发叹了口气,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那就分家。” 韩宏晔提着的心猛然落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苗翠云悄 然偏过脸,避开人止不住笑。 另一边的四个姑娘家,也都默契地握紧彼此的手。 眼神交流,满是激动。 真好,终于可以离开了! - 韩宏昊去堂屋搬了条凳,请见证人老叔公以及谈全坐下。 除受惊受伤的韩榆,大房二房所有人都到齐了。 唯独三房,韩宏庆远在镇上,黄秀兰被关在东屋,韩椿韩柏也没醒,只韩兰芷一个在场。 韩兰芷与韩榆同岁,正是天真懵懂的时候,只知道她娘不久前又喊又叫,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爷奶说要分家,以后跟她一起过日子。 韩兰芷咬着手指头,似懂非懂。 以前爷奶不也跟她一起的吗? 冷不丁对上二婶冰冷的眼睛,韩兰芷瑟缩了下,往齐大妮身后躲。 二婶明明之前还要给她酥饼吃,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凶? 是不是因为娘打了榆哥儿? 可是榆哥儿本来就讨人厌,娘总说他欠教训。 老叔公敲了敲条凳:“大发,你去把家里的银子、田契还有地契都拿出来,今儿当着大家的面分割清楚。” “另外,家里养的牲畜,锅碗瓢盆那些乱七八糟的,也都趁现在分了。” 韩发轻一脚重一脚地去正屋。 齐大妮眼珠一转,也跟过去。 齐大妮拉住直奔橱柜的韩发,低声说:“别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等小三日后做官,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韩发一个冷眼过去,刺得齐大妮一个激灵。 “你要是不跟老三媳妇搞那些 幺蛾子,哪有今天这档子事儿?” 齐大妮面露愕然:“他爹?” 韩发竟然什么都知道?! 那她藏的几两银子,岂不成了笑话? 韩发呵了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榆哥儿......是我看走了眼。” 齐大妮犹不甘心:“银子......” 韩发从橱柜深处取出一个布袋,沉甸甸的很是坠手。 这里面大部分是他爹临终前留给他的,小部分是靠租赁田地和老大老二赚来的。 拢共二百多两。 “他敢这么做,就是仗着你什么都不敢说。” 亲祖母和亲婶子合谋对付侄子,这事一旦传开,韩家将会面临万人唾骂的局面。 韩发不敢想象,更怕影响到老三考科举。 “就当是对他们的补偿。”韩发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不止,后背都佝偻了起来,没来由地说了句,“毕竟是你我......对不住他们。” 齐大妮喉咙一哽,厌憎和心痛交织。 余光瞥见门口出现一道黑影,又高又大,齐大妮一惊,急忙望去。 等看清那人的脸,操起桌上的茶碗砸过去:“不孝子!你还来干啥?!” 韩宏晔垂着脑袋,憨厚老实的样子,利索地侧身躲开茶碗:“我怕你们把东西藏起来,都留给老三。” 韩发:“......你们都是我儿子,你就是这么想我跟你娘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7节 韩宏晔不说话,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无话可说。 韩发心口闷痛,郁闷的闷,又拿上田契地契: “好了,出去吧。” 韩宏晔掉头出去。 ...... 韩家闹分家的事儿已经在村里传开,大人小孩,老少媳妇,只要在家的,都跑来看热闹。 两三人宽的院门外,黑压压一片都是人,聊得热火朝天。 “韩家这家底,你们说韩老大韩老二能分到多少钱?” “不管多少,总归苦日子结束了。”妇人不无羡慕地说。 ——这位显然也是深受苦楚的。 “我总算搞明白整件事到底咋回事了,韩老三家的双胞胎去山里掏蜂窝被叮得满头包,韩老三媳妇以为是榆哥儿做的,就发疯掐了他。韩叔偏心三房,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韩老二不肯,就闹着要分家。” “所以当真是榆哥儿害得椿哥儿柏哥儿?”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没见过榆哥儿,乖巧又文静,韩老三家的一天到晚跟疯猴儿似的,榆哥儿哪来的本事害他们,多半是两个自己跑去的。” “诶你们还记得不,年前榆哥儿进山跌破了脑袋,这才几个月,又出事了。” “啧啧啧,韩家这两年运道委实不太好啊,还得找人驱驱邪,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事儿呢。” 村民的议论,韩家人多多少少也能听到,神情各异。 韩发深吸一口气,扬声道:“这里头总共二百两,我跟你们娘留五十两,剩下的兄弟三个均分,没意见吧?” 韩宏昊韩宏晔齐齐摇头。 一般情况下,两个老的都跟长子住,财产也是 长子占大头。 齐大妮主动提出跟三房,大房自然也讨不到大头。 五十两银子,对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笔巨财。 在地主家干一天活,也只赚十个铜板。 真没想到爹娘手里竟存了这么多银子。 “三十亩地,二十亩租赁出去,十亩自家种植。这些都是你们爷在世的时候置办的,都在我的名下。” “我们老两口跟三房得十六亩,大房二房各得七亩,如何?” 萧水容有话说:“爹,这么分怕是不妥。” “大房五口人,二房六口人,你们跟三房加一块儿也就七口人,怎还占了大半?” 齐大妮一拍凳子,呛声道:“已经给了你们五十两,还想翻天不成?” 萧水容没看齐大妮。 以前当她是婆母,多少敬着点,往后各过各的,只需维持表面尊敬。 她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就算粮食吃不完,还能卖钱不是? 总归不能便宜了三房。 这厢萧水容说完,苗翠云也跟着附和:“爹,娘,您二位也是知道的,过两年树哥儿要成亲,英姐儿也快了。别看松哥儿才十岁,五六年眨眼就过去了,家里添丁,粮食可不能少。” 韩发去看两个儿子。 韩宏昊韩宏晔都低着头,跟个闷葫芦似的。 也是默许了自己的媳妇儿这么做。 再看谈全。 谈全面无表情:盯.jpg 韩发:“......” 韩发无法,只得重新分配。 一番争取下,大房二房各分得九亩地,剩余十二亩 归韩发和三房所有。 掰手指头一算,勉强是公平分配。 接下来,就是牲畜、农具、锅碗瓢盆之类。 大房二房各分两只鸡,三件农具,并锅碗瓢盆各一件。 至于养在屋后的猪,要等过年出圈了,再做分配。 最后就是他们住了几十年的韩家小院。 东屋本该是长子居住,被韩宏庆占了好些年头,没可能再还回去。 齐大妮也不想跟大房二房的人朝夕相对,看了韩发一眼,自作主张说:“你们搬出去住,多少钱我来出。” 韩发脸色当时就黑了,一口否决:“没必要搬出去,实在不行,在正屋和西屋中间砌一堵墙。” 韩宏昊韩宏晔不约而同看向自家媳妇。 萧水容摇头,语气坚决:“不必,这样怪费事的,我们打算另寻住处。” 苗翠云不甘落后:“我们也是。” 笑话,好容易分了家,要是还住在韩家,怕是又纠缠个没完。 她只想好好过日子,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韩发问两个儿子:“决定了?” 韩宏昊点头:“西屋两间给老三吧,爹您看能折成多少钱,跟那五十两一起给咱们。” 二百两骤降为五十两,韩发已经很肉痛,现下又要出一笔银子,自是不乐意。 可他不乐意,不见得其他人不想看热闹。 隔壁包老太太一拍手:“那可巧了,我旁边那家不就空着,收拾一下就能搬进去。” 韩家在包家的西边,包老太太说的是她家东边那户。 本来住着个鳏夫,几年前人没了,屋子归到村里,一直空着没人住。 萧水容自然乐意,不顾韩发的脸色,当场就答应了。 韩发被这么多人盯着,顾及脸面不好拒绝,只能妥协。 而后,又签了分家契。 到这里,算是彻底分家了。 妯娌俩盘点分到手的东西,韩宏昊韩宏晔则跟谈全去办赁房手续。 大家见没热闹看了,纷纷作鸟兽散。 只是回到家还在感叹,韩家可真会藏,两个老的手里竟然有那么多银子。 明明手头富足,还把老大老大当成老黄牛使唤。 真狠心呐! ...... “榆哥儿可好些了?” 萧水容清点完毕,抱着五十两银子、田契以及一堆物什进来,温声问道。 韩榆趴在炕上,慢吞吞地喝水。 分家过程中,韩兰芸担心韩榆喉咙不舒服,去灶房偷了碗水端给韩榆。 水很烫,韩榆晾了好一会儿,现在才能喝。 几口喝完水,韩榆把碗交给萧水容,翻过身平躺,嗓音有些沙哑:“娘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萧水容在炕边坐下,搓揉着韩榆的发顶:“方才的动静,榆哥儿可听见了?” 韩榆点头,表示听见啦。 萧水容嘴角上扬,温柔且慈爱:“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榆哥儿了,我们等会儿就搬出去。” 韩榆旁听了整个过程,自然知晓他们要搬到韩家隔壁的隔壁,心中自是欢喜。 并且,他对爹娘的表现十分满意。 穿书伊始,爹娘为了 他忍下委屈,韩榆就觉得亏欠他们良多,一直想找机会跟爷奶、三房划分开来。 韩榆算准每一步,唯独最后一步的齐大妮变成了黄秀兰。 这点意外无伤大雅,总归顺利分家,还让韩榆看清整件事的背后主使。 韩榆心情不错,眼眸闪亮亮:“真的吗?真好!” 随后又亲昵地抱住萧水容的手臂,轻晃两下:“辛苦爹娘了。” 萧水容不明所以:“辛苦什么?” 韩榆一本正经地说:“和爷奶作斗争,打败了他们。” 萧水容哭笑不得,心里残存的郁气尽数散去,点了点韩榆的鼻尖:“你呀,真是娘的心肝肝,每句话总能说到娘的心坎上。” 韩榆摸了摸鼻子,嘿嘿笑,又被他娘挼了脑瓜。 “爹娘不辛苦,只有榆哥儿受了委屈。” 韩榆但笑不语,听萧水容细说往后的规划。 他可没受委屈,真正遭罪的人还没醒来呢。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8节 韩宏晔很快带回了赁房的契书,开始收拾东西。 韩榆也想帮忙,被韩兰铃强行摁在了小木凳上:“榆哥儿乖乖坐着,这些事交给我们。” 韩榆表示不做重活儿,只收拾书本衣物,韩兰铃才同意。 末了还再三叮嘱,让他悠着点。 韩榆背对着姐姐整理书本,不由失笑。 只是被拎起来掐了下,和他以前出任务受的伤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搞得他像是什么脆弱的玻璃人。 话虽这么说,眼里明晃晃的笑意几乎满溢出来 。 收拾好东西,就往新住处搬。 齐大妮叉着腰站在屋檐下,监视一般:“带着你们的东西赶紧滚,要是被我发现偷拿了什么,仔细你们的皮!” 没人理会她的叫嚣。 大家都很期待新的生活,只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 韩榆怀里抱着书,从齐大妮面前经过。 齐大妮忽而想起韩发的话。 韩发说他看走了眼。 再结合黄秀兰的异常行为,一切都有了解释。 齐大妮倒吸一口气,笼在袖子里的手轻微发颤。 她咽了口唾沫,喊道:“榆哥儿,你过来。” 韩榆偏头看去,捕捉到对方眼里的隐怒。 迈步上前,在距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韩榆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清冽:“奶,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齐大妮扫向左后方严阵以待,只要她动一下就会冲上来的二儿子,弯下腰质问道:“我让你谁都别说,你可做到了?” 声音很低,只韩榆能听见。 韩榆弯眼笑,用很是无辜的口吻:“我的确谁都没说,可谁让他们听见了呢。” 齐大妮确实愚蠢,这一刻脑子却无比灵光。 她听懂了韩榆的言外之意,刹那间遍体生寒。 韩榆他不过四岁,怎么会...... 齐大妮呼吸凌乱,嗓子眼里挤出“嗬嗬”声。 她指着韩榆,叠声道:“怪物!你这个怪物!” 韩榆倏尔一笑:“您怎么知道?” 他本来就是个小怪物啊。 只是披上了人皮。 在齐大妮惊恐的目光 下,韩榆语调轻快:“再有下次,你的手也保不住哦~” 施施然转身,向韩宏晔安抚一笑。 韩宏晔放下心,继续收拾。 跨过门槛,韩松由远及近。 “二哥。”韩榆轻笑着喊人。 韩松视线凝在他的脖子上:“感觉如何?” 表面看起来一丝伤痕也无,可韩榆痛苦的表情依旧浮现在眼前,很难让人不担心。 韩榆摇头:“已无大碍。” 袖中的指尖轻点两下,韩松抬手,按了按韩榆的脑瓜。 动作生疏,格外僵硬。 韩榆呆了下:“咦?” 韩松眼神轻晃,移开又转回,声线淡漠:“没事就好,下午你我还要去镇上,不可耽误了读书。” 韩榆挠了挠头,软声说:“我知道啦,不会的。” 韩松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知道就好,你去吧,我稍后再去。” 说完,快步进门,只给韩榆留下一道笔直挺拔的背影。 韩榆眼底笑意一闪而逝,往新家走去。 娘和姐姐还有大伯母在打扫卫生,大伯在修理长久无人使用的桌凳橱柜。 韩榆逛了一圈,新家的布局和韩家略有不同。 正对门的是堂屋,堂屋边是正屋,两旁是东西屋。 灶房挨着东屋,旁边还有一间略小的屋子。 灶房对面,又是两间屋。 内里陈设简单,无甚家具,只一长条的炕。 韩兰芸这间屋窜到那间屋,高兴疯了:“榆哥儿你知道不,大姐二姐住一间,我跟三姐住一间,我们都不用再挤一起啦~” 韩榆问:“那我呢?” 没等韩兰芸答话,苗翠云先说了:“西屋大,你们哥仨儿住西屋。” 虽然韩榆和韩松不常在家,但也得有个住处。 思来想去,就让兄弟三个住一间了。 韩榆并无异议,正好方便和二哥探讨问题,就把书本放在了西屋的方桌上。 再出来,韩松也过来了,身后是韩宏晔。 韩松把农具放在墙角,声音不高不低:“奶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晕过去了。” 蹲地上忙活的韩宏昊跟韩宏晔对视一眼,迟疑过后还是去看了。 只是没见到人。 所有人都被齐大妮骂出去了。 韩榆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几乎把脸埋进去喝水。 不会是被他吓到了吧? 拜托,他明明超温柔的好吧! 午后,总算把新屋收拾完毕。 韩榆写完一篇八股文,交给韩松批阅,对劈柴的韩宏晔招招手:“爹,你过来一下。” 韩宏晔应声上前,进了屋里。 “爹,我之前在山脚下发现了这个。”韩榆从衣袖的内袋里掏出个东西,“二哥说这是野参,可以买好多筐萝卜。” 韩宏晔双手托着野参,傻愣愣的表情。 人参啊,这可是好东西! 韩宏晔有点慌,半晌才开口:“这东西要怎么处理?” 韩榆:“不如去镇上的医馆瞧瞧?” “谁去?”韩宏晔问。 韩榆不答反问:“爹不去?” 韩宏晔搓搓手,黝黑的脸上闪过局促:“爹哪里见识过这东西,别再被骗了。” 韩榆眨眼, 难不成他去? 可他才四岁,要是去了,几乎是把“冤大头”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韩榆沉吟片刻:“不如让二哥去?” “大哥二哥和我一起发现的,却让我带回来了,理应有他们一份。”顿了顿又说,“二哥去卖,也省得爹再跑一趟。” 韩宏晔求之不得。 他笨嘴拙舌的,脑子又转不过弯,莫名的非常信任韩松。 要问理由,应该是韩松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罢?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毕竟是野参,不宜声张,韩榆让韩宏晔私底下告诉娘还有大伯、大伯娘,就又回到韩松身边。 说话的功夫,韩松已经批阅好了,韩榆这厢一来,就开始讲解。 韩榆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韩榆抱着包袱,韩松背上书箱,同家人辞别,去村口坐牛车。 几个时辰的功夫,韩发分家的事儿已经传遍了。 兄弟二人一上车,就有人问东问西。 大部分村民都挺同情大房二房的,薅着韩榆好一番关切。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69节 韩榆被夸得如坐针毡,悄咪咪往韩松身边靠了靠,好脾气地回应着。 韩松睨他一眼,岿然不动。 当然也有人眼红大房二房分到的五十两,说韩宏晔忤逆不孝。 都不用韩榆出声,就被韩松怼了回去:“二叔爱子心切,何错之有?” 那人讪讪闭了嘴。 韩榆戳了下韩松,在后者垂下眸的时候,眼睛弯 成一座桥。 韩松看他一眼,依旧高冷。 回到镇上,依旧不见韩宏庆,不知又去哪儿了。 韩榆只疑惑了一瞬,把书本和衣物放回屋里,很快又捂着袖子跑出来。 “二哥二哥!” 韩松在灶房,将带来的蔬菜排排放。 听到呼唤,头也不回:“什么事?” 韩榆在门口冒出个脑袋:“二哥你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韩松拧眉,但还是非常诚实地起身走过去。 “什么大宝......”贝? “铛铛——”韩榆掀开衣袖,“这个大宝贝!” 藏在袖子底下的,赫然是上午刨出来的野参。 韩松:“......” 第35章 “大宝......野参怎么在你手里?” 韩松习惯性要去捏眉心,又因污泥堪堪止住,转为手掌相贴,搓去脏东西。 韩榆如实回答:“爹给的。” 韩松眉间折痕愈深:“二叔不尽快处理了,怎么让你带来?” 韩榆就把父子俩的谈话转述给他。 韩松:“......” 二叔对他还真是放心。 几文钱就罢了,这可是几十两。 无语凝噎片刻,韩松去外面净手:“趁天还没黑,尽早把野参卖了吧。” 未来一个月忙于读书,无甚闲暇时间,放家里也不安全。 韩榆问:“二哥,我能和你一起吗?” 韩松回屋翻出一个小布袋,把野参放进去:“走吧。” “好耶~” 韩榆欢呼,跟上韩松。 韩松给院门拷上铁将军,携韩榆去往镇上最大的医馆。 也是巧了,医馆离罗家私塾不远。 二人抵达时,街上正热闹着。 小贩争相叫卖,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韩松一手自然垂落,另一手紧紧捏着布袋,直奔医馆而去。 行走间,衣袖被韩榆揪住:“二哥。” 韩松脚步顿住,紧跟着手指又被一股温热圈住。 低头,韩榆的爪子从他衣袖转移到手上。 韩松抖了抖手腕,没抖开。 索性作罢,淡声问:“何事?” 韩榆对韩松的小动作全然不觉,一颗心都飘到街对面,眼中盛着好奇:“二哥,那是什么?” 顺着韩榆手指的方向, 韩松看到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丈。 老丈扛着一根草靶子,草靶子上插满了亮红诱人的糖葫芦。 他身边围了不少人,大人小孩都有,排队买糖葫芦。 “这位客人,您的糖葫芦拿好了。” 四五岁的孩童接过糖葫芦,迫不及待咬一口,吃得腮帮子滚圆,眼睛眯成一条缝。 韩榆迟迟等不来韩松的回答,又问一遍。 那么多小孩子,一定很好吃吧? 韩松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而是牵着自己孩子的大人身上。 韩松缓缓垂眼,落在韩榆攥着自己的手上。 韩松:“......” 这该死的带孩子的错觉。 韩松将冷酷无情贯彻到底:“那是糖葫芦,吃了牙里会长虫。” 又甜又酸,味道古怪,没什么好吃的。 韩榆仰头:“不信。” 韩松:“......天快黑了,再不卖就要摸黑回去。” 韩榆嘴角耷拉下来:“哦,那走吧。” 他一点都不好奇。 一点也不眼馋。 捏着布袋的指尖紧了紧,韩松带着韩榆走进医馆。 傍晚时分,医馆里早就没什么人,坐堂大夫支着脑袋打盹儿,伙计在整理药柜。 橙红的夕阳照进来,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材笼上一层红晕,颇有种意境美。 忙碌的伙计注意到兄弟二人,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快步上前来:“客人是来诊脉还是抓药?” 声音惊醒了坐堂大夫,老大夫手一滑,下巴“咣当”砸到了桌上。 韩榆:“..... .” 韩松:“......” 老大夫摸了把嘴角,确定没有可疑液体,慢吞吞抬起头:“什么地方不舒服?” 韩松指向布袋:“卖东西。” 这不是伙计的差事,老大夫自觉走过来,打开布袋瞧了眼,花白的眉毛挑了挑。 “野参?” 老大夫看着面前两个半大......说是半大小子都太夸张,勉强算是两个孩子,眼里带着探究和打量。 韩松似无所觉,始终淡定如斯:“早上挖的。” 老大夫眼神划过两人的衣着,小算盘啪啪开打,拿出野参仔细察看。 “小兄弟,这野参卖相不太好,怕是不值几个钱呐。” 韩榆踮起双脚,两手搭在柜台上,直勾勾盯着另一边的老大夫:“大夫,那您说这野参值多少银子?” 老大夫眼珠一转,伸出两根手指。 韩榆惊喜异常:“二百两?” 老大夫嘴角一抽:“......想什么呢,这人参长得磕碜,一般人都不乐意买,撑死了二十两。” 韩松直呼好家伙。 几十两的野参,一下子被您老砍去大半,奸商都没你这么奸诈! 韩榆气急,一撸袖子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被韩松摁住了脑瓜。 “诶?” 韩榆努力往上看,也只看到二哥一截清瘦的手腕。 韩松扯唇冷笑,气势上丝毫不输吃了几十年盐巴的老大夫:“我这野参是从山里现挖的,不论品相还是年份,远不止二十两。” 老大夫不由嗤笑:“你个小子 ,知道什么品相年份?” 韩松不慌不忙,寸步不让:“可是贵医馆光线不好,大夫您不若寻个亮堂的地方好生看一看,以免看错了。” 就差指着老大夫的鼻子,骂他年纪大眼睛不好使了。 给老大夫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看要厥过去。 韩榆不但不阻止,还火上浇油:“我兄长说得对,要不您换个人来?” 老大夫呼哧喘气:“你们两个小子是在质疑我?”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0节 韩榆连连摆手:“我们只是合理质疑。” 韩松:“......” 老大夫:“.......” 老大夫气得眼前发黑,正欲往上抬个十两银子,就听两兄弟里小的那个说:“唉,还是算了,本来想着这是镇上最大的医馆,能多卖几个钱,看来是不成了。” 接收到韩榆的眼神暗示,韩松心领神会:“既然如此,我们去别家瞧瞧。” 说罢夺回野参,作势转身要走。 老大夫急了:“二位留步!” 兄弟二人齐刷刷回头。 老大夫咳嗽两声,干笑着搓手:“老夫年岁已高,或许真是看走眼了,不若让老夫再瞧一瞧?” 之所以压价,也是因为看他二人年纪小,很好欺负的样子。 不曾想终日打雁,临了被雁啄了眼。 几十年的野参少见,这等品相的更是少见,送去县里定能买个高价。 吃回扣的打算落空,老大夫心在滴血,还得强撑笑脸,到光线亮堂的地儿装模作样地看上好一会儿。 末了,回来对 韩榆韩松说:“确实是老夫看错了,这野参起码有五十年,品相也很不错,五十两如何?” 韩榆想说合作愉快,被韩榆眼疾手快捂住嘴:“唔唔唔?” 韩松目不斜视:“八十两。” 老大夫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失声惊呼:“八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韩松又一次夺回野参:“这野参卖到县里,起码一百两往上,那我为何不自行去县里售卖?” 老大夫惊呆,这是遇到行家了?! 双方拉扯许久,老大夫嘴都说干了,最终以七十两拿下这株野参。 望着一高一低两兄弟离去的身影,老大夫抱着野参欲哭无泪。 两个丧心病狂的呜呜呜...... ...... 韩榆怀揣着新鲜出炉的滚烫的七十两,快活到飞起,彩虹屁也吹到飞起。 “二哥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也想像二哥一样,巴拉巴拉说得对方瞠目结舌......” 夸夸说了一箩筐,几乎不带重样的。 对此,韩松的反应是:“瞠目结舌这个词用得不错。” 韩榆:“???”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还剩最后两根,先到先得!” 远处飘来糖葫芦老丈的吆喝声,每个字都带着小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韩榆循声望去,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二哥~二哥~” 韩榆攥住韩松的食指,摇来晃去,眼巴巴地瞅着他。 左脸写着“好奇”,右脸写着“想吃”。 韩松:“... ...韩榆。” 韩榆脆声:“在呢。” 韩松扶额:“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读书人,不该如此看重口腹之欲......你等着。” 终究是败在了韩榆可怜兮兮的眼神下。 韩榆亦步亦趋跟过去,赶在韩松开口之前,竖起两根手指:“老人家,来两根糖葫芦。” 老丈取下草靶子上最后两根,递给韩榆:“小娃娃拿好了。” 韩松预备给钱,又被韩榆抢了先。 韩榆给了铜板,又把糖葫芦塞一根到韩松手里:“二哥也吃。” 老丈不住地笑:“真是个好娃娃,还晓得疼兄长。” 韩榆挺起胸脯,不无骄傲地表示:“应该的,应该的。” 韩松:“......” 告别了糖葫芦老丈,兄弟俩打道回府。 韩榆第一回 见糖葫芦,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用手指点点碰碰,摸了一手的黏糊糊。 韩榆抬高黏在一起的两根手指,弱弱呼唤:“二哥。” 韩松掏出帕子给他擦手,全程没看一眼。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就是这个意思。 没了黏糊糊的感觉,韩榆总算静下来心,一口咬住最上面那颗圆球。 偏头去看韩松,鼓着左边脸颊,含糊不清地问:“二哥,你怎么不吃?” 韩松左手僵硬地举着糖葫芦,像手捧炸弹:“回去再吃。” 韩榆不依,催他快吃:“这是我给二哥买的,二哥忍心糟蹋了我的一片心意吗?” 油嘴滑舌没人能比得过你。 韩松被缠得没法子, 只得绷紧脸皮咬一口。 酸不拉几,还粘牙。 韩松清晰地感觉到,他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 与人擦身而过,对方注意到兄弟俩的糖葫芦,不禁发笑:“看这兄弟两个,糖葫芦酸得嘴都歪了,还一个劲儿地吃。” 韩松:“......” 韩大人一世英名,毁在了手里这根万恶的糖葫芦上。 而罪魁祸首,是身边吃糖葫芦吃得滋溜响的韩榆。 韩松举头望向若隐若现的弯月,心如死灰*2。 - 直到回去,韩大人的心梗仍未痊愈。 他在韩榆的督促下吃了一整根糖葫芦,腻得不想说话,晚饭更不想吃。 给韩榆揪了一碗疙瘩汤,就回屋练习策论了。 韩宏庆还是没回来,韩榆独自一人坐在枇杷树下,拍死两只早早现身的蚊子,吃完饭顺便洗了碗。 接下来,是学习时间。 韩榆抱着书本和笔墨宣纸去找韩松,练习八股文,顺便背了一篇文章。 这两日发生太多的事,韩榆的脑袋也被韩家那些人占据了大半,都没能好好学习。 犹记得三天前罗先生还夸过他的八股文写得不错,进步挺大,韩榆想在现在的基础上更精进些。 他不好意思去麻烦罗先生,只能辛苦韩松了。 韩松倒是无所谓。 虽然韩榆平日里古灵精怪,时常想一出是一出,关键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乖顺的。 就比如现在。 即使先他一步写完,也始终安静坐着,不打扰自己写策论。 韩 松写完策论,给韩榆批阅。 韩榆在一旁嘀嘀咕咕,小声着背书。 背好文章,韩松抽背过,就让他回屋睡觉。 韩榆没有立刻离开,从内袋里取出三十五两。 韩松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韩榆解释说:“二哥和我一起发现的野参,能卖七十两也全靠二哥,合该有二哥的一份。” 韩松双手搭在膝头:“野参是你发现,我不过受二叔所托跑一趟,大可不必如此。” 韩榆:“可是......” “你若实在想给,就先放在你那处,我日后若有所需,再同你要。” 具体什么时候,谁又知道呢? 韩松语气微顿:“至于去医馆卖野参,你已经给了报酬。” 韩榆:“嗯?” 韩松尽力不去想那腻死人的滋味,面无表情道:“糖葫芦。” 韩榆:“可是......” 还没可是出什么,又被韩松捂了嘴。 韩松嗓音冷淡:“银子拿回去,快去睡觉,明日一早还要上课。” 刚放下手,见韩榆又要张嘴,再次捂住。 韩榆脸都憋红了,费力扒拉开韩松的手:“可是有了银子,二哥就不必再辛苦抄书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1节 韩松心口涌过一股难言的滋味,说不清是什么。 良久,才沉声道:“我若想挣钱,多的是法子。” 之所以选择抄书,除了复习巩固,另一方面亦可沉淀内心。 自重生以来,韩松时常梦见前世种种。 只有抄书,才能让他静下心来,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强 迫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 韩榆不疑有他,毕竟是男主,多才多艺也属正常。 迟疑片刻,听话地收回银子:“二哥若是哪天需要,一定要跟我说。” 他是绝对不会吝啬的。 韩松定定看他,那双眼里是满满的认真与真诚。 韩松颔首:“好。” 韩榆眉开眼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那二哥,我就回去歇息啦~” 拉开房门,恰好韩宏庆回来。 兄弟俩喊人:“三叔。” 韩宏庆身上裹着一层浓重的酒气,呛鼻得很。 闻言偏过头,掩嘴打出个酒嗝,眼神不甚清明:“哦,是松哥儿榆哥儿啊,有什么事吗?” 除了酒气,韩宏庆身上还有类似刚来镇上那天晚上带回来的味道。 甜腻,刺鼻。 韩榆没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韩松立在门槛内,将今日发生之事悉数告诉韩宏庆。 一阵风吹过,韩宏庆酒醒了大半。 “分、分家了?” 韩松:“是。” “椿哥儿柏哥儿被野蜂叮了?” 韩榆:“昂。” “你三婶误会是榆哥儿做的,对他动手了?” 韩松:“对。” 韩宏庆一个趔趄,堪堪扶墙站稳:“你容我缓缓。” 韩松把韩榆撵回自个儿屋,对韩宏庆说:“时辰不早了,三叔早些歇息。” 说着就要关门,被韩宏庆挡住。 “松哥儿,你老实跟三叔说,是不是榆哥儿干的?” 为人父母,总是觉得自家孩子是最好的。 即便韩椿韩柏顽皮爱偷懒,在韩宏庆眼里 仍旧是最好的孩子,绝不可能跑进山里掏蜂窝。 一定是榆哥儿的错。 韩松:“???” 韩松冷冷瞥他一眼:“不是。” 然后,“啪”地甩上门,险些夹了韩宏庆的鼻子。 韩宏庆:“......” 韩榆一夜无梦,翌日精神饱满地起床,照例在枇杷树下晨读。 伴随着一声门响,韩宏庆脚下打飘地出现。 韩榆觑了眼,发现他眼睛底下青中带紫,多半整夜没睡。 韩榆默默举高书本,挡住脸。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给灶房出来的韩松逗乐了。 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 韩宏庆无心对韩榆怎样,只道:“今日我要回村一趟,松哥儿你帮我跟先生告个假。” 韩松爽快应好。 韩宏庆蠕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抹了把脸,叹着气回屋了。 韩松拂去额头的细汗,招呼韩榆:“吃饭了。” 韩榆放下书本,麻溜钻进灶房。 用完饭,韩榆自告奋勇帮韩松洗了碗筷。 当然,全程都是站在小木凳上完成的。 而后,结伴前往私塾。 韩松替韩宏庆向罗先生告假,韩榆则直奔丁班。 席乐安和沈华灿今儿提前来了,正凑一起讨论沈家的猫猫狗狗。 韩榆也很感兴趣,踊跃加入进入。 好在他自制力极强,两刻钟后打住,挥了挥手中的书本:“先生没来,咱们先把文章熟读一遍?” 小伙伴欣然应允,三个排排坐,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 丁班大多数学生都在唠 嗑,课室前方的朗读声让他们狠狠一噎,张着嘴面面相觑。 好半晌,有人提议:“要不......咱们也读一读?” 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等罗先生从书房赶来上课,还没进门就听见朗朗读书声。 若说甲班乙班的学生这样,罗先生丝毫不觉得奇怪。 毕竟是一群立志科举的大学生。 可丁班是一群四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小学生,类似启蒙班。 他们大多自觉性不高,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才动一下。 今天这场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不论如何,罗先生非常欣慰,看大家的眼神都变得温和些许。 他问专属座位上的冯宁,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大家这样自觉。 冯宁如实相告。 当得知这一切是有韩榆三人起带头作用,罗先生信步走到他们面前:“你们很好。” 韩榆:“???” 懵.jpg ...... 韩宏庆当天没回来。 韩松做了晚饭,韩榆打下手,吃完练习八股文,再背诵一遍文章,倒头就睡。 翌日一早,韩榆正吃早饭,有人敲门。 开了门,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韩宏庆。 韩榆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更重了,堪比末世里已经灭绝,只存在于数据库记载当中的国宝大熊猫。 韩宏庆脸色很差,看韩榆极为不善:“榆哥儿,你外公一家真是太过分了!” 韩榆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韩松放下筷子:“三叔何出此言?” 韩宏庆指着 韩榆:“你可知昨日他外公带着他两个舅舅舅母并几个孙子登门闹事?” 韩榆眼睛“咻——”一下就亮了,一副洗耳恭听姿态。 “三叔,您细说呢?” 韩宏庆面皮一抽:“......你外公听说了咱家发生的事,昨儿一大早就带着人上门来。” 这年头,村民们的生活着实枯燥乏味,除了干活就是干活。 一旦哪家有什么八卦,用不着一天时间,就能传遍十里八村。 韩家分家的事儿亦是如此。 萧外公得知此事,当即是怒不可遏,果断带着儿子儿媳孙子们找麻烦来了。 大舅舅操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在韩家小院里噼里啪啦一通乱砸。 上年纪的萧外公和体弱的小舅舅担当输出重任,把不作为的偏心玩意儿韩发骂得狗血淋头。 两位舅母不顾黄秀兰吊着双手,就这么摁在炕上一顿猛捶,捶得黄秀兰哭爹喊娘。 几个表兄拎小鸡崽子一样,把脸肿成猪头的双胞胎抛来丢去,硬生生把人吓尿了。 齐大妮倒是想拦,可看到萧家几个男丁比她大腿还粗的胳膊,吓得躲在墙角,安静如鸡动都不敢动。 韩宏庆一大早步行回桃花村,恰好看到这一幕,阻拦无效后,就去找谈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2节 萧外公看在谈全的面子上,勉强让人停手。 虽然萧家行事莽撞,把韩家几口人折腾得不轻,可谁让韩家有错在先。 于是,在谈全一番劝和下,韩家吃了这闷亏,还得再三保 证,日后不会再为难二房。 韩宏庆憋了整整一天的气,这一刻尽数发泄出来。 “更过分的是,他们竟然把灶房两口锅都给捅穿了!” 简直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韩宏庆指责韩榆:“你什么事都没有,他们可还把韩家当亲家?” 韩榆张嘴就来:“谁说我没事?” 韩宏庆一愣。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这两天我总是夜不能寐,噩梦缠身。”韩榆非常做作地捂住胸口,“还时常呼吸困难,怕是病得狠了。” 韩宏庆:“???” 韩松看着吃嘛嘛香,脸蛋白里透红的韩榆:“......” 第36章 韩宏庆最终还是没能对韩榆做什么。 韩榆的不适不似作伪,教他哑口无言,怒视一眼甩袖而去。 兄弟二人用完饭,结伴前往私塾。 因为韩宏庆的缘故,韩榆比丁班大部分同窗到得都迟。 韩榆和席乐安沈华灿默契对视,再一次排排坐,放声朗读。 课室里极为明显地静默了一瞬。 众人面面相觑,不管是好胜心理还是从众心理,都纷纷掏出书本,学着韩榆三人读书。 韩榆啧啧感叹:“咱班的学习氛围越来越好了,我们要更努力才是。” 两个小伙伴深以为然,遂气沉丹田,抬高音量。 突然被比下去的其他人:“......” 期间罗先生过来拿昨日留下的课业,对此很是欣慰,对大家好一番夸赞。 待先生走后,所有人嘴角咧到耳朵根。 “我就说,学韩榆他们,一定能得到先生的另眼相待!” ...... 这时候第一节 课,依旧是练习八股文。 韩榆认认真真写完,原以为要上交,不料罗先生竟说:“两人为一组,互相批阅。” 韩榆很快明白先生的意图。 发现对方不足之处,并反省自身。 韩榆和席乐安互换文章,提笔在空白处留下自己的意见。 罗先生走到冯宁面前:“你独自一人,可要为师帮你批阅?” 冯宁因为同窗有人互批,而他连个同伴都没有而暗自神伤,一听先生的话,脑袋摇成拨浪鼓, 什么负面情绪都没了。 “不必了先生!” “那怎么行。”罗先生指向他身后,“你跟韩榆、席乐安一起罢。” 冯宁差点汪地哭出声。 这还不如让先生批阅呢! 他可记得以前是怎么欺负孤立沈华灿的,韩榆和席乐安跟沈华灿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绝对会趁机给他难堪。 虽然他很羡慕韩榆两次得了优秀,私底下以对方为榜样,但面子比天大,冯宁是万万不愿意主动凑过去的。 奈何罗先生心意已决,又同韩榆二人说了,命冯宁过去。 冯宁无法,只得苦哈哈地搬了凳子龟速上前。 韩榆只看了开头部分,闻言也不废话,改为三人互换。 冯宁变扭极了,全程埋着头,极力降低存在感,生怕韩榆和席乐安为沈华灿出气。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用心地批阅了席乐安的文章。 到底是上过一次木板墙,冯宁私以为他跟席乐安的水平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一边酸,一边在旁边留下意见。 待批阅完毕,下课的锣声正好响起。 冯宁如释重负,把宣纸往前推推:“韩榆你批好了没?” 韩榆落下最后一笔,递过去。 冯宁暗含期待地一瞧,一整个呆住了:“为、为什么写这么多?” 席乐安跟冯宁不熟,又有小伙伴昔日之仇,盯着韩榆的八股文不吱声,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 韩榆轻唔一声,准备解答,却被沈华灿抢了先。 “首先是起讲部分...... ” 韩榆看了眼立在桌前的小伙伴,笑笑保持沉默。 冯宁也很惊讶,沈华灿会为自己答疑,扭捏了一瞬,还是强迫自己认真听讲。 沈华灿性子温吞,说话也不紧不慢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渐渐地,韩榆和席乐安也听得入了神。 “......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自己回去再揣摩揣摩。”沈华灿说完,又转向另一边,“你们可要去茅房?” 韩榆、席乐安异口同声:“去!” 手拉手去茅厕,是友情的最高境界。 韩榆把桌子简单收拾了下,起身往外走。 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冯宁细如蚊蝇的声音:“谢谢。” 沈华灿回头一笑:“不必言谢。” 随后不去看冯宁涨红的脸,脚步轻快地跟上小伙伴的步伐。 在熟人面前,席乐安还是很放得开的。 他鼓着脸,不满地说:“灿哥儿你怎么还搭理他?他那么坏!” 韩榆也挺好奇。 他至今都记得沈华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冷眼旁观的画面。 即便助人为乐是美德。 沈华灿生出点婴儿肥的脸上带出轻笑:“昨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了。” 韩榆:“哦?” 席乐安:“竟有此事?” 沈华灿点头:“只是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同你们说。” 祖父自幼教导他宽厚待人,既已承认错误,没必要揪着不放。 韩榆说了句公道话:“感觉他读书用功了不少。” 休息时间,别人都在疯玩,韩榆几 次见他在座位上小声读书或练习八股文。 “之所以读书,不就是为了有所进步,有所成就吗?”沈华灿道。 席乐安附和:“是这个理。” “况且我有你们两个好友,是比冯宁道歉更好的事。” 韩榆和席乐安不约而同脸上一热。 席乐安更是捂住脸:“哎呀灿哥儿你说什么呢,我都不好意思了。” 说着撒腿就往前跑。 然他只顾往前冲,埋首不看路,一头扎到一位高个子同窗的身上。 摇晃两下,摔个屁墩儿。 席乐安捂着屁股瓣,满脸呆滞。 对面的同窗也捂着胸口,一脸吃痛的表情。 韩榆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 沈华灿也忍俊不禁,发出低低的笑声。 席乐安脸跟脖子红得彻底,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还是韩榆看不下去,上前替他向同窗道歉。 那同窗是丙班的学生,认得韩榆是韩松的弟弟,倒也爽快接受了。 等人走后,席乐安哼哼唧唧:“脸都丢光了,容我哭一会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3节 沈华灿逗他:“说好了要当铁血好男儿的呢?” 席乐安哽了下,嘴硬道:“暂时不当,过会儿再当。” 这回韩榆又没忍住,捧腹大笑。 沈华灿也是。 席乐安:qaq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回到课室,罗先生捧着厚厚一沓试题出现。 罗先生将试题分发下去,扬声道:“这是今年县试的两道四书题,下面一节课诸位的主要任务就是它们。” 哀嚎声此起彼伏。 有 胆子大的,高声喊道:“先生,这题目比我们以前写过的还要难,万一写不出来怎么办?” 罗先生悠悠一笑,落在大家眼里,好比恶魔大开杀戒前露出的笑容,唬得人一个激灵。 “无妨,若是都不会,为师会亲自教导的。” 众人:“......” 临走前,罗先生又强调:“做题时不可交头接耳,互相借鉴,为师会突击检查,若是发现有人不规矩......后果自负。” 半空的戒尺闪着森白的光,韩榆不敢想象,这东西落在身上会有多痛。 忙正襟危坐,着手破题。 实际上,一个时辰做两道四书题过于紧迫。 饶是韩榆脑速快,也只卡着点完成,连检查都没来得及。 罗先生提醒大家缴卷时,大家唉声叹气,显然做得都不太理想。 午时,韩榆和小伙伴用过饭,去丙班找韩松。 “二哥可看过今年的县试试题?” 韩松在替罗先生批阅课业,头也不抬地答:“做过。” 韩榆就把自己的解题思路说一遍,问:“二哥以为,我这样可是对的?” 韩松笔下微顿,中肯点评:“思路是对的,但仍有欠缺。” “二哥~” 轻飘飘的语气,上扬的尾音。 韩松都不必看,就知道韩榆又撒娇了。 想想还是没说什么,转而同韩榆探讨起那两道四书题。 两刻钟转瞬即逝,丙班的学生陆续回来。 韩榆也不好意思再赖在这,留下一句“晚上再说”,就麻溜走 人了。 祁高驰围观全程,啧啧感叹:“你对榆哥儿真是一百二十个耐心。” 身为好友,他如何不知韩松的学习进度,更知晓韩榆的那些问题对韩松而言有多浅显。 饶是如此,韩松还是极尽详细地为韩榆解答。 若是旁人,韩松必定一个冷眼扫去,用眼神将人逼退。 韩松面色淡淡,惜字如金:“他是我弟弟。” “也是。”祁高驰笑了声,“榆哥儿要是我弟弟,我可能比你更惯着他。” 韩松眼底划过思量。 他很惯着韩榆吗? 不见得。 - 白天尚未完成的答疑环节,在晚上得以顺利完成。 韩榆伸了个懒腰,暗戳戳把小白藏起来,打算再背一篇文章。 韩松解决了韩榆的问题,开始着手抄书。 这时,叩门声响起。 “松哥儿可睡下了?” 是韩宏庆。 韩松过去开门:“还没睡,三叔有什么事?” 韩宏庆捋了捋头发,端着长辈架子:“我去同窗家一趟,有点事要处理。” 韩松对韩宏庆的那些事不感兴趣,无意深究:“三叔可是要留门?” 韩宏庆说是,就匆匆离开了。 韩松反手关上门,回到原处坐下。 天气渐暖,蚊虫也开始变多。 尤其院子里长了些花草树木,最容易招惹蚊虫过来。 若是不想夜里被咬醒,须得随手关门,不得一刻松懈。 韩榆蹭韩松屋里的油灯,将《孟子》中的一篇文章背得滚瓜烂熟,由韩松检查过,就回去睡了。 一夜好眠。 翌 日晨起,韩榆发现韩宏庆竟然彻夜未归。 下意识看向灶台前忙活的韩松,韩榆纠结了一小下,还是问了:“二哥,你知道三叔每次大半夜回来,是去哪了?” 总不能每次都探讨学问到深更半夜。 韩榆觉得怪怪的。 韩松用长木筷挑出面条,慢条斯理道:“不知道。” 韩榆又看他一眼,没再多问。 爬上小木凳,双手捧着面碗去枇杷树下吃。 目光所及之处,是韩宏庆所在的东屋。 韩榆忽然想到什么,吸溜一口面问:“二哥,咱们分了家,是不是不能再住在这儿了?” 韩松放下筷子,修长的手指落在韩榆头顶上。 微微使力,把东张西望的脑袋转回来。 “专心吃饭,别想太多。”韩松轻描淡写道,“这院子是分家前租的,年底才需要再交钱,到时候再另寻住处。” 韩榆想也是,租房子的钱是由公中所出,有二房的一份。 如此,便心安理得了。 ...... 几日后,韩榆天不亮就被隔壁的鸡鸣声吵醒。 虽然还困,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 打着哈欠一晃三摇地走出门,发现韩松着一身灰色短打,像是在......练武? 一阵风吹来,韩榆眼底的惺忪睡意统统不见。 “二哥?” 韩松收手回身,用巾帕擦汗:“怎么这么早起?” “打鸣声太吵了。”韩榆哒哒上前,双眼亮晶晶,“二哥你方才在做什么?” 韩松呼吸沉重:“强 身健体。” 韩榆当场扎了个不伦不类的马步:“可是这样?” 韩松颔首。 韩榆收腿立正,昂首挺胸:“二哥,我也想练。” 韩松瞥了眼他那小身板,拎在手里轻飘飘的,怕是第二天就哭着喊累了。 韩榆从他的眼神读出点东西,凹了个我很强的姿势,并开启碎碎念模式:“二哥二哥二哥......” 韩松被他烦得不行,只得松口,又事先打预防针:“你年岁尚浅,回头练了腿疼可别哭。” 在韩松的计划中,是打算再过两年,等韩榆个头长高点,再教他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 上辈子他身居高位,纵使身边护卫众多,也难保意外发生。 于是韩松让护卫教他习武,至少自保没问题。 重生后,韩松就有意识地捡回曾经所学。 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个农家子,如何能学会那样凌厉的招式。 为了不引人怀疑,他选择天不亮起来练武。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被韩榆发现了。 也罢。 等韩榆尝到苦头,自然就放弃了。 思及此,韩松沉声道:“明早卯时起身,我带你扎马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4节 韩榆高兴得扑上去,一把抱住韩松:“好,我一定准时起来!” 韩松被扑了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把腿上的韩榆撕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韩榆比过年时重了不少。 沉甸甸的,甚是坠手。 ...... 之后连续半月,韩榆的表现出乎韩松的预料。 他不仅每天卯时准 时起身,练习扎马步也极为用心。 起初,韩榆两条腿总忍不住哆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脸色发白,大汗淋漓。 到现在已经可以稳稳扎马步,并坚持一刻钟了。 在韩松看来,比他当初进步更快。 韩松站立在旁,用眼睛丈量着韩榆笔直的脊梁,以及用力时平直的唇线。 这样的韩榆,和上辈子的韩榆完全是两个人。 看来他和罗先生的教导卓有成效,韩榆长歪的概率几乎为零。 韩松若有所思,拍拍韩榆的肩让他起来:“今天教你点别的。” 韩榆眼眸一亮,并腿收手:“二哥我准备好了!” 韩松正色道:“若有人正面攻击,要先一手格挡对方的攻势......” 韩榆对比着韩松的动作,不错眼地照做。 虽说他杀过成千上万的丧尸,可并没有多高超的身手,全凭异能和生来就有的本能。 韩松教的这些,让他产生极大的兴趣。 一来强身健体,二来亦可自保。 韩榆不会全然依赖小白,强化自身,将来若遇上什么事,也好展开自救。 只是一点...... 韩榆偏过头,真诚发问:“二哥怎么会这些招数的?” 韩松应答如流:“高驰家中经商,有为他请武师傅。” 韩榆“哈”一声,重重出拳,砸中空气。 “难怪呢,我还想二哥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如何能这样流畅自如。” 韩松看他:“专心一点,每个招式都记住了。” 韩榆嗯嗯点头。 格挡,再挥拳。 再格挡,再挥拳。 简单的两个动作,韩松领着韩榆做了数十遍。 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地平线,韩松方才收手:“今天就到这里。” 韩榆揉揉挥拳挥得酸痛的胳膊,意犹未尽:“二哥,不若你考察一番,看我学得如何?可学到了精髓所在?” 韩松睨了眼面前的小胳膊小腿,罕见地没有打断韩榆的兴头。 不紧不慢挽起袖子,后退半步:“我攻,你守。” 韩榆抿紧唇,克制着紧张应好。 韩松心中默数三个数,朝韩榆挥拳。 拳风袭近,颊边碎发飘动。 韩榆板着小脸,按照韩松所教授的那样,抬手格挡。 伴随着一道充满稚气的“喝”声,拳头贴上胳膊。 触上微凉的皮肤,韩松身体轻晃—— 一屁股坐在地上。 韩松:“???” 韩榆:“!!!” 韩榆惊呆,很是不可置信地瞅了瞅自己的拳头。 怎、怎么回事? 吃痛的嘶气击破韩榆的震惊,韩榆仓促回神,一个箭步上前。 “二二二哥你没事吧?” 软不拉几的嗓音颤着,一边急忙伸手去扶韩松。 韩松一手撑地,挡下韩榆伸过来的手,整个人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 不是在检查教学成果? 怎么反而是他这个做老师的先倒下了? 韩松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并坚信不疑。 捏了捏眉心,微痛让他清醒。 韩松掀起眼帘,仍维持着坐地的姿态。 在他面前,是弯下腰作势要扶他,两眼水汪汪 的韩榆。 韩松:“......” 救援之手被推回来,对方还盯着自己怔怔出神,韩榆惊恐又慌张,抓住韩松的胳膊一阵猛摇。 “二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摔坏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对练,二哥也不至于摔坏了......” 韩榆嘚啵嘚啵,啵得韩松脑仁儿嗡嗡作响。 “我没事。”韩松声线略高几分,“与你无关,是我没站稳,就匆匆出拳。”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解释。 韩松心下大安,使出吃奶的力气要扶他起来:“地上凉,二哥别坐着了,先起来。” 韩松:“......好。” 言罢,借了韩榆两分力道,撑地起身。 余光中,是韩榆过于用力,涨得通红的脸蛋。 想来扶他一定很吃力。 没错。 韩榆不过四岁,如何能敌得过十岁的他? 一定是他马步扎得不够稳当,才会...... 韩松深呼吸,借转身的动作,揉了揉胀痛的地方。 这动作委实不太君子,韩大人掩在发下的耳根红得彻底。 奇耻大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偏生韩榆还在絮絮叨叨:“二哥你真没事吧?胳膊疼不疼?还有屁股,屁股疼不疼?” 韩松:“......” 韩大人闭眼。 韩大人不想说话。 韩大人觉得,眼前这小子就是他的克星。 最终,韩大人受不了克星小子的念叨,咬牙切齿地表示:“没事,哪里都不疼。” 韩榆仰起脸,眨巴着大眼睛,里 面是满满的关切和愧疚:“真的吗?二哥其实不必逞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韩松望向韩榆身后的虚空:“我没有逞强,也不需要你做什么。” 韩榆还要说,被韩松捂住嘴:“别说了,回屋换衣服,吃完饭去私塾。” 韩榆乖乖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屋去了。 韩松一个人静静站在原地,面色冷峻。 半晌,扎出一个马步。 低头打量。 嗯,这才是最标准的马步。 之前的那个,终究是不够稳当,才会让他脸面丢尽。 韩大人默默点一点头,心里好受了那么点。 ...... 屋里,韩榆蹲在床沿,怔怔盯着自己的双手。 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看。 口中喃喃自语:“小白,我的异能没了,是吧?” 此时韩榆手心向下,小白也呈现出一个倒立的姿势。 在主人犹存希冀的问询下,白色的花骨朵轻点。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5节 韩榆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那个名为希望的泡泡,“啵”地炸开,碎了一地。 “我早该接受这个事实的。”韩榆低声道,又话锋一转,“可是刚才二哥分明......难道真不是我的过错,单纯是二哥没站稳?” 韩榆愁闷得抓耳挠腮,在屋里团团转。 忽然灵机一动,握拳怼上墙壁。 “嗷!” 韩榆抱着右手,痛得原地直蹦跶。 “看来还真是我的错觉。”韩榆甩了甩手,摩挲着泛红的骨节,“嗯,是这样。” 想明 白后,韩榆很快将那点烦恼抛诸脑后。 换好衣服,立马出去了。 韩松早已调整好状态,在准备早饭,以及两份带去私塾的午饭。 脚步声由远及近,韩松下意识回头,来人是韩榆。 而他的眼睛,正落在他不可言说的位置。 韩松:“......你在看什么?” 作为一名合格的弟弟,韩榆还是非常关心兄长的身体状况,遂张嘴就来:“屁股。” 韩松:“......” 韩榆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不迭拍了下嘴:“我错了二哥,你别生气。” 说完立正稍息,脑袋埋在胸口。 韩松不想说话,只挥了挥手,示意韩榆出去。 韩榆垂头耷脑地离开了,小小一只的背影,莫名透着股可怜兮兮的意味。 韩松眸光微晃,理智让他没有回头。 吃完饭,结伴赶往私塾。 罗先生第一节 课在丙班,丁班自学。 虽说韩松再三强调是自己的缘故,韩榆还是觉得,要不是他坚持,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于是,趁中午休息时间,韩榆溜出私塾,去了不远处的医馆。 还是那位老大夫坐堂。 韩榆甫一进门,老大夫脑中瞬间响起警报,警惕地看他。 韩榆没心情忽悠他,隐晦地问:“大夫,我早上摔伤了,可有对应的膏药?” 老大夫翻出一罐药塞给韩榆:“一钱。” 韩榆没动卖野参的银子,用抄书所得付了钱,揣进怀里回私塾去。 傍晚放课后,谁都没提早上的 事。 照例练习练习八股文,背诵文章,到时间回屋歇息。 待韩榆离去,韩松又抄了会儿书,才褪衣躺下。 翻身时,突然被什么硌了下。 一番摸索,从被窝里掏出一罐药。 黑暗中,韩松神色莫辨。 伤药捏在手里好半晌,韩松无声叹息,把它放在枕边。 早点睡,明早继续练武。 第37章 之后数日,韩松照常教韩榆强身练武。 韩榆有意关心,又顾及二哥颜面,索性闭口不谈,从日常生活入手,对韩松无微不至,嘘寒问暖。 韩松权当不知,尽好为师的本分,在学习之余教韩榆防身术。 如此,又过五日。 月度考核如期而至。 一回生二回熟,韩榆放平心态,扎扎实实备考,因此还得了韩松一句惜字如金的称赞。 考核内容仍旧是四书题,只难度略有提升。 韩榆先浏览一遍试题,心里有了底,开始破题。 先打好腹稿,再斟词酌句,挥洒下三百余字的答案。 两道题一气呵成,中间不带停顿的。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一个多月的不懈努力,韩榆在辞藻方面进步甚大。 无须刻意摒除,通篇只零星几处稍微华丽的辞藻。 韩榆微微笑着放下毛笔,上缴答卷。 一日后,考核出结果。 韩榆左右手各一只小伙伴,面前是他的优秀答卷。 一旁有人嘀咕:“怎的又是他们俩兄弟?” “真是不给人活路,走了个韩松,又来个韩榆。” ——这位显然是丁班的同窗。 “疯了疯了!优秀名额拢共就那么几个,他俩不挪地儿,咱们哪有机会?” 韩榆无声哼笑。 没错,他们就是木板墙常驻选手! 大家都是公平竞争,凭什么要让着你? 各凭本事呗。 韩榆左右四顾,入目皆是神色各异的同窗。 这给他一种一览 众山小的万千豪情。 不错,再接再厉。 三人退出人群,往回走。 沈华灿拍了拍席乐安的肩膀:“莫要沮丧,回头我跟榆哥儿一起帮你找找问题,下次你一定可以上的。” 除韩榆外,沈华灿也上了,唯独席乐安没有。 席乐安低声嘟囔:“你们都上了,显得我这个没上的很格格不入。” 韩榆拍他另一边的肩膀:“瞎说什么,即便你没上,也是我跟灿哥儿的好友。” “没人能保证自己能一直维持某个水平不动摇,安哥儿你可还记得我初学八股文的时候,被先生训了不止一次。” 那段时间,堪称韩榆穿书以来最最黑暗的时光。 很多人都有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笑话。 在好友的安慰下,席乐安语气逐渐坚定:“没错,人总会遇到坎坷,只要迈过去,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韩榆和沈华灿对视一眼,深深松了口气。 一时的灰心可以,万不能一蹶不振。 “走走走,回去帮我瞧瞧,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被席乐安拉着小跑,面上带出笑意。 ...... 一个上午的时间,足够私塾里所有的学生知道,连续霸榜七次的韩松和他刚读书没多久的堂弟又又又得了优秀。 众人反应不一,总归都是羡慕嫉妒恨的。 甲班里,韩宏庆得知这个消息,沉默许久,墨水滴落在答卷上而不自知。 漆黑的墨团半遮住答卷顶部的“不合格”印章。 红与黑交织 ,异常刺目。 韩宏庆用帕子去擦,污迹越擦越多,很快糊满半张答卷。 和他不对付的同窗高声惊呼:“韩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宏庆手一颤,帕子被他捏成一团。 “韩兄莫不是忘了,你这回得了不合格,是要带着答卷去找先生的。”那人啧啧两声,“答卷毁成这样,先生见了怕是要生气。” 韩宏庆悄然握紧双拳,一言不发。 那人觉得挺没意思,嗤笑着离开:“侄子得了优秀,风光无比,自个儿连合格都做不到。还考什么院试,不如尽早回去,当个快快活活的田舍翁。” 韩宏庆额角暴起青筋,手下一个用力,答卷撕成两截。 同窗们面面相觑,相继远离他。 不知从何时起,韩宏庆不复温润君子的模样,读书敷衍懒怠,对先生的吩咐阳奉阴违。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6节 每月一次的童生小聚,他也多次缺席,现在更沦落到无法通过月度考核。 要知道,甲班的考核难度远逊于院试。 考核不通过,如何能通过院试,继而考取功名? 韩宏庆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胸口攒聚的怒气越涨越高,顷刻间喷薄而出。 “砰——” 韩宏庆猛一捶桌子,扬长而去。 “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过分什么?是他自甘堕落,放咱们的鸽子在先,说什么家中有急事,结果是去跟......” 那两个字太过龌龊,他们这群读书人说不出口。 “肚量如此狭小,连亲侄子都见 不得好,又能走多远?” 几位昔日和韩宏庆走得近的同窗摇摇头,俱都默认了这番言论。 韩宏庆出了课室,没头苍蝇一样,凭着一腔冲动横冲直撞,沿途撞了好些人,惹得抱怨迭起。 不知不觉,他停在了丙班外面。 韩松被好些人围在中间,他们面带赞叹,问问题的姿态放得很低。 便是没有上前的人,也都十分羡慕地看他。 在他们眼里,韩松无疑是满身光辉的形象。 这是韩宏庆第一次亲眼见到韩松在私塾有多受欢迎。 往日里,即便有人提起,他始终嗤之以鼻,以为是夸大其词,从未想过探究一二。 原来,传言不虚。 韩宏庆的眼神古怪而灼热,韩松似有所觉地看过来,四目相对。 韩宏庆心虚似的偏过头,但还是捕捉到韩榆古井无波的双眼。 不知怎么想的,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什么呢?”祁高驰随着韩松往外看,目光所及之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是榆哥儿来了?” 韩松摇头,继续答疑。 不过一个小丑罢了。 尽管是惊鸿一瞥,韩松还是看出他那位三叔的心思。 什么都没说,只一哂而过。 殊不知韩宏庆在逃离后,又鬼使神差去了丁班。 除了那几个借独门密卷没成功,在背后蛐蛐韩榆的学生,韩榆和班里大部分同窗关系都还不错。 这厢他再得荣誉,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过来恭喜韩榆。 不过一次普通考核,又不是县试府试 ,过了最初的喜悦,韩榆早就冷静下来。 于是,当韩宏庆走近,就看到韩榆泰然自若地应对一众夸赞的场景。 韩宏庆低头,墨水早已洇入指纹中,怎么都擦不去。 一如他心头的阴影。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放课。 韩宏庆没有跟任何人辞别,自行回了小院。 韩榆韩松还没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 韩宏庆怔怔望着西边两间屋,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兄可在?”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韩宏庆下意识应答。 一位同样身着书生袍的年轻男子进门来,颇为激动地揽住韩宏庆:“韩兄,今日可一同前去?” 韩宏庆想到那张裂成两截的答卷,摇头婉拒了。 “可是那边新来了一位,据说还是个......” 男子朝韩宏庆挤眉弄眼,本就不甚清正的面相愈发猥琐。 韩宏庆咽了口唾沫,终究私欲战胜一切:“去!” 男子哈哈笑了两声,拉上韩宏庆出门去了。 ...... 等韩榆韩松回到家,依旧不见韩宏庆的人影。 韩榆早已习惯,戳了下韩松的胳膊:“二哥咱们快点收拾,今儿阴沉沉的,我怕半路下雨。” 韩松看了眼天色,阴云翻卷,不见一丝阳光,遂回屋收拾行李。 然他二人动作再快,还是被贼老天抢先一步。 韩榆把书本衣裳塞进包袱,天空劈开一道惊雷。 韩榆出去看,被雨水浇了一头一脸。 韩榆:“......” 雨天不便赶路,只 好明日再回。 其实大可不必每个月都回村,完全可以像韩宏庆那样,几个月、半年甚至更久才回一趟。 奈何韩松放心不下家里,韩榆也打算把卖野参的七十两送回去。 望着外面绵密的雨幕,在地上溅起一朵朵雨花,韩榆幽幽叹口气,去找韩松学习。 写了一篇八股文,雨势仍不见小。 韩松把批阅好的文章推回去:“近日可练字了?” 韩榆掰手指算了下:“已有三天没练。” 目的是冲刺月度考核。 韩松抬了抬下颚,韩榆心领神会,坐姿端正,悬腕练起大字。 时间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悄然流逝。 韩榆陆陆续续练了八张大字,好在有小白,才免去手腕酸痛的后果。 吃完饭,继续伏案苦读。 韩宏庆还是没回来。 将下个月要学的文章翻来覆去地嚼弄,不懂之处找二哥,韩榆自觉收获不小。 戌时三刻,韩松合上书本:“到这里差不多了,回吧。” 韩榆确实困了,打个哈欠起身:“二哥也早点睡。” 韩松喝一口温水,冷峻的眉目在烛火下有种别样的平和。 “好。”他说。 外面只剩毛毛细雨,韩榆贴着墙挪动,衣裳半点没湿。 屋里黑漆漆的,韩榆摸索着找到油灯,打算点燃,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了一跳,火折子失手落地。 “有人吗?快来人开开门!” 陌生的声音让韩榆探出脑袋,和同样应声而出的韩松相视一眼:“二哥,可要开门?” 没等韩松开口,门外那人又高呼:“快点开门!你们三叔出事了!” 三叔?! 韩榆惊疑不定:“三叔不是和同窗探讨诗文去了?怕不是诈我们的!” 韩松去堂屋拿了伞:“你先进屋,我去看看。” 韩榆摇头:“不要,我要保护二哥。” 即使他现在的三脚猫功夫不如韩松,好歹还有小白,对付三五个壮汉不在话下。 韩松一手抵在韩榆脑门上,轻轻一推,把人推到门槛后。 韩榆摸摸额头,发顶感受到轻微的力道:“乖一点。” 猝然抬头,正对上韩松收回的手。 韩榆眸光微亮:“好。” 韩松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撑起伞往院门走去。 “你说我三叔出事了,可有什么凭据?” “哎呀,你小子废话可真多。”对方抱怨,旋即响起啪啪声响,直盖过雨声。 “别、别打我!”熟悉的声音陡然抬高,紧接着急转直下,“是松哥儿吗?我是你三叔。” 韩松放下手臂粗细的木棍,抽出门销。 韩榆扒拉着门框,就见韩宏庆衣衫湿透,被一位私塾里的同窗扶进来。 韩宏庆脑门上裹了一圈布,隐约有暗色晕开,软手软脚的,路都走不稳,差点一头载进水缸里。 韩榆:“......我三叔这是怎么了?” 被问话的男子把韩宏庆送到床上,眼神微闪,打着哈哈说:“方才我们几个童生结束了小聚,准备各自归家,途中遇上几个地痞,你三叔不慎挨了 打。”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7节 韩榆啧声,凑到床边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 习惯性地打了个喷嚏,韩榆看向他二哥。 韩宏庆不顶什么用,关键时候还得韩松。 韩松浅浅作了一揖:“多谢这位师兄送我三叔回来,天色很晚了,师兄还是尽早回去吧。” 男子求之不得,回了一揖便匆忙离去。 他一走,韩榆就蹭到韩松身旁:“三叔伤得有点重,可要请大夫?” 韩松闻着来自韩宏庆身上的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脂粉香,忍着嫌恶道:“伤口处理过了,无需再花冤枉钱。你且去睡,这边有我盯着。” 韩榆的瞌睡虫早没了:“万一三叔夜里发热,我也好帮衬着二哥。” 韩松不听,不由分说把人撵了回去。 韩榆只得作罢,打了一盆温在锅里的水,洗漱后躺到床上。 临睡前叮嘱小白,如有什么突发事件,一定要叫醒他。 小白答应了,从韩榆掌心滑到床上,一路翻山越岭,啪叽把自己粘在窗户上。 伴生植物可在一定时间内脱离宿主,战斗或执行宿主的命令。 小白尚未完全恢复,这是最远的距离,但已然足够。 韩榆笑了笑,安然睡去。 ...... 韩宏庆平时讨人厌,关键时候还是挺识趣,一整夜都没发热。 韩松厌恶他身上的味道,夜间只来看了一次。 还是因为韩宏庆尿急,起来解决却不小心踢翻了尿壶。 韩松确认韩宏庆没出什么事,就又去睡了。 翌日起身,韩宏 晔还睡着。 韩松把他叫醒:“我跟榆哥儿回去了,三叔记得换药。” 韩宏庆捂着伤口哼哼,气若游丝地说:“松哥儿你帮我带个话,昨夜看大夫后我手头银子所剩无几,让你爷再给一些。” 韩松答应了,携韩榆踏上回村的路。 抵达桃花村,韩松直接去了韩家,把韩宏庆的话带到。 得知韩宏庆受伤,韩发脸色微变,齐大妮和黄秀兰则哭天喊地,恨不得立刻飞去镇上探望。 韩松吵得耳朵疼,转身要走,被韩发叫住:“这是一两银子,给你三叔带去,让他好好补补身子,绝不能因此耽搁了院试。” 齐大妮尖声警告:“要是被我发现你把银子扣下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韩松看都没看她,朝韩发作了一揖,掉头就走。 给齐大妮气得够呛,跟韩发告状:“他爹你看他,半点当孙子的样儿都没有!” 经历了这么多事,韩发现在看到这个只会惹事的婆娘就头疼,只挥了挥手:“松哥儿做不出来这种事。” 黄秀兰吊着两条胳膊,不屑地撇了撇嘴,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看得透谁? 转念想到韩榆,他应该跟韩松一道回来了。 时隔一月,黄秀兰断裂的腕骨再度隐隐作痛。 她眼里闪过怨毒,问韩发:“爹,椿哥儿柏哥儿恢复得差不多了,过两天我打算带他们去私塾再试试,顺便看看他们的爹。” 韩发同意了:“让椿哥儿柏哥儿争气一点,别给 老三丢脸。” 齐大妮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巴掌:“他爹,要不咱家请个道士来驱驱邪?把那些个脏东西都赶出去,再给小三还有俩孩子祈福,日后都能考状元当大官。” 韩发也正有此意,当即拍板,亲自跑一趟,去请家住隔壁村的吴道士。 吴道士在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气,道行高深,任何鬼祟污秽都逃不过他的眼,寻常人是请不来的。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韩发给足了银钱,当天下午吴道士就来了。 吴道士出场的阵仗很大。 他着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模样,身后还跟着几个小童,手里肩上都是法器。 这厢吴道士刚进村,整个桃花村就传开了。 消息传到韩榆耳朵里,他正在院子里检查几个姐姐的识字情况。 上个月糟心事一箩筐,韩榆没来得及,今儿可算寻着空闲,可不得考校一二。 结果还算满意,姐姐们都很勤奋,做活儿之余几乎都在练字,一刻不敢懈怠。 就是在这时候,隔壁的包老太太大着嗓门儿说起韩家的事。 韩家兄妹几个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韩兰玥挠挠头:“咱们要去吗?” 韩兰芸当场翻了个白眼:“去什么去,他们家的事,跟咱们有啥关系?” 好容易离开那个地方,她韩兰芸就算是死,也不要再回去! 韩榆两手托腮:“包婆婆不是说了,爷奶请吴道士来,是给三叔他们驱邪祈福的,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于是,在 村民们跑去韩家看热闹的时候,韩榆几人尽情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 就连吴道士做法时聒噪的动静都没能影响到他们。 等韩榆和韩松分工合作,又教了姐姐们五十个字,吴道士早已离开。 爹娘还在地里忙活,孩子们自觉承担起做晚饭的重任。 水缸里没水了,韩榆自告奋勇,表示要去打水。 韩兰芸乐得笑弯了腰,捏着韩榆薄薄一层的婴儿肥,哈哈大笑:“榆哥儿你也就比水桶高一点,哪来的力气打水?” 韩榆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叉着腰超大声:“我都已经开始练......唔唔唔!” 韩松及时捂住韩榆的嘴,淡声道:“我跟榆哥儿一起去。” 韩松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农活,即便没有练武,也还是有一把子力气,拎两桶水不成问题。 韩兰芸古灵精怪惯了,但还是怵韩松这个二哥,不敢开玩笑,连连点头。 韩榆哼哼两声,大摇大摆地跟上韩松。 出了门,韩松提醒韩榆:“不要跟家里人说你我练武的事。” 韩榆不解:“为何?” 韩松语噎,胡乱扯了个借口:“你现在年纪小,二叔二婶知道你练武该担心了。” 果不其然,韩榆的软肋就是爹娘,闻言不疑有他,满口应下。 “二哥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 韩松很满意。 虽说韩榆是相当于他克星一样的存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话的。 这样乖巧的韩榆,才是最顺眼的。 到了井边, 好几个妇人蹲在边上,边洗菜边说话。 韩榆二人走近,数道视线齐齐看向他们。 “松哥儿来打水?” “呦,榆哥儿也一起?” “榆哥儿真孝顺,你爹娘怎就生了你这么小乖乖。” 韩·小乖乖·榆被夸得脸上发烫,直把自己往韩松身后塞,以躲避妇人们朝他脸蛋伸过来的魔爪。 见韩榆这副窘迫的模样,妇人们拍着水花笑个不停。 韩松实在看不过眼,只觉衣袖快被韩榆扯破了,只好出言制止她们。 对方看在韩松这个小大人的份上,勉强收住笑,继续谈天。 “......话说那吴道士拿着桃木剑在几间屋走一圈,最后停在了正屋门口。” “只听他大喝一声,说了句‘大胆妖孽,还不快快现形’,把一张符纸拍到门上,那门呼啦啦就有血往下流,可吓人了!” “吴道士说,韩家之所以有妖孽作祟,是因为韩家有人做了损阴德的事儿,才会招来脏东西。” “其他屋都没有,就正屋的门流血了,说没问题谁信呐?” “你们是没瞧见,齐大妮当时脸就变了,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看来还......” 妇人们聊到一半,后知后觉想起韩家两个小子在旁边,忙打住话头。 抬头看过去,哪还有两人的身影。 ...... 井边的谈话,韩松韩榆谁都没说。 其他人对韩家如何也不感兴趣,回来后呼啦啦喝了一碗糙米粥 ,就洗洗睡了。 韩榆照常学到戌时,背完书一捂肚子:“二哥我肚子疼。” 韩松在抄书,眼也不抬:“天黑,小心点。” 韩榆嗯嗯点头,一溜烟绕到屋后头。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8节 夜深人静,村民们没啥夜间活动,又忙碌一天,躺炕上倒头就睡。 韩发白日里跑了十几里路,这让常年不劳作的他浑身酸痛,搽完药酒就睡下了。 鼾声震耳,齐大妮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跟身上有跳蚤似的。 吴道士的话宛如跗骨之蛆,时时刻刻在她耳畔回荡,教她胆战心惊,不敢闭眼。 瞪了眼旁边的老头子,齐大妮翻了个身,面朝外。 月色朦胧,沙沙作响的树叶在糯米纸上落下暗影。 齐大妮捶了捶胸口,余光瞥见一道巨大的黑影,缓缓从窗下升起。 越飘越高,越来越大。 整面窗子被黑影遮得严实,一丝月光透不进来。 齐大妮眼前黑洞洞,整个瞳孔都被那黑影占据。 “呜——” 阴森森的号呼响起,好似索命的厉鬼,拉扯着齐大妮的灵魂。 “啊!” 韩发惊醒,同样发现了窗户上的黑影,浑身抖成了筛子。 凄厉的号呼还在继续。 齐大妮直往被子里钻,奈何力气没韩发大,只抢到一个被角。 顾头不顾腚,把头埋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都是韩发的主意,你要索命就找他,别来找我啊!” “还有榆哥儿,都是老三媳妇让我做的,老二得罪了县里的贵人, 我也是没法子,不得已而为之啊!” 齐大妮快要吓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号呼总算停下。 韩发掀开被子往外看,却发现那黑影直挺挺立在炕前。 看不清模样,张牙舞爪地嘶吼。 “啊!” 韩发和齐大妮发出惨叫,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黑影在黑暗中扭了两下,消弭无踪。 第38章 韩榆从茅房出来,边整理衣裳边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月明如水,照不见眼睫阴翳下的眸子。 慢悠悠地绕到屋前,欲回西屋,却撞上一堵人墙。 借着月色,韩榆看清来人的脸:“二哥?” 韩松立在黄瓜架下:“怎么现在才出来?” 韩榆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才出来,肚子又疼了。” “可有大碍?”见韩榆摇头,韩松兀自猜测,“怕是吃坏了东西。” 韩榆攥上韩松的衣袖:“没事了,二哥咱们赶紧回,蚊子咬了我一身包,痒死了都快。” 韩松从善如流地迈开步子。 到门口,韩松视线落在韩榆的布鞋上:“怎么沾了这么多泥?” 韩宏晔在通往茅房的路上铺了干草,按理说不该如此。 韩榆左脚踩右脚后跟,又反过来,把脏兮兮的鞋子踢到墙角,就这么赤着足进屋。 “二哥你可别提了,一提这个我就一肚子气!” 韩榆坐在小木凳上,用巾帕擦脚,气呼呼地说:“夜里头乌漆嘛黑的,我都看不见路,不小心走偏了,两只脚都陷进泥里去了。” “我只带了这么一双鞋回来,怕是要穿着湿鞋子去镇上。” 韩树拍拍韩榆的脑袋,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嗓音带着温和与包容:“明儿早上放在太阳底下晒,一定能干。” 韩榆被他拍得脖子一缩,团成一只小球,笑着应好。 韩松无情打断这对堂 兄弟的亲情互动:“上炕,灭油灯了。” “好!” “二哥等我一下!” 韩榆把脏兮兮的巾帕扔木盆里,一骨碌钻进被子里。 韩松睨他一眼,沉默着灭油灯,又沉默着躺下。 兄弟三个在炕上排排躺,在这安宁静谧的房间里,呼吸逐渐绵长。 ...... 次日,韩榆晨起背书。 夹着书出来,发现他的布鞋已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在石墩子上晾晒。 韩榆动了动藏在不合脚布鞋里的脚趾,坐在檐下放声诵读。 不多时,外面响起韩松的声音。 韩榆背完两篇文章,跑出去迎接进山捡柴火的大哥二哥。 门外,韩树韩松在同包老太太说话。 包老太太捧着碗说:“你家稍微远点,听不到也正常,你奶叫得可恐怖,我小重孙都被她吓哭了。” 韩松肩头稳稳背着一竹篓的柴火,声线清冽:“包婆婆可还记得我奶是什么时候......魇着的?” 韩榆呼吸一滞,手指扣紧门框。 在他提着一颗心的时候,包老太太呼啦喝一口粥:“这我哪知道,反正深更半夜了。” 韩榆踢了下门槛,心下大安。 一抬头,对上韩松深沉的眸子。 韩榆嘴角绽开一抹笑:“大哥二哥回来了?” 韩树笑:“是呢,回来了。” 韩松又同包老太太说了两句,进门后把柴火堆放到灶塘旁边,摞得比韩榆人还要高。 “松哥儿,我听包婆婆的意思,爷奶的情况不是很好,咱们要不要过 去看看?” 昨儿夜里齐大妮闹出来的动静再一次传开,成为村民们的谈资。 百善孝为先,韩树也是担心村里有人碎嘴。 韩榆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要不等爹和大伯回来再说?” 韩榆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吐出个“嗯”字,再没了下文。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韩宏昊和韩宏晔从地里回来。 打了盆水擦身,好减轻被汗水湿透的不适感。 韩树把事情跟他们说了:“关大夫也来过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韩宏昊黑红憨厚的脸上满是无奈:“先去瞅瞅,瞅过了再吃饭。” 韩宏晔也是这个打算。 于是两房十来人呼啦啦去了韩家小院。 自从一个月前分家,大房二房再没来过这里。 甫一踏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双胞胎和韩兰芷在院子里吃红薯干,吃得满手满嘴都是。 看到讨厌的人,兄妹三个一溜烟窜进东屋,“啪嗒”甩上门。 黄秀兰在灶房里忙活,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灰烟直往外涌。 萧水容往里看了眼,那口新置办的铁锅烟雾直冒,似乎还有火星子。 苗翠云嗤了声:“该!” 萧水容也跟着笑。 一行人走进正屋,韩发和齐大妮躺在炕上,脸上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韩宏昊上前:“爹,娘,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韩发摆了摆手,不知想到什么,迅速把手缩回被子底下藏着。 说话有气无力的,眼里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没多大事,你娘夜里看错了树影,一惊一乍的,闹得全村都知道了。” 树影? 十来双眼齐刷刷看向屋外,果然有一截树影落在窗户上。 韩宏晔说:“那就好,村里人都说咱家又进了脏东西,都以为还要请吴道士来。” 韩宏昊附和:“幸好看错了,不是脏东西,不然请吴道士过来做法,又得花不少银子。”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79节 兄弟俩一口一个脏东西,成功让韩发黑了脸。 但他知道两个儿子已经跟自己离心,并未多作苛责。 经过昨夜的恐吓,齐大妮恨毒了老大老二,还有几个小崽子,恨不得他们全都死光光。 他二人这样说,齐大妮立刻炸了。 “脏东西脏东西,我看你们才是脏东西!” “谁让你们来我家的?滚,赶紧滚......咳咳咳!” 几个姑娘连忙上前,装模作样地给被自个儿口水呛到的齐大妮拍背。 韩榆仗着年纪小,笑眯眯凑过去。 左看韩发,右看齐大妮,乖巧又体贴:“既然是误会,爷奶也该放下心了吧?” “爷,奶,你们是不知道,早上我听包婆婆说了咱家的事儿,可急坏了。” “幸好奶只是看错了。”韩榆拍了拍胸口,很是后怕的样子,“要我说啊,这世上哪有什么牛鬼蛇神的,大多是心里有......唔唔唔!” 韩松捂住韩榆的嘴,半拖半拎地把人拉到身前。 韩榆眼睛睁得圆咕隆咚,大大的眼里是满满的疑惑。 二哥你干嘛 捂我嘴? 韩松不禁扶额,看来韩榆不止是他的克星,还是很多人的克星。 没见韩发和齐大妮脸都白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在韩松的眼神示意下,韩榆似恍然大悟,努力扒拉开嘴上的手,很是抱歉地说:“是我心直口快,爷奶你们别怪我,你们心里肯定没鬼。” 韩松:“......” 韩发:“......” 齐大妮:“......” 韩榆这话明显戳到了齐大妮的痛处,她一把推开韩兰铃,歇斯底里地大喊。 “滚!都给我滚!” 儿孙们无法,只得退出去。 路过灶房时,黄秀兰刚把火扑灭,出来把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样的菜倒了。 看到人群中的韩榆,黄秀兰眼神一变,跟淬了毒似的。 韩榆像极了受惊的小动物,在察觉到危险时寻找庇护所,哧溜钻到韩松身后。 韩松掀起眼帘,眸中的冷意让黄秀兰一个激灵。 出了门,韩榆还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刺在后背。 倏然回身,和黄秀兰四目相对。 韩榆翘起嘴角,笑容天真且恶劣。 这让黄秀兰想起韩榆挑衅她的那天。 他也是这样的笑。 黄秀兰尚未完全恢复的右手一抖,炒糊的菜砸到地上。 “笑什么?” 头顶响起韩松的话语,韩榆眼珠一转:“我只是觉得,娘和大伯娘做饭真的很好吃,我好幸福。” 尤其是在黄秀兰的对比之下。 韩松回想起方才那股古怪的糊味,同意了韩榆的说法。 ... ... 午饭后,韩榆练了两道四书题,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韩榆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在东屋找到韩宏晔。 韩宏晔站在橱柜前,背对门口,不知在捣鼓什么。 “爹,你在干什么?”韩榆探头进来,小声问。 韩宏晔朝他招手:“榆哥儿过来。” 韩榆小跑上前:“爹?” 韩宏晔蹲下来,和韩榆平视:“伸手。” 韩榆如实照做。 下一瞬,掌心多出一个微凉的硬物。 韩榆定睛看去,原来是个银锞子。 韩榆呆了呆:“这回怎么......这么多?” 之前三个月都是一钱银子,怎的突然就翻倍了? 韩宏晔合上幼子大张的手指头,声音粗犷却柔和:“榆哥儿挖野参卖钱,也得吃点好的。” “这一两你带去镇上,想吃什么就买,记得要分一半给你二哥。” 韩榆努力不去看韩宏晔打着补丁的衣裳,鼻子里酸酸的:“我知道了,爹我会省着点花的。” 韩宏晔笑笑:“咱家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拮据,榆哥儿读书辛苦,万不能节省。” 韩榆应下。 至于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 韩榆把银锞子塞进荷包,再把荷包塞进衣袖的内袋里,才继续跟老父亲说话。 “我跟二哥商量过了,要是初一下雨,我们就不回来,爹您也不必再去村口等了。” 天知道他从四姐口中得知,前天傍晚韩宏晔冒着雨在村口等了个把时辰,心里有多难受。 韩宏晔还在笑,眼里 都是纵容:“好好好,爹记下了。” 一月未见,他早就想孩子了。 又担心榆哥儿松哥儿冒着雨回来,雨大路滑的,就想等一会儿。 虽然最后等了很久,直到天黑都没等到人,但这点失落在第二天看到榆哥儿回来,就消失得一点都不剩了。 韩榆笑得眉眼弯弯,凑上前贴了贴老父亲:“爹对我真好。” 韩宏晔拍拍韩榆的背,用很正经的口吻:“榆哥儿也好。” 韩榆站直了,忽然问:“爹,您去过县里吗?” “县里?”韩宏晔不明所以。 韩榆面露憧憬之色:“我听同窗说县里比镇上要繁华得多,就很好奇,想问问爹。” 韩宏晔搓搓手,有点局促地说:“我活了小半辈子,一直都在村里,只偶尔去镇上做工,哪来的机会去县里。” 韩榆所有所思:“没有嘛?” 韩宏晔点头如捣蒜:“是呢。” 韩榆握拳:“那等以后有时间,我带爹娘还有姐姐去县里玩儿。” 韩宏晔两只手搭在腿上:“那爹就等着榆哥儿。” 父子俩相视一笑,气氛无比温馨。 ...... 还有一点时间,韩榆跟韩松说了声,去找关大夫。 许是前天晚上淋了雨,韩宏晔有点咳嗽。 韩榆不放心,直到他为了省钱,绝不会看大夫吃药,决定自己走一趟。 韩榆到关大夫家,关大夫正在院子里晒草药。 见韩榆过来,便停下手头的事:“榆哥儿来作甚?” 韩榆道明来意。 关大夫 往西屋走,那里面除了晒好的草药,还存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上个月不是给了你一罐?莫非你娘还没好?”关大夫从木架上取下一个青绿色小瓷瓶,递给韩榆,“按理说服了老夫的药,很快就能药到病除。” 上个月临走前韩榆也来过,是为萧水容。 韩榆把瓷瓶圈在手心:“我娘早好了,这是给我爹的。” 关大夫继续到外边儿晒草药,嘴里说道:“倒是个好孩子。” 韩榆腼腆一笑,准备离开,又被他叫住。 “等我一下。” 韩榆就等在院子里。 不一会儿,关大夫拿着本书出来:“这书在我手里没什么用,给你吧。” 韩榆接过翻两页,发现是某位大儒所作,吃惊地看向关大夫:“您、您怎么有......” 韩榆对这位大儒印象深刻,是因为罗先生课堂上提过。 罗先生对其大肆褒赞,还很遗憾大儒致仕归隐多年,早年间的诗作都成了书香门第、权贵家中的藏书,再无可寻。 韩榆着实想不到,关大夫会带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韩榆嘚啵嘚啵说了一箩筐的溢美之词,关大夫颇不耐烦地挥挥手:“十多年前偶然所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0节 韩榆小心翼翼把书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宝物:“多谢关大夫,我一定会好生研读,悉心对待的。” 关大夫觑他一眼:“书都给你了,怎么安排是你的事。” 韩榆低头,把书摸了又摸,显然爱不释手。 关大夫把簸箕 放在架子上:“我知你天资聪颖,有一颗善良向上的心,希望你能保持本心,莫要辜负家人的期望。” 韩榆仰起脸,不加掩饰的惊讶。 关大夫被他的表情逗乐,吃吃地笑:“是不是没想到我这老头子会说出这番话?” 韩榆连连摇头,低声且郑重地说:“我会的。” 关大夫嗯了一声,又问:“上回一直喊脖子疼,现在可好了?” 火光电石间,韩榆似乎明白了关大夫前面那话的用意,瞳孔轻颤。 面上不露声色,语调轻快:“吃了您开的药,很快就没事了。” “二哥还在等我,就不打扰关大夫了,先走一步。” 韩榆向关大夫深深作了一揖,溜之大吉。 关大夫继续摆弄药草,半晌后嘀咕:“臭小子,心眼不少。” 随后,自己先笑了。 ...... 韩榆委实没想到,自己的小把戏会被关大夫看破。 直到镇上,韩榆还在惦记这件事。 关大夫没当着爹娘的面戳穿,还开了两副安神止痛的药,今日更赠书给他,想来对他的印象不差。 也是,他韩榆毕竟是个受害者。 那样的情况下,做作一点好像没什么问题? 韩榆摸摸下巴,如是安慰自己。 “嗯,没错,就是这样。” 韩榆猛灌两口水,翻开沈祖父赠予的书。 书中批注过于深奥,还要忙于学业,这么久也才看了第一本书的三分之一,效率是真的很慢。 不过慢有慢的好处,这上面的批注都是真 知灼见,每每揣摩透彻,都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将半掩的窗户完全推开,韩榆沉淀心神,继续几日前未看完的部分。 韩榆看得太过入神,直到夕阳西下,被叩门声拉回思绪。 “吃饭。”韩榆在门口说。 韩榆合上书本:“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今晚韩宏庆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韩宏庆脑袋裹着布条,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神情恹恹,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韩榆不关心他怎样,只管填饱肚子。 满桌沉默,直到三人先后放下筷子,韩松才将韩家请道士的事儿告诉韩宏庆。 韩宏庆怒不可遏:“爹娘真是愚昧,那姓吴的就是个假道士,怎么能信他们的话?” “幸好椿哥儿柏哥儿就要来镇上读书,离得远了,才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 韩榆不着痕迹挑了下眉。 听他这语气,怎么觉得双胞胎十拿九稳能进私塾? 韩松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只道:“他们来的时候我们该在上课,三叔你自行安排好,别让他们进不了门。” 韩宏庆:“这我还能不知道?” 一时无话,各自散去。 两日后,韩榆放课回家,老远就看见蹲在门口的三个人影。 走近一看,可不正是黄秀兰娘三个。 韩松拧眉:“三婶何时来的?” 黄秀兰脸色很难看,喉咙嘶哑:“午后。” 韩榆差点笑出声。 韩宏庆还真是,打包票时胸口拍得啪啪响,最后还不是自打脸了。 竟然让自己的妻 儿等了一个下午。 现在可不是春天,初夏时节在太阳底下,怕是要脱一层皮。 韩松无语凝噎,拿钥匙开了门。 黄秀兰三个被晒得够呛,进门后猛灌水,连喝三大碗。 韩榆瞥了眼双胞胎撑得滚圆的肚子,无视了黄秀兰警惕的目光,颠颠跑去灶房,给韩松打下手。 黄秀兰对韩榆心存恨意,故意摆架子,打算在吃晚饭的时候挑剔一下。 然而没想到的是,韩松竟然没准备他们娘仨儿的饭菜! 黄秀兰不干了:“我跟椿哥儿柏哥儿的呢?” 韩松眼也没抬:“我和榆哥儿不跟三叔一起吃饭。” 言外之意,等韩宏庆回来,让他解决。 黄秀兰去灶房搜刮一遍,锅里一粒米都没有,给她气得肺管子疼,冷着脸回屋了。 她打算等韩宏庆回来,一家人去酒楼用饭。 可韩宏庆似乎忘了今日妻儿会来,韩榆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才拖着虚浮的脚步回来。 韩榆眼皮动了动,翻个身继续睡。 没多久,东屋响起噼里啪啦的打砸声,夹杂着黄秀兰的哭喊。 “......我在村里带孩子,就是让你......韩宏庆你对得起我吗......” 紧接着,又是双胞胎的哭声。 韩榆脑袋嗡嗡响,烦躁地啧了一声,把被子拉过头顶,在吵骂声中沉沉睡去。 入学考核在两日后。 韩榆整日两点一线,还得挤出时间研读沈祖父给的书,压根分不出过多的心神关注韩椿韩 柏如何。 只隐约瞧见,韩宏庆脖子上多了几条红杠杠。 估计是黄秀兰发癫的时候挠出来的。 韩榆感叹一句,他这位三婶最喜欢一言不合就动手,转头继续徜徉在知识的海洋。 两日后,韩榆注意到有好些小萝卜头出现在私塾,这才后知后觉想到入学考核。 放课后,韩榆路过木板墙,特意去看了下。 不出意外,没有韩椿韩柏的答卷。 韩榆啧声:“三叔又得生气了。” 韩松不可置否,毕竟上辈子那两个也没能考进罗家私塾。 兄弟二人边走边说,大多是韩榆叽叽喳喳在说,韩松只偶尔应一声,充分彰显了高岭之花的本色。 回到家,韩宏庆正在打孩子,黄秀兰在边上拉架。 韩榆围观了会儿,觉得挺没意思,门一关去写先生布置的课业。 当天晚上,黄秀兰宣布:“你们三叔的伤还没完全好,等他彻底痊愈了,我再带着孩子回去。” 韩榆眼前一黑,已经预料到未来一段时间鸡飞狗跳的生活了。 ...... 也不知黄秀兰怎么想的,赖在镇上半个月,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好在韩椿韩柏被韩宏庆拘束着,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勉强还能接受。 下旬这天,韩榆到私塾了才想起自己忘带了书。 当天要用,问了一圈也没人有多余的。 韩榆无法,只得在午休时间回去取。 一路上连走带跑,顺利找到书,又原路返回。 路过一家酒楼,韩榆不经意一 瞥,发现一道疑似黄秀兰的背影。 在她身边,还有个身着锦衣,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两人举止鬼祟,遮遮掩掩地进了酒楼。 韩榆眼眸微眯,果断跟上去,却被拦在酒楼外。 “去去去,小孩子乱跑什么?” 韩榆看了眼停在小巷里的马车,那马车帘子比他一身衣裳都要贵。 沉吟片刻,绕到了酒楼的后门。 他听席乐安说过,这家酒楼有两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才是雅间。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1节 雅间有十二间,找起人来还算容易。 韩榆蹲在墙边,小小一只并不引人注意。 他召出小白,轻点两下碧绿的叶片:“把人找到,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白蹭了蹭韩榆的手指,滑滑梯一般稳稳落地,绕过打盹儿的伙计,消失在门口。 韩榆把书塞进怀里,蹲着一手托腮,静待小白归来。 他有种预感,今天会有意外之喜。 韩榆等了约一盏茶时间,小白还没回来。 默默换了个农民蹲的姿势,低头专注地看蚂蚁搬家。 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韩榆循声望去,一辆看起来就很壕无人性的马车停在酒楼的后门。 有一年轻男子跳下马车,探身点头哈腰地对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 紧跟着,有个和韩榆差不多大的男童踩着那人的背下来。 衣着华丽,束发的玉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许是察觉到韩榆的打量,那男童面色一冷,嫌恶之色溢于言表。 年轻男子见状,忙上前斥道:“ 臭要饭的滚一边去,别玷污了我家公子的眼!” 说着大手一挥,砸下一把银锞子,引着男童走进酒楼。 韩榆望着地上的银锞子,怔怔出神。 他看起来很像乞丐吗? 郁闷归郁闷,韩榆还是一个不漏捡起来了,去就近的糕点铺买了糕点。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饭后甜点它不香吗? 第39章 韩榆买了糕点回来,从窄巷绕到酒楼的后街。 没到后门,就撞见黄秀兰鬼鬼祟祟地出来。 韩榆一个闪身,退回窄巷。 黄秀兰左脸烙着一个显眼的巴掌印,步履匆匆。 更让韩榆吃惊的是,黄秀兰脸上并无恼色,更多的是焦急。 所以那中年男人到底什么人,竟然对他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三婶动手? 待黄秀兰走远,韩榆走出窄巷,目光投向二楼雅间。 等小白回来,或许会有答案。 约一盏茶的功夫,韩榆总算等来小白。 小白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因身体回归幼体形态,体重过轻,被风一吹,在半空中失去平衡,啪叽砸到地上。 小白:花花瘫软.jpg 韩榆担心之余又失笑,上前捻起它,放在掌心。 指尖拨弄两下纯白的花瓣,韩榆原路返回:“快要上课了,咱们边走边说。” 本来是想跟着那男子一探究竟,看看那县里贵人的真面目。 奈何午休时间短暂,又担心中途露了馅,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想想还是算了。 小白人性化地点点头,叶片抵上主人的指腹,向他转述自己在酒楼里的所见所闻。 ...... 却说小白仗着旁人看不到自己,大摇大摆走进酒楼。 大堂里没有坏三婶的身影,就又去楼上的雅间挨个儿搜寻,最终在走廊最尽头的雅间发现了黄秀兰。 黄秀兰和那中年男子一站 一坐,前者明显的拘谨和不安,后者则不紧不慢地品着茶。 男子用杯盖撇去茶面的浮沫,浅酌一口,又嫌弃地放下:“劣质玩意儿,不喝也罢。” 敲门声响起,有伙计送来酒菜。 小白跟在伙计后头,闪进雅间,就这么大喇喇地立在圆桌上,正大光明地偷听。 黄秀兰声音隐隐发颤,难掩憎恨:“先生您有所不知,韩榆那小子就是个怪物,他什么都知道,却故意假装上钩,害得我两个孩子受了大罪。” 被黄秀兰称为先生的男子不以为意:“一个四岁的孩子,纵使有点心机,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婆媳太没用了。” 黄秀兰呼吸一滞,强忍恐惧说:“眼下韩榆看破了我们的目的,日后再想对付他,可能不容易。” 先生面无表情起身,一巴掌抽得黄秀兰险些载到地上。 堪堪稳住身形,胸口又挨一脚。 黄秀兰哀叫一声,摔得四仰八叉。 先生原地踱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漠然。 “你既答应了我家主子,也收了银子,就该圆满完成任务,而不是推诿责任。这样只会显得你们婆媳很无能,斗不过一个四岁大的幼童。” “第一次达成约定时,我就跟你说过,主子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让韩榆遭受苦楚......从而让韩宏晔体会到何为绝望。” “可你们呢?除了第一次还算成功,第二次拖延了数月 不说,竟还失败了!” “我会将此事如实禀报给主子,你既然连这件事都做不好,那就让其他人来做。” 黄秀兰脸色大变,匍匐上前,抱住先生的腿,脸几乎贴在他鞋面上。 “不要啊先生!我可以的!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一定能让韩榆去了半条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让我如何再信你?” 先生冷笑着,又将黄秀兰踹了出去。 “当初找上你,也是因为你跟韩......韩家二房同住一个屋檐下。” “再看现在,不仅被韩榆反算计了,还让二房分了出去!” “之前给你的那些银子,就当喂了狗,你日后不必再来了。” 黄秀兰慌了,再度抱住先生的腿,叠声求情。 “我知道贵人是有本事的,但不知先生可还记得,我夫君将要参加院试,只要给他几年,未来前途定不可限量!” “贵人也曾允诺过,要提拔我夫君,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合作共赢?” “我最了解二房,也是最方便下手的。等贵人出了气,我夫君步步高升,定会记得贵人的好。” 下一瞬,黄秀兰被揪住了发髻,被迫后仰。 先生一脸冷色:“你在威胁我?” 黄秀兰吃痛:“不不不,先生我没有......” 先生甩开她:“你凭什么觉得,我主子要靠你夫君?” 黄秀兰张了张嘴,良久无言。 先生话锋一转:“你可知主子为何答应提拔你夫君?又为 何能提拔你夫君?” 黄秀兰讷讷摇头。 先生满面倨傲,看她像在看蝼蚁:“那是因为主子在越京有靠山,煊赫多年、了不得的靠山!” 黄秀兰倒吸一口气。 小白也惊呆了,连忙记下来。 见黄秀兰这般反应,先生很是得意,嘴上没了把门的:“只要那位一句话,便是陛下也得给几分薄面。” “可惜你实在太没用了。”先生可惜地摇摇头,“机会在眼前,都没能把握住。” 接下来,小白又听黄秀兰说了许多求情和保证的话。 最后,先生还是松口了:“再给你一次机会,随你如何,只要别让他死了。” 黄秀兰欣喜若狂,忽又想到什么,试探地说:“说实在的,都是韩宏晔得罪了贵人,贵人为何不直接弄死他,反而兜兜转转对付韩榆?” 小白也想知道。 然而先生只看了黄秀兰一眼,黄秀兰就吓得连滚带爬出去了。 小白忒失望,正欲离开,就听重新坐回去的先生喃喃自语:“为什么要针对韩榆,而非韩宏晔?” 他自斟自酌,声音低不可闻:“只能怪他命格有异,挡了主子的路。” 小白自觉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麻溜从门缝挤出来了。 ...... “命格有异?” 韩榆走在路上,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 正应了他问过韩宏晔之后的猜测,黄秀兰口中县里的贵人并非是为了韩宏晔而针对他。 这只是个糊弄黄秀兰的借口,主要目标就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2节 是他韩榆。 话又说回来,原主出身农户,命格再怎么有异,又如何能挡了那人主子的路?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迫切地想要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奈何和黄秀兰联系的那位先生只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闷头喝酒了。 韩榆心中烦躁,比猫挠还难受。 想到黄秀兰和齐大妮的小动作,韩榆眼中闪过冷意。 那先生很显然对黄秀兰不满,为了对付他,很有可能还会找其他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总不能时时刻刻防备着。 恨只恨他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明明知道有人在预谋对付自己,却也只能被动防守。 种种情绪杂糅在胸口,闷得几乎要炸开。 韩榆捏着书本的手收紧,骨节泛起白色。 不过有一点他推断对了。 那人的所作所为,意在让自己受尽苦难,并非想要他的命。 况且有小白在,就算他只剩一口气,也能硬撑下去。 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要把那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挖出来。 韩榆闭眼,深深呼吸。 再睁开,已恢复镇定。 同时,指腹再次贴上叶片。 韩榆眸光一凝:“你是说,那人喝了两杯酒出来,和一位衣着富贵的小公子狭路相逢,对后者的态度极其恭敬,还称其为‘二公子’?” 小白点头。 韩榆莫名联想到前不久乘马车而来的那名男童,遂将他的衣着模样描述一番。 小白再次点头。 韩榆眼底划过思量,哂笑道:“莫非这如意酒楼 的厨子是当世厨神,县里的人都跑来用饭?” 只可惜他的疑问无人能解答。 韩榆一路疾行,在上课前赶到私塾。 锣声响起,罗先生走进课室。 韩榆将繁杂的思绪压缩在大脑的角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和着先生抑扬顿挫的语调,放声诵读。 可即便如此,和他关系亲近的小伙伴还是在第一时间发觉了韩榆的异样。 沈华灿戳戳韩榆的后背,递给他一块饯梅:“榆哥儿回去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韩榆嚼着饯梅,腮帮子一鼓一鼓:“此话怎讲?” 席乐安指了指韩榆的嘴角:“课上先生喊你回答问题,你答出来之后得了先生夸赞,你也没笑一下。” 韩榆抹了把脸,叹口气:“的确遇上一点烦心事。” 事情太过复杂,不是小伙伴能解决的。 韩榆当然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这些阴谋诡计的脏事。 托腮想了想,韩榆偷换概念:“我有个朋友......” “榆哥儿背着咱们又有朋友了?”席乐安瞪圆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 韩榆:“......普通朋友,和你们肯定是不能比的。” 席乐安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继续说吧。” 沈华灿捂嘴偷笑。 韩榆:“......我有个朋友,他被告知因为命格上有些问题,会对某个人造成不利影响。” “命格?”沈华灿皱眉,“祖父说过,命格这东西最是虚无缥缈,不可太过相信。” 韩榆默默给 沈祖父点个赞,继续说:“因为这个缘故,那位神秘人几次三番让人针对我朋友。” 席乐安一脸惊恐:“针对?怎么针对?是要杀了他,以绝后患吗?” 沈华灿咽了口唾沫:“这不能吧,要真这么做了,就是触犯了大越律法,杀人要偿命的。” 韩榆原本心中郁郁,多次模拟出在丧尸群里大杀特杀的画面,用以发泄火气。 这厢被他俩这么一打岔,负面情绪去了大半。 “你们先别说,等我说完。”韩榆肃声道,“神秘人想让我朋友受到伤害,却不至于丧命的程度,在我看来应该是想通过这个方式遏制我朋友的命格。” “如果你们是我朋友,该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境?” 席乐安不假思索:“报官!” 韩榆:“可是那位神秘人据说有靠山,寻常人无法撼动他分毫。” 沈华灿下巴抵在桌面上:“我在书中看过类似的故事,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儿子和自己命格相冲,就请来大师做法,强行改了他儿子的命格,还把他送去出家了。” “没过两年,那人因为改了命格步步高升,反观他的儿子,不满五岁就死在了寺庙里。” 韩榆嘶声:“好生歹毒的法子,他不配为人父!” 席乐安附和:“他一定会有报应的。” “确实,最后那人犯了大罪,被满门抄斩了。”沈华灿稚嫩的脸上满是深沉,“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榆哥儿你......朋友须 得韬光养晦,隐而不发,暗中搜集证据,争取一击必胜。” 韩榆陷入沉思。 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敌方不明,我方势弱。 硬碰硬不可取,就相当于以卵击石,万一惹得对方狗急跳墙,只会自取灭亡。 韩榆攥了攥拳头,长吐一口浊气:“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言罢,拍拍两个小伙伴的肩膀:“多谢你们替我......朋友开解,回头我会转告给他。” 他二人都笑了。 席乐安脸蛋红红:“能帮到你就好,那个神秘人实在可恶,等捉住他了,一定要用杀猪刀给他‘咔咔’剁碎。” 韩榆莞尔,这正合他意。 还笑着,沈华灿忽而叹口气。 两人齐刷刷看过去:“你又怎么了?” 沈华灿直起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有点烦人。” 席乐安啧了一声:“你怎么跟我们还见外呢?说出来,我跟榆哥儿帮你参谋参谋。” 沈华灿压低声线:“昨日有人登门拜访,说是要拜祖父为师,祖父不愿收弟子,那人还纠缠不休,孙爷爷软硬兼施才把人请出去。” “今儿一早我跟祖父还在用饭,他又一次登门,还送了好些东西。我看他那样,应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拜师?”韩榆怔了一下,“你祖父不是经商的吗?” 沈华灿同样诧异:“我何时说过祖父是经商的?” 韩榆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没说过? 是他先入为主,以为沈家是商贾出身。 席乐安挠头:“拜师作甚?难不成他要跟你祖父学手艺?” 就跟他爹一样,前段时间收了个小徒弟,负责教他怎么杀猪,怎么劁猪。 沈华灿只语焉不详地说:“回太平镇之前,祖父在越京当了几年教书先生。” 韩榆和席乐安再一次震惊住了。 “越京?” 音量过高,引得同窗纷纷侧目。 韩榆紧忙压低声音:“所以你们是从越京回来的?” 席乐安鼓起腮帮子:“灿哥儿你不厚道啊,这事儿都不跟咱们说,我还没去过越京呢!” 沈华灿面带愧色:“对不起,因为我家在越京时出了点事,爹娘也是那时候相继离世的。” 另两人喉咙一哽,心酸的同时都表示原谅了小伙伴的隐瞒。 沈华灿回以一笑:“那人不知从哪打听到我们回了太平镇,带着一群仆从过来,早中晚三趟往我家跑。” “被他这么一闹,邻里们都知道我和祖父是从越京而来,搅得祖父都无法安心修养。” 韩榆一手托腮:“前来拜师的那位,家里很厉害吗?” 沈华灿抿了下唇:“是。” 韩榆啧声:“那真是麻烦了。” 席乐安附和:“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遑论咱们平头老百姓,灿哥儿祖父要是不答应,肯定会得罪他们家。” 沈华灿不可置否,嘟囔着抱怨:“他真的好烦,死缠烂打也就罢了,还对我挑三拣四,说我不配做祖父的孙 儿。” “祖父很生气,我本想让孙爷爷把他撵出去,祖父没让,只说交给他处理。” 韩榆若有所思:“听灿哥儿的描述,你祖父教书是不是很厉害?连达官贵人都主动上门求收徒哎!” 沈华灿避开韩榆灼灼的视线:“唔......我不太清楚。” 韩榆眼神微闪,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祖父说交给他,你就尽管相信他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3节 沈华灿点点头,叹口气说:“希望如此吧。” 话题到此为止,韩榆铺开宣纸:“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越说越心烦,咱们练大字吧?” 席、沈二人齐声应好。 ...... 转眼到了放课的时间。 韩榆收拾好书本,回头对沈华灿说:“灿哥儿,福宝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福宝是沈华灿养的猫,上次去沈家,就属它最黏韩榆。 沈华灿道:“前段时日它们疯狂掉毛,弄得整个院子里都是,不过它们吃好喝好,大都肥了一圈。” 提起猫猫狗狗,席乐安眼睛一亮:“正好咱们都完成了课业,不若去灿哥儿家中瞧瞧?” 他至今仍记得撸猫猫的时候那种令人上瘾的感觉,恨不得立刻飞去沈家,把所有的猫猫狗狗都撸上一遍。 又想到当时韩榆身上挂满毛绒绒的画面,席乐安化身醋缸,酸溜溜地说:“我敢保证,即使多日不见,福宝它们在见到榆哥儿后,还会躺倒在他的脚边,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 韩榆忍俊不禁:“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沈华灿看了眼韩榆,嘴角维持着笑意:“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好耶!” 席乐安低呼一声,麻溜收拾东西。 韩榆睨了眼身边的小伙伴,眸中涌现笑痕。 从初见到今日,他的变化不可为不小。 当然,这是好的转变。 除此之外,还包括沈华灿的病症痊愈,再未咳嗽过。 这让韩榆在烦闷之余,生出几分慰藉。 三人一路同行,直奔沈家而去。 依旧是孙管家开的门。 和上次一样,孙管家四处张望,也没见到人影,直到底下响起自家小少爷弱弱的呼唤。 “孙爷爷,我在这呢。” 孙管家老脸一红,忙请人进来。 沈华灿领着两人去见沈祖父,清秀中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满是笑意:“祖父,榆哥儿安哥儿过来看福宝它们。” 沈祖父一早就从罗先生那处得知了这三个在私塾的表现,对韩榆和席乐安这两个性情不错、有上进心的孩子感官很好。 对于他俩和沈华灿交朋友,也算是乐见其成。 于是也没多说,挥手就让三个孩子玩去了。 果不其然,一行人刚到二进院,韩榆就被一群毛绒绒扑了个满怀。 韩榆被一只大狗扑倒在地,整个人深陷在毛绒绒的海洋里。 席乐安:酸成柠檬.jpg 韩榆艰难躲避猫猫狗狗的舔脸行为,在它们当中努力扑腾:“让让让让,我快喘不过气了!救命啊!” 沈华灿噗嗤笑了 。 席乐安也瞬间乐了:“这福气不要也罢,还是给榆哥儿吧。” 韩榆:“......” 好容易从猫猫狗狗大军中挣脱,韩榆胡乱抹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小手一挥:“上!” “喵呜——” “汪汪——” 大军当即转移方向,直奔席乐安而去。 席乐安:qaq 痛并快乐着,说的就是他了。 随着天气变热,白日逐渐变长。 韩榆怀里抱着缺了一只耳朵的猫猫福宝,漫不经心地给它顺毛,偶尔吸两口,通体舒畅。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韩榆用下巴蹭蹭福宝的脑袋,得到一个软乎乎舔脸,向沈华灿提出告辞。 “虽然跟二哥说过了,但还是想尽早回家。”韩榆赧然一笑,“总不能让二哥一个人吃晚饭。” 作为独生子,沈华灿挺羡慕韩榆和韩松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没多说,就放人走了。 席乐安紧跟韩榆的步伐,跟着一起走。 穿过影壁,来到一进院。 路过待客的花厅,韩榆似不经意往里面瞥了眼。 衣着华贵的男童立在厅中,语气不忿:“我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拜您为师,您为何不同意?” 沈祖父原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韩榆两人,沉着脸道:“还请阮二公子带话给阮侯,老夫既已离开越京,就不会再掺和京中之事,还望阮侯能让老夫安享晚年。” 男童一跺脚,掉头就跑:“不收就不收,真以为我想来这破地方不成?!” 路过沈华灿的时候,故 意狠狠撞了他一下。 若非韩榆及时托住沈华灿的后背,怕是要摔个跟头。 再去看沈祖父,他已沉下脸色,一派风雨欲来。 那男童仿若不觉,直直跑出了沈家。 “没事吧?”韩榆问。 沈华灿摇摇头,领着两人去向沈祖父辞别。 沈祖父呼吸略显粗重,孙管家见状忙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喂进他口中。 沈祖父阖着眸,呼吸渐缓。 再睁开眼,又是慈祥和蔼的老者。 和上次一样,他又给了韩榆和席乐安各两盒糕点,临了又温和嘱咐:“若有时间,多来沈家玩。” 韩榆自无不应,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 沈华灿送韩榆和席乐安到门口:“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啦,路上小心。” 韩榆捏了下袖口,垂着脑袋小声说:“灿哥儿,对不起。” 为了确认一个答案,他利用了自己的好朋友。 即便这样的利用没给沈华灿造成什么伤害,韩榆仍旧心中难安。 沈华灿愣了下,嘴角绽开一抹笑:“无妨,我原谅你啦~” 韩榆只觉眼眶涨涨的,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 沈华灿又说:“如果实在艰难,我可以为你分担的。” 韩榆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一旁席乐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啊?” 沈华灿拍了拍韩榆的肩膀,对席乐安说:“方才榆哥儿不小心踩了福宝的尾巴,他担心福宝受伤,想去找药。” 席乐安不疑有他,哦哦 两声,和韩榆一道往东走。 没走几步,一辆马车驶出窄巷。 “亏得咱们还给那老东西准备了这么多礼物,当真是不识好歹!” “这东西就算扔了,我也不会再给他送去!” 伴随着一道尖锐稚嫩的声音,数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被丢下马车。 马车轱辘,掀起一片飞尘,扬长而去。 第40章 “他脾气可真臭,难怪灿哥儿祖父不要他!” 席乐安险些被盒子砸中,往旁边一蹦,挨着韩榆心有余悸。 韩榆轻拍两下以作安抚:“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不来才好。”席乐安捅了捅韩榆,“榆哥儿你方才听见没,灿哥儿祖父说什么‘阮侯’,这是什么官?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韩榆心不在焉地摩挲指腹:“我见识还不如你,哪里知道这个?” 席乐安拉着韩榆去包子摊买了两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要不咱们问问灿哥儿?” 韩榆屈指敲了下他脑袋:“这是灿哥儿的家事,你问那么多作甚?” 席乐安捂着额头,小声嘟囔:“我就是好奇,那就不问了。” 韩榆微微一笑:“左右日后不会再见,很多时候不知情远比知情更好。” 席乐安偏过头:“榆哥儿,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不等韩榆答话,他又问:“是不是因为你那个朋友?” 韩榆默了下,没吱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4节 席乐安故作凶狠地挥了挥拳头:“善恶到头终有报,那个神秘人早晚会有报应的。” 韩榆定定看他,直看得席乐安汗毛倒竖,忽的笑了。 “安哥儿说得对,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席乐安往韩榆嘴里塞了个菜包子:“这就对了,该吃吃该喝喝,才能长成铁血好男儿......嗷呜,包子真好吃!” 韩榆咬了口暄软的包子 ,翻涌的心绪莫名宁静了些。 他朝席乐安笑笑,眼眸闪亮亮。 ...... 回到家,韩榆先把糕点放进屋里,藏得严严实实,防止再被那对双胞胎发现,毁得一干二净。 他明天还打算跟二哥分享呢。 东屋来了客人,陌生的声音,喧闹嘈杂。 灶房冷锅冷灶的,一丝烟火气都无。 韩松在屋里正襟危坐,眉眼是化不开的冷峻。 韩榆在门口一言不发,存在感却很强。 韩松抬头:“回来了?” 韩榆唔了一声。 韩松视线又落回书上,慢声道:“等我看完这两页,再去做饭。” 韩榆道了声“不急”,跟炮弹似的弹射向前,一头扎进韩松怀里。 韩松毫无防备,被韩榆的脑袋顶得身体后仰,“砰”地摔到地上。 韩松:“......起来。” 韩榆整个人埋在韩松胸口,脸挡得严严实实,只留给人一个乌黑的发顶。 韩松蹙眉,试图把人撕开。 然而他二人之间仿佛刷了一层浆糊,几次都没撕下来。 韩松:“......” 韩松垂眼,后知后觉察觉到韩榆周身氤氲着一层名为悲伤的情绪。 定下心神再看,眉间的折痕愈发深刻。 撑在地上的手指蜷起,拎着韩榆后衣领的手缓缓松开。 不知过去多久,韩松腿都麻了,韩榆总算有了动静。 慢吞吞后退,在韩松对面跪坐。 韩松艰难挪动右脚,轻轻地吸气,竭力不让人察觉自己的窘迫。 目光落在韩榆 微红的眼眶上,他瞳孔凝住:“怎么了?” 韩榆迅速低头,抠手指。 仅一瞬间,韩松脑中闪过几十上百个猜测。 食指戳上韩榆肩头,语气微重:“为什么哭?” “我、我没哭。”韩榆嘴硬。 韩松嗤声:“嗯,你没哭。” 韩榆:“......” 其实整整一个下午,他心情都很不好。 先有黄秀兰和那位先生暗中碰面,又有来自越京的二公子,这让韩榆脑子里很乱。 从小白的描述,先生对二公子很是敬畏,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讨好的意味。 而在交谈中,那位二公子也显然认识先生。 一个替县里贵人跑腿的,纵使是亲信,也绝不可能认识越京侯府的二公子。 综上,先生的来处呼之欲出。 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也有百分之八十。 连陛下都要给几分薄面,可见这阮姓侯府的权势滔天。 他韩榆不过一个农家子,怎么会跟越京侯府扯上关系? 以及原书中,原主的所作所为,是否也有侯府的痕迹? 毕竟有黄秀兰撺掇他烧毁韩松书籍的可能性在先,很难不让韩榆多想。 为了印证以上的种种猜测,他不昔利用了一把自己的小伙伴。 这让韩榆觉得负罪感满满。 即便沈华灿并未介怀,他还是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待回来看见韩松,紧绷了一下午的情绪顷刻间如同山洪暴发,倾泻而出。 爹娘不在身边,唯独二哥能给予他多一点慰藉了。 于是一个没 忍住,就有了先前的举动。 见韩榆不说话,韩松用脚碰了下他的小腿:“别闷着,说话。” 韩榆:安静如鸡.jpg 不仅仅是因为不知从何说起,更因为羞窘。 韩松面色更冷,起身后又把韩榆拎起来,放到面前:“说吧,是不是私塾里有人欺负你了?” 二叔二婶可是再三恳请,要他照顾好韩榆,他绝不能放任韩榆被欺负。 韩榆仰起脸:“如果是呢?” 韩松:“是谁?” 韩榆不答反问:“要是那个人很厉害,二哥也打不过呢?” 韩松沉吟,半晌后开口:“若是证明了他确实欺负过你,教训人的办法多得是,我既答应照看你,就有法子为你讨回公道。” “所以,那人是谁?” 在韩松的潜意识里,韩榆一直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 他第一次见韩榆如此,心中委实不太舒坦。 上辈子韩榆犯下那样的过错,这一世他都能看淡,从未为难韩榆,又是哪个不识好歹? 韩榆弯了下眼:“二哥放心,没人欺负我。” 韩松不信:“那你为何......” 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看到灿哥儿和他祖父相处的画面,就想着要是爹娘在,我也能像灿哥儿一样。” 韩榆叹口气:“爹娘不在,我只能将这满腔思念倾吐给二哥了。” 韩松:“???” 韩松:“......” 这一番言论,委实把韩大人气笑了。 这一刻他忘却了读书人所谓的胸怀气 度,抬手捏住韩榆的脸。 韩松面色冷沉,语气危险:“糊弄我?” 他的力道并不重,但不妨碍韩榆顺杆往上爬,故意卖乖:“哎哎,二哥你轻点,我好疼呜呜呜......” 这回韩松绝不会上当,掐了把韩榆薄薄一层的婴儿肥:“既然如此,今晚再练五张大字。” 韩榆倏地瞪圆了眼,比福宝的猫瞳还要圆溜:“二哥你公报私仇!” 韩松不着痕迹挑了下眉,一贯冷漠的面孔上,笑意一闪而逝:“是又如何?” 言罢放开韩榆,去灶房准备晚饭。 韩榆哭丧着脸,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试图讨价还价:“二哥你行行好,多练两张行不?” 韩松:“六张。” 韩榆:“三张。” 韩松:“七张。” 韩榆:“......五张就五张!” 韩松斜他一眼,阔步走进灶房。 韩榆主动爬上小木凳,两只手抱着菜刀,咔咔切黄瓜。 韩松淘完米回来,就见被糟蹋得一团糟的黄瓜,眼皮狠狠一跳,把韩榆撵了出去。 “我来,你去练字。” 韩榆厚着脸皮嘿嘿笑,跳下小木凳:“那就辛苦二哥啦~” 韩松背过身,不想搭理他。 韩榆出了灶房,又回头往里看了眼。 韩松待他不薄,他绝不能把拉韩松下水,令其置身危险之中。 所有的事,只需他一人知晓即可。 日子还长呢,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5节 等到那时,他一定要把幕后元凶的脑袋揪下来,一脚踢进茅厕 ...... “呦,这不是韩榆么?” 韩榆循声望去,看到黄睿那张大脸。 所以东屋里时不时嘎嘎笑的公鸭嗓,就是他本人? 韩榆嘀咕了声“真晦气”,嘴角勾起一抹无害可亲的弧度:“呦,这不是黄睿么?” 相似的句式,双倍的阴阳怪气。 黄睿噎了下,仿佛又回到木板墙前,被韩榆硬生生气到吐血的那天。 “韩榆,我好歹也是你兄长,你就是这么说话的?等姑父回来,我定要让他狠狠教训你一顿!” 韩榆不想听他废话,转身要走,又被黄睿一把拽住。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个读书吗?” 韩榆见不得他得意洋洋的嘴脸,略一挑眉:“莫非是在县学?” 众所周知,只有考取了童生功名,才有资格入县学读书。 而黄睿几个月前还因为连续四次不合格,被罗先生逐出私塾。 这厢韩榆嘲讽完,不出意外地瞧见对方陡然铁青的脸色。 炫耀不成反被嘲,新仇旧恨加一起,黄睿怒气上头,就要对韩榆动手。 仅差一步之遥,推搡的手就要落在韩榆身上,身后传来韩松冷声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黄睿被这声音冰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缩回了手。 等看清说话之人,脸色更不好看,抬着下巴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韩松,你打算什么时候参加县试?” 韩松眼眸微眯,不应声。 黄睿以为他怕了,自顾自说道:“我现在在焦先生的私塾读书,焦先 生说了,我之所以每次不合格,都是因为罗先生不会因材施教。” “焦先生还说,以我现在的水平,明年定能参加县试。如果你和我同一届,到时候县试输给我,可别偷偷哭。” 韩松不去看这个自大的蠢货,只对韩榆道:“回去练字。” 韩榆应好,一溜烟把黄睿甩在身后。 韩松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亦转身回了灶房。 黄睿:“......” 每次都是这样!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他所有的炫耀抖成了笑话。 黄睿忿忿回了东屋,跟黄秀兰说韩松韩榆的不是。 提及韩榆,黄秀兰下意识去摸右脸。 不久前,这里是一个巴掌印。 她一路躲躲藏藏,唯恐被人看见,回来后也一直躲在屋里,连韩椿韩柏都不敢见,就是担心他们追问缘由。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拜韩榆所赐。 若是他老老实实上钩,不做那些小动作,她何须受到先生的打骂贬低? 想她黄秀兰出嫁前也是爹娘兄长千娇百宠,成婚后和夫君分隔两地不说,夫君还背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奈何韩宏庆前途一片光明,将来做官后必定少不了妾室,为了自己正室的地位,为了两个孩子,她也只能打碎牙活血吞。 但不代表她心中没有怨气。 若是可以,谁不想独占自己的夫君呢? 尤其是韩宏庆这样,温润儒雅,风度翩翩的夫君。 这会子听 黄睿废话连篇,黄秀兰满腹怨怼都奔着韩榆去了。 且等着吧,她定要让韩榆生不如死! 黄秀兰咬紧后槽牙,一边应付黄睿,一边想对策。 ...... 夜里,韩榆照例在韩松屋里练大字。 在此之前,他已经完成了两篇八股文训练,并背诵一篇文章。 烛火摇曳,韩榆的思绪在一撇一画中渐趋缓和。 练完最后一张,韩榆看了眼天色,打算再抄会儿书。 将书斋租来的书放在墨水危及不到的地方,韩榆小心翼翼铺开纸,提笔蘸墨,预备誊写。 “砰——” 门板撞在砖墙上,发出巨响。 韩榆手腕一抖,指甲盖大小的墨水滴落在纸上,很快晕开。 韩榆:“......” 天杀的,又废我一张纸! 伴随着窸窣的脚步声,韩榆知道是韩宏庆回来了,而且多半是醉酒的状态。 否则他不会这样不知轻重。 韩榆深吸一口气,把废掉的纸张放到一边,回头另做他用,继续誊抄。 只是对面似乎有意不想让他安安心心抄书。 刚写完一列,又传来黄秀兰尖利的哭叫。 “你说过不再去了,我都信你了,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韩榆又一抖,墨水摇摇欲坠。 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时把手挪开,才避免又一张纸报废。 “够了!” 这是韩宏庆的低吼。 争吵还在继续,韩榆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欲出门一探究竟。 不料刚起身就被摁住了肩膀。 韩榆扭头:“二哥?” 韩松一眼看破他的意图:“想去看热闹?” 韩榆摇头,义正词严道:“当然不是,我是担心三叔三婶。” 韩松收回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韩榆眉头拧出一个小疙瘩,嘴里咕哝着:“可二哥不总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韩松:“......” 最终韩榆还是没去成,老老实实在韩松旁边抄书。 争吵持续了半个时辰,期间间或响起打砸声,噼里啪啦,还挺清脆。 隔壁邻居被吵得烦了,怒气冲冲地过来敲门,逮着夫妻二人一顿臭骂。 韩榆的耳朵总算清净下来,抄完几页书,便去睡了。 翌日晨起,已不见黄秀兰母子三人的身影。 韩榆猜他们天不亮就匆匆离去,是因为昨晚的事。 不过谁在乎呢。 单凭黄秀兰之前对他所做的那些事,若非想接她再钓出些许可用信息,韩榆或许会让她比现在更惨百倍。 韩榆喝完最后一口糙米粥,如是想道。 带上午饭,和韩松结伴前往私塾。 月末将至,又要到一月一度的考核时间。 学生们自觉紧张起来,开始做考前冲刺。 韩榆也比之前更努力,轻易不出课室,几乎每时每刻都跟书本黏在一起。 ——下个月有升班考核,沈华灿和席乐安打算参加,他可不想小伙伴升到丙班,而他孤零零一人留在丁班。 第四次“优秀”的荣誉,他势在必得。 丁班的学生见韩榆手不释卷,大多生出危机感,忍痛放弃 了玩耍时间,用来读书练笔。 席乐安啧啧感叹:“任谁看了榆哥儿这股拼劲,都很难不紧张好吧?” 沈华灿两手一摊:“这都是为了咱们的升班计划。” 席乐安深表赞同。 韩榆翻过一页书,继续在空白处留下批注见解,忍不住笑了:“反正不论如何,咱们仨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在一处。” “是呢。”席乐安唉声叹气,戳了下韩榆,“榆哥儿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 韩榆倾身上前,耐心解答。 沈华灿在后桌看着他二人,尤其落在韩榆温和的侧脸上,禁不住扬起嘴角,转而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备考之中。 眨眼到了月底。 韩榆不负众望,再一次得了优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6节 这回丁班共有六位优秀,除了韩榆,还有沈、席二人。 更让大家跌破眼镜的是,曾因为上课开小差被先生流放到专属座位上的冯宁竟然也得了优秀。 罗先生非常满意,并将这一切归结为韩榆三人起到的带头作用。 其他学生:“......” 待先生扬长而去,和韩榆不对付的同窗不忿道:“韩榆他就不是人!” 还有冯宁。 谁能想到他会异军突起,成为六人中的一个。 这让他们有点后悔当初和冯宁割袍断义。 如果他们和冯宁还是塑料好友,是不是多少也能沾点光?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现在的冯宁一心向韩榆,早已不是当初的冯宁了。 除了自己的答卷,韩榆还观摩了韩松的。 是 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始终被先生放在丙班优秀学生的第一位。 韩榆咂咂嘴,觉得自己下次可以再进步一丢丢。 这样一年下来,就是进步一大步啦~ 韩榆挤出人群,发现韩松也在,眸光一亮,小跑上前:“二哥!” 又瞥向韩松身边的人,笑脸明显落下大半:“三叔。” 韩宏庆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点点头。 韩松颔首道:“三叔,我那边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韩榆举手:“我跟二哥一起。” 韩松便拎上韩榆,一道离开了。 韩榆揪住韩松的衣袖,轻晃两下:“二哥可看过我的答卷了?” 韩松嗯了一声:“看过了。” 韩榆仰头,眨眼,一副等候夸奖的姿态。 韩松:“......不错,希望下次能更上一层楼。” 韩榆喜上眉梢:“好哦,我争取。” 两人在丙班门口分别,各回各班。 傍晚放课后,韩榆去等韩松回家。 和往常一样,韩松在给同窗答疑解惑。 韩榆熟门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等韩松结束。 约有一刻钟,韩松走到面前:“走吧。” 二人回到家,提上事先收拾好的行李,坐上回村的牛车。 再有半月就到了丰收的时候,沿途常有金黄色的稻浪,隐隐可以闻到稻谷的清香。 牛车上的村民见了,心中很是欢喜,讨论着自家能收多少粮食。 “都说瑞雪兆丰年,收稻谷期间肯定是不会下雨的,到时候直接堆在晒谷场上就行。”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能下雨。” “尤其是下得突然的大暴雨,咱们连收拾都来不及。” “前段时间陆陆续续下了小半个月的雨,雨都下完了,哪里还有雨下?” 听着村民们的言论,韩松眸光微动。 依旧是韩宏晔等在村口。 韩榆冲上前,抱着老父亲好一顿贴贴,美滋滋地回家。 这次休沐只有一天,明儿下午就得走。 中下旬有足足半月的农忙假,即便不少学生要帮家里收稻谷,但也足够大家休息的了。 这一天的休沐还是罗先生体谅学生们辛苦一月,据说焦家的私塾一天休沐都没有,学生们要连续上一个半月的课,才能迎来休沐日。 这一天和在镇上无甚区别,韩榆照常学习,再挤出时间教姐姐们识字。 下午,又随韩松去往镇上。 韩榆小歇片刻,抱着书本去找韩松,却发现他在整理衣物。 韩松着一身青色袍子,袖口处洗得略微泛白,又用同色系的发带束发。 举手投足间,透着生人勿进的漠然。 “你乖乖在家,我有事要去镇上一趟,晚饭自己解决,等我回来会检查你的学习进度。” 韩榆答应下来,没有追问他去做什么:“二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韩松面色微缓:“好。” 待韩松走后,韩榆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站了片刻,默不作声地回去写八股文。 韩松这一去,到戌时初才回来。 韩榆在屋里听到熟悉的 脚步声,立马放下毛笔跑出去:“二哥你回来......” 话未说完,在注意到韩松染上脏污的衣袍后惊讶地失了声。 韩榆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还是这样。 “二哥这是怎么了?” 韩松轻描淡写道:“路上跌了一跤,无甚大碍。” 韩榆走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时辰已经不早了,韩榆没再打扰他,只说:“二哥我下午晒了两盆热水,留一盆给你,记得用。” 屋里传出韩松沉闷的嗓音,韩榆迟疑了下,挠挠头回屋去了。 如此又过十二日,到了农忙假。 这回不仅韩榆韩松要回去,韩宏庆也得回去。 倒不是他主动,而是迫不得已。 韩宏庆身为童生,最该注重名声,若是在农忙时不回去,怕是要被村民们戳脊梁骨。 而自从黄秀兰回去后,韩宏庆连面子情都不装了。 和两个侄子迎面撞上,对方喊“三叔”,也都不理不睬,冷冰冰的。 几次下来,韩榆也不搭理他了。 牛车上,村民们因为韩宏庆的身份多有恭维,韩宏庆虚心应答,全程未理会韩榆韩松。 等到了村口,他看都没看两人,直奔韩家小院去。 韩榆撇撇嘴,也和韩松回家去。 村民们早在两天前就开始收割稻谷,这厢两人到家,韩松也卷起裤腿,下地劳作。 韩榆年纪小,萧水容不准他下地,只让他一天三趟送水来。 韩榆心疼爹娘 ,又揪下小白的叶片放进糙米粥里,好让家里人不那么累。 没日没夜忙活好几天,总算把稻谷收拾妥当,放在晒谷场上晾晒。 只待晒得差不多,就可以屯进粮仓,还能卖钱。 村民们满怀希冀,笑脸都多出不少。 谁料,意外陡生。 晒稻谷的第四天,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第41章 这天傍晚,村民们陆续归家。 大家说着笑着,都很快活。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破开云层。 “轰隆——” 雷声沉闷震耳,撕裂苍穹,也撕裂村民们盼了数月的希冀。 “不好,晒谷场!” 不知谁先喊了句,数十道身影直奔南边的晒谷场。 待在家里的村民闻声而出,仰头望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贼老天当真不开眼!” “这样关键的时候下雨,粮食怕是要发霉。” “本还想着今年收成不错,除去口粮能卖不少,现在......唉!” 包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出来,对家住东边的韩老大韩老二咧嘴笑,稀疏的牙齿挡不住慈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7节 “多亏了松哥儿提醒,否则晒谷场上那么多粮食,一时半会儿还真收不起来。” “可不是,要不是松哥儿,恐怕这边下雨了,那边稻谷还铺着呢。” “前天松哥儿说的时候,我男人还不信,说绝不可能下雨,要不是被我念叨烦了,今儿下午哪能把粮食收起来。” 韩宏昊遥遥望向远处晒谷场上忙得不可开交的村民,脸上挂着憨笑:“松哥儿也就那么一说,谁知成了真的。” “这叫什么?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曾读过两年书的青年高声道。 “幸亏我存个心眼,否则哪能像现在这么舒坦。” 一位妇人冲着远处忙活的村民撇嘴:“松哥儿可是读书人,最聪 慧不过,他说啥都是有道理的,他们不听,非要站在韩老三那边,现在好了,忙不死他们!” “话说同样都是读书人,韩老三和松哥儿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都说韩老三能当状元,可我怎么瞧着,松哥儿比他还厉害,那他将来得啥样啊?” “......” 韩榆站在萧水容身侧,听村民们议论纷纷,左脸写着“迷茫”,右脸写着“震惊”。 所以二哥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别人都知道,就他一个不知情? “天杀的呦!我家好几亩地的粮食都在晒谷场上,根本收不过来啊!” 哭嚎的声音过于耳熟,韩榆晃了晃脑袋里的浆糊,循声看去。 晒谷场上,齐大妮跌坐在地,铁锹倒在手边,稻谷撒得到处都是。 “咋回事?” 显然有人跟韩榆一样,错过了桃花村第一泼妇摔跤的珍稀画面。 “韩发跟齐大妮听韩老三的,没把稻谷收起来。这会子要下雨了,齐大妮可不就急了,着急忙慌地收稻谷,结果左脚绊到右脚,摔了个狗吃屎。” 村里看齐大妮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这厢见她倒霉,全都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齐大妮耳朵里,让她更加崩溃,捂着脸嗷嗷大哭。 村民们既好笑又嫌弃,双手抱臂直摇头。 跟韩宏庆关系不错的汉子凑到韩老大韩老二面前:“我说你们俩忒不厚道,爹娘一把年纪还在忙活,你们竟能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韩松拿 着两个铁锹出来,分别递给他爹和二叔。 韩榆脆声道:“这位叔,您可能误会了,大伯和我爹原就打算去帮忙的,这不是让二哥去拿铁锹了么?” 那人挑拨不成反被怼,讪讪一笑,退到后头去了。 韩宏晔摸摸韩榆的脑瓜,和韩宏昊往晒谷场走去。 有了兄弟二人的加入,没多久就收完所有的粮食。 韩宏昊搓了搓通红的虎口:“爹,娘,老三,既然这边已经忙完了,我跟老二就先回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韩发看着两人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如何苦涩也只他一人知晓。 韩宏庆一个读书人,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什么重活累活。 前几天收割稻谷,除了老两口跟黄秀兰,以及雇来的几个同村汉子,韩宏庆几乎没下过地。 今日情况紧急,韩宏庆依旧不紧不慢,嘴里还抱怨韩松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反倒是被他万般嫌弃的大儿子二儿子,在这时候主动站出来,帮了他一把。 血脉相连的亲儿子,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韩发很清楚,除了齐大妮的苛待,还有他的视而不见。 “大哥二哥真是过分,咱们都忙了一半,他俩才姗姗来迟。”韩宏庆丢了铁锹,呼哧喘着粗气,“这也就罢了,他们跟娘连句话都不说,简直不孝!” 韩发前些天累得很了,又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这会儿乍一松懈,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一般。 在韩 宏庆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直挺挺往后倒去。 “他爹!” 齐大妮尖叫着冲上前,摇了两下人没醒,赶紧让韩宏庆把人背回去。 韩榆砸了咂嘴,小小声跟韩松说:“可见平日里还是要加强锻炼,否则稍微累一点,身体就受不住了。” 韩松:“......” 韩松默了默,终究没告诉他,韩发晕倒的真正原因。 说话间,天空劈过一道雷电,雷声轰鸣。 “哗——” 不过眨眼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 村民们一个不妨,被浇成了落汤鸡,忙不迭躲回家中。 韩榆亦步亦趋跟在韩松身后,用手护着脑袋,冲进堂屋里。 一家人都在堂屋坐下,把门一关,隔绝被呼啸狂风吹进来的雨丝。 堂屋里漆黑一片,苗翠云想了想,还是点了油灯。 屋里有孩子,万一磕着碰着,大人见了也会心疼。 韩榆兄弟三个共享一条长凳,腿贴着腿,弯一下胳膊就能戳到身边的人。 韩榆满腹疑窦,总算在这时得以解决。 他摸索着揪住韩松的衣袖,晃来晃去:“二哥做了什么?为何大家都在夸你?” 萧水容轻笑,分家后气色明显变得红润,被炎炎烈日晒得微黑的脸上闪着浓郁的女子韵味。 “榆哥儿你不晓得,你二哥这回可做了件大好事!” 萧水容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没错,松哥儿可是咱家的大功臣。” “要不是松哥儿,忙成猴儿的就是咱们了。” 以猴儿自 比,亏韩树说得出来。 韩宏昊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 韩树嘿嘿笑:“我这不是高兴嘛。” 不仅他,其他人也很高兴。 辛苦伺候了数月的粮食没被暴雨糟蹋,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韩榆瞅着大家脸上的笑,不得不打断他们:“所以二哥到底做了什么?” 从开始到现在,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一个被蒙在鼓里。 这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着实不太妙。 韩榆不高兴,幽怨地睨了韩松一眼。 韩松:“......不过一件小事,你在家读书,不知情也很正常。” 然后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韩榆。 前天上午,村民们照例把堆成小山的稻谷铺开在晒谷场上,忙完之后席地而坐,休息的同时也好防备着偷吃粮食的鸟雀。 头顶烈日,有村民说这样的天气再晒几天,稻谷就能收进粮仓了。 韩松表示不然:“过两日必有暴雨,大家须得警醒着些,万不能让暴雨湿了粮食。” 距离上次下雨已有半月,近来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很多村民都不信韩松的话。 恰好这时韩宏庆过来翻稻谷,闻言就嘲讽开了,断言绝不可能下雨。 双方都是读书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村民们一时间还真无法判断谁对谁错。 韩松不欲与韩宏庆争锋,只留下一句“随你们如何,到时候别后悔就是”,便起身离开了。 仅一个上午,韩松和韩宏庆 的争辩就传开了。 众人意见不一,有说韩宏庆是童生老爷,想来眼界不凡,哪里是韩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比的? 众人半信半疑,但以防万一,这两天还是有不少人家在太阳落山后堆好稻谷,再拿东西盖上。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韩榆超级夸张地“哇偶”一声,叠声儿追问:“二哥二哥,你又是怎么知道今天会有暴雨的?” 韩松被身边的克星小子抱着胳膊,抽两下没抽出来,索性作罢,挺直腰板端坐。 “我给书斋抄书将满一年,期间接触过和看云识天气有关的书籍,前几日我尝试一二,意外发现这几日将有暴雨,就告诉了大家。” 韩榆咦了一声:“二哥还会看云识天气?可是之前好几次下雨,二哥都没......唔唔唔!” 韩松捂住他嘴:“总有失误的时候。” 大家看着这对堂兄弟你来我往,都禁不住笑出声来。 苗翠云说:“榆哥儿对松哥儿很是亲近呢。” 萧水容不可置否,笑道:“还是因为松哥儿对榆哥儿好。” 这边妯娌俩乐见其成,那边韩榆好容易扒拉开韩松的手,顶着张憋红的脸蛋大喘气。 韩松意识到方才自己出手略重,指尖勾了勾,轻拍韩榆后背:“抱歉。” “唔......没事。”韩榆摆摆手,复又问道,“那二哥可有想过,万一这两天没有暴雨,你又该如何自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8节 所谓预测,总有那么几分 不准确性。 韩榆总觉得,韩松此举有那么点崩人设,和他素日里力求稳妥的性格相悖。 心中疑惑,便低声问询了。 韩松眸光微闪:“我没想过。” 他之所以在晒谷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预测暴雨,并非真的接触过相关书籍,而是这件事切实发生过。 上辈子,也是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村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晒谷场上的稻谷都被雨水冲走了。 纵使有留下来的,也都因为长时间浸泡在雨水里,卖不出去不说,更无法为来年留种。 这一噩耗,对村民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 更让他们备受打击的是,这场暴雨连下五日,好些人家的屋子遭了殃,满屋都是雨水。 随之而来的,还有山...... 手背被人轻轻戳了下,像极了猫儿伸出爪子柔软粉嫩的肉垫,蜻蜓点水地一碰,却把韩松从回忆中拉出来。 “二哥,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叫他好几遍,理都不带理的。 韩松摸了下鼻尖:“若是预测准确,也能让村民们保住粮食,若是不成,顶多惹来两句非议。” 韩榆由衷赞道:“二哥高义。” 韩松轻咳,自认为当不得这一句“高义”。 桃花村有好些村民与大房二房关系不错,他将暴雨将至的消息传出,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回报。 至于听信了韩宏庆那番言论的人,后果如何与他无关,他已然仁至义尽。 旁人信不 过,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这样反倒是结仇了。 ...... 堂屋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外面疾风骤雨,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嘶哑□□着。 阴云沉沉,以往这个时辰天色还大亮,今儿黑压压的,跟天要塌了似的。 但温度丝毫不减,反而更闷热了,稍微动一下就满头满身的热汗。 韩榆用废纸折了几个扇子,分给大家,自个儿后背贴在墙上,试图从砖墙上汲取凉气。 妯娌俩就着外边儿微弱的光亮,简单做了顿晚饭。 吃饭时,苗翠云叮嘱自家男人:“夜里别睡太死,去晒谷场瞅瞅,上头盖的东西可别被风吹跑了。” 韩宏昊应声,蒲扇大的手端着碗,哧啦喝粥。 饭后,大家各自洗漱,回屋歇息。 韩榆和韩松在西屋的方桌前相对而坐,都在写八股文。 右手边是窗户,不断有雨水打在上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吵得韩榆心烦。 韩松似有所觉:“这篇写完,不必再练大字,直接去睡吧。” 天气不好,屋里又闷热,即便坐得住,状态也不佳,还不如早些歇息。 韩榆吐出一口热气:“二哥你说,这雨要下多久?” “才一两个时辰我就受不了了,可别下个一整天。” 韩松抬眸,沉默不语。 死后重生一事太过惊世骇俗,至今他也没弄明白其中机缘,绝不可泄露半分。 对上韩榆黑白分明,满是孩子气 的眸子,韩松只道:“总会停的。” 韩榆耸了耸肩,用玩笑的口吻:“也只能这样,我又不是雷公电母。” 韩松嘴角牵起一丝弧度,让韩榆睡去了。 - 人人都以为,这场雨顶多下个一夜,明日太阳一出,晒谷场的地儿干了,又能继续晒粮食。 可谁也没料到,暴雨连续五日不停。 天仿佛漏了个洞,雨水倒灌而下,无休无止。 韩榆试过脱了鞋,撑伞走到雨地里。 积水很深,几乎没过他的脚踝。 大人们愁眉不展,坐在屋檐下望着雨幕怔怔出神。 期间,韩松去了趟谈全家。 不知说了什么,韩松回来时面色凝重,叮嘱几个大人时刻保持警惕。 韩榆不明所以,问他此言何意。 韩松没说,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韩榆得不到答案,心里跟猫挠似的,当天从早到晚,眼珠子始终黏在韩松身上,盯得他极不自在。 韩榆自知得不到答案,放弃深究,转而投入到学习当中。 ...... 第五日,雨势总算有变小的趋势。 韩榆把手伸出屋檐,去接雨水,只零星几点落入掌心。 小白肆意舒展茎叶,转瞬间将那雨水吸收得一干二净。 韩榆眉开眼笑:“真好,雨总算停了。” 韩松立在他右后方,眼眸深深:“你可有什么重要物什?” 韩榆眼中闪过迷茫:“什么?” 韩松言简意赅道:“把它们都收拾好了,放在橱柜里。” 韩榆挠了挠面颊,疑惑更甚:“还没 去镇上,收拾东西作甚?再说了,橱柜里都放着洗干净的衣裳,哪能什么东西都往里塞?” 他可是个爱干净,有那么一丢丢洁癖的小孩。 韩松拍了下韩榆后脑勺:“快去。” 韩榆有些委屈地瘪瘪嘴,但还是乖乖去了。 他在屋里忙活,也就错过了韩松对其他人说了同样的话。 韩宏昊等人也都十分不解,纷纷追问原因。 韩松只说:“有人家中的粮食毁得七七八八,我担心某些人手脚不干净,把贵重点的东西藏得严实点,他们也找不到。” 这倒是个理由。 众人不疑有他,照做去了。 这厢收拾好东西,远处传来响亮的锣声。 但凡在村里生活过几年,都晓得这是村长召唤大家集合的信号。 而通常情况下,谈全是不会敲响那方铜锣的。 上一次敲锣还是四五年前,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村民们听到锣声,不敢迟疑,迅速顶着毛毛细雨直奔集合点——晒谷场。 经过五天暴雨的侵蚀,随处可见深深的水洼,晒谷场上残存着好些谷粒,飘在浑浊的泥水里,教人看一眼都心痛不已。 不断有村民出现,熙熙攘攘挤在一起。 “到底什么事?” “上回村长敲锣是因为刘麻子杀了他媳妇,这回难不成又是哪个杀了人?” “不可能吧,我在家里都没听到声音。” “甭在这乱猜,等人到齐了,村长自然会说的。” 韩榆被一群大人夹在当中,竭力 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前面的风景,憋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韩宏晔见状,低低地笑,弯下腰大掌一捞。 视野猛地升高,韩榆不由惊呼,下意识去抓就近的东西。 “榆哥儿,这样可能瞧见?” 韩榆回神,发现自己抱着老父亲的脑袋。 而他本人,正坐在老父亲的肩头。 韩榆眨了眨眼,唇线抿成一条线,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嗯,看得见。” 韩宏晔乐呵呵地笑:“那就好。” 说罢,一手扶着幼子,转头和大哥说话。 韩榆扬起嘴角,往前方看去。 谈全手里拎着个铜锣,不间断地用木棍敲打,发出响亮的、略显刺耳的“铛铛”声。 让韩榆有种回到私塾的错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89节 谈全敲了约有一刻钟的锣,直到桃花村所有人都到齐了,才停下动作。 “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们商量。”谈全站在石墩子上,扯着嗓子大喊。 “什么事?”有人问。 “这几天下那么大雨,咱们村又在山下,我担心雨水冲垮山体,发生山崩......” 不等谈全说完,人群先炸开了。 “啥?山崩?!” “怎么可能,我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大暴雨,也没见过山崩,村长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就是,我可没听说过一场大雨就能山崩的。” 有人不信,也有人将信将疑。 “可之前韩老大家的松哥儿说要下暴雨,还有人不信,最后还不是成真了?” 这人说完,就被呸了一脸唾沫星子。 “你瞎说啥呢?下雨咋能跟山崩比?” “松哥儿也说了,他是从书里学到怎么看云识天气的,山崩也不过是村长的猜测,我家在桃花村好几代,也没遇过山崩。” 人声嘈杂,说什么的都有。 “铛——” 谈全狠狠一敲铜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趁现在还没出事,大家赶紧回去把值钱的东西收拾妥当。” 瞧这话说的,怎么跟山崩马上就要来了似的? 大家伙儿很不乐意,奈何谈全是村长,村里的老大,谁也不能不听他的,只能老大不情愿地往家走。 “依我看,村长怕是老糊涂了。” “管他呢,我就装模作样收拾一下,过会儿再回来。” “听人劝吃饱饭,老头子,要不咱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收拾了?” “嗯,是这个理。” 人群渐渐散去,韩宏昊也在韩松的催促下,跟韩宏晔回去了,留两人的媳妇孩子在晒谷场上。 谈全抹了把汗,眼珠子飘向韩松,吐出一口浊气。 又是一刻钟,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谈全扫视全场,发现还有人没来,急得直跺脚:“怎么还......” 话未说完,惊恐爬上他的脸。 “来了!真的来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先被一声巨响震得汗毛倒竖。 韩榆循声望去,瞳孔骤缩。 晒谷场东南方,黄褐色的岩土携着绝对倾轧的汹汹气势,淹没苍翠的树木,滚滚而下。 目光所 及之处,飞尘四起。 山崩! 韩榆下意识地向韩松贴近,小手攥住他的衣袖。 隐约间,韩榆看到谈全由远及近,看他身畔之人的眼神满是感激。 “多亏了松哥儿提醒,若不是你的预测,咱们村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韩松......预测山崩? 韩榆脑袋里嗡一声响,若是有尾巴,估计得炸开肥了一圈。 看云识天气他信,可山崩......这是寻常人可以预测的吗? 尤其是在生产力落后,科技不发达的古代。 韩榆仰起脸,入目是韩松初现锋利端倪的下颚。 一个无比荒唐的猜测,浮现在他脑海中。 第42章 从预测暴雨到山崩,寻常人都干不出这等事来。 再有穿书伊始,韩松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冷漠警惕,对韩榆的亲近始终敬而远之。 因为韩榆擅自碰了他的书,便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 更是不止一次地试探,多次告诫不要让爹娘和他失望。 结合诸多疑点,一个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往日里韩榆从未深究,还将这一切归结为韩松内冷外热,心中对他喜爱得紧,只是不善言辞。 和韩松相处的画面一帧帧自眼前闪过,韩榆细思极恐,感觉自己好像那个小丑。 “啊......” 韩榆低.吟一声,抬手捂住脸。 韩松正与谈全说话,余光瞥见韩榆耷拉脑袋,缩成小小一只,误以为他被眼前一幕吓到了,遂伸手去拍韩榆后背。 “别怕,很快就过了。” 嗓音冰冷依旧,却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温和。 韩榆后背一僵,整个人几乎石化在原地。 贴在背后的掌心格外温暖,那温度几乎要穿透衣料,深入皮肤肌理。 羞耻以及慌乱之余,韩榆忽又想到韩松这半年来对他的种种关切。 悉心辅导功课。 在他被人欺负时,默默为他出头。 在他被先生训斥时,字字诚恳的安慰,和重复多次的练习。 ...... 又比如此刻,在第一时间给予他安慰。 韩榆不会忘记,原书中原主对男主做了些什么。 从最初韩松对自己的态 度,便可窥见一二。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韩松能够在后来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甚至处处看顾,足以彰显他的宽广胸襟。 韩榆心中五味杂陈,私以为这与他半年来锲而不舍的抱大腿行为脱不开干系。 捏捏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首一笑:“二哥我没事。” 韩松见他脸都白了还在嘴硬,感受着脚下地面的震颤,把韩榆朝自己拉近一些。 “人多眼杂,别乱跑。” 村里好些房屋都遭了殃,村民们情况如何暂且不知,万一韩榆出什么事,他可没法跟二叔二婶交差。 “诶呦。” 韩榆正心不在焉,被韩松这一拉,脑袋撞上他手臂,不由地轻呼。 韩松蹙眉,又把韩榆往后拉了些。 韩榆就这么被拎来拎去,垂眸看了眼圈在手腕上韩松的手指,眸中掠过异色。 这般体贴,二哥对他是真爱没错了。 骄傲叉腰.jpg 韩榆突然安下心来。 重生又如何,韩松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更不知自己已经掉马,他又何必惴惴不安。 越是忐忑,越容易露馅。 还不如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个真相。 有命格一事在先,不过是男主重生,对韩榆而言算不得什么。 “嗯,没错,就是这样。” 韩松在跟谈全说话,并未注意到韩榆的碎碎念,口吻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人群杂乱,还请村长清点一下人数。” 谈全抚掌:“这是自然,你尽管放心。” 村里总有那么几 个刺头不听话,谈全都能猜到会有谁因为阳奉阴违而受伤。 待谈全走开,韩松对韩榆说:“我去找爹和二叔,你就在这站着,不许乱跑。” 韩榆和他对视,不自然地移开,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欲盖弥彰,又转回来。 表情比那猫崽子还要乖顺,点头如捣蒜:“好哦,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二哥回来。” 韩松觉得他有些奇怪,但现在找韩宏昊两人更为紧要,便嗯了一声,和韩树阔步离去。 因为山崩的缘故,人群很是骚动了一阵。 韩榆兄弟三个和韩家的几位女士被人群冲散,韩榆竭力踮起脚尖,连娘和姐姐的一片衣角也没找着。 既答应了韩松不乱跑,韩榆只能等两位兄长把爹和大伯带回来,再去找其他人汇合了。 四周是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韩榆被他们围在中间,鼻息间都是他们身上的汗臭味。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0节 因着先前情绪的起伏太过激烈,现在闻到这味儿,韩榆只觉胃中翻涌,有种想吐的冲动。 只好屏气凝神,被迫接受头顶上方的高分贝摧残。 “韩老六,你刚才听到村长跟松哥儿说了啥没?” “村长声音那么大,咋会听不到,话说这山崩也是松哥儿预测到的?” “松哥儿可真有本事,连这都能提前知道。” “嗤——” 突兀的笑声打断了众人的交谈,也教韩榆拧起眉头。 大家循声望去,眼神逐渐微妙。 “韩老三,你什么意思?” 透过人与人 之间的缝隙,韩榆看清打岔那人的模样。 可不正是三叔韩宏庆。 韩宏庆负手而立,一袭浅色的衣袍干净整洁,身后是黄秀兰母子四人,却不见韩发老两口的踪影。 只见他冷冷一笑:“我可从未听说过山崩可以预测,便是越京的钦天监,里头那么多博学广识的大人都做不到,松哥儿一个半大孩子,又怎能提前预测?” 韩宏庆声音很大,村民们自发安静下来,听他有理有据地辩驳。 “可是村长不都说了......” “松哥儿多半是误打误撞,瞎猫碰着了死耗子,刚好他胡言乱语,又刚好咱们村不幸地遇上了山崩,可不就成了他未卜先知的证明?” 韩宏庆言辞凿凿,语气笃定,还真有一部分人被他说动。 韩老三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虽然村民们不懂什么是钦天监,但也明白了山崩连越京的官老爷都预测不出来,松哥儿又如何能做得到? 估计还真是凑巧。 也有人因为先前的看云识天气,对韩松的本事深信不疑。 刘五德背着竹篓挤过来,上下打量韩宏庆:“韩老三,我记得松哥儿是你亲侄子,你怎么一直跟他对着来,这会子还在拆他的台?” “你不会是因为几天前的事儿恼上他了吧?”刘五德啧啧两声,“所以才一通胡言,让大家觉得松哥儿只是运气好了点?” 韩宏庆脸色霎时涨红:“你!” 刘五德哈哈哈:“看来还真是这样, 所以你正义直言是假,心存妒忌才是真。” 一边笑,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韩宏庆气急败坏地怒瞪刘五德的背影,高声道:“我一介童生,为何要妒忌松哥儿?” 有个汉子接过话头:“说不准是怕松哥儿抢了你的风头咧。” 韩宏庆:“......” 韩榆给刘五德和这位叔点了个赞,敞开了嗓门儿说:“三叔此言差矣,二哥的判断都是有理有据的,您怎能短短几句话,便轻易抹去二哥在书上下的苦功夫?” 这嗓音对韩宏庆而言,颇有些耳熟,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在哪听过。 环顾四周,也没见一丝说话之人的身影。 还是韩榆好心提醒:“三叔,我在这呢。” 韩宏庆低头,跟矮萝卜头韩榆遥遥相望。 韩宏庆:“......听你这话的意思,松哥儿是从书上学来的?” 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错。” 韩宏庆追问:“是哪本书?回头我定要好生研读一二!” 韩榆仰起脑袋,用“三叔你别无理取闹”的眼神看他:“我跟二哥抄了那么多书,好说也有上百本,如何能记得书名?” 韩宏庆噎得不轻,这下连脖子也涨成了番茄色。 韩榆抿嘴一笑,端的是乖巧无害:“所以下次三叔就不要再胡言乱语啦,这样不仅对二哥,对您也会造成不利的影响,何苦为之?” “当然我也知道,三叔纯粹是一番好意,只为给二哥正名。二哥这 会儿不在,榆哥儿就替二哥多谢三叔。” 韩宏庆:“......” 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可算明白了,韩榆这小子心眼忒多,最会扮乖装无辜。 两人每每对上,心梗的总是他韩宏庆。 罢了,罢了。 一群愚昧之人,他将来是有大造化的,姑且不与他们计较。 韩宏庆冷哼一声,再不看韩榆一眼。 众人见状,人群中响起窃笑声。 被亲侄子说得哑口无言,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榆哥儿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们这些人还能不明白韩宏庆的真正用意? 以前觉得韩老三是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身上有一股他们没有的温雅气质,很多人都说韩家是歹竹出好笋,生了三个好儿子。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趁侄子不在,跟人说他的不是,句句都是针对,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思及此,村民们不动声色地远离韩宏庆。 亲侄子尚且如此,对他们应该更不会心慈手软。 还是远着点好。 察觉到大家的反应,韩宏庆气了个仰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羞恼得说不出话。 村民们也不在意他如何,转而将注意力都放在韩榆身上。 “榆哥儿还会护着你二哥,是个好娃娃。” “榆哥儿,我听你刚才说,你跟你二哥抄书,抄的都是什么书?抄书作甚?” 韩榆一弯腰,避开妇人探向他脑瓜的魔爪,很认真地回答:“为书斋抄书可以赚钱啊,抄的 书种类繁杂......” 黄秀兰远远瞧着,觉得韩榆这一刻像在发光。 人声嘈杂,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光芒。 这让她生出几分惶恐。 这样心机深沉的韩榆,她下一次真能得手吗? 黄秀兰攥紧双手,捏得韩椿韩柏直喊疼而不自觉。 一定可以的! 无论是为了银钱,还是韩宏庆的未来,她只能继续做下去。 那小子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四岁,如何能玩得过她? 单力气方面,就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韩榆似有所觉地看向黄秀兰,弯唇一笑,仿佛以前那些事从未发生。 黄秀兰后背一寒,心虚地别过脸去。 问话的妇人倒吸一口气:“还能赚钱?!” 韩榆刚要回答,人群分开一条道,韩松信步走来。 却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韩宏庆。 韩榆的目光紧随着韩松,自然注意到他手指上殷红的血,瞳孔一缩,心脏高高提起。 不等他挤过去一探究竟,韩松便出声道:“爷奶受了伤,在晒谷场最北边,关大夫在给他们诊治,让您过去瞧瞧。” 很好,不是二哥受伤就行。 韩榆心道,问走到面前的韩松:“二哥可找到爹和大伯了?” 韩松点头:“找到了,他们在山崩前就到晒谷场了,只是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没能过来。” 韩榆松了口气,自发牵住韩松的衣袖:“那咱们去找大伯娘她们?” 韩松应声,一路借过,寻找家中女子的身影。 萧水容她们被人群挤到 了最边缘的地方,兄弟二人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人找着。 几人汇合,又往谈全专门为受伤的村民辟出来的西北角去。 到了地方,齐大妮和韩发躺在临时搭建的草垫子上。 一个捂着头,另一个抱着腿,浑身灰扑扑的,不住地哀嚎。 韩榆揉了揉耳朵,蹭到韩宏晔身边:“爹你没事吧?” 韩宏晔因为幼子的到来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又因齐大妮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收敛。 耷拉着嘴角,掸去韩榆肩头的泥尘:“爹没事,多亏了你二哥提醒,咱家提前把东西都藏好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来得及。” 天知道他前脚跑到晒谷场,准备去找妻儿,后脚山崩就发生了,那轰隆隆的声响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撼。 他真怕迟一步就再也见不到阿容和孩子们。 韩榆觑了眼那边两个老的,低声问询:“爷和奶怎么回事?” 韩宏晔默了下:“他们在家里收拾东西,耽搁了点时间,山崩时还没出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1节 韩榆瞬间明了。 这两位多半是对谈全的话阳奉阴违,导致一个被砸破头,另一个摔断腿。 自讨苦吃,活该。 睨了眼齐大妮血肉模糊的额头,韩榆指尖触上额角。 当初伤得太重,半年过去疤痕也没完全消下去。 不仔细看可能发现不了,可只要用手摸,轻易便可感知到不平整的凸起。 齐大妮害他留疤,今天自己也在相似的位置受了伤,算是一报还一报。 见两人还有 力气喊,韩榆没什么兴趣再留在这儿,掉头去找韩松。 韩松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在给关大夫打下手。 好几个伤得比韩发还重,满身是血,甚是骇人。 韩榆过去时,关大夫在给其中一个接骨。 这人伤得最重,森白的骨头斜斜刺出,上头依稀还挂着碎肉。 韩榆见过比这还要血腥的场面,倒是习以为然,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在韩松视线扫过来时,立马作出惊恐的表情,啪叽把脸埋进堂兄的衣袖中。 沉闷的声线透过粗糙的衣料传出,带有不明显的哽咽:“二哥,我怕~” 韩大人上辈子同样见多了类似的场面,全程面色如常地给关大夫递东西。 他僵着右手没动,换了左手递过去一瓶伤药:“怕就回去,我这边忙着,怕是顾不上你。” 韩榆摇头,暗戳戳把脸上的灰都蹭到韩松衣裳上,闷声闷气地表示不想走。 韩松抖了下胳膊,和以往一样没能抖落:“那就退到我身后去,别耽误我做事。” 韩榆应好,小尾巴似的跟着韩松跑前跑后,气喘吁吁也不停下。 韩松既好气又好笑,思及家中其他人都有事做,无暇分身照看韩榆,便也随他去了。 关大夫废了好大力气才处理好伤势,而彼时对方已经活生生疼得晕过去。 随意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珠,关大夫这时才发现黏韩松黏得紧的韩榆,神色间难掩疲惫:“榆哥儿可有受伤?” 韩榆摇 头:“没有,辛苦关大夫了。” 关大夫忽然笑了,常年刻板的神情变得生动许多:“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老夫理应救他们。” 韩榆回以一笑,等关大夫又为两人处理好伤势,便顺势提出想要帮忙。 韩松问:“不怕了?” 韩榆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凡事都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我已经适应好了。” 任何事情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总不能别人都在忙碌,而他却跟个小拖油瓶似的碍手碍脚。 男子的胆量须得从幼时培养,韩松对此乐见其成,在征求到关大夫同意后,也让韩榆打下手了。 兄弟二人忙得脚不沾地,等处理完所有的病患,已然大汗淋漓,呼吸都夹杂着一股子汗味儿。 “呼——累死我了!” 韩榆这会儿也没什么洁癖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乱抹着汗。 有受伤村民的家属看在眼里,去最南边的河里打了水来,分给关大夫三人喝。 古代的河水不似末世被污染后的森绿色,清澈见底,口感清冽。 喝完水,韩榆原地歇了会儿,和韩松结伴去找家人。 从山崩到现在,已过一两个时辰。 毛毛细雨早就停了,烈日挂在头顶,不知疲倦地挥洒热气。 村民们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第二次山崩,全都聚在晒谷场上,没人敢回去找吃食。 韩榆穿梭在人群中,听到不止一个肚子咕咕响。 估计要等下午或者晚上,才能吃上一 口热腾腾的饭菜了。 韩榆不无遗憾地想着。 大房二房都在守着韩发和齐大妮,奈何他们不受齐大妮待见,只能干巴巴地杵在旁边,看三房两口子嘘寒问暖,尽显孝子模样。 韩榆走上前,挨个儿叫人。 萧水容把他拉到面前:“我听你大哥说,你和松哥儿在给关大夫打下手?” 韩榆嗯嗯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对,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一直躲在二哥身后,后来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好多人都夸我厉害呢......” 韩榆的嗓音清脆稚嫩,欢喜雀跃得像要飞到天上去。 但凡听到他声音的,原本沉重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转好些许。 齐大妮心烦得很,那边韩榆叽叽喳喳,吵得她怒火升腾,抓起身下的麦秸朝韩榆砸过去。 “闭嘴!吵死了!” 可惜那几根麦秸轻飘飘的,刚脱手便直直落地。 韩榆瑟缩了下,贴近老父亲,低声嗫嚅:“奶对不起,我不说话了,您别生气。” 韩宏晔搂住幼子:“娘您这是做什么?榆哥儿不过是寻常说话,您吓到他了。” 四周的村民也都投去不赞同的眼神。 齐大妮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名声有多臭,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韩榆悄然抬头,和黄秀兰对视。 前者漫不经心,后者怨毒憎恶。 ...... 谈全经过好一番努力,总算清点完人数。 在场有二十三人受伤,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还有两个到 现在都没找到,估计山崩时在屋里,没能跑出来。”谈全语气凝重地说。 村民们心一沉,对生命流逝的恐惧盘亘在心头,经久不散。 有人低声说:“多亏了松哥儿提醒咱们,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丢了小命。” 众人深以为然,向韩松投去感激的目光。 韩松视若无睹,注意力都在蹲地上抛石子儿玩的韩榆身上。 韩榆今日的表现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起初虽有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还能克服恐惧给关大夫帮忙。 而上辈子,事发时二叔捞起韩榆往外冲,韩榆却惦记着一口吃的,死活要回去拿,还差点被瓦片砸了脑袋。 若非二叔舍身相护,怕是会被砸成一个傻子,和好几十个村民一起,成为山崩的受害者。 韩大人自以为这与他的悉心教导脱不开关系,轻拍韩榆肩头:“今天表现不错,可以少练两张大字。” 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练大字,但不妨碍韩榆欢呼出声:“二哥好耶!” 大家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韩榆,不由感叹,这时候也只有小孩子才能无忧无虑地笑了。 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大家头顶烈日,在晒谷场干坐着。 韩榆瞥了眼晒谷场南边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对韩宏晔说:“爹我屁股都坐麻了,可以去跟他们一起玩吗?” 韩宏晔一口答应,只让韩榆注意安全。 韩榆自无不应,愉快地加入到捉迷藏游戏里。 晒谷场西南方有一片芦苇荡, 再往南是一条河,不知通往何处。 韩榆藏身芦苇荡和河岸之间,他在这里有一会儿了,但始终没人发现他。 这样的捉迷藏,让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韩榆小声嘟囔:“晚上应该能有吃的吧?” 说着,往旁边一个翻滚,精准避开身后的罪恶之手。 对方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喉咙里溢出细细的低叫,一头扎进河里。 韩榆拍了拍衣摆上的淤泥,泥块脱落,却留下了褐色的污痕。 韩榆不满地啧了一声,笑眼弯弯地抬起头,朝奋力扑腾的女人挥了挥手。 “三婶,一路好走。” 第43章 芦苇荡另一边,两个妇人坐在角落里唠嗑。 正在兴头上,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的妇人突然左右张望。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另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不明所以:“什么声音?我咋没听见?” 瘦削妇人掏掏耳朵:“我好像听到谁在喊救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2节 说着站起身来,往四下里眺望。 北边黑压压一片,都是人。 南边是比人还高的芦苇荡,除了芦苇什么也看不到。 瘦削妇人指着芦苇荡那边:“声音似乎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丰腴妇人打了个哆嗦,忙不迭把人拉得坐下来。 “你干啥拉我?”瘦削妇人有点不高兴。 丰腴妇人咽了口唾沫:“听说这芦苇荡里不干净,好几个人说走夜路听见里头有呜呜呜的声音。” 大热天的,瘦削妇人硬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不可能吧?这青天白日的。” “怎么不可能?!”丰腴妇人一拍她,神叨叨地说,“一连五天下雨,今儿又山崩,难保有些脏东西看咱这边人多,出来看热闹。” “诶呦你可别再说了!”瘦削妇人紧忙捂住她的嘴,脸色煞白,“你要再说下去,今晚上我就甭睡了。” 丰腴妇人叠声儿应好,继续之前的话题。 瘦削妇人松了口气,但还是快速往芦苇荡瞟了眼。 什么声音都没了,只有村里的娃娃们捉迷藏的欢声笑语。 “找到喽找到喽!总算找到榆哥儿了!” 瘦削妇人 松了口气,看来还真是她的错觉,遂不再多想,重新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唠嗑之中。 ...... 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玩了许久的捉迷藏,后来又玩拣石子的游戏。 比谁一口气抓到手的石子多,谁丢出去的石子落地次数最少。 韩榆没尝试过这样新鲜的玩法,很是乐在其中,连暮日西斜都未曾发觉。 直到韩松循着欢声笑语找过来。 而彼时韩榆仍然沉浸在拣石子的所向披靡之中无法自拔,岔开双腿坐在地上,姿态豪放地撸起衣袖:“再来再来,还有谁要跟我比的?” 这群跟韩榆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把脑袋摇成拨浪鼓,瘪着嘴要哭不哭:“不、不玩了,我们都不跟你玩了呜......” 刚走近就听见这话的韩松:“???” 这是要搞孤立的节奏? 韩榆虽然娇气了些,活泼了些,但也不至于被排斥在外吧? 韩松已经想象到韩榆眼里含着两包泪,委屈巴巴地求着其他人和他玩的模样了...... “我二哥说了,愿赌就要服输。我一开始都说了不跟你们比,你们偏要比,输给我又开始哭,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们似的,是不是玩不起啊?” 韩榆气坏了,嗓门儿都大了不少,对那几个泪眼汪汪的小子指指点点。 那几人被韩榆核善的表情吓到了,瘪着嘴打了个哭嗝:“我们玩还不行,你别这么凶了呜呜呜呜......” 韩榆摇头晃脑:“看在你们和我玩儿的份上,我就勉强答应你们。” 说罢,将五个石子往地上一挥,捻起一个往空中抛,再一转手腕,秋风扫落叶一般,四个石子尽数入了掌心。 再一转腕,直线下落的石子坠入手中,“啪嗒”一声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丝滑,任谁见了都要拍手叫好的程度。 反观另几个迫于韩榆的淫威,不得不拣石子的孩子,不是抓了石子没接住,就是只抓到一两个。 更有甚者,什么都没抓到,抓了一手泥。 韩榆美滋滋,嘴里说着“承让”,又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其他人:瑟瑟发抖.jpg 韩松:“......” 秉承着不能让韩榆真把人弄哭,引来对方家长不好收场的原则,韩松迈步上前,摁住蠢蠢欲动,打算再来一场的韩榆。 力道压下,韩榆一缩脖子:“诶?” “二婶让我叫你回去。”韩松面不改色地收下一众感激涕零的目光,对韩榆说道。 老母亲和拣石子,韩榆当然选择前者。 韩榆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表示:“明天还玩这个吗?我跟你们一起好不好?” 孩子们齐刷刷摇头:“不不不不不!” 韩榆很是遗憾:“那等下次,你们一定要叫上我哈。 韩松:“......” 韩榆在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目送下转回身,嘚啵嘚啵同韩松说起了自己一下午的战绩。 “......我其实一直都躲在东边的 石墩子后头,竟然没一个人发现......拣石子好有趣,好玩,爱玩......” 韩松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自发屏蔽韩榆的碎碎念,穿过人群来到韩家所在之地。 韩榆大老远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踮起脚尖看:“是咱家在做饭吗?” 韩松颔首。 不久前,韩宏昊和韩宏晔并一群手脚利索的汉子回去了一趟。 人是铁饭是钢,大家匆匆忙忙出来,连口吃的都没有,光喝水又饱不了肚子。 思来想去,还是得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否则夜里都睡不安稳。 把这事儿跟谈全反映了,谈全也正有此意,还让大儿子谈顺一道过去。 韩宏晔不仅带了口铁锅来,还把藏在碗柜里的几块饼子也带来了。 这会子妯娌俩估计快要做好晚饭了。 “哇~终于可以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韩榆非常不厚道地抛下韩松,撒蹄子直往前跑。 韩松也不制止,四平八稳地往前。 “松哥儿,你的碗在榆哥儿和树哥儿中间,自己去端。”苗翠云见他来了,扬声道。 韩松应声,走到兄长和幼弟两人中间,一撩袍角,稳稳落座。 那姿态,仿佛不是置身晒谷场上,而是什么盛大的筵席。 韩榆把疙瘩汤拉到面前,捏着饼子蘸疙瘩汤,暗戳戳觑了眼韩松。 这般衿贵气度,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二哥身上的违和之处?! 很显然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宛若鹤立鸡群,最最耀眼 的存在。 韩榆幽幽叹口气,一口咬下浸满汤汁的饼子。 只咀嚼一下,小脸瞬间皱成一团:“这怎么......一股子土味?” 韩宏晔蹲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灶台边上,呼噜噜张大嘴,疙瘩和疙瘩汤一起滑进喉管。 “山崩太狠了,屋里屋外都是岩土泥水。”韩宏晔指了指面前的锅,“就这口锅,我都捣鼓半天才给刷洗干净。” 放在灶房角落里的那些个新鲜蔬菜,全都裹了厚厚一层灰土。 就连藏在碗柜里的饼子都没能幸免于难,上头铺了一层细细的灰。 纵使萧水容在做饭前处理过,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大自然的味道。 韩榆面露惊诧:“山崩这样厉害吗?” “可不是。”韩树接过话头,“咱家离山脚下远些,受到的影响小一点,东边的那几户简直没眼看。” 在韩家隔壁吃饭的汉子附和:“幸亏晒谷场地势高些,否则咱们还得往西边退。” 妇人们一直留在这里,不敢回村去,也就没见识到山崩后村里的景象。 她们闻言都很惊讶:“我瞧着那山崩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听你们的话,像是村里毁得很厉害?” 之前回村的汉子们不约而同点头,满脸的唏嘘。 “反正挺惨的,有人家屋顶都被砸穿了,山上的树被冲到村里,横在半道上,我跟韩老大废了牛鼻子老劲儿才把它挪开。” “路上也是,一直到村口,路上都是山上的泥水泥块块 。什么野鸡野兔啊,尸体都被冲下山了,太阳一晒,那味道简直了!” “......”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地争相描述,他们声如洪钟,在场许多人都能听见。 原本大家还因为能吃上一口热乎的而高兴,心情逐渐转好,这会儿想象到被山崩破坏的村子,又都低落下来。 谈全看在眼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强忍心慌安抚村民们:“山崩这样大的事,县太爷肯定会管的。明儿一早我就把这事儿报到县衙,想必要不了几天咱们的补偿就会下来了。” 根据大越律法,但凡自然灾害对百姓造成的种种损失,将会由朝廷作出一部分的补偿。 补偿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银钱、粮食、伤药......总归都是些灾后必需品。 想到这里,村民们脸色有不同程度的缓和:“那就辛苦村长您走一趟了。” 谈全摆摆手:“我身为桃花村的村长,这是我该做的。” 然后又挨个儿问了伤患们的感受,确保情况都稳定下来,这才松口气。 不论好坏,总归是相识多年的邻里,谈全也不想他们因为一场山崩丧命。 问完话,谈全指着他们说:“我真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非要跟我对着干,现在好了,别人活蹦乱跳的,你们只能直挺挺躺着,还疼得要死。” 伤患们被谈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话,一个个臊得慌,老脸通红地连声认错。 唯独齐大妮不以为然 ,躺在草垫子上直哼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3节 等谈全走了,齐大妮就开始发难:“吃吃吃,就知道吃!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发难的对象,自然是快乐干饭的大房二房。 但她这话歧义明显,几乎是把在场所有人都囊括在内。 一时间,数十道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齐大妮素来欺软怕硬,一缩脖子不敢吱声。 韩宏晔憨笑两声,很是无奈地说:“娘您说这话就不对了,刚才我们也说要给您和爹做饭,是您说吃惯了老三媳妇做的饭,怎的现在反倒怪起咱们来了?” 齐大妮气得当场一个仰卧起坐,牵扯到额头的伤口,疼得吱哇乱叫。 村民们直摇头:“一大把年纪,真能作。” 韩榆喝着土味疙瘩汤,借硕大碗口的遮掩,撇了撇嘴。 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小丑。 而今看来,分明齐大妮比他更像小丑。 明知道自己是个万人嫌,偏要上蹿下跳地找存在感。 韩发只恨不得不认得身边躺着的这婆娘,避开人警告地看了齐大妮一眼:“老实躺着,伤口崩了还要遭二次罪。” 齐大妮立马安静如鸡。 韩发把头扭到另一边:“老三,你媳妇说去打水喝,怎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身体有疼痛的情况下,人更容易饿,周遭又都是饭菜的香气,韩发已经偷摸着咽了好几次口水了。 韩宏庆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沉着脸摇头:“不知道。” 韩发又道:“要不你去看看?” 韩宏庆 果断拒绝:“河边离这儿又不远,能出什么事儿?估计是遇到什么人,说话说得忘了时辰。” 韩发无法,只得忍着饥饿和断骨之痛,气若游丝地闭上眼。 韩榆将他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和韩松背靠背坐着,欣赏橙红的落日之美,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或许要很久才能回来,又或许直接回不来。 谁又在意呢? 黄秀兰想要算计他在先,就得做好被他算计的准备。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没多久,谈全领着几个人过来。 “韩老大韩老二,你们俩大舅子来了。” 韩榆原本正低着头默背文章,一抬头就看到走在谈全身后的大舅舅萧超。 韩榆的眼霎时亮如星子,炮弹似的冲向萧超:“大舅舅!” 萧超蹲下身,笑呵呵地抱住无比热情的小外甥。 他把韩榆从头摸到脚,教韩榆羞得红了耳朵尖尖,又看向妹妹妹夫以及外甥女。 “爹听说桃花村遭了山崩,不放心你们,特让我来瞧瞧,顺便带点吃的来。” 韩宏晔接过萧超递来的馒头和饼子,黝黑的脸上难掩动容:“多谢大哥。” 而后将这一天的经历如实相告。 萧超很是吃惊,半晌没合上下巴:“听你这么说,榆哥儿的堂兄还真有点本事。” 韩榆嗯嗯点头:“二哥最厉害啦,多亏了二哥,大家才能幸免于难。” 一旁和苗家舅舅说话,不经意发现韩榆在吹嘘他的韩松:“.. ....” 萧超陪韩榆说了会儿话,就放下他去找萧水容夫妇。 韩榆自觉闪到一边,扯了扯韩松的衣袖:“二哥,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咱们比背书?” 韩松转眸,似乎起了点兴趣:“怎么比?” 韩榆食指轻敲下巴,脑中灵光一现:“互相抽背,截至戌时谁背得多,谁就获胜。” 韩松动了下屈起的膝盖:“可以。” 权当打发时间了。 说干就干。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皆一脸正色,像在进行一场不得了的会面。 韩榆抬手示意:“二哥先请。” 韩松自诩知识储备量远高于韩榆,更没有欺负孩子的道理:“你先。” 韩榆张嘴就来:“先生说了,要尊老爱幼。” 韩松:“......” 合着他是前者,需要韩榆敬着? 韩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心里话,脸蛋咻一下红得彻底。 在韩松无言的注视下,恨不能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韩榆绞尽脑汁想对策,正欲拍个彩虹屁,让韩松高兴高兴,后者开口道:“行,那就我先。” 韩榆心下一松,自觉责任重大,在看过的书里谨慎挑选一篇难度较高的,开始抽背。 韩松睨他一眼,眼中明晃晃挂着“难度不同,又有什么可比性”。 韩榆理不直气也壮:“二哥在丙班,而我在丁班,所学内容不同,抽背的内容自然因人而异。” 韩松:“......行,开始吧。” 韩榆:“昂,好!” 虽 说有韩榆尊老爱幼在先,韩松却并未为难他,只挑选丙班学过的文章抽背。 韩榆却不然,从头至尾都是中上难度的。 韩松全程不带停顿,一字不错地背出来了。 到戌时初,一旁的裁判韩树清点了下左右手两边的圈圈。 “松哥儿多背一篇,是松哥儿赢。” 说着偷瞄韩榆一眼,担心他难过。 韩榆倒是没想那么多,再一次拉住转身欲走的二哥:“二哥你等会儿,我给你背几篇文章。” 韩松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附耳聆听了。 两刻钟后,韩松心绪复杂:“你方才背的内容,先前可曾背过?” 韩榆摇头,语气再诚恳不过:“去年腊月读过。” 所以说,韩榆只听他背诵一遍,自个儿也会背了。 韩松不得不感叹,不偷懒耍滑的韩榆属实是个好苗子。 前有超高的记忆力,后有一点就通的悟性,当真深受上天眷顾。 只要他一直如此,不见得没个好前程。 思维发散时,韩松手臂一沉。 低头看去,果然是韩榆挂在了上头。 韩榆语调欢快,清澈的眸子在月光下泛起微光:“所以我才给二哥挑些高难度的文章,还望二哥不要怪我才是。” 韩松失笑,笑声短促,和他勾起的嘴角一样转瞬即逝。 虽然先前他挺费解韩榆的行为,但着实没放在心上,私以为是小儿的顽皮之举。 不料其中竟别有深意,还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 韩松沉吟片刻,在韩榆越发忐忑的 眼神下缓声道:“既然如此,还有四日去镇上,这四天你就多背几本书罢。” 韩榆:“???” 韩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韩榆本意是想逗韩松一下,顺便再让后者大吃一惊,想不到最后倒霉的竟然是自己。 韩榆哀嚎一声,软手软脚地扑到韩松身上。 声如蚊蝇,气若游丝:“二哥......救、救命......” 韩松抬手盖住韩榆的脸,将他整张脸都包进去,温暖的掌心烙在皮肤上,烫得韩榆睫毛一抖。 随后,韩松清冷的声线传入耳中:“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韩榆:“......” 韩榆不想说话,矫揉造作地捂着胸口,倒在草垫子上。 这副古灵精怪的活宝样,成功逗乐了所有人。 哄笑声不绝于耳,驱散了夜间的闷热和对自然灾害的恐惧。 他们甚至觉得,成群结队的蚊蝇也没那么烦人了。 “松哥儿说得是,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咱们就能回去了。” 应和声此起彼伏,大家在简陋的草垫上躺下,和衣睡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4节 韩榆幽怨地瞅了眼韩松,得到气定神闲的回望,哼哼两声,摸索着爬到韩宏晔和留下没走的萧超两人中间,四仰八叉地躺下。 不时有蚊子撞到脸上,韩榆起初还摸两把,最后实在累了,直接放弃挣扎,任它们挑衅叮咬。 意识模糊间,韩榆依稀听到“咕——”的一声。 迷迷瞪瞪撑 起上半身,记起声源处躺着的似乎是韩宏庆,想也不想又啪叽倒回去。 是他啊,那就没事了。 碎碎念结束,便陷入沉睡。 ...... 一夜无梦。 翌日韩榆醒来,习惯性地抬手抹脸,结果抹到一手的蚊子包。 韩榆:“......” 把手递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想来是有人在他睡觉时给蚊子包上了药。 嗯,不错,极好。 韩榆默默给这位好心人点个赞,环顾四周,发现爹娘姐姐们都不在,只有苗翠云留在这儿,以防两个伤患有不时之需。 问了大伯娘,才知道爹娘他们回家收拾去了。 而他可能是因为昨儿玩得太狠,周围闹出那么大动静都没醒。 韩榆揉揉眼睛,索性坐在这儿等他们回来。 一旁有村民谈话,韩榆竖起耳朵听。 谈全一大早就去了县里,为村民们争取补偿。 而与此同时,黄秀兰一夜未归的消息也传开了。 起因是齐大妮饿了一夜,实在受不住,大半夜骂骂咧咧,惹来众怒,大家这才知道黄秀兰去打水,深更半夜还没回来。 这边的动静引来谈全,谈全立刻让几个汉子去河边找人。 自然是没找到。 韩榆一手托腮,听一个妇人神秘兮兮地说:“今儿早上村长不是又让人去了,他们在河里的一块石头上发现黄秀兰衣裳的布料,十有八.九是掉河里被水冲走了。” 韩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时韩宏晔过来,他 便自告奋勇,表示要回去帮忙收拾家里。 榆哥儿才四岁,老父亲哪里舍得,但还是拗不过他,交给他擦桌子的差事。 韩榆接受良好,把破布浸湿,啪嗒盖在桌上,嘿咻嘿咻一通使劲,把满是泥尘的桌面擦得纤尘不染。 因着山崩的缘故,家里每间屋子都遭了殃,也有一部分东西不能再用。 大家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勉强清理干净。 临近午时,谈全姗姗而归。 与他同行的,还有除夕那天上门来收人头税,害得韩发摔断胳膊沈大钱几人。 衙役手持佩刀,挨家挨户走一遍,还有人负责记录。 村民们都很高兴,期待着拿到补偿的那天。 沈大钱走后,谈全又被韩宏庆找上,请他叫几个人,沿岸找一找黄秀兰。 桃花村前面的那条河水流湍急,但并不算深,韩宏庆声称黄秀兰绝不会出事。 黄秀兰为自己生了三个孩子,他之所以能在镇上过得那般滋润,和黄秀兰的贴补脱不开干系。 且黄秀兰很好掌控,纵使知道自己在外面与人有了首尾,不还是忍下了。 韩宏庆以为,再难找到黄秀兰这样蠢的女人了。 就算命不好,真死在水里,他也会因为锲而不舍的搜寻,得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何乐而不为? 谈全被韩宏庆求得没法子,后者又承诺会给找人的村民提供饭食,还真有二十来人跑去找黄秀兰。 如此过了两日。 这天,韩榆在家苦哈哈地背书。 山崩那天既答应了韩松多背几本书,韩榆言出必行,两天下来已经背了两本书。 期间还不忘练大字,练习八股文,将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正背着,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呦,韩老三媳妇真找回来了?” 韩榆眉头一皱,丢下书本跑出去。 韩宏庆打横抱着一个人,由远及近地跑来。 许是文人体弱,他一路上膝盖明显软了几次,险些摔得脸着地。 而且怀里的人还不安分,张牙舞爪的,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喊。 包老太太砸了咂嘴:“真是造孽呦,打个水脚滑掉下河也就算了,竟然摔坏了脑子!”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跑去找修桌腿的韩宏晔:“三婶回来了,咱们去瞧瞧?” 韩宏晔答应下来,还拉上大房一起。 进了东屋,黄秀兰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满炕乱滚,比年猪还难按。 工具人关大夫再次上线:“脉象杂乱,许是受了惊才会这般,先开两副药,明日我再来。” 待关大夫走后,韩榆蹭上前,眼巴巴地问:“三婶,您可还记得我?” 黄秀兰停下翻滚,盯着韩榆许久,冷不丁扑上来。 韩榆被扑个正着,堪堪稳住身形。 然后就听黄秀兰高呼一声:“爹!” 第44章 韩榆受到了惊吓,兔子似的往后蹦了一大截。 随手拉过一个幸运儿挡在身前,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一根头发丝也不露。 黄秀兰趴在炕上,朝韩榆伸手:“爹!爹!” 韩榆双手无助地揪住韩松后腰的衣料:“我、我不是啊。” 黄秀兰仿若未闻,口中不断喊爹,一心想要抓韩榆。 奈何她两条腿都折了,绑着厚重的木板,上半身下了炕,下半身还在炕上挂着,再前进一步。 她糊着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韩榆,浑浊空洞,在场所有人见了都暗自心惊。 韩宏晔回过神,一把将韩榆捞进怀里护着,连衣角都不让黄秀兰看到。 “老三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你媳妇弄炕上去!” 韩宏庆迟疑了下,硬着头皮上前。 黄秀兰认定了韩榆就是她爹,纵使无法前进,仍不死心地抠弄地面。 十根手指陷进地面,鲜血淋漓。 韩宏庆走近,这股味道直直钻进他鼻腔中。 他迅速背过身,捂嘴作呕吐状。 众人:“......” 最终还是韩宏昊看不过眼,不顾黄秀兰的反抗,把人丢回炕上。 “树哥儿他娘,你来把被子掖一下,再这么乱动,木板都要掉了。” 苗翠云被黄秀兰痴傻模样吓得不轻,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才过去。 萧水容倒是不怕,反而是厌恶更多。 榆哥儿一个孩子,如何经得起她这般吓唬? 真是祸害 遗千年,撞坏了脑子还不知道消停。 妯娌俩齐心协力,一个摁着黄秀兰,另一个负责动手,总算把人困在了被子里。 可饶是这般,黄秀兰还不忘刚认的爹。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挺起胸脯,卖力地脖子后仰,折成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 两眼上翻,眼白占了大半,试图从头顶寻找韩榆的身影。 韩榆悄咪咪从老父亲怀里露出一只眼睛,眼里带着探究。 黄秀兰真的因为撞上河里的石头,导致神志不清了吗? 可她头上的伤并不算太重,远不到伤及神志的地步。 更遑论屋里十几个人,更不止韩榆一人离她很近,为何只揪着他喊爹? 那语调,那姿态,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夜里做噩梦的程度。 是装疯卖傻,故意吓他,还是真的傻了? 有黄秀兰对自己的恶意在前,韩榆很难不怀疑。 思绪流转间,韩榆冷不丁和黄秀兰四目相对。 浓密眼睫的阴翳下,是一双波澜不起的眼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5节 而后者,满是惊喜和孺慕。 “爹!爹!” 黄秀兰竭力扑腾,在被子紧紧的束缚下活像一只巨型虫子。 翘起两端,目的明确地直奔猎物而去。 “爹我是兰兰啊,爹你怎么不理我呜呜呜......” 低低的哭泣在屋里回荡,韩宏晔只觉怀里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把脸埋得更深。 罢了,看在她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份上。 韩宏晔恼了:“老三,你媳妇这样吓唬榆哥儿,是 不是太过分了?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 韩宏庆忍着胃里的翻涌走过去,拿起炕上绑木板余下的布条,堵住黄秀兰的嘴。 黄秀兰再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韩宏庆满脸颓废,有气无力地说:“大哥二哥,劳烦你们费心走这一趟,秀兰现在状态不是很好,在她恢复之前,我准备把她关在屋里,由爹娘照看。” 韩宏昊皱起眉毛:“爹娘一把年纪,你媳妇现在脑子不清醒,伤了人都不知道,万一他们伤了爹娘怎么办?” 韩宏庆一屁股坐在炕上,抬高音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大哥你给我出个主意?” 在此之前,他想过很多个结果。 黄秀兰平安回来。 黄秀兰溺死在河里。 唯独没想过黄秀兰会变得疯疯傻傻。 这样的女人,如何能配得上他? 可偏偏他最在意名声,连休妻或和离都做不到。 难道往后都要这样? 韩宏庆简直不敢想象。 这厢韩宏昊又用兄长说教的口吻跟他说话,着实让人恼火不已。 都分家一两个月了,大房二房哪来的资格管三房的事儿? 韩宏昊嘴笨,被他这么一吼,顿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韩松看着韩宏庆,又转向黄秀兰:“爷奶年事已高,显然无法照顾三婶。” 韩宏庆眉心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紧跟着,就听韩松说:“既然如此,三叔何不将三婶带到镇上,贴身照顾?” 在韩宏庆 看来,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大的笑话。 “我将要参加院试,你跟榆哥儿也要读书,万一你三婶整日里吵闹不停,定会影响咱们的。” 韩松心下一哂,淡声道:“我正打算跟榆哥儿搬出去,另寻住处。” 韩宏庆愣住:“什么?搬出去?!” 韩松颔首:“那院子是爷为三叔您租的,如今三房分家,我跟榆哥儿也不能一直占着。” “本打算农忙假结束后再跟三叔说的,今儿正好得空,就跟您说一声,等我们寻到住处,就会搬离。” 韩宏庆眼前一阵眩晕。 他虽然不喜欢两个侄子,可比起黄秀兰这个可能会让他颜面尽失的妻子,他宁愿和前者一起住。 “榆哥儿呢?榆哥儿也同意?”韩宏庆心存两分希冀,看向二哥抱着的那一小只。 被cue的韩榆慢吞吞露出一双漆黑大眼,看看韩松,又看看三叔,轻声细语地说:“我听二哥的。” 依韩榆看,韩松这个念头完全是一时兴起。 因为他从未跟家里人提过。 不过韩榆对此乐见其成。 天知道每回韩宏庆深更半夜回来,闹出来的那些动静让他有多烦躁,恨不得一拳把人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他跟韩松早晚都得重新找住处,还不如趁早搬走。 另一个,能给韩宏庆和黄秀兰互相折磨,何乐而不为? 韩宏庆就知道韩榆这小崽子是站在韩松那边的,自知骑虎难下,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行, 那你们就搬吧。” 韩松微微一笑,清冷却未减丝毫:“三叔待发妻情深义重,若是先生和同窗知道,定会对三叔多有褒赞。” 韩宏庆从炕上弹起来,双手摆出残影:“不必不必,松哥儿大可不必让他们知晓。” 在韩松好整以暇的目光中,韩宏庆干笑两声:“我只想安安心心准备院试,再给你三婶一个安静养病的环境。” 韩松应声,又道:“所以三叔后天要和我们一起去镇上吗?毕竟带着三婶,我怕您不方便。” 韩宏庆不想再跟韩松多说一句,只推说另有打算,就随意找个借口,让大房二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韩宏昊问:“松哥儿还打算在私塾附近租院子吗?” 韩松点头:“那一片住宅密集,日后娘和二婶也能做点小生意。” 苗翠云眼睛一亮,拍手称好:“这个法子不错,可要是去镇上,庄稼就没人伺候了。” 这点根本难不倒韩松:“可以请人帮忙,去镇上支个小摊,一年到头比种粮食挣得更多。” 韩松并无看不起庄稼人的意思,但除了分家得到的五十两,家中确实没多少钱。 他想让爹娘不必拮据度日,也想将来大哥大姐能觅得良缘。 手里有银子,才更有底气。 苗翠云跟萧水容对视一眼,两人都没一口应下。 “你容我想想。”苗翠云说。 韩松:“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又走几步,衣袖传来一股轻微拉扯的力道。 低头 看去,韩榆仰着脑袋,眼巴巴看着自己。 “怎么?” 韩榆跟在韩松身侧,好奇地问:“二哥觉得,咱家要真摆摊,卖什么比较好?”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只记得原主对男主做的那些事,还真不清楚原书中韩宏晔是做什么才能小有积蓄的。 韩松眸光沉静:“娘做菜有一把好手艺,二婶做面食不错,都可以试试。” 上辈子大房二房分家,几乎什么也没得到。 彼时韩榆比起亲生爹娘,更愿意和黄秀兰亲近。 为了将韩榆和黄秀兰隔开,萧水容一咬牙,带着夫君孩子去了镇上。 用所剩不多的银钱租了一间小屋,并摆摊的一套东西,在集市上卖馒头面条之类的吃食。 萧水容手艺很好,做出来的面食有很多人喜欢。 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挣了不少银子。 萧水容劝苗翠云也来镇上,两房可以搭伙一起卖,苗翠云也心动了。 可惜还没动身就被齐大妮察觉,在大房闹了好一通,终究没去成。 此后许久,韩松还常听苗翠云遗憾当时没能去成。 这辈子,有许多事情发生变化。 韩松想,他偶尔也可以主动一些。 权当圆了苗翠云上辈子的遗憾。 “对哦,娘做面食确实一绝,大伯娘做菜也超级好吃。”韩榆掩下眸底的若有所思,由衷称赞道。 苗翠云止不住地笑:“榆哥儿小嘴真甜。” 萧水容搭茬:“我跟他爹都不是会说话的人,铃姐儿玥姐儿也是,唯独 芸姐儿和榆哥儿,一天到晚没个消停,吵得我这耳朵呦!” 话虽这么说,脸上的笑却很明显。 跑在最前头的韩兰芸转回身,哼哼着叉腰:“我这才不叫吵人,是嘴超甜!” 童言童语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回到家,韩榆继续背书。 将最后一篇背完,又去找韩松检验成果。 结果如何,自不必多说。 韩榆动了下站得僵直的小腿,坐下后双手托腮:“二哥今日可否再出几道题?” 农忙假开始前,席乐安和沈华灿已经参加过升班考核。 结果还未出来,要等假期后才能知道。 试题略有难度,但对两个小伙伴而言,算不得什么,十有八.九是可以顺利升到丙班的。 韩榆没有报名,他的目标是集齐五次“优秀”荣誉,召唤......啊呸,是获取升班资格。 五次优秀,这样超酷的好吧? 就跟二哥一样。 韩榆已经得了四次,必须保证七月的考核还是优秀,否则前四次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6节 韩榆想要万无一失,绝对的、百分百的优秀率。 韩松一眼看破他的小心思,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明天给你。” “好耶!” 韩榆欢呼一声,摩拳擦掌地翻开课堂笔记,潜心研读起来。 翌日一早,韩松将新出的六道四书题交给韩榆。 韩榆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做好,交由韩松批阅,再根据批注逐一修正,直至满意为止。 农忙假最后两日,就这样在安排得 满满当当的学习中度过。 最后一天下午,韩榆收拾好行李,准备去镇上。 也是不巧,出了门恰好遇上山崩时不幸遇难的两个村民下葬。 送葬的亲属哭声悲怆,形容枯槁,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韩榆和韩松退到路旁,目送送葬队伍远去。 不远处,也有一群看热闹的。 “谈大牛两个娃娃都才几岁,媳妇又不顶用,怕是要过苦日子喽。” “刘铁柱他媳妇哭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真以为咱们不晓得她偷汉子呢?” “诶呦你可甭说了,万一被刘铁柱找上。” “又不是我干了亏心事,我怕啥?”说话的婶子一叉腰,“那天晚上我从茅厕出来,就看到刘铁柱他媳妇跟隔壁村那癞头李抱一起......” 韩榆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不到声音了。 余光一瞥,原来是被韩松捂住了耳朵。 “二哥?”韩榆不明所以。 韩松等那群说闲话的妇人远去,才放下手:“走吧。” 韩榆眨眨眼,小尾巴似的跟在韩松后头,喋喋不休地追问:“二哥,偷汉子是什么意思?” 韩松脚下一顿。 韩榆挠挠头,继续问:“那个婶子说,刘铁柱媳妇跟癞头李抱一起,是做什么的?” 以前在基地里,韩榆也时常看到有人抱在一起。 不论男女。 韩榆虽然比五岁小孩更成熟,但在某些方面还是白纸一张。 见对方举止亲密,偶尔有那么几次会驻足围观。 每当那时,他们总会 骂他一句“小怪物”,勾肩搭背地走了。 韩榆手指点了下下巴,灵光一闪:“是不是交朋友的意思?” 韩松:“......” 韩大人脑仁儿生疼,一言不发捂住他的嘴。 韩榆眨巴着大眼睛:“唔?” 韩松:“......是。” 韩榆重重点头,表示明白了。 韩松:不愧是你,克星小子。 韩榆一路被韩松拎上牛车,坐定后发现村民们在讨论县衙的补偿。 “这都四天过去了,咋还没个动静?” “再等等,咱们每年都按时缴税,县令大人总不至于不给咱们补偿吧?” 韩松眸光微动,没有加入到这场谈话中。 ...... 翌日,韩榆照常卯时起身。 韩松在扎马步,汗珠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往下落,滑过下颚,洇入胸口的衣料。 “二哥,早。” 韩榆打完招呼,在他旁边扎马步。 晨练结束,吃完饭便赶往私塾。 走进课室,韩榆就被两个小伙伴团团围住。 “我听说你家那边发生了山崩,当时想跟灿哥儿过去,只是我爹娘说咱们去了也是给你们添乱,只好等你回来。” 沈华灿附和:“我们很担心你。” 韩榆绽开一抹笑:“我没事。” 两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话间,罗先生走进课室。 “农忙假前,丁班有十人参加了升班考核。”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待先生报名单。 到底是哪几个幸运儿顺利通过呢? 罗先生一清嗓子:“袁聪,席乐 安,沈华灿......” 听到小伙伴的的名字,韩榆是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但同时也有点失落。 今后一个月,他可能要独自在丁班了。 韩榆用手指头戳戳毛笔,戳得它翻滚几圈,啪嗒掉到地上。 韩榆抿了下唇,弯腰去捡。 刚坐稳,放在课桌下的手被人抓住了。 韩榆偏头,席乐安在对他笑,露出一口白牙。 韩榆沉甸甸的心脏缓缓上升。 他又不难过了。 有得必有失,虽然即将和小伙伴分别,但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些东西。 至少私塾里的学生在提起他的时候,不会是“韩松的堂弟”,而是“连得四次优秀的那个韩榆”。 韩榆很满足了。 趁现在还未上课,罗先生让得以升班的人搬去丙班。 沈华灿和席乐安用眼神和韩榆依依不舍地告别,踏上新的阶梯。 “冯宁最近的表现不错,不必再坐在讲桌旁边了,暂且坐到韩榆旁边吧。” 冯宁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 好容易沈华灿走了,他不必再面对那种想要交朋友又不敢的尴尬局面。 结果罗先生又给了他当头一击,当他和丁班最最最丧心病狂的韩榆做同桌?! 这究竟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冯宁欲哭无泪,在韩榆笑眯眯地注视下,胆战心惊地坐在了他旁边。 韩榆被他战战兢兢的模样逗乐了,轻笑两声,翻开书本放声诵读。 ...... 席乐安和沈华灿去丙班后,韩榆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大 的变化。 私塾、住处两点一线,偶尔去一趟书斋,购置笔墨或是抄书。 每到午时,他们三人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在安静的角落里凑在一起吃饭。 韩榆觉得,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 这是个很令人产生遐想的词汇,他很喜欢。 当然,要说唯一不顺心的地方,就是被韩宏庆锁在东屋的黄秀兰。 她时常在夜里大喊大叫,惹得邻居们怨声载道。 韩榆也是烦不胜烦,一天三遍问韩松可找到新住处了。 对此,韩松的回答是:“我一早就托高驰的那位亲戚找房子了,这几日应该会有消息。” 韩榆只好耐心等待,并在睡前往耳朵里塞一小团碎布,以此来避免黄秀兰的噪音攻击。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本祁高驰的亲戚确实为他俩选中一处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二进小院,便是大房二房所有人都搬来镇上,也能住得下。 可惜韩松去迟一步,被人先租下了。 无法,只得继续等。 当晚临睡前,韩榆忽然想到县里的补偿。 距离山崩已半月有余,不知补偿是否分发到村民们手里。 韩榆又没来由地想到一个月前,韩松神秘兮兮地去了趟县里。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7节 他虽然没问,但真的很好奇二哥到底是去做什么。 韩榆可不信,素来稳重的韩松会在路上摔跟头。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被瞌睡虫吞噬,陷入沉睡。 如此又过半月,又是一 月一度的考核。 韩榆根据所学经验,认认真真答题,在答卷上写下两篇完整的八股文。 待检查完毕,便上缴了答卷。 又一日,考核出结果。 不出所料,韩榆的答卷再一次出现在木板墙上。 这是第五次。 韩榆站在嘈杂的人群中,淡定应对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欣赏着自己的答卷。 冯宁嘴巴长得老大:“你今天是不是就要去丙班了?” 韩榆轻唔一声:“应该?” 冯宁:“......” 什么叫应该? 这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呵,虚伪的韩榆。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升到丙班的! 韩榆对冯宁立下的flag毫不知情,退出人群就看见小伙伴从远处奔来。 席乐安开心到飞起,大老远就啊啊啊大叫出声,冲上来一把抱住韩榆,又跳又笑。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跟陌生人说句话就脸红的猪娘子。 他笑容灿烂,声音嘹亮,比很多人都更瞩目。 “哇哇哇,榆哥儿太棒了,咱们又能在一个班啦!” 沈华灿稍微沉稳一丢丢,但也很高兴:“我方才一路走来,听大家都在夸你呢。” 韩榆强装的镇定终于在这时破了功,噗嗤笑了起来。 “那当然了,我可是二哥一手教出来的。”韩榆昂首挺胸,对这一点分外骄傲。 “若是考得不好,不仅会让二哥面上无光,也会让人觉得,‘韩榆的朋友都在丙班了,而他还停留在丁班,他真的好差劲耶’ 。” 后半句话,韩榆说得很是矫揉造作,直教人哈哈大笑。 “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哥。” 沈华灿摆摆手:“去吧去吧。” 他们可太知道,韩二哥对榆哥儿的重要程度了。 韩榆一路小跑着进了丙班。 他成为继韩松之后,没有参加升班考核的情况下最快升班的学生这一消息已经传开了。 丙班的学生都在欢迎这位即将到来的小同窗,纷纷用怜爱的眼神看他,摸一摸他的头发,试图沾一点聪明气到手上。 韩松脸蛋红红地突破重围,来到韩松面前:“二哥,我等会儿就能来丙班啦~” 韩松嗯了一声:“我稍后也要去乙班了。” 韩榆:“???” 差点忘了,这位前世可是两朝重臣。 小小的月度考核,又怎能难得倒他? 韩榆幽幽叹口气,又听韩松说:“新的住处已经找到了,这次休沐不回去,先把新住处定下来再说。” 韩榆挠挠脸:“这次不会再打水漂了吧?” 韩松摇头:“高驰已经替我付过定金了。” 祁高驰是他两辈子的至交好友,韩松相信他。 “那行,咱们下午过去还是明天再去?” “明日。” 韩榆应好,就又回丁班去了。 没过一会儿,罗先生再次出现在丁班:“韩榆,你可以去丙班了。” 韩榆起身作揖:“是,先生。” 随后在同窗们艳羡的目光下,收拾好书本去了新班级。 也是巧了,韩榆的座位恰好在小伙伴后面,位于 课室第二排。 韩榆接受良好,开始长达两个时辰的自习。 下午第一节 课结束,学生们可各自归家。 为了庆祝三人合体,沈华灿提议去他家吸猫。 韩榆自然求之不得,去乙班跟韩松说了声。 韩松只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韩榆自无不应,欢快跑走了。 那背影,像极了出笼的鸟儿。 韩松默了默,将书本放进布袋里,挂在肩上,独自一人回家去。 在此之前,他请驾牛车的老叔带口信回去,道明缘由,也省得韩宏晔在村口苦苦等待。 回去的路上,韩松贴着墙边走。 蓝色书生袍裹着修长挺拔的身躯,好似闹市中伫立的青松。 好容易有独处的时间,韩松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 “喵呜——” 软糯的猫叫打断了他的自我放空。 韩松循声望去,在窄巷的墙边发现了一只通体漆黑,煤球似的猫崽子。 只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尾巴断了一截,后腿也不正常地扭曲。 应是人为所致。 韩松不无冷漠地想,脚下不停,从窄巷口路过。 “喵、喵呜——” 又是一声。 颤巍巍,奶乎乎。 脚步声由远及近,猫崽子警惕地抬起猫脑袋。 下一瞬,被少年人修长的手指托起。 第45章 韩榆在沈家许久,直到天擦黑才回去。 这段时间里,他放任自己徜徉在毛绒绒的海洋中,摸摸这只撸撸那只,感觉自己像极了乐不思蜀的昏君。 离开的时候,福宝还抱着韩榆的手腕不肯撒手,喵呜喵呜地叫唤。 叫声软糯绵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你,任谁也狠不下心来推开它。 但韩榆同样也舍不得韩松在家当空巢老人,捏了捏福宝的粉色爪爪,向它保证:“福宝乖乖,等下次有时间,我一定再过来陪你玩。” 福宝是一只乖猫猫,似乎听懂了两脚兽的话,松开他的手腕。 韩榆把它放到地上,不经意对上沈华灿揶揄的目光。 拍了拍滚了一身的毛毛,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榆哥儿真是得福宝它们的喜欢。”沈华灿指了指韩榆身后,被大狗一脑袋顶得坐到地上的席乐安,“尤其是有安哥儿做对比的情况下。” 韩榆噗嗤笑了,上前把欲哭无泪的席乐安拉起来:“我也很喜欢它们。” 沈华灿不可置否。 毕竟没有人能拒绝毛绒绒。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三人一道去向沈祖父辞别,由沈华灿送到门口,目送韩榆和席乐安相携而去。 回去的路上,席乐安握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表示:“等再过两年,我一定要养一只猫一只狗。” 有猫有狗=人生赢家 韩榆深表赞同,同他兴致勃 勃地说起了那只存在于未来计划中的黑猫壮壮。 两人说了一路,在沈家肉铺门口分开,韩榆顶着暮色小跑回去。 韩松给他留了门,韩榆只一推,门就开了。 “二哥我回来啦!”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8节 韩榆喊了一声,把装书的布袋放回屋里,出来找韩松。 去韩松屋里找一圈,没见人影。 又去灶房,韩松果然在里面。 韩松蹲在地上,背对着韩榆,不知在捣鼓什么。 “喵呜~” 软软的猫叫响起,韩榆在门口掏掏耳朵,纳闷地嘀咕:“难不成是在灿哥儿家听猫叫听多了?” 所以出现幻觉了? 韩榆哒哒跑上前:“二哥我跟你说,下午祁兄将笔记借给我了......诶?” 韩榆看着盆里的煤炭球,整个人惊呆了,愣愣杵在原地。 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定睛看去。 巴掌大小的猫崽子后腿绑着一小根木棍,蔫答答地趴在破旧的木盆里,不时甩一甩短了半截的尾巴。 水汪汪的绿色猫瞳,比宝石还要好看。 韩榆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失声道:“壮壮?!” 韩松给猫崽子喂水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 修长的手指托着它的下巴,防止猫崽子一头磕在木盆的边缘。 “二哥,这猫是哪里来的?” 韩榆惊喜地蹲下身,绕着木盆团团转,试图从各个角度观察这位家庭新成员。 韩松看喂水喂得差不多了,把猫崽子放回去:“路上捡回来的。” 韩榆轻唔一声,眼睛亮晶晶 的:“这猫是给我的吗?” 韩松淡声道:“它的伤是人为所致,我看它可怜,就带回来了。” 简直是答非所问。 韩榆只当他口是心非,嘿嘿笑两声:“谢谢二哥,我很喜欢。” 即使知道眼前这位是重生的,韩榆也很难与他疏远。 韩松总是用别扭的方式爱护他这个弟弟,所做的每件事都能戳到韩榆的心坎上,让他开心很久。 这样的好兄长,怕是打着灯笼也难寻。 韩松只作没听见,端着木盆回屋去:“我带它去看了兽医,兽医说这两日要好生照看,你怕是不行。等好些了,再放它出来。” 韩榆亦步亦趋跟着他,双眼不离猫崽子,口吻殷勤得很:“那就辛苦二哥了,我给二哥倒水喝。” 说罢一溜烟跑去灶房,给韩松倒了碗水,双手捧到他面前:“二哥,请喝水~” 声线一波三折,足以彰显出韩榆内心的雀跃。 韩松坦然受了,慢条斯理喝两口。 韩榆忽然想到什么,摸了摸衣袖的内袋:“对了二哥,给壮壮治腿花了多少银子?” 亲兄弟明算账,韩榆可不会贪这个小便宜。 壮壮是他的猫,理应由他负责。 “没几个钱,只接了骨,抹了点伤药。”韩松手头有点存银,不至于让小孩子掏钱,“明年我打算下场,它就交由你照看,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至于壮壮什么的,韩松没当真。 不过是稚童的一句戏言,他很难把瘦骨嶙峋的猫崽子和 威武雄壮的“壮壮”二字联系到一起。 韩榆不解:“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要是有猫,就给它取名壮壮。” 韩松默然,抬手揉了揉眉心:“确定了?” 韩榆嗯嗯点头,试探性地去碰壮壮脑袋上的毛毛。 虽然沈家的猫猫狗狗很喜欢他,但韩榆没有忘记前世的自己有多鸡嫌狗厌。 他此时有些忐忑,伸出的手都卡成了一帧帧的慢动作,小心翼翼着来,生怕吓到壮壮,又担心自己遭了壮壮的嫌弃。 正应了韩榆的猜想,手指还没碰到,壮壮就拖着伤腿躲到一边,喉咙里发出色厉内荏的咕噜声。 韩榆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果然,他还是不讨喜的。 韩榆每根头发丝都充斥着失落,恹恹缩回手。 韩松长指安抚地摸了摸壮壮的背,兀自猜测道:“它因为受伤的缘故,对人心存警惕,并非是不喜欢你。” 韩榆半信半疑:“当真?” 韩松哪里知道,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但韩大人素来不会下自个儿的面子,故而神色不改地道:“当然。” 又睨了眼韩榆衣襟处橘色的绒毛,轻点了点:“另一个,你之前在沈家接触了太多的猫猫狗狗,估计是被它闻到味道了。” 猫也有领地意识,当它闻到陌生同类的气味,肯定会炸毛的。 韩榆紧忙低头闻了闻,只有淡淡的皂荚香气,再无其他。 不过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洗手洗脸,顺便换了身衣裳,焕然一新地出 现在壮壮面前。 韩榆坐在桌前,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再一次向壮壮伸出手。 这回壮壮的反应没有先前那样激烈了,只动了动jiojio,其余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榆狂喜,小手一遍又一遍地在壮壮背上轻轻抚摸。 “它的毛毛好软和!” “呀,它的尾巴尖尖竟然有一点白色,像雪一样。” “小煤球壮壮,嘿嘿嘿嘿嘿......” 韩榆眸光闪亮地看着壮壮,发出逐渐变态的笑声。 韩松:“......” 他其实对这些猫啊狗的无感,若非韩榆实在喜欢,又恰好顺利升班,他才不会把这小家伙带回来。 “你在这儿看着它,我去做饭。” “好哦。”韩榆仰起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我给它取名壮壮,是想它猫如其名,日后也能长得壮壮的,二哥觉得如何?” 韩松卷起衣袖:“随你。” 先前算是他误解了韩榆。 既然是真心喜欢,便大胆去做。 待韩松离开,韩榆一屁股坐到地上,继续吸猫。 只不过因为壮壮受了伤,他的动作很是小心,唯恐一个不慎碰到伤处。 韩榆放出小白,给它看自己的新伙伴:“小白你看,我也有猫啦~” “你是小白,它是壮壮,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以前韩榆只有小白,现在有了很多关心爱护他的家人。 韩榆觉得这样超级棒。 - 有猫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晚上,韩榆看完祁高驰借给他的笔 记,而后又请韩松为他答疑解惑。 都是学过的知识,韩松解答起来很是游刃有余。 兄弟二人探讨许久,结束后已经是戌时三刻,远超过平时的休息时间。 韩松合上书本:“时辰不早了,回去睡吧。” 韩榆打了个哈欠,漆黑的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浮着一层水光:“好,我这就回去。” 但随着壮壮一声“喵呜”,韩榆又可耻地没了原则,跑到小木盆面前撸猫。 韩松:“......猫在这儿又跑不了,快回去吧,明日还要去看院子,没问题的话当天就搬过去。” 韩榆脆声应好,转而对壮壮说:“明天咱们就可以搬家了,壮壮高不高兴呀?” 壮壮哪里听得懂人话,懵懵懂懂地喵喵喵。 韩榆也不气馁,傻乎乎笑两声,一副有猫万事足的模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韩榆陪壮壮玩了一会儿,这才起身:“二哥你也早点睡,睡得太晚当心长不高。” 韩·前世身高八尺·松:“......好。” 韩榆抱着书本回屋去,不忘给韩松带上房门。 至于对面的韩宏庆是何时回来,关在屋里的那位又如何闹腾,谁又在乎呢? 反正是最后一晚了。 韩榆飞速洗漱好,躺到床上,漫不经心地想。 ...... 翌日一早,韩松提前两刻钟带韩榆出门,赶在约定时间之前和祁高驰的那个亲戚碰面。 祁高驰的亲戚开了家规模不大的牙行,且是镇上唯一一家。 平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99节 里镇上哪家要租赁房屋,都是奔他这边来。 双方碰了面,祁高驰亲戚上来就再三致歉:“实在对不住,之前那人拖家带口地来,满足他们要求的就那一个院子,他们要得急,我只好......” 商贾大多利益至上,韩松倒没觉得有什么,直言无碍。 祁高驰亲戚松了口气,虽然这对兄弟俩年纪小,但他总觉得年纪大的那个很不好糊弄。 尤其是那眼神,看得他有些发憷。 他跟韩松打包票:“这回的院子你们尽管放心,绝对符合你们的要求,里头的东西也都有七八成新......” 祁高驰亲戚一边说,一边领着二人往小院去。 两进的小院逛一圈,韩松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甚至比韩宏庆租住的院子更好。 关键是,租金只比韩宏庆的多一半。 祁高驰亲戚见韩松没问题,又看向韩榆。 韩榆站在门口,仰头盯着房梁。 另两人皆一头雾水,不知韩榆在看什么。 半晌,韩榆扯了扯韩松的衣袖:“二哥,你看房梁上是什么?” 韩松眸色一厉,祁高驰亲戚也登时一个激灵,忙去扛了梯子来,爬上去一探究竟。 韩松在下头扶着,眼睁睁看他取下一个玉质摆件。 祁高驰亲戚吓得都结巴了:“这这这是哪来的?咋还在房梁上?” 韩松细细打量着摆件,虽不如他上辈子喜欢的那几件,但在太平镇这地方,算得上十分罕见了。 把跃跃欲试想要凑上 前的韩榆拉到跟前,韩松提议道:“应该是这院子原本的主人留下的,烦请祁叔联系他们一下。” 祁高驰亲戚不敢迟疑,忙不迭去找人了。 幸好这院子的主人住在镇上一座更大的宅子里,因着托牙行代为租赁的关系,很轻易就找上门了。 一番交谈后,被告知这个摆件是传家宝,在去年丢失,家里找遍了都没找到。 主人家委实没想到,传家宝会在他们短暂居住过的院子里,而且还被放在了房梁上。 得知传家宝是被将要租赁院子的兄弟二人发现,主人家为了表达谢意,大手一挥,将租金砍到原本的一半。 祁高驰亲戚一脸复杂,把主人家的话悉数转达:“若是没问题,就可以去牙行签契书了。” 韩榆:“!!!” 韩松:“......” 韩榆二话不说,拉上韩松直奔牙行。 至于珍贵的传家宝为何会出现在房梁上,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了。 签好契书,又交了一年的房租,赁房的事儿总算接近尾声。 接下来,韩榆韩松又回去把不多的行李送去新住处。 离开时,韩宏庆打着哈欠从东屋出来,一脸的睡眼惺忪:“你们这是......要走了?” 韩松颔首:“总不能一直把三婶关在屋里,她这种情况,最好多出来透透气。” 韩宏庆嘴角抽了下,就黄秀兰那疯癫劲儿,不高兴了连他都敢挠,哪能放她出去。 嘴上打着哈哈,催两人赶紧 离开。 都走出一段路,韩榆还是没憋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脑袋里嗡嗡响,耳朵也是。 “三叔身上的味道好刺鼻,熏得我鼻子直痒痒。”韩榆小声嘟囔,“每回都是,我每回也都要打喷嚏。” 韩松腾出手来,丢给他一方帕子:“往后再也不会闻到了。” 算算时间,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提及新住处,韩榆瞬间忘却了韩宏庆带给他的不快,脚步轻快地跟上韩松。 新住处已许久无人居住,多多少少落了点灰。 然屋子太大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光打扫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韩榆跟韩松商量,直把常用的几间打扫了,其余空置的暂且不必管。 韩松并无异议,挽起衣袖开始忙活。 韩榆不甘示弱,也有样学样。 值得一提的是,这院子里有个水井,再不用像之前那样,打水都要跑很远。 兄弟俩一人打一盆水,一头扎进屋子里,热火朝天地忙开了。 四间屋,韩榆占了一间半。 可就算是这一间半,也把他累得够呛。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累得瘫在床上,手指头都懒得动。 小白主动现身,为主人缓解疲惫。 韩榆戳了戳他,闭眼小憩。 待满血复活后,继续练习八股文。 听说罗先生已经教丙班的学生作试帖诗了,韩榆还未接触过,对所谓的试帖诗是一窍不通。 但是没关系,他有韩松。 于是乎,等练完两篇八股文,韩榆就让韩松教他如何作 诗。 韩松被缠得没法子,只好应下:“只半个时辰,教完我还要抄书。” 韩榆笑眼弯弯,很是期待地应了声好。 “试帖诗多为五言六韵或八韵排律......”【1】 韩榆笔直端坐,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韩松不愧是做过帝王师的男人,小小试帖诗,压根难不倒他。 有他悉心教导,韩榆很快心领神会,主动要求自作几首试帖诗。 韩松乐见其成,还十分贴心地为他出了题。 只是现实太过骨感,韩榆虽然听明白了,真正运用起来,还是不够得心应手。 韩松自然觉察到这一点,在浏览完看起来像是七拼八凑而成的试帖诗,并未开口训斥,而是好言安抚。 “无事,十首不行就一百首,总能进步的。” 一、一百首? 韩榆悄咪咪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小小的肩头上压了一座大山。 “你算是有天赋的,不要急慢慢来。”韩松瞥了眼韩榆的短手短腿,意有所指道,“你至少要几年才能下场,日子还长呢。” 韩榆低头,默默拉伸胳膊,抻长双腿。 经过一番努力,看起来似乎长了那么一丢丢。 韩榆:“......” 自闭.jpg 韩松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好了,继续。” 韩榆闷闷应了声,再次抓耳挠腮作诗。 整整一下午,韩榆都在作诗、自我怀疑中度过。 直到夕阳西斜,韩松才放过他。 韩榆感觉浑身被掏空,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身体上因为小白的缘故感觉不到疲惫,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试帖诗,你可真够丧心病狂的! “喵呜——” 木盆里的壮壮发出嗲嗲的叫声,仿佛在呼唤韩榆这个主人。 韩榆跟弹簧似的,一下子蹦起来,冲到“猫窝”面前。 双手抱起壮壮,让它趴在自己的臂弯里,轻声细语地问:“壮壮怎么啦?是不是饿了?” 韩松不禁扶额:“下午刚喂过。” 韩榆抬眼看他。 壮壮也用绿色的猫瞳盯他。 两双眼都是圆溜溜的,让韩松有种他同时养了两只猫崽子的错觉。 韩松:“......” 韩榆把壮壮放在腿上,避开它受伤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rua着。 他于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把刚作好的试帖诗推给韩松:“二哥看看我这篇,是不是有点进步了?” “进步是有的。”对上韩榆满含期待的眼,韩松把到了嘴边的“但不多”咽了回去,“再接再厉。” 韩榆可不知二哥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当场欢呼一声,低下头和壮壮贴贴。 韩松吐出一口浊气,别过脸去。 要知道,就算他担任帝王之师,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说一半留一半。 为了韩榆,韩大人真是操了一百二十个心。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0节 好在他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一切都卓有成效。 看着韩榆毫无阴霾的笑脸,韩松提笔悬腕,继续抄书。 ...... 事实证明,韩榆一切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在经过一天半惨绝 人寰的试帖诗训练后,韩榆的进步堪称神速。 有些人,生来就是读书的料。 所以韩松又给韩榆布置了几篇试帖诗任务。 韩榆:qaq 休沐日结束后,罗先生也将丙班的教学重点从八股文转移到试帖诗上。 讲授完毕,又让学生自行作诗。 韩榆很快就作出一首,罗先生见他停笔,便上前查看。 韩榆心里没底,但又抱有“披着重生皮的男主教我作诗,我不得让全班都炸了”的心态。 韩榆咬着笔头,在心里默读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索性撒手不管。 等到提问环节,韩榆首当其冲,第一个被先生叫起来。 韩榆绷紧面皮站起来,把自个儿的诗作放声朗读一遍。 读完了,便怀揣着忐忑低头,等待罗先生的毒舌审判。 然而,想象中的批判并没有。 先生抚掌而笑,严肃的面庞多了几分柔和:“作得不错,为师记得并未教过你试帖诗相关的知识。” 韩榆面皮薄,一被夸就耳根通红,忍着赧然点点头。 罗先生又问:“可是韩松教的你?” 韩榆不意外他能猜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罗先生笑着摇摇头:“你二哥是个好先生,你也是个好学生。” 低呼声迭起。 正应了那句“全班都炸了”。 有个丧心病狂的木板墙常驻选手也就罢了,自己还这么争气,真是不给他们活路! 好在罗先生没打算让韩榆成为众矢之的,夸了两句就让他坐下。 等下了课,坐 在前面的两位小伙伴立马转过身来,借走他的诗作一阅。 韩榆两手托腮,很有耐心地为他们解答诸如“这个字为何用在这里”“如何斟酌推敲出来的”等问题。 待韩榆解答完毕,惊觉身边有好几位同窗:“你们这是?” 其中一人笑眯眯地说:“我们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或许会有帮助,特来旁听一二。” 韩榆咳嗽两声,连连摆手:“不敢献丑,只是略有心得罢了。” 同窗们只笑笑,回去揣摩自己的诗作了。 傍晚放课,韩榆和韩松回家去。 和他俩同行的,还有席乐安和沈华灿。 起因是韩榆“一不小心”将壮壮的存在告诉他们,并对壮壮的可爱发表了一场长达一盏茶时间的演讲。 到最后图穷匕见,邀请他们来家里看壮壮。 小伙伴都是爱猫人士,自是一口应下。 于是,就有了四人行的一幕。 回家之前,四人去了趟书斋。 买书的买书,韩榆和韩松则是抄书。 离开前,两个罗家私塾的学生正高谈阔论。 “听说了没?昨日知府大人派人来县里,捉拿县令大人,将他投入大牢了!” “还有这等事?” “我爹昨儿去县里进货,说县里都传遍了。” “可知府大人为何要捉拿县令大人?” “据说是他私自抬高赋税,还贪了桃花村山崩之后本该补偿给村民们的银粮。” “真的假的?这也太可怕了......” 韩榆下意识看向韩松,从他眼中 捕捉到一丝名为意料之中的情绪。 正欲试探,那位同窗看向韩榆二人:“你们可知,知府大人如何知道县令大人的事儿?” 韩榆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只见那人一拍桌:“正是因为甲班的韩宏庆!” 韩榆:“???” 平日里在私塾不声不响的,结果一玩就玩了个大的?! 第46章 “我记得韩宏庆好像是韩松的三叔吧?” “没错,当初韩松初入私塾,韩宏庆还去丁班找过他呢。” 有人注意到柜台前的韩氏两兄弟,一蜂窝涌了上来。 “韩宏庆所做之事,你们都知道吗?” “韩宏庆又是如何知晓县太爷私自提高赋税的事儿?” “......” 诸多疑问纷至沓来,韩榆被这群人挤在中间,快被挤成一块鱼饼。 韩松既要护着韩榆,以防他被人推倒踩伤,还要分出心神应付同窗。 “三叔做的这些我们并不知情,更不知他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众人不信。 虽然韩宏庆在私塾和两个侄子交集不多,但他们仨到底同为韩姓,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这有什么好瞒着的,县令大人若真犯了大罪,咱们感激你三叔还来不及呢。” “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在场诸人个个义愤填膺,仿佛知府大人已经查明县太爷所犯之事。 柜台另一边,掌柜的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嘴巴张得老大,雕像似的杵在原地。 直到沈华灿高声cue他,才恍恍惚惚回神。 “他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怕是对书斋影响不好。”沈华灿义正词严道,“掌柜的还是赶紧把他们分开吧。” 掌柜的看向门口,果然有不少人看热闹,朝里面指指点点。 他慌了神,一鼓作气爬上柜台,气沉丹田放声道:“书斋不是喧哗 之地,大家冷静一点!” 然效果甚微。 有县令中饱私囊在先,又有与告发者关系亲近的韩家兄弟在场,大家身体里的愤怒和八卦因子悉数爆发,哪能轻易放他们离开。 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应,在柜台上一蹦三尺高。 人群外围,沈华灿和席乐安也很急。 “怎么办?他们太疯了。” “咱们俩直接从人缝钻进去,把榆哥儿和韩二哥救出来。” 两人快速制定营救计划,沈华灿先一步钻进人缝里。 席乐安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甚至更多个头的陌生人们,咽了口唾沫,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你可以的席乐安,你一定可以的。” “救出榆哥儿和韩二哥,你就是铁血男子汉,真正的大英雄!” 一闭眼一咬牙,冲进人堆里。 两个小萝卜头被身边的大高个推来搡去,脑浆都快晃出来了,眼前晕乎乎。 好容易挤到最前面,却见韩榆突然捂住胸口,啪叽倒地。 “榆哥儿!”二人齐声惊呼。 嘈杂的书斋倏然一静。 原本来势汹汹,几乎要把韩榆韩松挤成纸片人的读书人们好似触电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后退。 “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怕是得了什么急症?” “赶紧走赶紧走,可别被他们讹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1节 韩松蹲下身,轻拍韩榆的面颊:“榆哥儿?” 无人回应。 韩榆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白皙精致的小脸格外 安详,长而卷翘的睫毛覆在眼下,形成一片暗色的阴影。 韩松冷冷瞥过躲在暗处观察的人,抱起韩榆冲出书斋。 沈、席二人紧随其后。 出门前,席乐安一改羞怯模样,气呼呼地喊道:“都是因为你们,榆哥儿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们就是罪魁祸首!” 放完狠话,一溜烟跟上。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神色间难掩慌张。 “怎么办?韩榆会不会真出事?” “咱们又没对他做什么,他自己晕倒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我还要为我娘买胭脂,先走一步。” 不过几息,原本堪称摩肩接踵的书斋变得门可罗雀。 掌柜的哭丧着脸从柜台下来:“真是倒霉透顶,那两个在哪儿不能说,偏要在书斋,平白惹出这些事端!” ...... 却说韩松一行人离开书斋,直奔附近的医馆而去。 席乐安被韩松冷峻的面色冰得一个激灵,干巴巴地安慰:“榆哥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华灿附和:“没错。” 紧跟着,又有一道声音附和:“没错。” 这声线并非韩松独有的冷淡清冽,而是软绵绵的,稚童专属的嗓音。 三人似有所觉,不约而同看向韩榆。 “榆哥儿,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席乐安一脸懵,既惊又喜地发问。 韩榆靠在二哥宽广(bushi)温暖的怀中,晃着脚眉开眼笑:“我若是不晕, 咱们又怎能轻易突破重围?” 韩松:“......” 沈华灿:“......” 席乐安嘴巴张得比掌柜的还大,说话都结巴了:“榆、榆哥儿你真是,方才可吓坏我了。” 另两人表示同感。 韩松面无表情把韩榆放下来:“既然无碍,就自己走。” 平白惹他担心一场。 克星小子名副其实。 韩榆眼巴巴地看韩松:“二哥,我左脚被人踩了,现在可疼。” 韩松沉浸在淡定破功的复杂情绪之中,并不看韩榆:“所以?” 韩榆理不直气也壮:“二哥搀着我就好。” 说罢,不给韩松拒绝的机会,抓住他两根手指,充当行走的拐杖。 “好了,走吧。” 韩松手指轻动,终究没抽回去,迈步向前。 沈华灿和席乐安跟在身后,头靠头咬耳朵。 “榆哥儿方才......是在撒娇吗?” “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撒娇,但榆哥儿好厉害,他居然敢跟韩二哥撒娇。” 沈华灿咂舌:“单看韩二哥的脸色,我真怕他甩开榆哥儿的手。” 显然,这两人对韩松都有几分畏惧。 尤其是冷脸冷面的韩松。 在他们的前面,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同行。 韩榆腿短,迈的步子也小。 韩松腿长,但是会刻意放慢速度,好让韩榆能跟上。 韩榆不时仰起脑袋,笑脸灿烂地同韩松说些什么。 韩松秉承惜字如金的原则,只回应一两个字。 但他很明显有在认真聆听。 韩榆叽 叽喳喳,韩松则配合地微微低头,偏向韩榆那一边。 沈华灿眼里闪过一抹艳羡:“或许咱们的顾虑是多余的,再没人对榆哥儿能比韩二哥对榆哥儿更包容了。” 席乐安深以为然,忽的伸出手来,红着耳朵尖尖说:“灿哥儿,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吗?” 沈华灿怔了下,当即会意。 照葫芦画瓢,如韩榆那般抓住小伙伴两根手指。 那点微不可察的艳羡,不知不觉地消弭无踪。 ...... 既然韩榆是在做戏,便不必再去医馆,很快回到小院。 韩榆跟韩松说了声,带着小伙伴去看壮壮。 壮壮后腿的木板还未拆卸,但精神恢复了不少。 这短短几日里,壮壮也熟悉了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两脚兽,不再自我保护般的哈气炸毛。 韩榆甫一出现,它就支起脑袋,嗲声嗲气地喵喵叫。 又注意到两个陌生人,登时警惕起来,尾巴尖尖炸开,发出自以为凶狠地哈气声。 沈华灿和席乐安同时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上前。 “它好可爱。” “黑不溜秋的,一丝杂毛都没有,眼睛也好漂亮。” 这是没注意到尾巴上的白点点。 韩榆蹲下身安抚壮壮:“壮壮乖,这是我的好朋友,他们都很喜欢你,今日是特地来看你的。” 两人猛点头,努力释放善意。 壮壮敏锐地发觉这一点,又趴了回去,只是绿色的猫瞳一瞬不瞬盯着小主人。 在韩榆的带领下,很快小伙伴也和 壮壮熟悉起来。 至少愿意给摸两下背。 “你跟灿哥儿都有猫了,就我没有。”席乐安酸溜溜地说,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 韩榆轻笑:“你什么都不说,你爹娘又怎么知道你想要一只猫或一只狗?” 席乐安眼睛一亮:“回去我就跟他们说。” 韩榆和沈华灿相视一眼,继续撸猫。 眼看天色渐暗,小伙伴提出离开。 韩榆送两人到门口,关上门去找韩松。 韩松在灶房忙活,升腾的热气将他笼罩在内,有种不真实的朦胧美。 韩榆把从砧板上偷偷溜走的土豆丝放回去,斟酌着问:“二哥,三叔的事......” 韩松切好土豆丝,用菜刀拨进盛有清水的碗中:“想问什么便问,不必支支吾吾。” 韩榆挠挠头:“二哥可是猜到三叔会这样做?” 他可没错过那两位同窗交谈时,韩松眼中一闪而逝的意料之中。 韩松拭去指腹黏糊糊的触感,轻描淡写道:“没有。” 韩榆:“不信。” 韩松:“......” 其实韩榆只是随口一问,他已经知道答案。 “等事情传开,应该会有很多人夸赞三叔的义勇之举吧?” 单凭那些读书人的言论,便可看出他们对韩宏庆此举的态度。 韩松眉目冷淡:“总归是三叔自己的事,你只需好好读书,不必管其他的事。” 福祸相依,将来如何,谁又说得准? 他的那位三叔,可是一如既往的盲目自大。 只需挑唆一二, 就不顾后果地冲在最前面。 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即便县令获了罪,还有和他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韩宏庆无权无势,那些人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2节 韩榆得到想要的答案,乖乖点头:“我知道了二哥。” “不过那县令也太过分了,私自抬高赋税,吸老百姓的血,还贪了本该给咱们村的补偿,简直罪无可赦!” 韩松将土豆丝沥水,倒进锅里翻炒。 他声音略高了些,显得中气十足,在这满是食物香气的空间里,也少了几分距离感。 “犯了错,且不知悔改,就该付出代价。” 他给过机会,可惜对方不知珍惜。 山崩和灾后补偿,两次都没能把握住。 如今锒铛入狱,也算咎由自取。 韩榆闻着清炒土豆丝儿的香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之前韩松去县里,绝对是去了县衙。 如此一来,他狼狈的模样就有了解释。 解答了所有的疑惑,韩榆满心舒畅,乐颠颠地给韩松打下手。 ...... 有两位同窗的宣传,翌日韩宏庆的壮举就在私塾传开了。 “你三叔不畏强权,实乃真男儿!” “对了榆哥儿,听说你昨日晕倒了,可有大碍?” 韩榆:“......” 宣传韩宏庆也就罢了,干嘛还带上他? 韩榆暗自磨牙,面上含笑:“无甚大碍,扎两针就好。” 也不回答和韩宏庆有关的问题,翻开书本装作我很忙的样子。 大家都是自觉 的人,见韩榆这般,便都散去了。 到了中午,韩榆三个坐一起吃饭,远远就见韩宏庆被一群人簇拥着。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 眼看韩宏庆越来越近,韩榆一头扎进碗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榆哥儿这是在吃饭?” 韩榆抿了下嘴,有些不乐意地答:“嗯,是。” 韩宏庆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们几个晚上打算去酒楼一聚,你跟松哥儿可要一起?” 韩榆摇头:“近几日课业繁重,就不去了。” 韩宏庆也就客气一下,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韩榆撇撇嘴,继续和小伙伴探讨先生留下的课业。 又过半月,府城传来消息,安平县县令所犯之罪属实,被判斩立决,并没收所有家产。 百姓们奔走相告,都在骂贪官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理所当然地,告发此事的韩宏庆成了安平县人尽皆知的大英雄。 又得知他对痴傻的发妻不离不弃,名声更是又上一层楼。 韩宏庆走在私塾的小径上,听着身边的人恭维自己,别提有多得意了。 这样的情况,半个月前他想都不敢想。 这一切,多亏了刘兄。 若非刘兄发现前任县令的秘密,还甘愿将功劳让给他,哪有他韩宏庆的今日。 县令没了,县令的小舅子作为知情人,同样也被斩首示众。 没了县令小舅子做靠山,看沈大钱还怎么神气! 说话间,一鹰钩鼻 男子出现。 韩宏庆面色一喜,随意糊弄了同窗两句,把人打发走了,态度由高傲转为热切:“刘兄!” 刘兄左右四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韩宏庆立马附耳上前。 刘兄同他低语:“昨儿新来了一位......” 韩宏庆咽了下口水,明显有几分意动,但还是婉拒了。 “实在对不住了刘兄,今日我要去县里一趟,明儿才能回来。” 刘兄疑惑道:“去县里作甚?那事不是了结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一拍手:“可是姓沈的?” 韩宏庆私以为他跟刘兄已是无话不说的至交好友,便承认了。 刘兄眼神微闪,拍着胸口说:“何须你亲自过去,我在县里也算认得几个人,此事交给我便是。” 韩宏庆喜不自禁:“那就劳烦刘兄了。” 刘兄摆摆手:“我在读书上没什么造诣,明年再考不上秀才,就打算回去接手祖业。” “而你不同,等你入了官场,那件事也算功劳一件。”刘兄挤眉弄眼,“待你日后步步高升,可千万要记得我啊。” 韩宏庆连声应下。 两人又说几句,刘兄便离开了。 出门后,他从窗户往里看了眼。 又有人凑到韩宏庆身边,极尽谄媚讨好之色。 刘兄嗤笑一声“蠢货”,大步离去。 - 随着韩宏庆的名声大噪,委实给韩榆和韩松带来一些困扰。 譬如叔侄之间的对比。 当叔叔的心怀大义,英勇无畏,两个侄子和他一比,简直差 远了。 一个冷冰冰的书呆子,另一个过分活泼,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譬如邻居三天两头的登门拜访。 邻居们不知从哪里知道韩榆二人是韩宏庆的侄子,想请他俩牵个线,见一见这位大好人。 韩榆烦不胜烦,和韩松商量一番,直接闭门谢客。 久而久之,大家看出他们的态度,便不再登门了。 至于韩宏庆在私塾里搞出来的大阵仗,同样也惹怒了罗先生。 罗先生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训斥韩宏庆,大肆批评了因他兴起的不良之风。 那些跟在韩宏庆身后拍马屁的同窗,也都一个不漏,被罚了抄书。 罗先生一招杀鸡儆猴,成功唬住了一众学生们。 耳边没了聒噪的声音,韩榆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学习。 学习八股文已有数月,试帖诗也有两旬。 韩榆把重点放在后者,当然前者也没落下,每天都有练习。 除八股文和试帖诗训练,他每日还需练习五张大字,背诵或复习一篇文章。 还有沈祖父以及关大夫赠予的那三本书,韩榆每日都有研读,只是进展颇慢。 每当这时,他会选择抄书解闷。 韩榆的课余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他还特地向韩松申请,将睡觉时间延迟两刻钟。 韩松自然不会同意。 韩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原本的学习时间已是极限,不可再多了。 韩榆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 眨眼的功夫,又到了月度考核的时候。 罗先生事先 透露过,本次考核的试题是两道四书题,一道试帖诗。 题量变多,难度也会随之增加。 考核用时一个半时辰,期间韩榆在第二道四书题上卡了一小会儿。 等三道题做完,刚好到缴卷的时候。 韩榆咬了咬笔头,眼一闭,狠心把答卷交了上去。 结果还算不错。 韩榆的付出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他的答卷再一次出现在木板墙上。 对此,丙班学生的表现很是淡定。 不过是韩榆和韩松不同名的区别,他们早就习惯了。 众人:我一点也不羡慕(t^t) 除了韩榆,这回席乐安和祁高驰也有幸上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3节 并非沈华灿没用心,而是这两日得了风寒,头痛难忍,答题状态不佳。 考核结束时,他还有一道试帖诗没写。 罗先生看在他四书题写得不错的份上,才勉强给了合格。 沈华灿很是看得开:“人不是铁打的,偶尔放松一下,再爬起来继续往前。” 韩榆点头称善,但还是定下了年底升班的新计划。 下午放课后,韩榆韩松带着一早收拾好的行李,坐上回村的牛车。 仔细一算,已有两月不曾回去。 虽然爹娘姐姐的面容在脑海中依旧清晰,韩榆还是想念得紧。 牛车上有桃花村的村民,一看到兄弟俩,就凑上来打招呼:“榆哥儿松哥儿这是回家来了?” 韩榆笑眼弯弯地点头。 那妇人又问:“你们三叔呢?他没回来?” 又是一个奔着韩宏庆来的。 韩榆笑意不 改:“听说前几日三婶差点跑不见,三叔不放心她,在镇上陪她呢。” 这当然是糊弄人的。 韩宏庆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黄秀兰这一耻辱的存在,哪会放她出来。 韩榆有几次借口去书斋买书,路过韩宏庆的小院,特意向邻居打听了。 韩宏庆一直把人关在屋里,最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早到晚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榆放小白溜进去看了眼,发现黄秀兰被他喂了药,始终是昏睡不醒的状态。 妇人的热情散去大半,坐回去小声嘀咕:“一个疯婆子有什么好,还不如趁早休了,找个年轻漂亮的。” 韩榆:“......” 这位莫不是想给韩宏庆做媒? 也对,韩宏庆可是大红人,又有前途,难保有人动了心思。 不过这与他无关,韩榆只腹诽了下,默不作声地闭目养神了。 韩宏晔依旧守在村口,犹如一座望儿石。 韩榆炮弹似的扑进他怀里,好一阵腻歪。 韩宏晔笑得合不拢嘴,直到韩松看不下去,出言打断,才拉着幼子侄儿回家去。 路上,韩榆问灾后补偿可收到了。 韩宏晔点头:“半月前县丞大人亲自来了一趟,挨家挨户送银粮,还跟咱们保证,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县令被斩首后,由县丞暂代县令一职。 韩宏晔话语间难掩对县丞的推崇,这让韩松眸光微动。 事实上,无论县令还是县丞,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韩宏庆的告发 ,就有县丞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以为县令没了自己就能上位,每一步都算到了,让韩宏庆当这马前卒,自己美美隐身。 殊不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就好。”韩榆笑道。 得了补偿,村民们也不至于太拮据。 兄弟二人在家住了两日,期间照旧教姐姐们识字。 韩松再一次提起去镇上摆摊的事,苗翠云没同意。 “今年就算了,我们几个过去,肯定天不亮就要忙活,影响松哥儿读书。” “等明年松哥儿参加完考试,咱们再过去。” 于是,摆摊一事便暂且搁置下来。 休沐第二日的下午,两人再次回到镇上。 半月前拿回来的两本书抄完了,趁今日有空,韩榆准备送去书斋。 韩松随同。 他二人并肩而行,韩榆在内侧,韩松则在外侧。 途径一家酒馆,门口的酒旗随风飘荡。 浓郁醇厚的酒香涌入鼻尖,韩榆深吸一口气:“二哥你喝过酒吗?是不是很辣?” 过年时,他见过韩宏晔几个大老爷们喝酒。 每喝上一口,都会皱脸吸气,像是被辣到了。 韩松自然喝过,但并非十岁的他。 “没有......”余光中,有黑影从二楼坠落,韩松瞳孔一缩,“小心!” 过路的行人失声惊呼。 韩榆双眸一凛,拉着韩松后退。 “砰——” 酒坛子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酒液四溅,洇湿韩榆的鞋面。 扑鼻的酒香瞬时氤氲开来,韩榆忽略手背的刺痛,抬头望 去,一个体型痴肥的男人趴在窗棱上。 人声鼎沸,男人却一动不动。 他隔壁的窗户,黑脸短须的男人鬼鬼祟祟探出头。 四目相对。 实在是韩榆的眼神太过骇人,他立即缩了回去。 韩榆短促眯了下眼,惊恐高呼:“来人啊,杀人了!” 甭管是有意无意,先把事情闹大了再说。 第47章 “来人啊,杀人了!” 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一片哗然。 “杀人?谁杀人了?!” “不会是说楼上挂着的那个吧?我怎么觉得他是喝多酒睡死过去了?” “你这小娃娃,年纪不大忒会瞎说,不就喝醉后失手砸了个酒坛子,你怎么还诅咒人家死了呢?” 周遭的百姓也注意到韩榆脚边的碎片和酒液,再看那挂在窗棱上的痴肥男子,不自觉地倒向和韩榆对立的一面。 “小娃娃嘴太毒了,真不知爹娘怎么教的。” 韩榆眸光骤冷,戾气一闪而逝。 而这一细微的变化,尽数藏在眼睫的阴翳之下,不露分毫,连离他最近的韩松都未曾发觉。 韩榆不理会周遭的指责,牵着韩松的衣袖,指向那男子的脸:“二哥,你可看到他鬓发处有一丝红痕?” 韩松定睛望去,还真有。 不止他,其他人也发现了。 “这是什么?” 韩松语气笃定,沉声道:“血。” 话音刚落,那红痕仿佛活了一般,从鬓发游走,滑至脸颊。 一滴。 两滴。 落在地面的酒液上,鲜红的色泽。 “嚯!” 众人大吃一惊,连连后退。 “是谁杀了他?” 所有人将目光转向最先大喊杀人了的韩榆。 韩松也想知道。 韩榆立在酒馆门口,四周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不着痕迹拭去手背被碎片划出来的血珠,韩榆的口吻是出乎意料的镇定。 “酒 坛子从天而降,我便抬头看去,刚好见到此人隔壁有一男子探身张望。” “那人发现我在看他,很是惊慌,立刻就缩回去了。” 韩榆反手指向酒馆里头:“酒馆只有一个出口,后面是墙,退无可退。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随我一道进去,与那可疑之人对峙一二。” 韩榆言辞凿凿,神色又不似作伪,众人很难不心生动摇。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4节 那架无形的天平逐渐倾倒,偏向韩榆那方。 有胆大的壮硕男子站出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妨陪你走这一遭。” 有他打头阵,后面又有十几个男子走出来。 韩榆微微一笑,右手引向前:“诸位,请吧。” 十几人鱼贯而入,酒馆的掌柜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直奔二楼而去。 在楼梯口急得团团转,最终一咬牙,追了上去。 韩松在韩榆身后走着,眼睛定定落在那小小一只的身上。 他想,或许他低估了韩榆。 韩榆在成长。 长成他满意的模样。 这让韩松诡异地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 在韩榆的指引下,一部分人直奔痴肥男子的雅间,其他人的目标则是那位举止鬼祟的男子。 比起死生不知的被害人,韩榆更在意那黑脸短须的男子,以及天降酒坛背后的真正目的。 临进门前,韩榆听到隔壁雅间传来惊恐的喊叫。 “死了!真的死了!气都没了!” 韩榆抿了下唇,在一群大男人 身后跨过门槛。 因着他年纪小身量不高,大家都默契地让韩榆走到最后。 韩松也算沾了他的光,得以殿后而行。 一行人走进雅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窗户紧闭,只桌上动了一半的下酒菜,以及倾洒的酒杯昭示着对方的慌张失措。 “肯定有猫腻!”有人断言道。 “难不成跑了?诶呦这可就麻烦了!” 韩榆和韩松相视一眼,犀利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雅间的每个角落。 “人没跑。”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是听到动静后出来看热闹的客人,“我那雅间正对着楼梯口,一直开着门,也没见人下去。” 活生生一个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韩榆陷入沉思。 方才一路走来,除了这两个相连的雅间,其余的都有客人在。 有两个可能性。 那人趁人不备,去了其他雅间藏身。 那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还有同伙。 亦或者,他还在这间屋里。 只是藏身的地方太过隐蔽,一般人发现不了。 韩榆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被酒液洇湿的地面上。 几团湿痕,从桌腿边往右,缓慢淡去。 韩榆视线右移,停在角落靠窗的矮柜上。 矮柜约有半人高,一尺宽,上面摆放着品相劣质的摆件。 矮柜底端被掏空,约摸四五寸,很显然无法容纳一个成年男子。 韩榆眼前忽的闪过什么,后退两步,朝最高最壮实的男人招了招手。 男人不明白韩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弯下腰, 附耳上前。 这小娃娃不仅眼尖,还聪明得不似常人,说不准有什么发现。 这厢他们能把凶手找出来,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韩榆同他耳语几句,得到对方一个满是怀疑的眼神。 韩榆笑了笑,气定神闲道:“试试吧,万一呢?” 韩松看他俩一眼,没说话。 那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另几人低语几句,首当其冲地轻手轻脚上前。 目标正是那矮柜。 韩松眸光微闪,拎起韩榆退到门口。 两个男人站到矮柜两边,把住边缘的凸起,预备往外抬。 刚抬起一点,突然出现一股反方向的拉力。 极其细微,抬柜子的两个人却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里爬上兴奋。 那小娃娃还真猜对了! 一个眼神过去,几个壮汉抱住矮柜,同时发力。 “嘿!” “砰——” 矮柜砸到地上,同时一道黑影跳起来,往门口窜去。 只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纵使那黑影动作灵活且迅速,在膝弯挨了一脚后,还是不可避免地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到地上。 “抓住了!” 伴随着一声高吼,门口看热闹的人一窝蜂涌上来。 “嚯!这人怎么丁点儿大?” “他到底是大人还是孩子啊?” “没见他有胡须,肯定是大人啊。” “长得也忒吓人了,跟猴儿似的。” 韩榆看着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黑脸男子,心想可不是。 乍一看身形,这男子顶多三尺 ,全身骨瘦如柴,看起来比韩榆还要小一圈。 这也是他为何能藏身矮柜底下,却险些没被人发现的缘由。 黑脸男子不断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脏话,眼神怨毒地瞪着韩榆,像是要活活剐下他一层肉。 摁着他的男人被他扑腾得不耐烦了,一巴掌抽上去,骂骂咧咧:“瞅你那土行孙的挫样,人不大劲儿倒是不小,比年猪还难按。” “屁点大的人,竟然还敢杀人,我看你那胆子比你人还大!” “杀人偿命知道不?老子今儿一定要把你送去县衙,给旁边死了的那个偿命!” 话糙理不糙,但在黑脸男子看来,这是极致的侮辱了。 所以他反抗地更厉害了。 韩松把韩榆往后拎了拎,提议道:“他这样明显是做贼心虚,不若先把人送去县衙,再由县衙的人通知死者家属。” 当下就有几人毛遂自荐。 都是平民百姓,大家最恨为非作歹之人。 定要亲眼目睹此人被关进大牢,他们心里头才能痛快些。 他们向酒馆掌柜要了粗麻绳,捆猪似的把人绑起来。 由掌柜掏银子,租了辆驴车,直奔县衙而去。 “小娃娃,你是怎么知道他躲在柜子底下的?” 这一问,问出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韩榆一改原先的淡定,脸蛋红红地往家长身边贴了贴。 手指攀上对方的衣袖,捏得紧紧。 “我在楼下时,看到他推窗户的手,只比我略大一些。” “而后上楼来,发现凳 子上有脚印,便猜想他可能是站在凳子上往外看。” 雅间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并不多,矮柜就算一个。 韩榆也是赌一把,不料竟然赌对了。 接下来,就看那人能活到什么时候了。 在众人的叠声夸赞中,韩榆扯了扯韩松的衣袖:“二哥,咱们先去书斋?” 韩松应声,两人往楼下去。 掌柜追上去叫住他俩,强塞了两坛好酒,并一食盒的好菜。 这不仅是精神损失费,还是感谢费。 前者是从天而降的酒坛子,后者则是因为韩榆帮他抓到了凶手。 如若那人逃走了,怕是酒馆将会惹上人命官司,生意肯定也做不下去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5节 韩松坦然收下,只颔首示意,便离开了酒馆。 事情闹得这样大,附近的百姓全都闻讯赶来。 即使杀人凶手已经被押走了,也还是有人徘徊在门口,就这件事与人谈得热火朝天。 韩榆和韩松将誊抄本交给书斋掌柜,得了银钱,又带走两本,回去继续抄。 他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思。 等进了家门,韩榆一把抱住韩松。 韩松一个不防,差点被他绊倒。 韩榆整个人挂在他腿上,颤着声儿说:“吓死我了呜!” 韩松:“......” 之前不是挺能,这会子怎么又变回软了吧唧的可怜样? 韩榆对韩松试图把他从腿上撕开的动作仿若不觉,抽噎着说:“那酒坛子差点就砸到我们了,幸亏躲得快,否则现在就该在医馆了。” “碎片到处 乱蹦,给我手划伤了不说,还弄湿了娘给我做的新鞋子。” 韩榆努力翘起右脚,好让韩松看见上面的湿痕。 “这可是娘熬了几个通宵才做好的,我当时就想,绝不能放过他!” 韩松看着一脸气鼓鼓的韩榆:“......” 所以你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事后又原形毕露了? 韩松忍住扶额的冲动,带韩榆去上药。 酒坛子的碎片很是锋利,划出的伤口足足有尾指那么长。 韩松在屋檐下给韩榆上药,韩榆抱着手腕哼哼唧唧,特别矫揉造作地说:“二哥,疼~” 韩松眉心一跳,不理会。 只是上药的力道又轻了些。 以及只让韩榆练习了八股文和试帖诗各一篇。 韩榆心里存着事,也就顺水推舟,早早歇下了。 - 翌日,罗先生在丙班上课。 有两名衙役出现:“县丞大人有令,传韩松、韩榆前去问话。” 罗先生问及缘由,这才知道他的两个学生掺和进昨日那桩杀人案里了。 罗先生:“......” 小的不省心就罢了,大的也不省心,偏还是个护崽子的,真让人头疼。 “早去早回,可别耽误了课业。” 罗先生到底是有功名在身,县令都得敬他三分,衙役更是如此。 “您放心,等县丞大人问了话,一定原模原样地给您送回来。” 出了私塾,韩榆二人就被拎到马上,颠了一路,来到县衙。 问话的并非县丞本人,而是县衙的一个主簿。 主簿只问 了为何出现在酒馆,怎么发现死人了,又是如何找到凶手的,就放他们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顺畅,又带着几分敷衍意味。 韩松什么都没说,韩榆也作不知,又是一路颠簸,回到私塾。 甫一落座,四周就被围得密不透风。 同窗们追问缘由,字里行间是满满的关心。 韩榆心中熨帖,如实相告。 众人唏嘘不已:“榆哥儿真厉害。” 韩榆笑脸应对。 等人散去,韩榆戳戳沈华灿:“灿哥儿,你可否让人盯着些这桩案子,我想知道凶手的最终判决。” 沈家除了孙管家,也是有仆从的。 沈华灿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榆哥儿尽管放心,我定让人留意。” 韩榆道了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沈华灿把笔记递给他,“上节课你没听完,先抄下来,回去再慢慢揣摩,不懂的可以问我和安哥儿。” 韩榆接过,着手誊抄起来。 ...... 次日一早,沈华灿到私塾,为韩榆带来最新消息。 “今早我派去县里的人回来,说那个凶手昨夜畏罪自杀了。” 果然如此! 韩榆无声一哂,面上很是惊讶:“怎么就畏罪自杀了?” 沈华灿缓缓道来:“据说死者家中经商,家底颇厚,凶手看他穿金戴银,就起了坏心思。” “凶手原本是想趁人喝醉再偷东西,哪知中途死者醒了,双方便发生争执。” “死者喝太多酒,一个不慎撞到后脑勺,就这样没了。” “那酒坛 子估计是要砸凶手的,结果砸偏了,差点砸到你跟韩二哥。” 沈华灿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原本县丞是打算拿这桩案子为自己增添筹码,谁知昨夜凶手撞墙自尽了。” 韩榆指尖轻点书页:“多谢灿哥儿,既然凶手已经死了,也算是一命赔一命。” 席乐安附和:“恶有恶报,他就算去了阎罗殿,也要受尽酷刑的。” 这时,上课的锣声响起。 众人正襟危坐,自觉开始自习。 韩榆在练大字。 练着练着,思绪却飘远了。 凶手和死者确实发生争执,起因却不见得是供词里那样。 黑脸男子的目标是韩榆,又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就选择了死者,将高空抛掷酒坛子的行为嫁祸给他。 争执是有,但并非是因为盗窃失败。 而是嫁祸失败,被发现后的恼羞成怒。 黑脸男子衣衫褴褛,显然不具备进酒馆喝酒的底气。 他看韩榆的眼神带着阴狠,看似是因为藏匿失败。 但韩榆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遗憾。 和黄秀兰得知自己安然无恙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韩榆在赌。 赌黑脸男子进了县衙大牢后,那位先生会不会杀人灭口。 如今事实证明,他又猜对了。 黑脸男子会借刀杀人,韩榆也会。 用他一条命,换取高空抛物的教训,也算不亏。 “榆哥儿......榆哥儿......” 熟悉的呼唤拉回韩榆飘远的思绪。 韩榆轻唔一声:“怎么了?” 席乐 安指着他面前的宣纸:“你在想什么呢,墨水都滴到纸上了。” 韩榆低头,上面果然有一团黑漆漆的墨水。 “呃......”韩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轻点书上某段话,“我在思考它的意思。” 席乐安不疑有他,又转回去继续自学。 韩榆捏了捏眉心皱起的小疙瘩,轻叹一口气,将废掉的宣纸揉成一团,定下心神重新练字。 - 韩榆一直在等那位先生的后招。 可惜直到腊月,韩榆身边也没再出现什么离奇之事。 因为可笑的命格有异带来的针对与伤害好似从未出现过,只是一场幻觉。 韩榆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去书斋,每逢月初回村,见一见家人,顺带教姐姐们识字。 如今韩兰英姐妹几人已经熟练掌握几百个字,甚至连韩树也参与进来。 这样的生活,平凡却充实。 期间,韩榆又经历了三场月度考核。 无一例外的,每次都得了优秀。 腊月中旬,是今年最后一次考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6节 待考核结束,便是长达一月的年假。 考核这天,韩榆做完所有的题目,将答卷上交。 翌日,又在木板墙上看见他的答卷。 最初几次韩榆还会兴奋,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席乐安双手托腮:“等明年回来,榆哥儿是不是就要去乙班了?” 韩榆点头。 沈华灿轻拍席乐安的肩膀,安抚道:“咱们已经得了两次优秀,只要保持住,也能早日和榆哥 儿在同一个班。” 席乐安小声嘟囔:“也只能这样了。” 韩榆接过沈华灿递来的饯梅,含在口中酸溜溜的,很是开胃:“又不是天各一方,安哥儿想想小玉。” 提起小玉,席乐安面上带出笑意,一扫不舍之情,兴致勃勃地说道起来。 经过席乐安小半年的努力,他爹娘总算同意给他养只狗。 只是并非狗崽子,而是跟席乐安差不多高的狼狗。 起初席乐安差点哭出声,后来发觉狼狗也有狼狗的好处,就逐渐爱不释手了,还给那只狼狗取名小玉。 这名字和韩榆的壮壮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多时,罗先生过来,让韩榆去新班级。 韩榆同小伙伴辞别,抱着书本走出丙班。 一如当初来到丙班,和席、沈二人前后桌,这次韩榆升到乙班,刚巧在韩松前桌。 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对了二哥,你不是已经有五次优秀了?” 按理说,他应该在甲班才是。 韩松睨了眼脸蛋白里透红的堂弟,轻描淡写道:“甲班大多是童生,等明年再说。” 韩榆对此乐见其成,正好方便了他和二哥探讨学问。 当然,极有可能是单方面的。 在乙班上了两节课,学生们各自归家,韩松韩榆也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韩宏庆也在牛车上。 见兄弟二人上来,韩宏庆只点头示意,又转过头温声细语地同身边的女人说话。 只是那女人双眼痴傻木讷,始终没个回应。 韩榆看一眼就没什 么兴趣了,村民们却被韩宏庆感动到了。 “韩老三是个好的,媳妇这样了也没休了重找一个。” 韩榆暗戳戳翻个白眼,合上眼默背《礼记》。 如果他不知道韩宏庆每天都给黄秀兰灌药的话,或许他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挺没意思的。 回到家,韩榆和家人们好一番亲近,看得韩松直皱眉头。 不过念在彼此一个多月未见的份上,勉强容许韩榆作一回。 ...... 年假期间的生活和在镇上无甚区别。 早起晚睡,手不释卷,闲暇之余撸撸猫,顺便教姐姐们识字。 转眼就到除夕当天。 这天中午,大房二房带着粮食和菜蔬去了韩家小院。 到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即便对老两口再怎么不满,也还是得做做样子。 饭桌上,齐大妮全程冷着脸,韩宏庆旁若无人地给黄秀兰喂饭,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帮着收拾好碗筷,大房二房就回去了。 韩发也没留,坐在堂屋怔怔目送他们远去。 这回,他没有抽旱烟。 下午,天空飘了一场小雪。 韩榆原打算捏个小雪人,谁料又出了太阳,把薄薄一层的积雪都给晒化了,可把他给气坏了。 待夜幕降临,是守岁的时间。 韩榆年纪小,没到下半夜就哈欠连天。 萧水容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撵回屋去。 临睡前,韩榆在枕头底下摸索一番,摸出八文钱。 韩榆就这样攥着押岁钱,沉沉睡去。 正月初一是祭祖和拜年。 一回生二回熟,韩榆也能面色如常地应对亲戚们的捏脸行为。 只是膝盖跪得次数多了,难免有些不适。 不过有小白在,睡一夜就没什么事了。 正月初二,各家媳妇回娘家。 许久未见,韩榆和外公舅舅舅母们未见疏远,依旧和表姐表哥打成一片。 除此之外,韩榆和姐姐们也从萧外公那里得了押岁钱。 虽不多,但也是一番心意。 等回到家,韩榆把铜板塞进存钱的荷包里,好生存放好。 韩宏晔给的一钱银子,韩榆每个月都会存下大半。 加上抄书所得,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收入,韩榆勉强也算小有资产。 正月初三,大姑小姑回来。 小姑韩春银素来站在三房那边,大姑韩春岚在韩家待得不顺心,就来大房二房这边。 韩榆见到韩春岚,又想起对大姑父不能生的猜想。 咬着笔头迟疑了下,还是跑去找萧水容。 萧水容在灶房给韩春岚冲鸡蛋茶,余光瞥见韩榆进来,头也不回地问:“榆哥儿来作甚?” 韩榆迈开短腿跑上前,神神秘秘地招手:“娘,你低头。” 萧水容忍俊不禁,放下筷子弯腰:“榆哥儿想说什么?” “娘,我之前听私塾的同窗说,若是夫妻二人成婚多年却没有孩子,不一定是女子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男子不行,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涉及到夫妻之间,韩榆虽不太懂,但还是下意识觉得脸热。 等说完 所有的话,脸上烫得可以煎荷包蛋了。 萧水容先是一惊,又转为沉思。 半晌后掐了下韩榆薄薄一层的婴儿肥,故作严肃地说:“这话只能在娘面前说,日后不许再说,听到了没?” 韩榆小鸡啄米点头,一溜烟跑远了。 后续如何,韩榆没再关注。 反正韩春岚离开时神色恍惚,很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韩榆默默给自己点个赞,继续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 如此又过半月。 韩榆韩松辞别家人,开始新一年的私塾生活。 正月下旬,到了报考县试的时候。 韩松、祁高驰并三个信得过的同窗五人互结,又有罗先生作保,报考十分顺畅,只待二月开考。 韩榆明显感觉到,韩松比往日更用功。 韩松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学,好几次韩榆起夜,都看到他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 韩榆担心二哥熬坏了身体。 毕竟他有小白,韩松却没有。 所以这天早上,趁韩松晨练后回屋更衣,他悄悄溜到灶房,往糙米粥里放了点东西。 将将收回手,忽觉后背一寒,下意识转头。 韩松立在门口,身后是未褪的夜色。 好似一只即将脱笼而出的巨兽,张牙舞爪地要把人吞噬殆尽。 “你在做什么?” 第48章 这是韩松第一次参加县试。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7节 来镇上读书之前,韩发跟他说,若是考不上童生,就不能再继续读书。 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学,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县试开考前,罗先生给考生放了两天假,用以调整修养,以最好的状态参加县试。 韩宏庆又带了女人回来,韩松不愿待在这里,就回村去。 下午,韩松一个人在屋里背书,敲门声响起。 门外是韩榆,他手里端了一碗汤:“二哥,这碗鸡汤给你补身子。” 彼时的韩松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不知人心险恶,更没学会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他接过鸡汤,一饮而尽。 没多久,腹中咕噜作响。 从下午到第二天,他不记得跑了多少趟茅房,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走路都要扶墙。 韩松觉得是韩榆的那碗鸡汤,导致他接连泻肚。 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爹娘。 一来是不想他们担心,二来也是不想让韩宏昊在他和亲弟弟之间左右为难。 好在苍天庇佑,临行前韩松总算止住了泻肚。 但也因为身体太过疲惫虚弱,险些错过了县试。 ...... 类似的事不知凡几,韩松深受其害,韩榆最终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经历千难万险后,韩松回到十岁这年。 他下定决心,对韩榆敬而远之。 起初他确实做到了。 韩榆每每想要靠近,每每都在他 冷漠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直到韩榆在山里受了伤。 兄弟二人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韩榆怀着一腔热忱,丝毫不畏惧他的冷脸,撒娇卖痴,时常搞得他哑口无言。 韩松想,或许可以引导韩榆走上另一条路。 一条正直、光明的路。 所幸他的教导没有白费,韩榆在他既定的规划下愈发优秀,和上辈子的韩榆判若两人。 韩松坚信韩榆会越来越好。 直到今天。 理智告诉韩松,他此时应该狠狠质问韩榆。 可从私心角度,他又觉得现在的韩榆做不出那样的事。 这一年里,韩松看着韩榆成长,又怎会看不透他的心? 他可是智多近妖的韩首辅啊,没人能逃得过他一双眼。 韩榆如此单纯,如此真挚。 “你在做什么?” 所以韩松刻意控制着呼吸,面色如常地问道。 只有韩松自己清楚,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有多复杂。 失望与侥幸交织缠斗。 一时间不分上下。 他看见韩榆拿抹布擦了擦手,笑脸灿烂,又莫名透着几分小恶劣。 “呀,被二哥发现了。” 韩松心脏陡一沉。 却见韩榆啪嗒啪嗒走来,牵起自己的衣袖,半拖半拽地拉他到灶台前。 韩松眉头拧起,下颚紧紧绷着。 好似一颗气球,在空中飘曳不定。 只需轻轻戳一下,就会“砰——”地炸开。 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韩榆嘿咻嘿咻爬上小木凳,指着锅里还在翻滚的糙米粥,一脸邀功的意味。 “ 我这不是见二哥近来太过勤奋,担心二哥还没考试就先累坏了身体,昨儿午休时去了一趟医馆,买了些滋补的药材。” 提及药材,韩榆小脸一红,颇不好意思地说:“只可惜我手头有些紧,不能给二哥买多么上等的药材,还望二哥不要见怪。” 韩松呼吸一滞,向锅里看去。 饱满的饭粒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其中夹杂着几抹明显的深色。 是人参、当归之类的滋补佳品。 也正应了韩榆的那句“手头紧”,都是些边角料,疙疙瘩瘩的,卖相不是很好。 可即便它们丑得惨绝人寰,也丝毫不妨碍韩松沉入谷底的心脏一个猛冲,飞入云霄。 韩松不甚明显的喉结轻轻滚动,嗓子哑得厉害:“你......” 韩榆旁若无人地说:“我这不是想给二哥一个惊喜,好让二哥知道,我这个当弟弟的每时每刻都有关心你。” 不经意间转头,捕捉到韩松有些怪异的表情,登时眉头一皱:“二哥这是什么反应?” 他不该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再给自己一个热情的拥抱吗? 韩榆脚下一转,直面韩松,眯着眼打量他:“我忽然想起来,二哥最开始问我的那话,怎么听起来有质问的意味在里头?” 韩松瞳孔一缩:“我......” 然而韩榆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凶巴巴地一跺脚,双下巴都气出来了。 “好哇,我自掏腰包给二哥补身体,二哥竟然还对我 这么凶?” “二哥是在怀疑我吗?” “二哥为何要用那样的调子同我说话?” “难不成二哥以为,我会在粥里放什么不好的东西?” 韩榆双手叉腰,跟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韩松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趁韩榆长篇大论后扶着灶台大喘气,韩松见缝插针,语速极快地道:“我没有。” 忽略他发飘的眼神,还真像那么回事。 韩榆一瘪嘴,跟天要塌了似的:“我就诈你一下,你竟然来真的?” 韩松:“......榆哥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 韩榆捂住耳朵,眼眶红红,只差一步就要飙出泪来。 韩榆的模样刺得韩松双目生疼,愧疚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韩松手足无措地上前一步,欲扶住身体摇晃的韩榆,担心他从凳子上摔下去。 却被韩榆闪身避开,双手扑了个空。 韩榆吸吸鼻子,垂着脑袋不去看他,低声的嘟囔饱含委屈:“我这样为二哥着想,终究是错付了。” 说罢,颤着肩膀抽噎一声,跳下小木凳,冲出了灶房。 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韩松狠狠一怔,下意识追上去。 仅差一步之遥,就要追上前面的人。 只可惜韩榆已先韩松一步跑进屋,用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瞪了他,啪嗒一声甩上房门。 韩松躲闪不及,险些被夹了鼻子。 韩松:“......” 韩松深吸一口气,轻叩房门:“榆哥 儿,开开门。” 无人应答。 韩松再叩:“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次有了回应。 韩榆:“呵,不信。” 韩松:“......” 韩松哑然无言,并且心虚。 因为有那么一瞬,他确实动摇过,也的确对韩榆生出了怀疑。 如今的局面,也算是他应得的。 韩松无声叹息,一贯平淡的、波澜不兴的语气软和下来:“是我的错,我不该质疑榆哥儿的一番好意。” 另一边,韩榆坐在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壮壮。 再看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哪有半分怒气。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8节 在韩榆看来,韩松完全有资格怀疑。 毕竟下药的事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也确实对韩松造成了伤害。 但前提是他和韩松没有达成深厚的兄弟情义。 虽然理解,但不赞同。 韩榆日日装乖,将自己塑造成一朵洁白无瑕的小白花,可不是为了让韩松质疑自己。 以往种种,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人品? 简直过分! 所以韩榆单方面决定,跟韩松生一盏茶时间的气。 否则都对不起小白辛辛苦苦长出来的叶子。 正想着,韩榆发现脚步声逐渐远去。 韩榆:“???” 这就走了? 就不能再说两句? 韩榆暗戳戳磨牙,对壮壮放狠话:“我要一刻钟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哭去。” 对壮壮而言,这些话就是在对猫弹琴,根本听不懂。 但不妨碍壮壮自觉营业,在小主子膝头翻了个身,露出黑煤 球软乎乎的肚皮。 “喵呜~” 来摸摸~ 韩榆轻哼一声,一头扎进壮壮的猫肚皮里,狂蹭。 刚蹭几下,脚步声响起,停在韩榆门外。 “粥好了,出来吃。” 隔着一层半指宽的木料,韩松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 韩榆动作微顿,继续吸猫,小声碎碎念:“我才不吃。” 这时,门外再次响起韩松平缓的声线。 “是我不好,往后再也不会了。” 无可奈何,包容,愧疚......诸多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丝丝缕缕钻进韩榆的耳朵里。 韩榆抬起头,抱着猫去开门。 韩松长身玉立,清隽的面庞在晨曦的微光下有种出乎意料的温和。 他直视着韩榆,很认真地说:“是我的错,榆哥儿不要生气。” 韩榆一手搂着猫,用手揉了揉眼睛,把脸埋到韩松身上,带着哭腔的嗓音软软发闷:“二哥,抱。” 韩松神色一僵,似有些犹豫。 韩大人从未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不习惯,但更多的是不自在。 韩榆见对面的人迟迟没个动静,仰起脑袋,拖长了音调:“嗯?” 韩松叹口气,蹲下身抱住韩榆。 “好。”他说。 右手略显生硬地拍了拍韩榆的后背,带有别扭的安抚之意。 壮壮被兄弟二人夹在中间,快被挤成一张猫饼,艰难抻开四只jiojio:“喵喵喵喵!” 无人理会它的叫唤。 韩榆气势汹汹地问:“那你以后还会像今天这样,很凶的对我吗? ” 韩松果决且笃定:“不会了。” 是他疑心病发作,辜负了韩榆的好意,认错也是理所应当的。 韩榆扒拉开韩松的手臂,一抬下巴:“那我就大度一回,勉强原谅你好了。” 韩松手肘支在膝盖上:“多谢榆哥儿。” 韩榆又一哼,往他身后跑去:“吃饭吃饭,练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韩松起身,紧随其后。 两人相对而坐,先后捧起碗筷。 韩榆抿了下唇:“你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韩松应好,在韩榆自以为隐蔽的关注下喝了两小碗粥。 不知是不是韩松的错觉,喝了这加了药材的粥,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疲乏似乎散去了大半。 总归身心都很舒坦就是了。 吃完饭,便赶往私塾。 和往常一样,一说一答,和着匆匆的步伐分外和谐。 - 长达一盏茶时间的争执,就这样轻飘飘落下帷幕。 之后数日,韩榆没有错过韩松身上的细微变化。 韩松再没用过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过他,取而代之的是绝对信任的目光。 韩松也不似往日那般冷淡寡言,惜字如金,兴致上来了,也会主动挑起话题,不再是韩榆的个人演讲。 用沈华灿的话说,韩二哥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以前韩榆总觉得韩松在压抑着什么,虽不知缘由,但因为无法过问深究,总让人心惊胆战。 如今,他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韩榆非常欣慰,将月度考核的奖励——一支毛笔赠予韩松。 “ 这笔代表着先生对我的看好和期望,现在我把它送给二哥,希望二哥能在县试中一举夺魁。” 韩松接过毛笔,细细打量。 平日里他习惯用羊毫,价格低廉且使用寿命长。 他手里这支是狼毫,比之羊毫更为劲健,更适用于初学者。 但看在韩榆如此殷切的份上,韩松还是收下了。 县试都是自备笔墨,这支笔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得知韩松要用这毛笔答题,韩榆喜笑开颜,回村一路上嘴角的弧度就没落下过。 直到韩发在他和韩松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了他们。 “这个月椿哥儿柏哥儿打算再去试试,你们三叔忙于院试,还要上课,难免分身乏术,你们俩多多看顾他们。” 韩榆默了默,心直口快道:“可是爷,三叔八月才参加院试,二哥这个月就要考县试了。” 韩发老脸一僵,他还真给忘了。 下意识地去摸挂在裤带上的旱烟,吧嗒吧嗒吸两口,借此缓解几分尴尬。 “这样啊,那就榆哥儿多多帮衬他们吧。” 韩榆:“???” 我一个五岁的,去照顾两个六岁的? 您别太荒谬了! 不过韩发压根不在乎韩榆是否有意见,不容置喙地说完,又转向韩松:“你准备得如何?” 韩松看似不卑不亢:“尚可。” 韩发点点头:“之前也说了,若是你没能考上童生,就尽早回来,别糟蹋了你爹娘的银子。” 一旁装木头桩子的韩宏晔听不下去了,好心提 醒道:“爹,咱家都已经分家了,那也是大哥的家事。” 又不花你银子,你在这儿叨叨个啥? 韩发一阵气闷,掉头就走。 韩榆撇撇嘴,左手韩松右手韩宏晔,一步一蹦跶地回家去。 娘和大伯娘已经做好晚饭,一家人围着大方桌齐齐落座,吃得肚皮滚圆。 因为韩松将要参加县试,这可是人生中头一等的大事,大家自发地保持安静,尽量不打扰到他学习。 就连韩榆教姐姐们识字,都是绕到屋后进行。 不久前韩宏昊抱回来一只猪崽子,就养在茅房旁边的猪圈里。 猪圈在院子后头,风一吹,那股子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但没办法,二哥最要紧。 韩榆痛苦地屏住呼吸,故作不在意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两天转瞬即逝,又该出发去镇上。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韩椿韩柏。 自从黄秀兰出事,随韩宏庆一道去了镇上,家里老两口又是无条件偏宠孙子的,这两人的坏脾气愈发见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09节 牛车上人挤人,旁边的妇人不小心踩了韩椿的脚,韩椿竟当场指着对方鼻子骂起人来。 那妇人也不是个好惹的,反过来把韩椿骂哭了。 还是韩榆站出来打圆场,那妇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抽熊孩子的大嘴巴子。 因着这个小插曲,牛车一路沉默着到了镇上。 韩松把人交到韩宏庆手里,像是丢开什么累赘,回到住处后继续新一轮的备考。 韩榆也忙于揣摩关大夫赠给他的那 本书,只觉脑袋里塞得满满都是毛线团,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不想打扰韩松备考,韩榆沉吟一二,决定去找罗先生。 拿着书在私塾里溜一圈,最终在一群没穿统一书生袍的小萝卜头的前面找到罗先生。 韩榆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又到了入学考核的时候。 “......还望诸位再接再厉,发现不足之处,提升自我......” 韩榆恍然大悟,这群人都是没通过的。 正欲寻找双胞胎的身影,就有一人跳出来,尖声大叫:“你个死跛子,真当我乐意来你这破私塾不成?” 韩榆哦豁一声,是哪位寿星公嫌命长? 定睛望去,是熟悉的一张脸。 哦,原来是韩椿韩寿星公。 再看罗先生,罗先生当场气了个仰倒,脸色铁青地指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韩榆:“......” 真是干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 韩榆唯恐先生气出问题来,更怕大家不知道这破孩子是韩宏庆家的,忙不迭上前,不顾韩椿的挣扎捂住他嘴。 “实在对不住,椿哥儿也是无心之言,并非......回头我定会将这件事告知三叔,让三叔好生教导他。” 罗先生胸口剧烈起伏着,本就肃穆的脸更显冷硬:“他是韩宏庆的儿子?” 韩榆打了个哈哈,低声警告韩椿:“再乱说话,当心三叔把你屁股打烂。” 韩椿虎躯一震,安静如鸡。 罗先生原本还想再说两句,这 会子兴致全无,挥手让人离开了。 韩椿韩柏恶狠狠瞪了眼先生,跑得飞快。 “你来是有何事?” 罗先生如何看不出韩松韩榆两兄弟和韩宏庆关系疏远,不觉得是为了那两个而来。 韩榆道明来意。 “走吧,去书房。” 韩榆应声跟上。 进了书房,罗先生接过韩榆递来的书。 当看到书中的内容,浑身一震:“这书是......” 韩榆腼腆一笑:“这本书也是偶然所得。” 罗先生听出他不愿多说,便按下狂喜,专心为他解惑。 末了,面色温和了些:“这书可否借我一阅?” “当然可以。”韩榆顿了顿,“只是我还未看完。” 罗先生抚掌:“为师不急着看,你且先拿回去,看完了再借我便是。” 韩榆应好,退出了书房。 ...... 有关韩椿的壮举,自不必韩榆通知,韩宏庆就从他人口中得知。 面对众人或讶然或鄙夷的注目,韩宏庆脸上火辣辣的,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去后,他就狠狠揍了韩椿一顿。 当然,韩柏也没逃过一劫。 三次不过,当真是丢尽了他的脸面! 韩榆对他二人的惨状毫不知情,加快看书的速度,总算在半个月后看完,把它交到罗先生手里。 罗先生自是喜不自禁,连声道谢。 韩榆忒不自在,嗯嗯啊啊应两声,一溜烟跑了。 罗先生净了手,小心翻开第一页。 眼前浮现韩榆面红耳赤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 是个孩子。” - 二月二十一,县试。 前一天韩松就动身前往安平县。 与之同行的,是从桃花村而来的韩宏昊和韩树。 在他们眼中,即便幼子/弟弟再怎么老成,也才十一岁。 任韩松如何反对,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坐上去县里的牛车。 韩榆和大姐韩兰英站在门口,目送三人远去,这才折返回去。 韩松会做饭,韩榆不会,所以苗翠云让韩兰英过来,给韩榆做几天饭。 “榆哥儿尽管去读书,灶房的事儿交给大姐。”韩兰英捏捏韩榆的脸,声音温柔。 韩榆笑眯眯点头:“那就辛苦大姐啦,等我晚上回来,教大姐识字。” 韩兰英自是求之不得,又问:“可会影响你读书?” 韩榆扒拉着门框:“不会的,几十个字而已,等大姐回去了,也好教二姐她们。” 韩兰英自是满口应下。 午休时间,三个小伙伴聚在一起吃饭。 “你们说,县试放榜那日,我要不要跟先生告个假?” 告假作甚? 当然是去县里找二哥,和他一起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啦~ 席乐安扒一口饭:“最近先生在你们班都教了些什么?” “四书五经都已讲完,现在主要是让我们练习四书文、五经文、试帖诗之类。”韩榆如实道来。 “这些东西你不都融会贯通了,顶多落下一天的课业,回来补上不就好了。”沈华灿摸摸下巴,“这些算是提前接触县试了不是?” 被小伙伴这么一 说,韩榆更加蠢蠢欲动。 县试考五天,考完之后将在三天后放榜。 这几天时间里,韩榆不仅没能打消这个念头,反而愈演愈烈,连梦里都是韩松考中县案首的场景。 一番心理斗争后,在放榜前一日,韩榆去找了罗先生。 罗先生听韩榆说明来意,什么都没说,只考校了韩榆几篇文章的背诵,还让韩榆当场作了一首试帖诗。 考校结束后,挑不出什么错处,就批了韩榆的告假。 韩榆喜出望外,深深作了一揖:“学生谢过先生!” 罗先生摆了摆手:“你心中有数就好,反正回来后就是月度考核。” 韩榆:“......” 看在您批我假的份上,我权当听不出这话里威胁的意思。 当天放课后,韩榆回去就跟韩兰英说了去县里的事儿。 作为亲姐姐,韩兰英其实也挺想去。 这厢韩榆征求她的意见,便欢喜不已地应下了。 于是次日天蒙蒙亮,姐弟俩就坐上了去县里的牛车。 牛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韩松所在的客栈。 也是巧了,韩榆刚从牛车下来,韩松并祁高驰几人先后走出客栈。 “二哥!” 韩榆拉着韩兰英,远远向韩松招手。 韩松循声望去,韩榆蹦得比壮壮还高,存在感极强。 韩松:“......你们怎么来了?” “我跟大姐来陪你看榜。”韩榆兴冲冲上前,“二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大伯和大哥呢?” 祁高驰给韩榆被风吹得乱蓬蓬 的头发理理顺,笑着说:“我们正是打算去看榜呢。” 韩松接上话头:“爹和大哥在客栈,过会儿才去,你们是去找他们,还是......” “和二哥一起!”韩榆斩钉截铁道。 韩兰英迟疑了下,选择了前者。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0节 来都来了,又不能丢回去,韩松便带着韩榆上路了。 一行人赶到县衙,刚巧衙役将红榜张贴出来。 考生们蜂拥而上,挤得不可开交。 韩松再三叮嘱,让韩榆不要乱跑,就在人群外围等他。 “这附近拍花子多了去了,当心乱跑被拐走。” 韩榆嘴上应着,韩松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仗着身形小巧,从人缝钻了进去。 虽然知道韩松十有八.九是案首,他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使出吃奶的力气挤到最前面,韩榆整个人几乎挂在了红榜上。 视线从下往上,停在红榜第一位。 “韩松”二字映入眼帘。 韩榆瞧着这红纸黑字,心中一阵激荡。 熟悉的气息临近,韩榆甚至不必抬头,转身一把抱住对方。 “太好了,二哥是案首!” 话音刚落,被韩松一把捏住婴儿肥。 “这事先不谈,你倒是说一说,为何不听我的话,到处乱跑?” 韩榆:“???” 韩榆:qaq 第49章 “我也不知道呀,或许是被人挤进来的?” 韩榆眨眨眼,试图萌混过关。 他知道这招对付韩松最管用,屡试不爽。 谁料韩松这回竟不吃他这一套了,拎起韩榆往外走:“回去再跟你算账。” 韩榆才不怕,只一味地笑。 二人先后出了人堆,韩榆踮起脚尖,寻找眼熟的身影:“二哥,大伯他们呢?” 韩松仗着个头高,轻易便寻到韩宏昊几人所处的位置,指向某个方向:“在那里,咱们过去。” “昂,好。”韩榆脆声应下,一溜小跑过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伯大哥还有大姐了! 走近后,韩榆发现韩宏昊三人背对着他,像是在同谁说话。 “焦先生说了,我这回十拿九稳可以通过县试,不知韩松是否也能如我这般?” 韩榆看不到韩宏昊的脸,只听他说:“松哥儿已经去看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两天前从考场出来,我恰好看见韩松,他脸色似乎不太好,怕是情况不妙。” “罗先生很看重韩松,就连小姑父都要退一射之地,若他落榜了,怕是罗先生会对他失望吧?” 说到小姑父,韩榆就知道被韩宏昊和韩树挡着的那个讨厌鬼是谁了。 原本美滋滋的好心情瞬间蒙上一层灰,韩榆压下嘴角,板着脸疾步上前。 “大伯,大哥,大姐,我回来了。” 那边四个人齐刷刷看过来 。 只飞快扫了眼韩榆,主要目标还是今天的主角,韩松。 韩宏昊或多或少被黄睿的话影响到了,语气急切面色焦急:“怎么样?可是考上了?” 不等韩松应声,黄睿抢先他一步,用那变声期的公鸭嗓高声道:“韩松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承诺过,若是考不上童生,就不再读书了?” 这一番言论,引得周遭考生频频侧目。 “没考上童生就不读书了?未免太过武断,万一下次考上了呢?” “真是狂妄自大,也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议论声传入韩榆耳中,可把他气坏了。 看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了当初是怎么被他骂晕过去的了。 韩松伸手拽住气吼吼要冲过去跟人理论的韩榆,眉目冷淡,始终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我是说过。” 黄睿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昂首挺胸,作出倨傲的姿态:“那既然如此,你可在上边儿看到你的名字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是没你的名字,可要记得兑现承诺。” 他看韩松不爽很久了,一是因为小姑,二是因为韩松太优秀,又总是端着。 不能再读书,看韩松还怎么神气! 韩松沉默不语,只神情有些微妙。 黄睿将他的反应看作落榜后的伤心欲绝,愈发得意:“所以说,平时的表现并不重要,乾坤未定,谁又说得准呢?” 这时,祁高驰挤出人群,环视一圈后直 奔韩松而来,满脸的喜色挡都挡不住。 黄睿也注意到了,啧啧摇头:“你也是运气不好,连祁高驰都过了县试......” “韩松!韩松!”说话间,祁高驰已经到了跟前,“县试我过了!还有你,你竟然是县案首!” “你、你说什么?” 黄睿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愣愣盯着祁高驰,期待从对方口中说出些好听的话来。 譬如他说错话了,只是在逗韩松玩儿。 譬如韩松并不是县案首,他根本没通过县试。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祁高驰一见黄睿,当即沉下脸:“你来做什么?” 之前黄睿总是莫名其妙针对韩松,今天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当然是参加县试来了。”黄睿心焦不已,现在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祁高驰怪异地看他一眼:“那榜上红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呢,第一位就是太平镇桃花村的韩松,这还能有错?” “啊对了。”祁高驰一抚掌,“你说你也报考了县试?” 黄睿整个人处于晕乎乎的状态,满眼的不可置信。 韩松竟然通过了? 韩松竟然是县案首?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对祁高驰的话作出回应。 祁高驰回忆了下:“本次县试共有六十八人通过,我挨个儿看一遍,上头似乎没有你的名字。” 黄睿第一反应是不信:“不可能!” 焦先生可是再三表示过,他读书的天赋极高,县试对他而言不过 是小菜一碟。 焦先生还说了,以前他之所以学得一塌糊涂,都怪罗先生教得不好。 这些日子黄睿也觉得自己进步很大,怎么可能会没考上? 一定是祁高驰和韩松合起伙来诈他,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黄睿自信满满地想着,正欲指着祁高驰大骂一通,那边替他看榜的堂弟过来了。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相对,堂弟脸上明晃晃的失望看得黄睿心一沉。 “我找了三遍,没有太平镇黄睿。” 黄睿眼前一黑,不死心地问:“那黄睿呢?有没有叫黄睿的?说不定籍贯写错了呢?” “又或者考官漏了我的答卷,没把我算进去?” 不等黄睿堂弟回话,一旁有人高声厉喝:“你这小子,莫非是在质疑本官和县试的考官、阅卷官?” “本官”二字,足以拉响所有人脑中的警报。 众人精神一振,连看榜都顾不上,循声望去。 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一脸肃穆,浅绿色的官袍看得人很是眼热。 对大多数人而言,七品县令是很了不得的大官了。 倘若他们这辈子能做一回八品、甚至是九品官,得以光耀门楣,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这厢安平县县令现身,众人激动难耐,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面色微缓地摆了摆手,又在看向黄睿时冷下脸:“本官问你,你可是在质疑本官的决定?质疑考官和阅卷官的公正?” 众所周知,县试的 答卷都是考官贴上封条统一收回,交由阅卷官批阅,过程中绝不会有疏漏。 且通过县试的答卷都需要县令过目,县令确定没问题了,才会将通过县试的名单写在红纸上,张贴出去。 黄睿这话,可不就惹了众怒。 榜上有名的考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也有人想借此博得县令的关注,一个二个地争相指责起黄睿。 “县试最公正不过,总不能因为自己没考中,就胡乱攀咬吧?” “方才我一直在边上,人家明明考了县案首,你偏要说人家没考上,还说什么没考中就不能再读书云云,嗓门儿忒大,是担心旁人听不到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1节 “他八成是嫉妒县案首呢。” 犀利的言辞化为根根利箭,扎得黄睿喉咙里一阵腥甜。 放在以前,黄睿定是要狠狠骂回去的,还有可能和这群人厮打在一起。 奈何县令在场,黄睿只觉两股战战,冷汗大颗大颗往下落。 “大、大人,学生知错了。” “是学生接受不了落榜的事实,脑中混沌,又嫉妒韩松考取县案首,才会信口胡言。” 黄睿深深地作揖,不让人看到自己扭曲的表情。 恨只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又倒霉地遇上县令。 且等着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韩松都能成为案首,他又怎的不能? “学生知错,还望大人原谅学生的过错。” 县令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道:“知错就改便好,你现在应该回去背一篇文章,写一篇 八股文,虚心求教,稳扎稳打地进步,而不是被妒忌心左右。” 黄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屈辱地应声:“是,学生谨遵大人教导。” 说罢,拔腿要溜。 县令又叫住他:“方才本官听有人说,你与县案首起了争执?” 黄睿想说没有。 当时他还不知道韩松是县案首,只因为看韩松不爽,又有那承诺在先,一时没忍住,便上去说了几句风凉话。 双方未曾吵闹,算什么争执? 然而他刚张开嘴,话都到了嘴边,却被韩榆抢了先。 “启禀大人,我二哥从未与黄睿起过争执,从头到尾都是黄睿在为难我二哥。” 县令看了眼口齿伶俐的小娃娃,难免心生喜爱,威严的双眼都温和了些。 二哥? 所以这小娃娃是县案首的弟弟? 县令的视线在韩松父子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停在韩树的身上。 五官硬朗,虽肤色黝黑了些,眼神却很清正,难怪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县案首。 县令暗暗点头,问韩树:“他二人,谁对谁错?” 韩树:“???” 不是,大人您问我干什么? 韩树懵了下,拘谨地抓着手指头,恭声道:“回大人,之前草民和草民的爹跟妹妹好端端站在这里,这人就跑过来说些有的没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二弟县试肯定不能通过。” 二弟? 县令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竟然认错人了? 县令咳嗽一声,又将目光转向韩松。 十来 岁的小少年站如青松,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满身的书卷气。 嗯......这回应该不会再认错人了吧? 莫名读懂县令眼神的韩松:“......”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尴尬横生。 县令无声吸了口气:“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本官看你答卷的时候,还以为你至少是及冠之年。” 韩松顶着一众艳羡的注目,神色如常地作了一揖:“大人谬赞,都是先生教得好。” 县令朗声大笑,指向韩松和韩树:“方才你兄弟所言是否属实?” 韩松不卑不亢道:“回大人,学生确实承诺过,若是不能考取童生的功名,就不再读书了。” 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位案首仁兄,你是不是过于坦诚了? 饭可以乱吃,这话不能乱说啊。 要知道,并非通过了县试就有童生功名,后头还有个府试呢。 县令果然皱起眉头:“为何这样承诺?” 自然是韩发偏心三房,不想在大房二房身上投资过多。 但家丑不可外扬,更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宣扬出来。 韩榆眼疾手快,借宽袖遮掩,两根手指捏起韩松手背上的一丢丢皮肉,用力一拧。 韩松:嘶—— 韩松手一抖,眉心狂跳。 这小子! 趁韩松吃痛,说不出话来,韩榆一摊手,小老头一样叹口气。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中不止一个读书人,又是寻常家境,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尝试。若是不成了,就将机会留给其 他人,还能省一笔银子呢。” 众人先是被韩榆的动作表情逗笑,不顾县令大人在场,捧腹大笑起来。 他们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就听韩榆说了这样一番话。 好似心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下,大家笑声一滞,扬起的嘴角沉甸甸的,缓缓下沉。 韩榆所描述的情况,可不仅仅是县案首一家,更是在场很多人的真实写照。 因为家境贫困,只能有一个孩子读书,不得不选出最聪明的那个,无视剩下几个孩子满是渴望的眼神,将他们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 又或者,因为迟迟学无所成,不得不放弃读书,将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兄弟们。 “我家就是这样,最开始是我大哥读书,两次没考上童生,才让我来了。” “去年我落榜了,今年总算考上了,但我一直愧对大哥,觉得是我抢走了他的人生。” 这位考生的话简直说到大家的心坎上,有人悄然红了眼圈,也有人捂住嘴,低声抽泣。 县令也没想到,起先不过是听不得有人诋毁自己,一怒之下走出来质问对方,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韩榆更没想到,他就胡乱解释两句,却引来这样大的反响。 仰头看了眼韩松,二哥怎么办? 韩松回望,自己解决。 韩榆:“......” 哦豁,无情! 韩榆哼哼两声,一清嗓子:“不过现在好啦,二哥考上县案首,只要再努力一把,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说 着,韩榆拍拍自个儿的胸脯:“等再过两年,我也要参加县试,争取考个好名次,和二哥一起读书!” 县令忍俊不禁:“小娃娃你才几岁,就想着县试了?” 韩榆不高兴地拧起眉头,一本正经地强调:“大人,我一年前就开始读书了。” 一边说,一边掰手指头:“我只要再过一二三年,就可以报名县试啦~” 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让众人一扫低落,再次笑出声来。 他们可没听说哪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下场参加县试的。 韩松不知该感叹韩榆的伶牙俐齿,还是该感叹他人小胆大。 到底是一地父母官,该有的尊敬不可少,即便他们后来是同一阵营,勉强也能算个忘年交。 韩松一作揖:“幼弟顽劣,口无遮拦,还望大人恕罪。” 县令摆手:“无妨,无妨,小儿心性纯稚,说的也都是实话,何错之有?” 难怪这样能说会道,敢情垂髫之龄就接触书本了。 由此可见,韩家虽拮据,却很重视子嗣的培养。 若是安平县每户人家都能像韩家这样,他还愁做不出功绩吗? 思及此,县令不由生出万千豪情,扬声道:“只要本官一日在安平县,有朝一日定要让安平县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让孩子们都能进私塾读书......” 人群一阵躁动。 不仅考生,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也都被县令的发言深深感动到了,高呼“多谢县令大人”。 韩榆见状, 不由咂舌。 这下谁还分得清县令大人和传销人员。 且不说他的美好愿景能否实现,至少百姓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 挺好的不是吗? 总归比前面那位中饱私囊的家伙高强许多。 县令又和百姓互动了一小会儿,临走前眼含慈爱地摸了摸韩榆的脑袋:“小娃娃志气不小,本官等着你参加县试。” 韩榆声音铿锵有力:“是,大人!” 再一次逗乐了县令,又对韩松在内的所有考生说几句勉励的话,便扬长而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2节 待人群散去,韩榆挠了挠发顶,被县令rua过的地方:“现在的县令大人挺好的。” 韩松不可置否:“走吧,回客栈。” 今日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赚够了眼球,此时不宜再张扬下去,还是先走为妙。 在重新掌握绝对的权力之前,韩松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让家人置于风口浪尖上。 韩榆几人异口同声:“好!” 县案首是天大的喜事,谁都没再提起黄睿这种坏人心情的玩意儿。 更别提黄睿早在县令和韩榆说话时,见势不妙就趁机溜了。 ...... 回去的路上,韩宏昊不止一次地掐自己胳膊:“真是第一名?” 祁高驰笑着道:“真是第一,我确认过好几遍呢。” 韩宏昊咧嘴笑,高兴得直搓手:“好啊,第一好啊。” 韩榆牵着韩松的衣袖,突然起了玩心,转个身倒退着走。 “二哥厉害,祁兄也厉害,能通过县试都很厉害。 ” 总之,要一碗水端平。 即便是再亲近的至交好友,在被忽略时也会心里不舒服的。 韩松看了眼祁高驰:“是。” 祁高驰脸上的笑明显浓郁了几分,捏了捏韩榆的耳朵尖,促狭道:“榆哥儿这是打算明年就报考县试?” 他可没忘韩榆说要一二三年后考县试的事儿。 韩榆撒开掌心的衣袖,一叉腰:“嗯,没错。” 说完就被韩松不轻不重敲了下额头。 “科考十分考验身体素质,你才丁点儿大,怕是连那高桌都爬不上去。” 韩榆:“???” 这是身高歧视吗? 韩榆怒了,作势还要去掐韩松的手背。 韩松想起那股让人浑身一颤的刺痛,一把攥住韩榆手腕:“韩榆,之前的事......” 韩榆一捂耳朵:“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松:“......” 祁高驰哈哈大笑:“你们兄弟俩,凑一块儿真是一对活宝!” 踏着一路欢声笑语,一行人回客栈退了房,坐牛车回去。 罗家私塾里参加本次县试的共有三十余人,通过的有七人。 别看人数少,但对比隔壁焦家私塾的零人,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成绩。 于是,一个月后的入学考核,罗家私塾迎来了萝卜头高峰。 比起去年韩榆入学时的几十人,这次满打满算至少有一百四五十人。 饶是罗先生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也被黑压压的矮萝卜头惊到了。 惊讶过后,急忙让人再腾出两间课室用作考场。 甲 班和乙班有幸入选,学生们不得不抱着书出来,自寻学习的地儿。 也是巧了,试图找个安静地方背书的韩榆兄弟二人和试图找个安静地方补觉的韩宏庆在小径上狭路相逢。 韩宏庆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上次见面还是送韩椿韩柏去他租住的小院。 两月不见,韩宏庆浑身上下透着股萎靡不振的劲儿。 脚步虚浮,眼下青黑。 韩榆悄咪咪跟韩松咬耳朵:“三叔最近学习可真用功啊。” 瞧这憔悴样,看起来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韩松嘴角轻抽,在韩宏庆三步之外停下来:“三叔。” 韩榆面色一正,跟着喊:“三叔。” 韩宏庆眯着眼打量两个侄子,重点在韩松身上。 瞥了眼韩松手里厚厚一沓的书,韩宏庆挑了下眉,温润的气质被这一神态破坏得彻底。 “我听说了,你是县案首。” 这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有人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提起这件事。 韩松不仅考取县案首,还入了县令的眼,前途无限。 就连韩榆那小子,也侥幸得了县令的夸赞,私塾里不知多少人羡慕。 他们想要激怒他,看他的笑话。 尤其是在不畏强权的光环逐渐淡去,又发生了韩椿辱骂罗先生的事。 韩宏庆在甲班的地位一夜回到解放前,那些跟屁虫一个接一个地和他疏远。 就连无私大度,愿为好友肝脑涂地的刘兄,也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与他割袍断义。 当得知韩松考取县 案首时,韩宏庆在想,怎么偏偏就是韩松呢。 他这个做叔叔的,县试考了倒数第八名。 而韩松这个晚辈,只读了两年不到的书,就轻轻松松考上了案首。 苍天何其不公? 他多年苦读,竟比不上一个十一岁的小子! 韩松何尝看不出韩宏庆心中的不平静,但他并不在意,言简意赅道:“只是运气好了点。” 韩宏庆:“......” “我跟榆哥儿还有事要做,先行一步。” 韩松说完,就要带韩榆离开。 韩宏庆突然来了句:“月底我送椿哥儿柏哥儿去焦家私塾了。” 得罪了罗先生,他只能送双胞胎去焦家私塾。 韩松轻嗯一声,表示知道了:“无论在哪,只要好好学,都会有收获。” 随后便带着韩榆扬长而去。 ...... 谁也没把和韩宏庆的偶然碰面放在心上。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府试开考。 依旧是韩宏昊陪考,不过这次换成韩树和韩榆同住,顺便给他解决一下吃饭问题。 这次韩榆不好意思再向罗先生告假,即便那本书还在罗先生手里。 接连等了七日,韩松总算回来。 韩松一身风尘仆仆,在韩榆炮弹似的扑过来时止住脚步,被扑得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 “二哥考得怎么样?”韩榆一脸期待地问。 韩松抬手捻起韩榆头发上的黑色猫毛,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在说中午吃什么。 “府案首,已有童生功名。” “好耶!” 韩榆放声欢呼,提议道,“今日是二哥的大好日子,不如咱们庆祝一下?” 韩松沉吟片刻,同意了。 于是包括韩榆在内的四个人去了镇上一家规模不大,价格比较亲民的食肆。 作为长辈,有遇上大喜事,韩宏昊当仁不让地承担起点菜、付钱的重任。 一顿饭吃得肚皮滚圆,踩着夜色回家去。 原本韩榆想留韩宏昊和韩树在镇上住几日,韩宏昊拒绝了。 “这一去七八天,家里肯定有不少事,过两天我还打算跟你爹去挖沟渠呢。” 正值农闲时节,地里没什么活儿,可以出去做工,也能挣几个银子。 韩榆无法,只得放他们第二天离开。 韩松成为童生后,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对同窗依旧是高岭之花的姿态,也就和韩榆独处时,才会稍微多说那么几句。 几日后,兄弟俩在课室自学。 罗先生悄没声儿地出现,叫了他二人出去:“谈顺你们可认得?” 不就是村长的大儿子? 他怎么找来私塾了? 怀着满腹疑惑,罗先生领两人来到谈顺面前,又转身离开,留他们自行说话。 谈顺一脸急色:“松哥儿榆哥儿,你们爹在挖沟渠的时候摔了个跟头,怕是不太好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3节 第50章 韩榆二人向罗先生告假。 罗先生知晓缘由,爽快批了假,又问韩榆:“府试的试题可做了?” 韩榆回道:“昨天做过了。” 和县试的试题一样,韩松昨儿得空,就让他做一遍,还顺手批阅了。 罗先生很满意他的自觉:“这几日为师打算让你们练习县试和府试的试题,你既已做过,韩松又过了童生试,那些试题就不必再做,尽管回去便是。” 罗先生顿了顿,又叮嘱道:“路上小心,等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回来。” 韩榆和韩松躬身作揖:“是,多谢先生。” “嗯,去吧。” 两人退出书房,随谈顺离开私塾。 谈顺来得匆忙,特地跟人借了牛车,就停在私塾对面的巷子里。 他把牛车赶出巷子,招呼韩榆韩松:“快上来,你们爹死活不肯看大夫,说是要花很多银子,这会子情况不太好,耽误不得。” 韩榆小脸煞白,颤着声儿道:“受了伤怎么能不看大夫呢?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得赶紧治病啊!” 谈顺很难不赞同:“真是犟得很,怎么说都不听,实在没办法,我爹就让我来找你们了。” “松哥儿榆哥儿,你们俩可得记住了,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劝劝他们。” 谈顺抽了下牛屁股,气得咬牙切齿地说:“要是再不听,直接叫几个人把他俩摁住喽!” 韩榆和韩松对视一眼,默默替老父亲和大伯点 一排蜡。 “对了谈叔,爹和大伯怎么会摔跟头?” 之前谈顺说爹和大伯不好了,他二人急着向先生告假,还没来得及细问。 这厢有了时间,可不得详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谈顺抖了下缰绳,防止牛车走歪:“今早上我跟你们爹去挖沟渠,挖一半听到有人喊,说有三个人从上头摔下去了。” “我跑去一看,其中两个是你们爹。” “问了人才知道,刘勇......就是跟你们爹一起摔下去的那个,刘勇背着一筐土从你们爹后头过,突然被什么绊了下,连人带筐砸到两个人身上。” “你们爹当时就在沟渠边上,被他这一撞,直接摔下去了,当时就抱着腿喊疼,我猜估计是腿摔断了,头上脸上也淌了不少血。”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又问:“那刘叔呢?他现在什么情况?” “刘勇就更惨了,头上磕了碗口那么大的洞,血止都止不住。”谈顺想起那画面,抖了个激灵,“我来的时候关大夫在他那边,血水一盆接一盆送出来,听说已经认不清人了。” 韩榆眸光微闪,手里捏着韩松的衣袖,折来叠去地玩儿:“啊,那真是不太好。” 谈顺莫名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个具体大概。 他回头看了眼,韩家的兄弟俩挨在一起,垂着头不太看得清脸色。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转念想到韩榆听说他爹不太 好之后,倏然红了一圈的眼眶,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韩家大房二房都是厚道人,亲爹受伤,怎么可能不担心。 嗯,一定是他看岔了。 ...... 牛车一路颠簸,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桃花村。 韩家门口站着不少村民,牛车甫一出现,便齐刷刷看过来。 韩榆急吼吼跳下牛车,却因为长时间的颠簸导致头晕眼花,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韩松一把托住韩榆,声音不高不低:“小心点。” 韩榆胡乱抹了把脸,哽咽着说:“二哥我没事,爹和大伯要紧。” 说罢,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 韩榆来不及擦眼泪,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跑,哑着喉咙高呼:“爹,大伯,我跟二哥回来看你们了呜呜呜......” 堵在门口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让那小小的身影进去。 韩松紧随其后,看似镇定自若,但凌乱的步伐和惨白的脸色无一不昭示着他的慌乱。 韩树和韩兰英四姐妹在院子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萧水容和苗翠云不见踪影,应该在屋里陪着受伤的两位。 看到韩榆,韩兰芸哇地哭出声:“榆哥儿,爹他呜呜呜呜......” 韩榆背对着门口,但不妨碍村民们注意到他颤抖的肩膀:“四姐,我去屋里看看爹。” 韩兰芸抽噎着点头,放两人进去,然后继续抹眼泪。 韩家的上空被一片黑云笼罩,阴沉压抑。 村民们不忍再看,纷纷摇头叹气。 “眼看松哥儿成了童生,日后有好日子过了,又出了这种事,真是......唉!” “韩老大韩老二不孝顺,把亲爹亲老娘丢给韩老三,一个月也不见得去看几回,就是两个白眼狼。松哥儿成了童生,他们也不准齐大妮到处乱说,硬是把齐大妮气得哭着回去,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我呸!你这老东西嘴真坏,明明是韩发两口子偏要跟韩老三,咋就成了韩老大韩老二不要他们?还有齐大妮,你咋不说先是齐大妮上门要把铃姐儿说给地主家的傻子,韩老二两口子气狠了,才把她撵出去?” “我说有些人啊,她就是嫉妒韩老大有个童生儿子,故意瞎说八道呢。” 那老太太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讪讪退到边上。 “两个人都才三十来岁,可不能出事啊,要是他们出了事,怕是松哥儿榆哥儿就不能再读书了。” “家里没了顶梁柱,那日子是大不一样的呦。” “关大夫从刘家过来了,咱们先看看再说。” 村民们再次让开一条道,让背着药箱的关大夫进了韩家,直奔正屋。 正屋的炕上,韩宏昊和韩宏晔并排躺着,满头大汗地哼着气。 韩榆见关大夫来了,忙不迭道:“关大夫您快给我爹和大伯瞧瞧!” 关大夫觑了眼两位伤患:“这下给看了?” 韩榆叉着腰,凶巴巴地说:“关大夫您甭听他们的,有伤不治想干啥?真是气死我跟二哥了 !” 韩松:“......” 说就说,别带上他。 关大夫走上前,先看伤得略重些的韩宏昊。 “头皮蹭破一小块,不妨事,刮了这附近的头发,上点药就能好。” “为什么一个小口子流这么多血?脑部本就是脆弱的地方,同样的伤口,在脑部就比其他地方的多。” 至于更详细的解释,涉及到专业知识,关大夫不欲多说。 盯着苗翠云给韩宏昊刮了头发,上完药,又去处理腿上的伤。 “哪里疼?” 韩宏昊有点慌,求助的眼神飘向韩松。 韩松目视前方,仿若不觉。 迟迟没有回应,关大夫直接上手。 片刻后,关大夫神色微变:“嗯?” 韩宏昊仿佛受到了惊吓,惊弓之鸟一般往韩宏晔那边靠:“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关大夫收回手,任由八尺壮汉缩成一个球,去处理韩宏晔的伤。 韩宏晔伤在脸上,也是蹭破一块皮,血糊了小半张脸。 乍一看的确吓人,然而等关大夫让萧水容给他擦了脸,那伤口至多两个指节长。 关大夫:“......” 闭眼调整情绪,又去看韩宏晔的腿。 用手指按压几下,声音冷得跟冰坨子似的:“这里疼吗?这里?这里呢?有没有觉得疼?” 关大夫每按一个地方,韩宏晔都喊疼。 哀嚎声传到外面,听得人直吸气:“看来伤得真的很重呢。” 关大夫意 味不明地扫了眼在场所有人,又换了个位置,继续按压:“这里呢?” 韩宏晔闭着眼猛点头:“疼疼疼!” 关大夫直起腰,冷笑一声:“你不是伤了右腿?怎么左腿也疼了?” 韩宏晔后知后觉想起,刚才最后一下,关大夫按的还真是左腿。 韩宏晔:“!!!” 韩宏昊:“!!!” 韩榆几人:“......” 关大夫一甩袖子:“骗我这个老头子,很好玩吗?” 两位“伤患”脸色瞬间爆红,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来:“关大夫你听我解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4节 关大夫侧过身,拿后脑勺对着他们。 韩松戳了下韩榆,眼神示意:该你上了。 韩榆觑一眼关大夫的棺材脸,硬着头皮上前,揪住他的衣袖,扯了两下。 关大夫丝毫不为所动。 “关大夫,您听我解释。” 嗓音软软,透露着满满的恳求,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关大夫冷笑:“小孩子果然最烦人了。” 韩榆也不恼,仰起脸眨巴着眼:“对不起关大夫,但我们不是有意如此。” 炕上僵成木雕的两人重重点头。 关大夫一撩袍角,在小木凳上坐下,冷冷瞥向韩榆:“说罢,老夫倒要听听,你们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从头到脚也就破了块皮,胳膊腿都没断,偏要夸大事实真相,惹得全村人都以为韩老大韩老二快没了。 这么做图什么? 关大夫对此感到费解。 韩榆一个农民蹲蹲下,低着头对手指, 幽幽叹气。 关大夫:“......” 韩松:“......” “关大夫您有所不知,自从分家后,爷奶比以前更不喜欢我了。” 韩榆闷声抹眼泪。 “二月里二哥考上县案首,张地主跑来我家,说是想把他女儿嫁给二哥。” 韩宏昊和苗翠云神情怨愤。 “大伯和大伯娘不同意,张地主就又去爷奶家,之后爷奶又过来说,得了大伯的反对后就提出把二姐嫁过去。” 韩宏晔和萧水容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张地主家的儿子什么样,关大夫您想必也知道,十四五岁的人了,连吃饭都不会,我爹就没答应。” “张地主先后被拒了两次,就恨上爹和大伯,这回挖沟渠摔下去,估计就是......” “爹和大伯侥幸没受什么伤,但都怕了张地主,就让娘和大伯娘对外说他们伤得很重。” 说到这,韩宏昊和韩宏晔面露凄苦之色,一副被逼无奈的可怜样。 关大夫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良久无言。 韩榆这小子心眼的确不少,但不是睁眼说瞎话的人,那么以上十有八.九是真的。 “所以你们俩才不愿让老夫看伤?” 被点名的两个人齐齐点头。 韩宏昊语气愧疚:“实在对不住,可我们也是没法子了。” 韩宏晔捂住脸,宽厚的肩膀轻颤:“这回是我跟大哥,可下回呢?” 关大夫听说过隔壁村张地主是个行事嚣张的铁公鸡,最 爱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欺压村民,克扣村民的工钱。 却怎么都想不到,张地主会因为求亲被拒,对韩家兄弟下手。 肚量狭小,恶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还有刘勇,关大夫瞧他那副惨样,还一度同情过他。 真是可恨至极! 关大夫正色道:“既然你们有苦衷,老夫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多谢关大夫!” 关大夫摆摆手:“但你们要清楚,有一就有二。” 韩宏昊苦笑:“正因为这个,我们才不敢说自己没受伤,只希望张地主能解气,别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关大夫起身:“给你们开几服药,我再去刘家看看。” 韩榆眼神一闪:“敢问关大夫,刘叔情况如何了?” “用了很多上好的草药,血还是没止住。”关大夫面色如常,作为一名医者,他早已看淡了生死,“再这么下去,顶多再撑个两天。” 说罢,信步出门去了。 村民们蜂拥而上:“关大夫,韩老大韩老二怎么样了?可有的治?” 关大夫欲言又止。 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抓住关大夫,急切问询:“咋的?是不能治了?” “齐大妮你凑啥热闹?”有人不满地说。 齐大妮瞪眼:“里头躺着的是我儿子,我咋就不能来了?我这是关心他们呢!” 话音落下,收到十几双白眼。 关心? 谁信呐。 关大夫手腕一转,轻轻松松挣脱了齐大妮的手:“没得治倒也不至于,但需要不少银子 。” 齐大妮精神一振:“多少?” 关大夫伸出两根手指:“八十两。” 村民们惊呆了:“八十两?!” 关大夫颔首:“而且那药我手里没有,还要去府城配药。” 说罢,背着药箱扬长而去。 “八十两,把韩老大韩老二卖了都不值这么多钱。” “等着吧,我看要不了几日,村里就要办丧事了。” 还不止一场。 大家感慨两句,相继散去。 齐大妮想进去看看,脚还没迈进去,韩兰芸一溜小跑上来,“啪”地甩上门。 “嘿你个死丫头!” 齐大妮骂了句,眼珠滴溜转两圈,掉头直往家跑。 ...... 韩家,正屋里。 送走了关大夫,大家长舒一口气。 “还是榆哥儿机灵,我一见关大夫冷个脸,话都不知道说了。”韩宏昊如释重负道。 韩榆笑吟吟道:“关大夫面冷心热,最是心软不过了。况且爹和大伯也是事出有因,他可以理解的。” 从属性出发,关大夫和韩松有几分相像。 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 韩松对韩榆的想法一无所知,扶着两人躺下:“虽说伤得不重,也得好生休养。” 韩宏昊憨笑:“多亏松哥儿有先见之明,提醒咱们张地主可能会报复,我跟你二叔才会有所防备,不至于受多重的伤。” 韩宏晔附和:“当时刘勇往我身上砸,我就想到松哥儿说的话,反手把他也给拽下去了嘿嘿嘿。” 韩榆:“......” 韩松:“.. .....” 他就说刘勇那样狡诈的一个人,怎么会跟爹和二叔一起下去。 敢情是被硬拖下去的。 韩松上辈子考上县案首后,张地主也曾登门说亲,想把他十五岁的大女儿嫁给他。 韩宏昊和苗翠云自是不答应,张地主不愿放弃韩松这个潜力股,便退而求其次,提出让韩兰铃嫁给他的小儿子。 张地主家的小儿子自幼痴傻,找个韩兰铃这样生得秀美,性情柔顺的媳妇照顾他,便是再好不过。 和大房一样,二叔二婶也没同意。 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当时韩家三房还没分家,两次说亲没成,韩发和齐大妮软硬兼施都没能成,只能与地主家傻儿子这只金龟婿失之交臂。 与此同时,张地主也恨上了不识好歹的韩家大房和二房。 他打听到韩宏昊兄弟俩在镇上的码头卖苦力,找了一群人,硬生生把他们的腿打断了。 两人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桃花村,齐大妮一听治好腿要很多银子,当即不管不顾把两房人撵出家门。 为了给两人治腿,韩兰铃私下里找到张地主家,同意嫁给张地主的傻儿子。 等家里人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迟了。 几年后,隔壁村传来韩兰铃的死讯。 是被张地主的傻儿子用棍棒活活打死的。 韩松至今仍记得,韩兰铃被一卷草席送回来时,那扑鼻的血腥味。 韩榆作为她的弟弟,面上一丝悲伤也无,反而埋怨她没能伺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5节 好地主家傻儿子,活该被打死。 “张地主委实太过恶毒,只要爹和大伯还在村里,他一定还会找机会下手。” 韩榆右手握拳,愤愤锤了下左手掌心:“不如这样,咱们一家人都去镇上,反正院子大,住得开。” 萧水容和苗翠云有些意动。 韩榆又添一把火:“大伯娘不是说等二哥考完试就去镇上摆摊吗?这正好是个机会。” 韩松看向韩榆,落在他弯起的笑眼上。 他忽然有些记不清上辈子韩榆的模样了。 言犹在耳,恶劣的印象却在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活泼灵动的模样。 韩榆似有所觉,回以一笑:“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哇!” 这么一说,他们还真心动了。 韩松缓声道:“奶若是知道爹和大伯的伤没法治,一定会生出事端,还有可能撺掇铃姐儿答应张地主的说亲。” “去了镇上,即便是张地主也不能再做什么。” 韩宏晔一拍炕:“这绝对不行!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韩榆嗯嗯点头:“我也我也!” 苗翠云看着大家:“那就去镇上了?” 萧水容应声:“去。” 韩榆轻呼:“好耶~” 说话间,韩树端着个木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妹妹。 他把木盆往地上一放,五个人团团蹲下,用手蘸水敷在眼部。 韩兰芸一边敷一边斯哈斯哈:“好辣好辣,感觉眼睛周围一层皮都快被辣下来了。” 韩兰英眨了眨通红的眼睛:“就数你 抹的姜水最多,能不疼吗?” 韩兰芸噘嘴作可怜状:“四姐好疼,榆哥儿快来给四姐吹吹。” 韩榆啪嗒啪嗒上前,凑近了轻轻吹气。 轻柔的呼吸喷洒在火辣辣的眼皮上,韩兰芸一拍手:“不愧是榆哥儿,吹一下立马就不疼了!” 韩兰玥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吃醋呢,捏着嗓子说:“可是芸姐儿,你泪珠子一直往下掉呢。” 韩兰芸:“......啊啊啊啊三姐你好过分,我不跟你玩了!” 小姑娘气得跳脚,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又不敢放声大笑,生怕惹来邻居的怀疑,只能捂着嘴痛苦忍耐。 “哧哧哧......” 韩榆好容易哄好了炸毛的四姐,又挨个儿给姐姐吹吹痛痛飞飞,就连韩树都没放过。 韩松坐在炕前,身畔是身康体健的爹娘,面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这一刻,圆满和满足充斥在他心头,经久不散。 - 夜阑人静时,刘勇躺在炕上,每一次呼吸对他而言都是凌迟。 他是村里的二流子,爹娘和兄嫂早就对他失望透顶。 伺候他喝完最后一口苦药,也不管他满身的污血,就这么离开了。 刘勇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流失的缓慢和空虚。 失血过多让他浑身冰凉彻骨,这种生命逐渐流逝的无力感,比他后脑勺的大洞更让他痛苦。 他才二十五岁,他不想死。 刘勇艰难喘出一口气,用嘶哑粗噶的声音喃喃自语:“早知今日, 就不答应......” “不答应什么?” 轻而脆的嗓音响彻在逼仄昏暗的屋子里。 刘勇四肢僵冷无法动弹,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却是真真切切的惊恐。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好在刘勇很快就如愿以偿。 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住脖子,窒息感袭来,也将他整个人从炕上拔了起来。 这下,刘勇看清了对方的脸。 清寒的月光照亮惨白的脸,极致的恐惧在眼中凝聚。 “是不答应张地主,还是先生?” 上扬的尾音如同鬼魅,刺入刘勇的耳膜,嗡声炸响。 “不说?”声音的主人顿了一顿,“那就让我来猜一猜。” “你先是答应了张地主,而后又被先生许诺的重利诱惑,便铤而走险,做出那等事来,对否?” 刘勇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挑开炕前的一块地砖,取出十两银子。 “怪......物......” 笑声愉悦,转瞬即逝。 “多谢夸奖。” 刘勇被那股看不见的束缚丢到炕上。 只听得“咯吱”一声轻响,映在枕边的那道影子消失不见。 ...... 韩榆从刘家出来,绕到屋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猪圈。 村民们为了防止有人夜里偷猪,天黑后会在猪圈和前屋之间拉个围栏,只容许自家人在前后屋走动。 上次去韩家小院还近些,踩着猪圈边边走,难度不算高。 可刘家离韩家起码隔了十好几家,韩榆感觉自己在翻山越岭地走钢丝 。 好容易走到隔壁包老太太家的猪圈,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韩榆一惊,脚下打滑,啪叽摔进了自家猪圈里。 韩榆:“!!!” 黑暗中,韩松清冷的声线传入耳中:“不是说上茅厕,怎么跑到猪圈里来了?” 被韩榆砸醒的猪:“哼哼——” 韩榆:“......” 第51章 置身猪圈,韩榆差点被那股味道熏得晕过去。 手脚并地站起来,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充满味道的地方。 还没站稳,被从天而降的韩榆吓到的猪用鼻子拱了他一下。 “啊!” 韩榆低呼一声,又啪叽摔了回去。 比韩榆肥了一圈的大黑猪不停地拿鼻子怼他:“哼哼——” 韩榆整个人都崩溃了,一巴掌呼在猪头上,声音气得发颤:“你、你别拱我了。” 大黑猪哪里听得懂两脚兽的话,锲而不舍地挤兑韩榆。 韩榆是有点小洁癖的,尽管衣服脏了,一双手却保护得很好,干干净净。 之前是下意识的举动,这回他不想再推猪了,欲哭无泪地看向猪圈外:“二哥,救我。” 韩松明显迟疑了下。 韩榆小脸皱成一团:“二哥。” 韩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淡淡道:“你坐在食槽里了。” 韩榆呆了下,借着月光低头看去。 屁股底下确实比猪圈其他地方高出一截,还有种湿乎乎的感觉。 韩榆:“......” 所以猪兄一直拱他,是因为他占了它的饭碗。 不仅如此,饭碗里极有可能还剩一点昨晚没吃完的东西。 韩榆:“......” 韩榆眼前一黑,险些晕死在猪圈里。 两条断腿翘在食槽边缘,从头到脚都写着“弱小可怜无助”。 在韩松沉默的注视下,韩榆翕动嘴唇:“二哥,我脏了......我不干净了 ......我不活啦!” 韩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6节 到底看韩榆可怜得紧,再任由他在食槽里坐着,恐怕要哭得全村人都知道。 韩松勉强忍住那么一丢丢的嫌弃,伸出右手:“先出来。” 韩榆推开硕大的猪头,颤巍巍爬起来,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水面上惟一的一块浮木,紧紧抓住韩松的手。 两人一起使劲儿,总算把韩榆从猪圈里拔了出来。 双脚刚落地,韩榆就嗷嗷扑进韩松怀里:“谢谢二哥,二哥你真好呜呜呜......” 小小的身体撞到身上,奇异的味道也随之扑鼻而来。 继韩榆之后,韩松也眼前一黑。 他双臂僵在半空,隐约可见细微的颤抖。 比他身体更僵硬的,是那张清隽俊逸的脸。 韩松:“......韩榆,松手。” 韩榆:“我不。” 韩松深呼吸,按下额角狂跳的青筋:“你身上很臭,我带你去洗澡。” 提起“臭”字,韩榆当即悲从中来,把韩松抱得更紧。 韩松闭上眼,心如死灰。 “怎么了这是?” 身后传来萧水容的声音。 韩松不指望失去理智的韩榆能回答,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控制住脸色:“榆哥儿不知怎么回事,跑到猪圈里了。” “猪圈?” 萧水容一惊,快步上前。 却又在距离韩榆几步远的时候,冷不丁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霎时止住脚步。 韩榆更伤心了。 从韩松的视角,两包泪在韩榆眼 眶里不住打转,幸好被他浓密的睫毛兜住了,否则定会哭成大花脸。 萧水容很抱歉之前的行为,温声细语道:“榆哥儿先别进屋,我去烧锅热水。” 以前常听村民们说自家孩子是臭小子,萧水容还庆幸过榆哥儿乖巧懂事,绝不可能成为大家口中的臭小子。 谁知有朝一日,榆哥儿还真成了个臭小子。 三个人从屋后到前院,大家都被韩榆闹出的动静惊醒了,都在院子里站着。 韩树手里举着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发现韩榆身上脏兮兮的:“榆哥儿这是怎么了?跌跟头了?” 姐姐们也都面露关切。 韩榆不想说话,只恨自己不是鸵鸟,无法把自个儿的脑袋埋进沙坑里。 萧水容就把韩榆的遭遇说了。 生性跳脱的韩兰芸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其他人也想笑,好在都忍住了。 韩榆:自闭.jpg 苗翠云连咳几声,眼神示意孩子们收敛一点:“深更半夜的,榆哥儿跑去猪圈里作甚?” 韩松也想知道。 他没看错的话,韩榆之前是站在包家和韩家猪圈之间的那面矮墙上的。 萧水容去烧水了,韩榆身上臭烘烘的,只有同样臭烘烘的韩松和他站一起。 韩榆哼哧半天,嗫嚅道:“我刚才起夜上茅房,听到咱家猪哼哼地叫,就想到安哥儿说黑猪和花猪肉质有很大差别,就想研究一下。” 韩树对此感到费解:“所以你就爬进猪圈里了?” 韩榆绞着两 根手指,就差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出来:“我只是爬到那个台子上,没准备下去。” “然后二哥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就脚滑掉进去了。” 所有人:“......” 苗翠云真是好气又好笑:“大半夜跑去看猪,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韩榆抿了抿唇,眼睛在皎洁月色下又黑又亮。 “我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会掉进去。”韩榆不太好意思地说,末了还不忘告状,“猪一直拱我,我身上这么脏,大部分都是它弄出来的。” 大黑猪:猪在圈里坐,锅从天上来。 韩松忍住扶额的冲动:“娘,劳烦您帮我也烧一锅水。” 虽然脏在衣服上,但他感觉每一寸皮肤都染上了那股味道。 韩大人是个讲究人,他可以喂猪,可以打扫猪圈,却不能带着猪圈里的味道躺在炕上入眠。 苗翠云往灶房去,不忘叮嘱韩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听到了没?” 榆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生性活泼,又求知欲旺盛,时常会擅自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 他们身为爹娘,只能选择原谅和引导教育。 韩榆嗯嗯点头,又对韩树几人说:“都快到下半夜了,大哥你们回屋睡吧,不必管我跟二哥。” 白天演了一场大戏,神经始终紧绷,生怕被人看出端倪,这会子早就累得不行。 韩兰英打了个哈欠:“那你们快点,我们先回屋了。” 萧水容烧了 一大锅热水,足够两个臭小子洗第一遍。 韩榆脱得光溜溜,跨进澡盆子里,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自己从头到脚狠狠搓上两遍。 后背够不着的地方,就让韩松帮忙。 反正大家都臭烘烘,谁也别嫌弃谁。 韩松:“......” 也不想想他是怎么变得臭烘烘。 洗完第一遍,又换了一盆水,洗第二遍。 将自己整个儿埋在水里,泡了一刻钟,直到水凉透了,才从澡盆子里爬出来。 更衣前,韩榆不太确定地又闻了闻。 很好,清清爽爽没味道了。 韩榆非常满意,和同样洗白白的韩松躺到炕上。 临睡前,不忘提醒萧水容:“娘,那衣裳太脏了,我明早起来自己洗。” 萧水容嘴上应着,但是第二天韩榆醒来,发现那几件衣裳洗得干干净净,晾在绳上被风吹得飘啊飘。 韩榆微微一笑,转身去了正屋。 韩宏昊和韩宏晔在给彼此的伤口上药,见韩榆来了,不约而同露出揶揄的表情。 “榆哥儿昨夜掉猪圈里了?” 担心有人半夜听到动静爬墙头,妯娌俩没让他们两个出去,事后也只听韩树转述。 和苗翠云的反应一样,既好气又好笑。 韩榆:“......” 不提这事,我们还能是好朋友。 韩宏晔见好就收,招呼韩榆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抱在怀里,问他在镇上的事。 韩榆很耐心地一一作答。 没多久,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韩榆以为是三房那边的人 ,催促爹和大伯躺下,小跑去开门。 来人并非齐大妮,是个面生的。 韩榆确定没在村里看过他,眼里带着警惕:“你是?” 那男人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上杨村的,我媳妇儿跟你姑关系不错。” 韩榆知道大姑嫁的人家就在上杨村,却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半信半疑地打量对方。 面色黝黑,面相憨厚,不像个奸猾刁钻的。 韩榆心思流转,笑着问道:“我听大姑说过,您来这里可是大姑出了什么事儿?” 男人点头,语速很快地说道起来。 “昨儿你大姑父带了个三岁娃娃回来,说是他亲儿子,打算日后就留在家里养。” “你大姑不答应,他就打了你大姑一顿。” 韩榆眼神一厉。 男人忽觉后背一寒,环视四周,什么也没发现,就继续说:“我媳妇儿去看了,说是伤得很重。” “你大姑父又不给她请大夫,我媳妇儿担心你大姑出事,就让我跑一趟桃花村,告诉她娘家人。” 男人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道出。 韩榆在心里判断这番话的真实性,一边请他进来:“您先坐,我爹和大伯昨儿挖沟渠受了伤,我去找我大哥。” 男人诶了一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韩树在屋后光着膀子劈柴,多年干力气活练出来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古铜色,每一寸都蕴含着绝对的力量感。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7节 韩榆把事情告诉韩树,又去了正屋通 知两位“伤患”。 韩宏昊一听这话,着急忙慌就要下炕:“杨世昌个鳖孙儿,看我不宰了他!” 韩宏晔也咬牙切齿:“敢欺负大姐,怕是活腻歪了!” 韩树和韩榆一人一个,赶紧把人按回去。 “爹,大伯,你们现在可还受着伤呢。” 韩宏昊脸都气红了:“可你大姑......” 韩榆灵机一动:“去上杨村要经过梨花村,我去请大舅舅走一趟。” 大舅舅可厉害啦,凶悍又勇猛,连韩家的锅都敢砸。 韩宏晔略微迟疑:“可是杨家有兄弟三个,你大舅舅......” 韩树大手一挥:“那再叫上我的两个舅舅。” 反正顺路,多几个人,也更有气势不是? 他们作为娘家人,此行可是要给大姑撑腰的。 “这样也行,你们走的时候去灶房各拿十个鸡蛋。”韩宏昊看向西边,“要不要跟爹娘说一下?” 韩榆轻唔一声:“上杨村那位叔是从西边来的,能不去爷奶那边吗?” 正屋里一片静默。 韩宏晔嘲讽一笑:“反正就算告诉了爹娘,他们也不见得会给大姐讨回公道。” 说不准还会让韩春岚忍着,接纳那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 毕竟韩春岚是众所周知的不能生育,杨世昌总不能因为她断了香火。 韩宏昊抹了把脸:“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跟村里借辆牛车,尽量把你们大姑接回来。” 杨世昌能在韩春岚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个三岁大的孩子 ,想来杨家对她也没多重视。 与其在婆家受尽苦楚,养别的女人的孩子,还不如回来。 自打分家后,韩宏晔想法变了不少。 委曲求全不可行,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 韩宏晔至今仍记得,小时候他跟大哥不受齐大妮待见,三天两头挨饿,都是大姐冒着挨打的风险偷吃的给他们。 大姐都三十多了,眼看人生过了一半,还不如撕破脸,回来享享清福。 别的不敢保证,只要有他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大姐。 ...... 韩榆去西屋叫上韩松,跟村里唯一有牛车的人家借了牛车,直奔上杨村而去。 除了韩榆兄弟三个,还有萧水容和苗翠云。 “杨世昌可真不是个东西,信誓旦旦地说不在乎有没有孩子,背地里却跟人生了个崽子。” “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是把韩宏昊和韩宏晔都骂进来了。 上杨村来的那个男人一脸讪讪,求生欲极强地选择不参与这场杀气满满的对话。 虽然他也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杨世昌在这件事上委实做得太不像个男人。 你想要个儿子,这没问题。 你大可以给不能生养的妻子一封和离书,让她自行归家去,另找一个可以生养的女人。 而不是孩子都几岁了,还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所以男人答应了他媳妇儿的请求,天没亮就从家出发,来桃花村通风报信。 归根结底,那也是个可 怜女人。 去上杨村之前,牛车分别去了苗家和萧家。 意料之中的,当两家人得知韩春岚的遭遇,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不仅三位舅舅,战斗力同样很强的舅母们也跟着来了。 十几人呼啦啦赶到上杨村,直奔杨世昌家而去。 村口的树下坐着好些个老少媳妇,见这群人气势汹汹很不好惹的样子,当下起了八卦心思。 把纳一半的鞋底往篮子里一塞,拎起来就跑。 跟了牛车一路,最终停在了杨家门口。 上杨村姓杨的人家很多,但门窗破败不堪,草屋摇摇欲坠的,也就那么一家。 思及昨天杨家闹出来的笑话,妇人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捕捉到了兴奋。 “看来是韩春岚娘家来找麻烦了。” “走走走,这热闹可不能错过。” 韩榆跳下牛车,余光瞥见探头探脑的妇人们,站在原地稍等片刻。 待所有人下了牛车,萧超低声道:“进去后别说那么多,阿容你负责把榆哥儿他大姑带出来,咱们哥儿几个跟姓杨的好好说几句。” “好好”俩字儿刻意加重,韩榆已经可以想象到即将成为前任的大姑父的惨状了。 但这与他无关,他很是乐见其成。 做了坏事,就得付出代价。 杨世昌是。 刘勇也是。 “知道了。”韩树还有两位苗舅舅应了声。 韩榆沉吟片刻,走到萧水容身边。 比起杨世昌,可能韩春岚更需要他。 杨家破旧的大门被萧超一脚踹开,撞在墙上 痛苦地呻.吟两声,“砰”地砸到地上。 杨家人应声而出,看到以萧超为首,很明显是来找麻烦的一群人,当即质问道:“你们什么人?” 萧超露出一抹核善的微笑,不紧不慢挽起袖子,很快锁定了杨世昌是哪个。 “杨世昌?” 杨世昌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点头。 下一刻,砂锅大的拳头砸到他脸上。 韩树不甘示弱,也加入到这场交流之中。 “你们干什么?怎么还打人啊?” 杨家人先是震惊,反应过来后冲了上来。 可惜连年纪小看起来更好欺负的韩树的衣角都没碰着,就被苗家的舅舅舅母拦住了。 萧水容和萧家的两位舅母则去找韩春岚。 韩榆围观舅舅们拳拳到肉,把杨家的男人揍得嗷嗷叫,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但他记得自己的任务,欣赏了一小会儿,拉上韩松去找韩春岚。 韩春岚躺在昏暗阴冷的草屋里,身下是潮湿的稻草。 她已经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样,整张脸肿成了发面馒头,口水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下来。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和萧超同样彪悍的大舅母掉头出去,对自家男人喊:“萧超,只要打不死,就给我往死里打!” 萧超:“好嘞!” 而后抡起拳头,放任杨世昌的脸打了他的拳头。 哭嚎声响成一片。 门外看热闹的妇人们惊呆了:“韩、韩家人这么横的吗?” 无人能回答他们的疑问,更无人站 出来拉架。 原因无他,所有人都觉得杨世昌这顿打挨得不冤。 “诸位婶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清脆的嗓音响起,妇人们循声望去,是跟韩家人一道来的那个小娃娃。 生得唇红齿白,黑乌乌的大眼睛格外灵动。 勾唇一笑,天真又单纯。 嗯,看来韩家还是有没那么不好惹的人的。 妇人们脑海中不约而同生出这样的念头。 韩榆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忧郁一叹:“唉,诸位婶婶有所不知......” 就在韩榆和诸位婶婶聊得渐入佳境时,萧水容三人收拾好韩春岚少得可怜的东西,只待和杨世昌交流结束,就能回家去。 整场交流长达一刻钟。 对杨家人而言,当真是度日如年。 对杨世昌,更是地狱般的煎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8节 他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组,疼得他快要晕死过去。 他宁愿晕死过去,而不是现在这样,在即将晕过去之前迎接萧超的重拳问候。 “和离?还是死?” 就在杨世昌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时候,有人问。 杨世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于是,萧超手里多了一张新鲜出炉的和离书。 大舅舅很满意,蒲扇般的巴掌落在杨世昌肩膀上:“哈,忘了恭喜你喜得麟儿,那小崽子长什么样?抱出来给我看看呗?” 杨世昌生怕自己辛苦得来的独子有什么意外,正要拒绝,苗舅母已经把哭闹不止的孩子抱出来了。 这边韩树和苗舅 舅把韩春岚抬上牛车,韩榆跑过去看了眼。 苗舅母十分贴心地弯下腰,好让韩榆看个仔细。 韩榆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了:“大......哦不,是前大姑父,这孩子怎么长得不像你啊?” 手指轻点下巴,落在门外不远处看热闹的那群男人身上。 “比起前大姑父,我觉得他跟那位叔更像呢。” 顺着韩榆手指的方向,上杨村的村民看到了村里有名的二流子。 “嚯!敢情这孩子不是杨世昌的,而是孙寡妇跟杨飞的种?” “所以孙寡妇跟杨世昌的时候,她还偷了别的汉子?” “孙寡妇本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以前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偷汉子......” 后面的话韩榆没听到。 因为他被韩松捂住了耳朵。 韩榆愣怔地眨眨眼,被韩松一路拎着,同手同脚地爬上牛车。 直到牛车驶出,身体一个轻晃撞到韩松,他才回过神来。 韩榆看向韩松,眼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顾及牛车上人多,他凑到韩松耳边,仿佛听到了什么鬼故事:“所以偷汉子不是交朋友,而是......唔唔唔!” 话没说完,韩榆又被韩松捂住了嘴。 韩榆:“!!!” 怎么不是捂耳朵就是捂嘴巴? 小孩子就不能有一点好奇心和求知欲吗? 过分! 在韩榆控诉的目光下,韩松只觉脑仁儿隐隐作痛,低语道:“这不是重点,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这 些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接触的。” 韩榆眸光微亮:“所以二哥每时每刻都在关心我喽?”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只为了看韩松局促和憋闷的表情。 这回他可能要失望了。 在韩榆明晃晃盛着促狭的眼眸中,韩松习惯性地在眉心皱起一个小疙瘩。 微风拂过耳畔,也将韩松的呢喃吹进韩榆耳中。 “理论上是这样,我希望你能长成最好的韩榆。” 韩榆不解发问:“在二哥眼里,什么程度才算最好?” 韩松思量片刻,郑重其事道:“在我眼里,你已经是最好的了。” 韩榆一怔。 下一瞬,笑痕在眼底晕开。 第52章 因为韩松真情实意的夸奖,韩榆一路上开心到飞起。 碍于韩春岚昏迷未醒,只好按捺住笑声,在心里把韩松的话翻来覆去地品味。 牛车很快回到桃花村。 途径关大夫家门口,韩树跳下车去请人。 这么大动静,自然有人注意到:“韩老大媳妇,你们这是上哪去?” 韩春岚和离的事此时不宜声张,苗翠云便含糊其辞道:“出去办点事。” 问话的妇人看出她不想多说,好奇心战胜一切,跑上来看了眼。 “嗬!这谁啊?” 没人为她解答,萧超一抖缰绳,喂了那妇人一嘴的灰。 “谈明媳妇,你看到什么了?” 妇人呸了两下,将方才所见照实说了。 村民们眼睛一亮,这里头分明有热闹看啊! 话不多说,果断跟上。 ...... 牛车停在韩家门口。 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由萧超把韩春岚抱下来。 大舅母在一旁护着:“慢点慢点,别把人颠着了。” 萧超满口应好,步子是半点没见小。 韩榆瞅了眼大舅舅每走一步,就会跨出跟他人差不多长的距离,默了默,一溜小跑着跟上。 韩兰英姐妹四个闻声而出:“大姑......啊!” 明摆着是被韩春岚吓到了。 苗翠云道:“你们几个晚上睡一个屋,英姐儿的屋给你们大姑。” 韩兰英和韩兰铃自无异议,前者还帮着开了门。 萧超小心翼翼地 把人放到炕上,退到院子里,跟萧大舅母嘀咕:“不是我说,她比薇姐儿还轻,就剩一把骨头了。” 薇姐儿是两人的闺女,年方十三。 大舅母冷哼了声:“忒不是个东西,看来你们还是打得太轻了。” 说话间,关大夫背着药箱进门来。 “关大夫,劳烦您大中午的跑一趟。我大姑姐伤得太重了,实在没办法,这才请您来。” 大房二房能当家的男人都“重病在身”,苗翠云身为大嫂,在这时候当仁不让地站出来说道。 关大夫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取下药箱上前。 待看清韩春岚脸上的伤,面色微变,却没多问,动作利索地为她处理伤口。 到底是长辈,又是异性,韩榆几个自觉退出去。 韩树和韩榆陪舅舅舅母们说话,韩松去了正屋。 正屋的炕上,韩宏昊和韩宏晔翘首以盼,急得满头大汗。 这厢韩松刚进来,就迫不及待低声问:“怎么样了?” 韩松从袖中取出和离书:“这次多亏了几位舅舅舅母,否则不会这样轻易地和离。” 顿了顿又道:“大姑的伤势有些重......” 韩宏昊急了,竟不管不顾要爬起来:“我去看看!” 韩松蹙眉,把人摁回去:“已经有人看到大姑的样子,爹若是出去,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不仅门外,还有人在东西两户人家的墙头上探头探脑。 韩松并不是嫌麻烦,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尤其是 韩春岚和离归家,稍后还要应付三房那边的人。 韩宏昊被他这么一说,勉强冷静下来:“关大夫来了?” 韩松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韩宏晔两眼通红,嘴里喃喃,“有关大夫在,大姐很快就能好。” 韩宏昊附和,并深以为然。 关大夫可是最好的大夫,镇上的都不如他。 韩松对此并未发表任何言论,出去后顺手带上房门。 约摸过了两刻钟,关大夫出来。 “伤处理好了,给她扎了针,很快就能醒来。” 苗翠云自是千恩万谢,把提前准备好的诊金递过去。 关大夫把银子揣进衣袖的内袋里:“你们谁跟我去拿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19节 韩榆自告奋勇跟了上去。 关大夫话不多,走一路也没跟韩榆说几句话,都和韩春岚的伤势有关。 杨家的事没什么好瞒的,况且也瞒不住,韩榆就跟关大夫说了。 关大夫捋了捋胡须,淡淡道:“世间男子多薄幸,不如分开。” 韩榆转眸看过去。 关大夫胡子一翘:“老夫孑然一身,可从未成婚生子。” 韩榆很惊讶,以关大夫的为人和一身本事,不至于...... 关大夫不欲多说,沉默着到了家,便着手配药。 韩榆站在旁边,被苦涩的药材味儿熏得打了个哆嗦。 关大夫嘴角抽了下:“去把檐下的药材拿到院子里晒。” 韩榆乖乖应下,双手捧着簸箕,把它们放到一层叠一层的架子上。 “药配好了。”屋里传来关大夫的 声音,韩榆忙不迭进去,“这药水两碗煎八分......” 韩榆把注意事项仔细记在小本本上,一本正经地表示:“关大夫放心,我都记住了。” 关大夫大手一挥,让韩榆回去了。 还没进门,就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齐大妮挡住去路。 齐大妮盯着药包,语气咄咄逼人:“你手里拿的什么?” 蹲守在韩家门外的村民们齐刷刷看过来。 韩榆把手藏到身后:“没、没什么?” 齐大妮最见不得韩榆装出这副可怜样,越看越讨厌:“拿出来!快点!” 韩榆一瘪嘴,眼里泛起水光。 有人看不过眼,扬声道:“我说齐大妮,你跟咱们横也就罢了,咋还欺负榆哥儿一个孩子呢?” 齐大妮一个眼刀子过去,问韩榆:“你大姑是不是回来了?” 韩榆面露诧异:“奶怎么知道的?” 齐大妮没好气道:“那男的之前先去了我家,说是你大姑快死了,让我带人过去看看。” “要我说她就是活该,自己不能生还不让别人给她男人生?” 村民们互相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这话是亲娘能说出来的话? 敢情那位叔先去了三房那边,被拒之门外了才来韩家。 当真是冷血至极的一对夫妻。 韩榆心下一哂,双眼睁得滚圆,里面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大姑被欺负了,受了好重的伤,您怎么能说她活该?” 之前被牛车喷了一嘴灰的谈明媳妇一拍手:“所以刚才那 个肿得脸都看不清的是韩春岚?” 韩榆小小地嗯了声:“大姑很疼的,她都晕过去了。” “哦呦,韩家今年还真是倒霉,昨天韩老大韩老二出事,今儿又轮到韩春岚。” “齐大妮真是比毒蝎子还毒,自己亲闺女的死活都不管了,怕是要遭报应。” “......” 刺耳的议论声传入耳中,齐大妮拔腿就往韩家走。 但她哪里快得过韩榆,脚还没迈进门槛,大门就“啪”一声甩上了。 门里传来韩榆凶巴巴的声音:“你不喜欢大姑,我也不喜欢你,不要你进来!” 村民们看着差点被门夹到,吓得连连后退摔个屁墩儿的齐大妮,拍着手哄堂大笑。 齐大妮又羞又恼,几乎是落荒而逃。 村民们笑够了,看着韩家紧闭的院门连连感叹。 “韩老大韩老二是个好的,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祸害,这里特指冷眼旁观亲闺女受罪的齐大妮。 或许还要加个韩发。 ...... 齐大妮来得快,去得也快,谁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妯娌俩忙活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饭,算是谢过两家舅舅舅母今天的施以援手。 送走了他们,大家各做各的事,静待韩春岚醒来。 闲来无事,韩松出了两道五经题,把屋前屋后四处撒欢的韩榆抓到面前来。 韩榆此时正处于兴奋状态,不太想做题目,脚底抹油想溜。 韩松伸手一捞,轻轻松松把人拎回来,摁在小木凳上: “两个时辰,做。” 韩榆最终败给了血脉压制,只得老老实实做题目。 提笔蘸墨时不忘向韩松递去幽怨的眼神,小声抱怨:“二哥不是说我在你眼里已经最好了?” 韩松面无表情,冷酷无情地道:“夸你是一回事,要是这样给了你不需要做题的错觉,那我收回之前的话。” 韩榆:“???” 震惊.jpg 韩松淡定回望。 天知道那番话他在私底下酝酿了多久,说完自己都觉得脸热。 韩榆双手摆出残影:“大可不必,我还是很喜欢听二哥夸我的。” 说罢一目十行地浏览题目,而后奋笔疾书。 喜欢被夸? 韩松敛眸,掩下其中的思量。 看来他前些时日的研究与学习还是卓有成效的。 韩榆做完第一道五经题,捏了捏指节:“二哥我做好了,你......” 歇斯底里的哭声打断韩榆的话。 坐在院子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向西边看去。 光是听声音,就足以感受到极致的绝望。 韩榆想到那个明显和杨世昌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又想到齐大妮的态度,拉了拉韩松的衣袖:“二哥。” 韩松在韩榆新作的八股文上圈圈点点,眼也不抬:“说。” “大姑有伤在身,一个人在家肯定不行,要不让她跟咱们一起去镇上?” 韩松没有反对:“回头我跟爹说一声。” 韩榆笑笑,继续做题。 屋里,韩春岚不顾满身的伤,扑在苗翠云怀里,失声痛哭。 哭声悲怆 ,惹得苗翠云也跟着红了眼。 苗翠云说:“要不是榆哥儿眼尖,杨世昌的绿帽子就戴定了。” “这都是报应,那狗玩意儿就该绿云罩顶!” 萧水容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接上妯娌的话头:“可不是,就该他断子绝孙。” “来大姐,喝药。” 韩春岚接过药碗,喝白水似的一口闷。 理智被苦涩吞没,恍惚间,她想到过年时萧水容同她说的话。 不能生,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 还有一种可能性...... “现在好了,大姐回家来,等伤养好了,就高高兴兴过日子。” 韩春岚眼神微闪,眼泪再度从眼角滑落。 回家。 真好啊。 ...... 韩春岚的情绪稳定下来,躺在炕上养伤。 家里一下子多出三个伤患,其他人难免更忙了些。 直到戌时,大家才吃过晚饭。 韩松也终于寻得机会,把韩榆的提议说了。 苗翠云第一个同意:“那敢情好啊,到时候咱家开始摆摊,你大姑还能来帮忙呢。” 多个人多份力量。 于是,在韩春岚同去镇上这件事上,所有人统一达成共识。 问了韩春岚,她起初不太想给两个弟弟添麻烦。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0节 还是韩榆厚着脸皮,趴在炕边好一阵撒娇卖痴,直说得韩春岚晕头转向,一个不留神就答应了。 韩春岚:“......” 韩春岚苍白的脸上带起一抹笑,轻点韩榆的额头:“榆哥儿真是个机灵鬼,说得大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韩 榆昂首挺胸,十分自豪的姿态:“我可厉害呢,大姑你跟我们去镇上,日后就能见识到了。” 韩春岚摸了摸韩榆的脑袋,没说话。 屋里其他人看着这温馨一幕,也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脸。 却说齐大妮气急败坏地回到家,想到村里那群女人鄙夷不屑的眼神,想到故意卖乖和她顶嘴的韩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三个短命鬼,明天就办丧事!” 韩发对齐大妮的赌咒不为所动,他只关心一点:“见到铃姐儿了吗?” 齐大妮冷哼:“韩榆那崽子连门都没让我进,还撺掇那群贱人说我的不是。” 提起表面乖巧懂事,小绵羊一样听话,实则一身反骨,心眼比头发还多的韩榆,韩发也很是头疼。 “铃姐儿总要出来干活,到时候你就过去找她,记得态度好一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张地主许诺了他们不少好处,可不得趁着韩宏昊三人卧病在床,怂恿年纪小不懂事的韩兰铃答应了亲事。 到时候把人送去张家,跟张地主儿子躺一张床上,甭管有没有发生什么,韩兰铃这辈子都是张家的人了。 二房还能得到一份聘金,该他们偷着乐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会跟银子过不去。”齐大妮不耐烦地说。 老两口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韩发催齐大妮去找韩兰铃。 齐大妮不紧不慢走过去,却发现韩家门上挂着一把铁将军。 齐大妮:“???” 恰好 隔壁包老太太出来,齐大妮叫住她,着急忙慌地问:“他们人呢?” 包老太太张嘴,露出一嘴豁牙:“你说韩老大他们啊?一大早就动身去镇上啦!” 齐大妮眼前一黑,话不过脑子,口不择言道:“他们走了,我上哪去让铃姐儿嫁到张家去?” 说完她就后悔了。 完了,她声音那么大,肯定有不少人听到。 “亲儿子亲闺女都不管,还要把孙女儿嫁给傻子,齐大妮你可真行。” “以前我还觉得韩老大韩老二不孝顺,现在看来啊,他们就是太孝顺了,才会被齐大妮骑到头上。”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攀高枝找金龟婿的。 张家对大多数人而言,就是个火坑,也就齐大妮一门心思往里钻。 韩老大韩老二去了镇上也好,就算腿伤不能好,至少人还在。 要是继续留在村里,指不定哪天就被亲娘亲老子气死了。 齐大妮早已顾不上这些个老对头们如何评判她,撒丫子跑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了韩发。 韩发差点当场厥过去。 铃姐儿走了,他怎么跟张地主交差啊?! ...... 大房二房对韩发的慌乱一无所知,坐在牛车上,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韩春岚被笑声感染,心情不由松快许多。 萧水容说:“等安定下来,咱们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没错,早一天准备好就能早一天赚钱。”苗翠云附和。 韩春岚已有好些年头没去镇上了,在模糊的记忆里努力 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 她有些失落,但面上不显:“你们打算在哪摆摊?” 妯娌俩异口同声道:“集市入口的地方。” 太平镇仅有一处集市,里面卖什么的都有。 集市入口的人流量最大,也最集中,小商小贩都爱在那里摆摊。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摊位难抢,常有人为了一处好的摊位大打出手。 她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以前曾被齐大妮打发来镇上卖蔬菜。 韩春岚竭力遮掩对这所谓的集市一无所知的尴尬,不知如何应答。 韩榆看出她的窘迫,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大姑你尝过娘的面食和大伯娘做的菜吗?” 韩春岚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吃过几回。” 一年到头也就年初二能回娘家,嫁到杨家这些年,婆母常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不许她回去。 长此以往,还真没尝过几次。 韩榆语气轻快地道:“那大姑你有口福了,娘和大伯娘做的东西都超级好吃。” 在韩榆眼眸明亮的注视下,韩春岚狼狈地移开眼。 她低低应了声,对弟弟弟妹说:“我这都是皮肉伤,等你们准备好了,我也过去帮忙。” 没人会拒绝她的好意。 谁都知道,手头有事做,韩春岚才能心安理得地住下。 之后一路,大家都在畅享美好未来。 韩兰芸嘿嘿笑:“现在我跟榆哥儿住一起,是不是每天都能识字啦?” 韩榆想说当然可以,前者就被韩兰铃敲了脑袋。 “榆 哥儿每天要读书,回来还要学习,你是真不怕他累着啊?” 韩兰芸挠挠被敲得痒乎乎的地方,也意识到这一点,干笑两声:“也是哦。” 语气里的失落不加掩饰。 上到韩树,下到韩兰芸,他们都很爱学习。 韩松韩榆不在家,干活再苦再累,也会每天按时按量地练字。 对韩榆而言,只要小白在一日,他几乎不会感觉到疲惫。 只是时间实在紧凑,教他们识字到深更半夜,反而得不偿失。 韩榆一时间没个主意,问韩松:“二哥你觉得呢?” 韩松沉吟片刻:“一旬一次,如何?” 自是无人反对。 韩兰芸欢呼一声,缠着韩榆让他检查自己的识字情况。 韩宏昊乐呵呵地看着孩子们你来我往,跟韩宏晔说:“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还得多亏了刘勇。” 要不是刘勇来这一出,他们也不会对外宣称断腿没救了,哪有机会举家搬到镇上。 也算是因祸得福? 韩宏晔虽然比以往硬气了不少,本质还是良善的。 想到路过刘家时门头上挂的白布,他叹口气说:“人都死了,用榆哥儿的话说,也算是咎......咎什么取。” 韩榆忍俊不禁:“是咎由自取。” 韩宏晔猛点头:“对,没错,就是咎由自取。” 韩榆抽回视线,继续考查韩兰芸,同时一心二用,想到昨夜。 夜里他又去了趟刘家。 刘勇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看到韩榆推门而入,眼里的恐惧几乎凝 为实质。 刘勇实在怕了怪物一样的韩榆,无需韩榆逼问,就竹筒倒豆子,把他和先生之间的所有事都告诉了韩榆。 包括他和先生的联络方式。 “吴先生说,我若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去......找他。” 言犹在耳,韩榆又将刘勇报出的地址默念一遍。 对于刘勇的死,他心底生不出丝毫波澜。 在他先后收下张地主和吴先生的好处,对韩宏晔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的结局。 先前从刘家经过,刘家人说刘勇是夜里死的。 是血尽而亡,发现时人都硬了。 韩榆杀过数不清的丧尸,但从未杀过一个人。 即使任务目标是人类,他也只会将目标带回基地,交给基地高层。 在韩榆心里,始终有那么一条底线,时刻告诫自己不能杀害同类。 一旦他杀了人,就跟理智全无、只知撕咬猎物的丧尸没有区别了。 比起亲自动手,韩榆更乐意看对方慢慢死去。 昨夜刘勇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看着他瞳孔逐渐涣散,听着他呼吸和心跳缓缓消失,咽下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气。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1节 刘勇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盯着韩榆,阴森诡谲。 他想要拉着韩榆一起到阎王殿。 很可惜,他失败了。 “五十个字全对,榆哥儿我是不是很棒?” 韩兰芸欢快的语调拉回韩榆飘远的思绪。 韩榆弯眸轻笑:“是,很棒。” ...... 壮壮这两天托养在邻居家。 隔壁住着一对 年轻夫妇,膝下一儿一女,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韩榆提出托养,他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回到镇上,韩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壮壮。 送了一盒不算很昂贵的糕点作为谢礼,韩榆再三道谢,抱着壮壮回家。 两天不见,铲屎的把自己丢在陌生人家,壮壮窝在韩榆怀里,全身炸成一只毛球。 “喵喵喵!” 可恶的铲屎官,看爪! 亮光一闪,粉色的肉垫啪叽踩在韩榆手背上。 韩榆反手捏住,递到嘴边亲了亲:“壮壮真乖,越来越会撒娇了。” 壮壮:“......” 呵,愚蠢的铲屎官! 一家人安置下来,韩宏昊和韩宏晔就出去置办摆摊所需的东西。 苗、萧二人不放心两个粗心眼的大老爷们儿,也跟着去了。 闲来无事,韩榆和韩松又教了五十个字,完事后让他们自行练习。 外面有些吵,韩榆躲到屋里默写文章。 经过一年多持之以恒的练习,韩榆的字有了很大进步。 从最开始的端正到现在的铁画银钩,付出的代价是中指指腹上的一层薄茧。 韩榆临窗而坐,日光从左侧照进来,将他的身形一半笼在灿金之下,另一半隐匿于黑暗之中。 惊鸿一瞥,那侧脸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漠然。 韩松定睛望去,窗上树影轻晃,和着韩榆嘴角的浅淡笑意,看起来格外美好。 信步上前,一眼瞥过韩榆面前的宣纸,并未出言。 直到韩榆落下最后一笔:“二哥有什么 事吗?” 韩松神色浅淡:“无事,看你一人在屋里,特来瞧瞧。” 韩榆拿起宣纸,照着脸扇了扇:“我在默写,县试不是要考这个?” 韩松嗯了一声,又听韩榆说:“二哥,等会儿私塾该放课了,我打算去找灿哥儿安哥儿,向他们借一下这几日的笔记。” “明日不行?”韩松问。 韩榆一手托腮:“这不是今晚正好有时间,明天自有明天的安排啊。” 韩松应了:“二叔二婶回来,我会跟他们说的。” 韩榆站起身,虚虚抱住韩松:“多谢二哥。” 韩松身体僵了僵,好在很快放松下来。 韩榆把脸埋在韩松的宽袖里,殷切提醒:“二哥,这时候你应该回抱一下。” 韩松:“......” 迅速抬手,再迅速放下。 整个过程一个呼吸都不到。 韩榆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在韩松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溜之大吉。 ...... 韩榆在外面许久,直到戌时三刻才回来。 萧水容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韩榆手里拿着两个小伙伴的笔记,软声道:“灿哥儿祖父太过热情,留我们吃了晚饭。” “娘你们吃过了没?” 萧水容把韩榆被风吹乱的头发理理顺:“早就吃过了,给你也留了饭。” 韩榆拍拍肚皮,不知碰到哪里,浅浅吸了口气,不自然地弓起后背。 他面上笑意不改:“辛苦娘了,但我吃了很多,实在吃不下啦~” 萧水容应一声,把温 在锅里的饭菜取出来,灭了灶塘里的余火。 韩榆回屋洗漱,而后翻看并誊抄小伙伴的笔记,直到亥时初才睡下。 翌日,韩榆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跟在韩松后头出门。 途中有人聚在一起谈话。 “昨晚对面那条街有户人家着火了,整个院子都烧着了,幸好没烧到隔壁。” “火势可大了,住在院子里的人浑身都是火,没一块好皮。” “我二舅母家的小叔子凑热闹去看了,说是脸上都能看见骨头了,估计活不成了。” 韩榆打了个哈欠,幽幽感叹:“真惨啊......” 被自己丑死,姑且也算一种死法? 第53章 两节课结束,是午休时间。 韩松被罗先生叫走,临走前让韩榆自行去吃饭。 韩榆拿上午饭,去找沈华灿和席乐安汇合。 “喏,你们俩的笔记。” 沈华灿接过笔记,随手放一边:“都看完了?” 席乐安也问:“不会也誊抄好了吧?” 韩榆咬一口萧水容清早起来做的爱心酥饼,笑道:“也没多少,抄完也好尽早还给你们。” 席乐安扒一口饭,咽下去才开口:“这几日乙班都在做县试和府试的试题,确实没上两节课。” 就在上个月,他二人顺利升到乙班。 乙班的学习强度远高于丙班,起初两人不太适应,韩榆花了不少功夫才让他们跟上进度。 韩榆喝一口水:“试题做得如何?” 昨天下午急着办事,拿到笔记就走了,彼此连寒暄的机会都没有。 这厢时间充裕,自然要关切一二。 沈华灿夹了一筷肉给韩榆,不紧不慢道:“县试还可以,府试略有难度。” 席乐安点头附和:“不过先生说了,我们读书的时间短,知识累积不够,再过个一两年,应付这些试题就不成问题了。” 三人都是罗先生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愿意在学习上吃苦头,更能静得下心,罗先生对他们也是寄予厚望。 “早上路过书斋,掌柜说书斋新到了一批书,下午可要去瞧瞧?” 路人谈及昨夜那场火灾时,就在书斋附近。 掌 柜瞧见韩榆兄弟二人,就将书斋的最新消息告诉了他们。 “去。”席乐安不假思索道。 沈华灿轻叹一口气:“如今人在乙班,同窗之间互相比较,高下立现,万不能在这时候懈怠下来,多看几本书也是好的。” 韩榆不置可否:“我二哥说了,学得太晚有损身体康健,日后是会长不高的。” 席乐安想象了下将来他及冠之年依旧是三尺孩童的身高,虎躯一震,暗下决心,今晚要早些睡。 三人边说边吃,填饱肚子又凑一块儿探讨先生课上讲授的文章。 两节课结束后,韩榆问韩松:“二哥可要一同去书斋?” 韩松拒了:“没什么书要买,过几日再去。” 因着府试的缘故,本该上个月抄好的书到现在还未完成。 书斋掌柜也是看在韩榆从未逾期的份上,才不予追究。 韩松不欲欠人人情,还是尽早抄好送过去。 另一个原因,是韩松看出席乐安对自己存有几分畏惧心理。 他若是去了,难保对方束手束脚,反倒影响彼此的心情。 韩榆也不强求,把沈华灿给的饯梅分他一个:“那二哥你先走,我买了书就回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2节 韩松侧首,视线从韩榆腹部掠过。 蜻蜓点水一般,快到韩榆都不曾发觉。 “嗯,早点回来,别到处乱跑。” 韩榆自是满口应下。 告别了韩松,三个小伙伴有说有笑地前往书斋。 掌柜很有生意头脑,新送来的那批书就放在门口的长桌 上,旁边挂了个牌子,上头写着硕大的两个字——“新书”。 长桌前有不少读书人,三五成群,同友人窃窃低语。 韩榆拉着小伙伴挤进去,试图寻找合乎自己心意的书。 有读书人注意到身边的矮萝卜头,不由轻笑:“你们三个小娃娃,来书斋凑什么热闹?” 韩榆仰起头,婴儿肥的脸上透着严肃:“我们才不是小娃娃。” 三人整齐划一地昂首挺胸,满脸的不服气。 大家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浅蓝色书生袍。 衣襟处用略深色的绣线绣着小小一个“罗”字,是罗家私塾统一的书生袍无疑。 众人又惊又奇:“你们几岁?” 韩榆伸出一个巴掌,很骄傲地说:“五岁。” “五岁?”一旁的书生咂舌道,“多半是刚入的私塾吧?这里的书不太适合你们,你们该去最东边那排书架。” 韩榆对书斋里书籍的放置一清二楚,最东边那一排都是小孩子的启蒙书籍。 韩榆叉腰,振振有词道:“才不是刚入的私塾,我们三个早就是乙班的学生了。” 在场的读书人并不全是罗家私塾的,但也听过罗家私塾有甲乙丙丁四个班,以及毫无人性可言的入学考核、月度考核以及升班考核。 得知韩榆三人在乙班,皆狠狠吃了一惊,问询的目光看向相熟的罗家私塾学生。 于是,接下来他们被迫接受了“韩家两兄弟有多丧心病狂”的二三事科普。 当他们恍恍惚惚回 过神,满眼惊叹地看向韩榆所在,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 书斋的某个角落,席乐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虽然我现在已经是铁血好男儿了,但是被那么多人围着,还是心跳得好快。” 韩榆笑吟吟道:“至少你不像以前那样,遇上事就脸色通红两眼泪汪汪了。” 席乐安很认同这一点,赧然之余止不住地笑。 沈华灿说:“方才有一瞬间,我觉得咱们仨像极了猴戏里的猴儿。” 沈华灿性情内敛,虽不至于像席乐安那般反应激烈,但也不习惯被很多人围观打量,听他们用夸张的语调吹嘘自己。 比起越京那些召朋唤友、喜好奢靡的同龄人,他更喜欢和猫猫狗狗在一起。 安静治愈,让他有独立思考的空间。 “反正咱们都选好书了,付完钱就走吧。”韩榆用说笑的口吻,“只怪你我太优秀,这般年纪让他们太过吃惊。” 两人正要应,身后传来激烈的争辩。 “当朝史书分明有记载,土豆红薯是大越第三任皇帝,明兴帝在位时派人出海,历经千难万险后引进的,怎么可能是太.祖皇帝时期引进?” “可这书上分明写着,土豆和红薯是大越建国初期由凌先生......” “这是野史!野史!” 对方语气激愤,隔着一面书架,韩榆都能想象到他据理力争时脖子上青筋暴起的模样。 “野史上都是些荒唐谬论,只为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如何 能与朝廷最最权威的史官相提并论?”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直奔掌柜而去。 “我是看在你家书籍齐全的份上才时常光顾,你怎么能把一些不入流的野史和正史放在一起售卖?” 只见那男子将一本书重重扔到柜台上,怒不可遏地质问。 掌柜愣住,忙不迭翻开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很快懊恼与歉意浮现面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应该是书斋负责采买的人看错了,将野史和正史混在一起......” 掌柜叠声儿道歉,嘴巴都说干了才勉强熄灭男子的怒火。 低声下气也就算了,还赔进去一本好书。 待男子带着书甩袖而去,掌柜忍着怒气,准备把那本误入正史行列的野史丢去库房。 韩榆三两步上前:“这书可否卖给我?” 掌柜的脸色由阴转晴,大手一挥,给韩榆抹去零头。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韩榆带着两本书,和小伙伴离开书斋。 这是席乐安不知第多少次看向韩榆。 与其说在看韩榆,不如说在看他怀里的野史。 韩榆和沈华灿探讨下午自学时遇到的一个小问题,五感敏锐的他很难忽视席乐安的盯视,遂回望过去:“你在看什么?” 席乐安很是费解地问:“你为什么要买这本野史?” 既是野史,就有民间编撰的成分。 大多数是根据传闻,真实性有待考察。 总的来说,野史上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当不得真。 席乐安不明白,韩 榆为什么要白白浪费银子,买一本没什么用的书。 如果对大越这一百多年的历史感兴趣,大可以买一两本由史官编写的正史,而非野史。 韩榆指尖摩挲着野史的封面,低垂的睫毛很好地遮掩了眼底的迷茫。 “我也不知道,就是......”韩榆蹙眉,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就是想买。” 或许是购买欲。 又或许是对野史本身感兴趣。 韩榆挠挠头,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准确的理由。 好像有一层薄纱蒙在眼前,拂不开,用力也扯不下。 韩榆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我之前不是向灿哥儿借了本正史,今儿正好对比一番,看野史的记载能有多荒谬。” 席乐安似乎懂了:“敢情你是买回来打发时间的?” 韩榆眼眸轻眨:“算是。” 席乐安便不再问,转而说起先前那两个书生争辩的内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正史上就是明兴帝在位时才有的土豆红薯,这野史也太胡编乱造了,太.祖登基没两年就驾崩了,哪有时间派人出海。” 韩榆知道席乐安在沈华灿的影响下,对大越的历史多有研究,只好奇问道:“那人提到什么凌先生,怕是野史中将土豆红薯的引进归结到他身上了。” “或许吧。”沈华灿拿过野史翻看两页,又还回去,“不过凌先生文能当军师,武能率兵打仗,野史这样写,也是因为凌先生有真本事。” 快到家了,韩榆随 口感叹一句:“那他挺厉害的。” 席乐安中肯点评:“文武兼备,可惜正史记载,他在太.祖之前就已离世。” 韩榆了然,又一个天妒英才的。 有关土豆红薯的话题终止于此,韩榆继续和沈华灿的讨论。 不多时,韩榆停在家门口:“路上小心,明天见。” 目送两人走出一段路,韩榆才折身进门。 韩宏昊在捣鼓摆摊用的小推车,拿着锤子在上头敲敲打打。 韩榆过去瞧了眼,推车的做工很是粗糙,摸上去有点刺手。 “大伯,咱家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摆摊啊?” 韩宏昊指向二进院里:“等你爹编好竹椅子,差不多就能开工了。” 经过长达一天的商讨,萧水容负责做包子米糕面条之类的面食,苗翠云则负责卤味和面条上的几种配菜。 既然卖面条,自然要准备几张桌椅。 木桌木椅太花钱,韩宏晔就毛遂自荐,编几对竹桌竹椅。 无需多大,收摊后往推车底下一塞,就能带回家来。 韩榆给韩宏昊倒碗水:“大伯您先忙,我去看看爹。” 韩宏昊挥手:“去吧去吧。” 韩榆又给韩宏晔倒一碗水,陪他说了会儿话。 灶房传来熟悉的吆喝声:“吃饭了!” 大家放下各自手头的活计,往吃饭的正屋去。 韩春岚还不能下床,苗翠云把饭菜给她送去,又回来吃。 晚饭是糙米粥和土豆饼。 这年头菜油价贵,煎饼时只放了一两滴油,土豆饼吃起来有些干巴 ,但丝毫不影响浓郁的土豆香气。 韩榆想,土豆丝和土豆饼这两样吃食,他一辈子都吃不够。 吃完饭,韩树和韩松被韩宏昊叫去,韩榆一个人回了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3节 趁还没洗漱,韩榆翻开那本野史。 内容多且杂,韩榆翻了许久,才找到有关土豆红薯的那一小段文字。 上面说,太.祖登基后,派遣凌先生率领船队出海,两年后带回土豆红薯等高产农作物。 韩榆发现,和正史一样,这野史中也没提到有关凌先生的名姓。 韩榆默默给这位凌先生打上身份神秘的标签,继续往下看。 下一瞬,呵笑出声。 野史称,凌先生和太.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还说太.祖之所以能以女子之身击退外敌,建立大越,是用美貌引诱了凌先生等一众能人臣子,让对方心甘情愿为其效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韩榆眉间皱起一个小疙瘩,把野史塞到书箱的最下面。 那书生说野史上都是荒唐谬言,韩榆还半信半疑。 现在看来,他还真没说错。 正史中有记载,太.祖天生巨力,能文善武,怎的就成了凭美貌登基? 若她真没点本事,如何能压得住手下魁梧善战的将士? “白白浪费我两刻钟。”韩榆暗暗磨牙,“还有小金库。” “什么小金库?” 韩榆循声望去,来人是韩松,就气呼呼地把事情告诉他。 韩榆私以为,二哥定会与他同仇敌忾,一起斥责编写这本野史的人。 不料韩松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野史是真的。” 韩榆神情一怔:“嗯?” 韩松也是后来身居高位,一次偶然窥见了越氏皇族的辛密。 一群高高在上又极端自卑的男人,在先祖死后肆意篡改史实,为此不惜屠杀成千上万个无辜百姓。 他们认为,要将荣耀归还给应得之人。 不仅仅是荣耀,还有权力。 所以他们将开国两位女帝为大越所做的贡献,悉数转移到明兴帝身上。 千古一帝。 这是正史中对明兴帝的最高评价。 韩松眼底划过讽刺。 或许,大越的根早就烂了。 而最先一批蛀虫,是坐拥天下的君主。 “二哥如何知道?”韩榆疑惑问道,也唤回了韩松的思绪。 韩松不欲多说,只道:“这不重要,日后你自会知晓。” 韩榆便不再追问。 韩松如此笃定,想必是有了确切的证据。 所以正史也会造假,野史中亦有真相。 韩榆所有所思:“二哥来找我是?” 韩松原本与韩榆相对而坐,闻言起身走到后者面前,半蹲下来。 韩榆不明所以:“二哥你......”做什么呢? “衣裳撩起来。”韩松言简意赅且不容置喙地道。 未说出的话卡在嗓子眼,韩榆睁大眼睛:“什、什么?” 不待韩松重复,韩榆先一步捂住衣角,义正词严道:“娘说了,男孩子不可以随便给人看。” 韩松:“......” 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松黑了脸,沉声道:“ 昨晚我见你腹部似乎有些淤青,可是与人起了争执?” 韩榆眼皮一跳,藏在鞋子里的脚趾紧张地蜷起。 他掩饰得那样隐蔽,连萧水容都没发觉,韩松是怎么发现的? ...... 时间回到昨晚。 韩榆从家出发,直奔私塾,赶在放课时把沈华灿和席乐安堵在门口,拿走了笔记。 辞别好友,韩榆又赶往刘勇供出来的碰面地址。 虽说来镇上已有一年半,韩榆却没怎么四处逛过,几乎是私塾、家、书斋三点一线。 向人问了路,抵达目的地,韩榆发现那位吴先生给的地址就在他家前面那条街。 韩榆的突然出现,打了吴先生一个猝不及防。 吴先生认出韩榆,也不问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进来的,果断从桌下抽出一柄短剑。 四下无人,短剑闪着寒芒,直奔韩榆门面而去。 韩榆利落闪身,避开吴先生的攻势,宽袖一挥,放小白。 小白经过这些日子的光合作用,体型已经可以涨到成年男子那般高大。 韩榆丢出小白,便退到一旁观战。 吴先生看不到小白,被小白无形且杀伤力极强的攻势吓了个半死。 不过几个回合,就被小白满脸青紫地踩在根须下,动弹不得。 吴先生暂住的小院仅一进,韩榆挨个儿搜查一遍,并未花多长时间。 最终,韩榆在书房的暗格里找出一沓未署名的书信,以及一封吴先生未寄出的信件。 前者书信的内容都与韩榆相关。 正应了韩榆的推测,以往种种的目的在于让韩榆霉运加身、走上歧途,永远地深陷低谷。 “韩榆必须活着。” 这是书信中的原话。 另一封则是陈述了韩榆的转变,言明韩榆可能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并已做出反击,询问往后该如何应对。 只可惜这封信还未寄出,就落入韩榆手里。 吴先生这辈子都没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掐住他命运的咽喉,否则他定会早早把信送出去。 可惜,他轻敌了。 韩榆笑着感慨,让小白把吴先生丢进屋里。 哪知小白刚把人扔进去,吴先生突然将剑鞘掷出,砸中韩榆的腹部。 吴先生身手极好,这一下当时就给韩榆干出一大片淤青。 小白怒不可遏,摁着他一顿猛捶,差点把人打死。 韩榆及时叫停,当着被打得不能起身的吴先生的面,放了一把火。 韩榆把所有的信件丢进火中,静待它们化作一堆灰烬。 火苗一寸寸舔舐房屋门窗,贪婪地啃食吴先生的全身。 火势渐涨,在清脆的噼啪声中,韩榆依稀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焦香。 吴先生痛呼着,嘶吼着。 他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你吗?” 吴先生深知他无法从韩榆这个怪物手中逃脱,只能徐徐诱之。 而他背后的主子,便是鱼饵。 只要韩榆上钩,他定要报今日之仇。 很可惜,韩榆已经知道了。 韩榆在一片火光中,踩着夜色离开了。 有人发现吴先生的院 子着火了,大叫救火。 身后一片喧嚣,谁也没注意到那个五岁大的孩子。 又或者,谁都不会相信,这场足以烧毁二分之一宅院的大火,是出于一个孩童之手。 韩榆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 他本意是想焚烧信件,吴先生那般下场,分明是自己钻进火堆里,咎由自取啊。 ...... 韩榆不会留一个企图伤及他的亲人,日夜不休地在不远处监视他的人活着。 制造一场意外,借昨夜的东风杀一个人,再简单不过的事。 是风先动的手,与他韩榆无关,不是吗? 韩榆算准每一步,唯独漏算了韩松这位智多近妖的重生版男主。 见韩榆迟迟没有动静,韩松语气微沉:“韩榆。” 韩榆回神,撞进韩松古井无波的眼中。 可他分明瞧见,里面是有关切在的。 韩榆幽幽叹一口气,对此深感头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4节 自从县试前的下药风波,二哥对他是愈发的温柔体贴了。 但他本性多疑,且极其敏锐,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来他的正视。 穿书伊始,因为性情变化惹来韩松起疑。 两次借上茅厕干坏事,第一次韩松等在院子里,第二次直接跑去屋后找他。 掉进猪圈这样丢脸的事韩榆不愿再回忆,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消除韩松的疑心。 韩榆眨了眨眼,一脸茫然:“二哥说什么淤青?我何时与人起争执了?” “昨天下午我一直和灿哥儿安哥儿在一起,莫非二哥觉得,我会跟 他们闹不愉快?” 韩松眸子紧锁在韩榆脸上,试图挖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和闪躲。 然而没有。 韩榆目光清正,不闪不避。 这让韩松有些不确定了。 “昨晚你回来,洗漱时我无意间瞥到的。” 昨晚韩松确实在他洗澡的时候来过,是归还沈祖父赠予的书籍。 真是大意了。 “二哥应该是看错了,许是屋里什么东西的影子落我身上了?” 说着掀起衣角,露出滚圆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让韩松想到他的长子,幼时吃饱了也会这样。 一个没忍住,伸手戳了下。 韩榆:“???” 韩松:“......” 第54章 在韩榆惊恐的目光下,韩松哧溜缩回手。 尴尬。 尴尬是今夜的韩家兄弟。 韩松:“咳——” 韩榆挠了挠痒乎乎的肚皮:“二哥可瞧仔细了?” 韩松定睛望去,那肚皮白皙圆润,不见丝毫淤青:“是我看错眼了,没受伤就好。” 韩榆放下衣角,松了口气:“二哥可还有事?” 韩松瞥了眼他面前的课业:“没事了,你写吧。” 目送韩松离开,韩榆吧唧一口亲在小白的花骨朵上:“幸好,幸好。” 小白忸怩了下,从指尖滑落,稳稳在桌面扎根,催促韩榆赶紧完成课业。 韩榆嘀咕:“你跟二哥越来越像了,总喜欢敦促我学习。” 小白轻晃两下。 “好好好,我这就开始。”韩榆无奈笑道,提笔蘸墨。 - 翌日一早,韩榆和韩松晨起健身,吃完饭赶往私塾。 途中听到吴先生的最新消息。 “熬了两天终究没熬过去,昨儿下午没的。” “天又热了,隔壁人家闻到臭味才发现。” “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还是邻里们凑了钱给他下葬。” 韩松对前面那条街的火灾略有记忆,不知想到什么,侧首看向韩榆。 韩榆支棱起耳朵,正听得专心。 “过两日娘和二婶去摆摊,放课后我也会去帮忙。你一个人在家,即便是饿了也不可在灶房乱捣鼓,以免点了屋子。” “知道啦。”韩榆拖长了语调,又说,“二哥去帮忙 ,我也要去。” 韩松没答应:“你还没推车高,等你长高了再说。” 韩榆气坏了。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身高歧视? 但气归气,韩榆也是明白韩松的话不无道理。 要是他站在推车后面,客人来买东西,怕是都看不到人。 韩榆低头,脚下的影子矮墩墩的。 气馁地拿鞋尖蹭了蹭,韩榆决定今晚吃两碗饭。 多吃饭才能长高。 还有晨练,亦不可间断了去。 ...... 转眼五日过去。 竹桌竹椅陆续编好,刷洗干净了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晒干后,就准备出摊。 出摊第一日,萧水容和苗翠云天不亮就起身了。 前者把醒发整整一夜的面团取出来,搓成团准备包包子,后者开始忙活卤味和配菜。 担心生意不好,她们不打算做太多,免得卖不完浪费了。 很快韩兰英韩兰铃两个姑娘也进来,在一旁打下手。 忙活了一个半时辰,第二笼包子出锅,那边的卤味配菜也已调好。 这时天色刚亮,空中还挂着一轮弯月。 韩树从灶房门口探出个脑袋:“娘,二婶,你们好了没?” “好了好了。”苗翠云高声道。 把吃食和两小套竹桌竹椅送上推车,萧水容想想还是没摘下襜裳,就这么出门了。 韩宏昊和韩宏晔白天要出门做工,韩松韩榆又要读书,只韩树一个男人跟着去了。 韩兰英站在门口,望着推车渐渐远去,紧张地握住二妹的手:“铃姐儿,一定能卖得 很好,对吧?” 韩兰铃重重点头:“一定可以。” 韩兰英呼出一口气:“要是这生意做不成,怕是要回村去。” 在镇上吃什么都要掏银子,韩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纵使有分家所得的五十两,也不可肆意挥霍。 挣不到银子,总不能在镇上白吃白喝,只能回桃花村。 想到刻薄蛮横的齐大妮,韩兰英就觉得窒息。 齐大妮为了跟张地主家攀上关系,不惜逼迫铃姐儿嫁给一个傻子。 韩兰英眼看就要到说亲的年纪,她不敢想象,要是自己的婚事被齐大妮盯上,会被说给一个怎么样的人家。 即使爹娘不会同意,她还是想远离桃花村,远离那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韩兰铃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眼里闪过厌恶:“大姐你别胡思乱想,松哥儿榆哥儿等会要起来,咱们先做早饭,回头还要做针线活。” 韩兰英应下,又一头扎进灶房。 约摸过了一刻钟,韩榆打着哈欠出来。 停在一进院的推车不见了,韩榆合上嘴:“她们已经出门了?” 韩松从隔壁出来,垂眸整理衣襟,轻描淡写嗯了一声:“你还睡着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走了。” 韩榆嗅着灶房传出的香气,不自觉往那边走:“等放课了,咱们过去瞧瞧可好?” 韩松抬步跟上:“可。” 韩榆去灶房转一圈,偷了个包子吃,被韩松拎去晨练。 半个时辰结束,两人换下被汗水打湿的衣裳 ,去正屋吃饭。 壮壮全程陪同,韩榆这边吃完,就扒拉他腿,嗲着嗓子喵喵叫。 韩榆哪里不知他这是在讨食,把碗筷送去灶房,就往他吃饭的碗里添了吃的。 “喵呜~” 铲屎的,算你识相~ 壮壮用短了一截的尾巴轻扫韩榆的手背,粉色肉垫拍拍韩榆,喵喵喵地快乐吃饭。 韩榆看了一会儿,那边韩松收拾好东西出来,便结伴前往私塾。 一直惦记着摆摊的萧水容,这边放课的锣声刚响,就迫不及待拉着韩松跑出课室。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5节 席乐安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再抬头,已不见韩家兄弟二人的身影。 他表情空白了一瞬:“他们俩......好快。” 沈华灿被他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提醒道:“忘了榆哥儿上午跟咱们说过的事了?” 席乐安哦哦两声,一拍脑袋:“课上先生讲得略有些深奥,听得我头晕眼花,我都给忘了。” “那既然今天是榆哥儿家第一天摆摊,咱们可要去添个彩头,捧捧场庆祝一下?” 韩榆是席乐安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曾不止一次地开导他。 席乐安私以为,他能有今日这般,和榆哥儿脱不开关系。 友情是双方的,绝不能只一方付出,另一方什么表示都没有。 席乐安兴致勃勃地想着,要不要从家里拎几斤肉,送去榆哥儿家。 沈华灿摇了摇头:“榆哥儿既然没让我们一同前往,就是担心我们有所表示。” 席乐安不明所 以:“第一天开张,理应有所表示。” 沈华灿轻敲他一下:“若咱们送东西去,那才是真正生分了。” 大张旗鼓地送东西去,难免惹人眼红。 更甚者,还会给韩家带来一些小麻烦。 榆哥儿也是为了双方都好。 席乐安一时间没转过弯,挠挠头表示不解。 沈华灿神情一肃:“就问你听不听我的?” 席乐安条件反射地立正:“听!” 沈华灿满意一笑:“很好,你先回家去,过几日再问问榆哥儿,也好去尝尝榆哥儿家小食的滋味。” 席乐安嘟囔两句,含糊其辞听不清说了什么,拿上书本塞进布袋:“那好吧。” ...... 韩榆对两个小伙伴的谈话内容毫不知情。 可若是知道了,也会赞同沈华灿。 韩榆从来都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就好比他和韩松,因为成绩优异,屡次得到罗先生的褒赞,不止一次被同窗明里暗里地挤兑过,各种膈应人的小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那些个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哪个是省油的灯? 韩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人家,光是准备推车和吃食就掏了好些银子。 如若有人眼红生事,怕是一切支出都要打水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韩榆相信他们会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韩榆在路上走着,将今日先生讲授的文章背给韩松听。 稚嫩的童生清脆嘹亮,惹得过路行人纷纷侧目。 有人注意到他二人身上显眼的书生袍,啧啧感叹: “不愧是罗先生,教出来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厉害,这才多大年纪,竟然背书背得这么溜。” “要我说啊,进士老爷跟举人老爷还是有区别的,那焦家私塾出来的学生我就没听过几个有出息的。” “可不是,我家儿媳妇二月份死活要把孙子送去焦先生那处,我跟老头子没同意,她还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这才几个月,我家小孙孙张嘴就是之乎者也,这都是罗先生教得好。” 韩榆将过路人的交谈尽收耳中,微抬下巴看向韩松,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 韩松敢保证,若是他身后有尾巴,估计得晃出残影。 韩榆背完最后一句,清清嗓子说:“先生自然是最好的,真搞不懂黄睿跟三叔怎么想的,几乎把那位焦先生吹上天。” 韩松淡声道:“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人。” 这还是韩松头一回直白地表露出对一个人的不喜。 韩榆若有所思,想必那位焦先生当真不怎么样。 余光瞥见举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老丈,韩榆眼眸一亮,揪住韩松的衣袖:“二哥。” 韩松当即想到上次当街吃糖葫芦的场景,面色微黑:“不......” “谢谢二哥,二哥真好,二哥我去去就来!” 欢快的嗓音掐断韩松的话头,韩榆迈着短腿啪嗒啪嗒跑远了。 那背影,像极了出笼的鸟儿。 韩松:“......” 无奈一叹,走到路边等韩榆买完回来。 然后,韩松就眼睁睁看着 韩榆举着两根糖葫芦跑到跟前。 右手捏着糖葫芦咬一口,左手递上前:“呐,给你。” 韩松战术后退:“我不......” 韩榆踮起脚,糖葫芦塞了韩松一嘴。 “酸酸甜甜,很好吃的,二哥快吃。” 韩松:“......” 见韩松不动,韩榆催促:“二哥快吃啊,再不吃就该化了。” 到底是他的心意。 韩松默念,心一横,咬下一颗。 ...... 韩榆二人在集市外溜一圈,找到自家摊位所在。 原以为头一天出摊,生意会比较冷清。 谁知生意意外很不错,摊位前站着好几个人买包子和卤味,一旁的小竹桌前还坐着三五个客人,哧啦哧啦嗦着面。 韩榆喜出望外,一溜小跑上前:“娘,大伯娘,大哥。” 萧水容于百忙之中看他一眼:“榆哥儿来啦?饿不饿?” 韩榆瞅了眼蒸屉里的包子:“中午吃得多,还没饿。” 总不能吃掉别人等了许久的包子。 “等会儿就能收摊,榆哥儿到旁边坐坐,要么跟你二哥先回去。” 韩榆选择了前者。 接下来两刻钟,韩榆坐在小竹椅上,托着腮看人来人往。 并非一直有人来他家的摊位,也有人被两旁的吆喝声吸引,去买了其他吃食。 韩榆数了下,两刻钟里共有十个人来,五个人买包子,三个人吃面,仅两人买了卤味。 眼看暮日西斜,萧水容跟苗翠云商量了下,打算收摊。 韩树把竹桌竹椅塞到推车 底下,几人合力,推着推车回家去。 橙红的夕阳普照大地,每个人都挂着红润的笑脸。 萧水容三人在集市待了整整一天,午饭吃了两个包子应付。 韩榆走在他娘边上,好几次听到她肚子在咕噜咕噜叫。 回到家,韩兰英和韩兰铃已经做好晚饭。 把推车停好,取下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韩宏昊兄弟俩也回来了。 “先吃饭,吃完饭再数钱。” 想到小竹篓里叮当作响的铜板,大家觉得满身的疲惫都散去几分。 囫囵吃了晚饭,一家人围桌而坐。 韩宏昊把竹篓反扣到桌上,伴随着叮当声响,铜板落了一桌。 “一个,两个,三个......二百三十六......二百六十八!” “二百六十八文钱!” 负责数钱的韩树按捺不住激动,拍着桌子高喊。 “这、这么多?” “树哥儿你没数错吧?” 韩树不乐意了:“我虽然没读几本书,数数还是会的,这一个一个地数,哪里会出错?” 韩宏晔不敢相信,又让韩松数了一遍。 韩松在众人灼灼注视下,淡定地数完所有铜板。 “大哥没数错,确实是二百六十八文钱。” 所有人:“!!!” 韩宏昊抹了把脸:“摆摊竟然这么挣钱吗?” 要知道,他们在张地主家累死累活一整天,也才挣十个铜板。 韩榆笑得眼睛完成月牙,不吝夸赞地说:“主要还是娘和大伯娘手艺好,客人们的鼻子和舌头可灵了,好 不好吃他们能分辨不出来?” 民以食为天。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6节 况且他们家的吃食定价也不高,量多又实惠,客人们自然愿意掏钱。 “真好。” 忙活了一天,苗翠云和萧水容浑身酸痛,只想躺下睡一觉。 可看着面前这一小堆黄铜色的铜板,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若非面粉用完了,她们可以再卖个一天一夜! “大家都辛苦一天,早些洗漱歇下,明儿才有精气神继续干活。” 到底是长嫂,苗翠云一声令下,大家便都端盆洗漱去了。 至于摆摊赚的钱,提前说好两房对半分,一旬分一次。 账目都记在明面上,彼此绝非奸猾之人,也不存在什么猜疑。 夜色下,小院因着那二三百文钱很是热闹了一阵。 洗漱后,便都熄了灯,枕着美梦睡去。 韩榆的隔壁是韩宏晔夫妇俩的屋,练习八股文时,两人的鼾声清晰入耳。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韩榆悄然勾了下唇,手腕稳稳悬空,颇具风骨的字迹跃然纸上。 一篇八股文并一首试帖诗,练完后照例默写半篇文章,紧接着又是总结今日课堂所学。 如此这般,忙碌却充实。 戌时初,韩榆熄灭油灯,躺下入睡。 ...... 这天之后,韩家的小摊逐渐走上正轨。 萧水容和苗翠云生得秀丽,满头青丝用头巾包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爱干净的。 在食材方面,她二人也不吝啬,无论是包子馅儿还是面条上的配菜,只会多给不会 少给。 包子皮儿被里头的馅料撑得圆鼓鼓,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油香。 面条的配菜只两种,荤的和素的。 每回苗翠云都满满一大勺浇上去,直把白花花的面条盖了个严实。 还有那卤味,色香味俱全,整个儿浸在卤水里,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以上种种,成功让韩家的小摊在一众摊贩中脱颖而出,成为食客们的新宠。 也不是没人眼红,试图针对韩家小摊,只是被妯娌俩轻松化解了。 最过分的一次,有人雇了个懒汉,污蔑韩家的吃食里有虫子。 那懒汉当真配得起“懒汉”二字,滚滚的一碗面汤,虫子还是个活的。 不仅没能诬陷成功,反而连累自家的生意大打折扣。 转眼到了七月,酷暑时节。 在韩榆隐晦的提议下,萧水容又在吃食里加了一样凉茶。 在这炎炎夏日,当你走在路上,如何能抵抗一碗清透爽口的凉茶的诱惑? 凉茶的畅销在意料之中,韩家又多一笔收入。 因为小摊的生意太好,三个人时常忙不过来,对此有少数食客颇有微词。 好在没多久,韩春岚伤势痊愈,也过来帮忙。 四个人忙活,勉强还算应付得来。 每逢休沐日,韩松体谅她们出摊辛苦,也会过去帮忙。 至于韩榆,怕是去了也会添乱,索性老老实实在家学习。 韩松的举动被有心人瞧见,在私塾里宣扬开来。 许多学生认为韩松一介童生却混迹于集市之中,有损读 书人的风骨气度。 就连数月未见的韩宏庆都闻讯而来,厉声质问,并以命令的口吻不许韩松再去。 三房都分家了,韩宏庆有什么资格管到隔房侄子的头上? 韩松自是不予理会。 但随着韩宏庆的知情,韩松猜想应该用不了多久,桃花村那边就能知道大房二房的最新情况。 可那又如何? 韩宏昊和韩宏晔都不再是当年那个愚孝的儿子了。 等韩宏庆气得甩袖而去,韩榆小小声说:“万一爷奶他们跟爹要银子怎么办?” 韩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韩·守财奴·榆才不愿把钱给讨厌的人。 韩松手指捋平卷翘的书角:“分家时白纸黑字写着,每年该给爷奶多少东西。超过这个份额,多给是爹和二叔孝顺,不给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韩榆轻唔一声,算是回应,转头趁休息时间继续抄书。 只是他二人还是低估了齐大妮不要脸的程度。 这天一早,齐大妮敲开院门,上来就问两个儿子要钱。 “要不是小三告诉我,我都不晓得你们两个不孝子摆摊挣了大钱。” “还敢背着老娘让韩春岚跟杨家的和离,真是胆肥了!” “十里八村都传遍了,杨世昌抱回去的崽子不是他的种,你倒是精贵,这点气都受不得,杨家没嫌弃你不能生养......” 齐大妮叉着腰,对着所有人一顿疯狂输出,就连韩榆都没能幸免于难。 对此,韩宏昊和韩宏晔硬气得很。 “为 了给我们俩治腿,家里欠了一百多两外债,还有大姐,她前段时间身子老不好,还咳血,也欠了二三十两。” 吃嘛嘛香身体倍棒的韩春岚:“???” 韩宏晔接过兄长的话头:“娘您要钱可以,只要您跟爹帮我们还了这一百五十两,往后每年都会把挣到的一半孝敬给您,您看如何?” 齐大妮当然不乐意。 而韩宏晔也是仗着老两口手里只有几十两,才会许下这样的承诺。 不等齐大妮有所反应,韩榆扑上去,整个人挂她腿上。 最近韩家伙食不错,韩榆又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脸蛋都圆了不少。 这厢全部体重坠在齐大妮身上,当场把她撞了个屁墩儿。 “奶,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帮忙还了这一百五十两吧,我都已经三个月没吃上一口肉了呜呜呜呜......” 齐大妮信以为真,哪里愿意做这个冤大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门一关,韩榆瞬间收了哭声,露出八颗牙齿:“怎么样?我哭得是不是很逼真?” 所有人:“......” 在韩榆满怀期待的目光下,大家憋着笑点头。 “是是是,榆哥儿哭得真好。” “赶紧收拾收拾,该出摊了。” 又是休沐日,韩松换上耐脏的粗布短打,叮嘱韩榆在家好好读书,随萧水容几人一道出了门,傍晚时才回来。 韩榆带着今日份疑难找上韩松。 韩松捏了捏酸胀的手臂,着手答疑。 韩榆心领神会, 殷勤地绕到他身后,双手齐上,在韩松右臂上捏来捏去。 一问一答,时间过得很快。 韩松解答完毕,又拿起自己的书本,不紧不慢地翻看。 韩榆甩了甩捏得发酸的手,与他相对而坐。 抬眼望去,是韩松专注的面孔。 韩榆福至心灵,突然问:“二哥,你觉得人为什么要读书?” 韩松怔了下。 韩榆补充说明:“又或者是,读书的意义?” 韩榆自诩读书已经够努力了,但比起韩松,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他很好奇,韩松这样努力的目标所在。 重活一世,他想通过读书获得什么?达成什么目的? 像前世那样,位极人臣,名留青史? 韩榆觉得不止如此。 否则韩松那时常压抑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总归是有来处的。 韩松沉吟片刻:“一为大越。” 即便大越已经烂了,将来还会更烂,但韩松还是想救它。 凌先生曾对他说,我若不救它,又有谁会救它呢? 凌先生几乎凭一己之力,将大越从灭国的边缘拉拔回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7节 韩松视凌先生为恩师,重生后的夙愿便是为大越略尽绵薄之力。 韩榆默默点头,这点在他的意料之中。 所以还有其二,其三,甚至更多? 韩榆洗耳恭听。 韩松眼神变得悠远:“二为先生。” “先生?”韩榆来了兴趣,“可是罗先生?” 韩松摇头,眸光转向韩榆。 许是他此时内心激荡,有韩榆在前,不免生出倾诉的欲.望。 “非也,是 凌先生。” 说起凌先生,韩榆就想到几个月前从野史了解到的那位建国初期的凌先生。 韩榆心思流转:“可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位?” 韩松语气微顿,微微摇头:“不是。” 多年后,凌先生在大越风雨飘摇之际横空出世,力挽狂澜,许多人猜测他是一百多年前那位凌先生的后人。 韩松也是这么认为。 韩榆猜,这位凌先生应该在将来与韩松有什么深重的渊源。 总归现在韩松身边没一个姓凌的。 韩榆保持沉默,只作没发现其中的疑点。 韩松抿一口水:“是一位盖世无双,愿舍身救国的大义之人。” 世人皆道先生有铜头铁臂,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可韩松知道,先生只是肉体凡胎。 他瘦骨嶙峋,沉疴缠身,像一口灌风的麻袋,无时无刻不在苟延残喘。 直到生命的尽头,陪伴他的只有一盆半死不活的花,和一尾布满划痕的瑶琴。 韩榆双手托腮:“二哥一定很崇敬他。” 韩松很难忽略韩榆笃定的口吻,也不作掩饰:“是。” 韩榆咂摸着,有点不是滋味。 这位凌先生当真这般厉害? 二哥可从未给过一个人这样高的评价。 韩榆还想再试探两句,韩松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太多。 担心韩榆起疑心,韩松打住话题:“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吧,早点睡,明日还要上课。” 韩榆轻哼一声:“二哥也早些休息。” 韩松应声,目送韩榆离开。 ... ... 翌日,有人在酒楼举办了一场小型诗会,广邀同窗前去参加。 韩松不欲前往,最后还是被祁高驰拉了去。 韩榆只好与小伙伴走一段路,再独自回家。 途经一条窄巷,里头有呼救声传出。 在巷口张望,是一位老丈摔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老丈似乎发现了韩榆的出现,用嘶哑的声音说:“小娃娃,我起不来了,你能来扶我一把吗?” 韩榆眼神微闪,笑着应好。 不缓不急走到老丈面前,伸出一只手:“老人家,我......” 话未说完,一只大手从背后绕到身前,用手帕捂上韩榆的口鼻。 第55章 韩榆眼中闪过了然,抬手就要放小白。 “给我摁住喽,上头放话了,绝不能让他逃脱!” “还差几个就能上路,上回送去云远府的那批货,年纪小又漂亮,贵人们可喜欢得紧呢。” 韩榆眸光一闪。 云远府位于大越西南部,当地百姓大多是从周边各个小国迁徙而来,成分多且杂,民风粗犷,又仗着天高皇帝远,很是不受朝廷的管制。 以上是韩榆从书中所知,当时还跟韩松吐槽过云远府的半独立性。 而老丈口中的“那批货”,应该是和他一样被迷药迷晕的孩子。 有团伙的拐卖组织,且不是初犯。 短短两个呼吸,韩榆就做出了决定。 韩榆屏气凝神,拒绝再吸入手帕上的迷药。 同时让小白将他吸入体内的少量迷药清除干净。 “人晕了没?” 韩榆眼睫毛轻颤,沉沉阖上眼。 因突发状况而紧绷的身体一瞬间软成面条,扬起的手臂无力垂落。 晕.jpg 借着窄巷里微暗的光线,老丈将韩榆的反应尽收眼底。 想到那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小子心机很深,极有可能装晕,老丈想了想,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冰冷的刀刃贴上掌心,用力一划,鲜血喷涌而出。 老丈眼睛紧紧锁着韩榆,不放过他丝毫的表情和肢体变化。 殷红溢满掌心,从指尖滚落,洇入泥土里。 韩榆没有任何反应。 老丈脸色一松,匕 首插回刀鞘:“给他包扎好,别货没到地方人就没了。” 年轻男子应声,随手扯下一片布条,胡乱在韩榆手心裹两圈,把人扛在肩头,快步追上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韩榆悄无声息地将包裹伤口的布条挑开。 男子和老丈在窄巷的尽头一个助跑,翻上墙头。 掌心的血珠摇摇欲坠,落在墙角的野草上。 翠绿和鲜红,在阴暗无人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 韩榆被男子扛麻袋一样甩在肩上,因为长时间头朝下,韩榆大脑充血,有些犯晕。 腹部抵在结实的肩膀上,被迫经受一轮接一轮的压迫。 韩榆不由庆幸,距离他上次吃饭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否则他定会吐这人一头一身。 韩榆面条似的挂在男子肩膀上,饶是警惕心极高的老丈,也未曾发觉他们刚拐骗到手的货物是在装晕。 韩榆半睁开眼,眸中神色沉静,不见丝毫慌乱。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行走路线,并沿途留下记号。 ——韩榆有绝对的把握脱身,总得看看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相较于黄秀兰、侏儒男子以及刘勇的手段,这一回明显更高明,也更阴毒。 让韩榆落入拍花子手里,是想让他流落他乡,乞讨为生? 还是别有用意? 以上只是韩榆束手就擒的小部分原因,更多是因为和他一样被拍花子拐走的孩子。 在脱身后去县衙报官,由官府全权负责这件事和深入贼窝,引导 官府找来这两个选择中,韩榆选择了后者。 这些拍花子能在官府的监管下逍遥法外,定然是阴沟里的老鼠,狡兔三窟藏得极深。 等官府找到拍花子的老窝,救出被拐走的孩子,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那老丈为了试探韩榆,眼也不眨地给他一刀,可见对方不是什么善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韩榆不敢保证,等官府找过去,会不会所有的孩子都能安然无恙。 那些孩子都有父母亲人,若是他们出什么事,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韩榆现在很幸福,所以心也变软了。 权衡之下,韩榆决定做那个指路人。 希望二哥争气一点,早点发现他留下的记号。 ...... 却说韩松被祁高驰拉去诗会,在同窗的起哄声中不得不作了两首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8节 举办诗会的是一位刘姓同窗,他十分阔绰地为这场诗会准备了几样彩头。 韩松依稀有点印象,这位刘姓同窗曾经和韩宏庆有过一段交集。 二人形影不离,好得跟什么似的,只是不知后来怎么的,两人突然又闹翻了。 韩松不欲与此人结交,便也无心争夺那些个彩头。 祁高驰见韩松神情淡淡地一人坐着,走回来戳了戳他:“刘兄准备的彩头可真精致,什么玉佩折扇镇纸砚台一看就是好东西。” “尤其是那枚玉佩,上头的小雀刻得栩栩如生,跟活了似的,可爱得紧。” “小雀?”韩松心神一动。 祁高驰点头:“ 刘兄说那枚玉佩原本是买给他幼弟的,正好今儿办了诗会,索性拿出来做彩头。” 韩松并不关心刘兄如何,只问:“很可爱?” 祁高驰先是不明所以,不过很快懂了:“是榆哥儿?” 韩松起身上前,以行动作出回应。 祁高驰不禁扶额:“嘴上说着要我不可对榆哥儿太过娇纵,结果最最娇纵榆哥儿的还得是你韩松!” 狠狠腹诽了好友一番,快步跟上去。 参加诗会的学生少说也有五六十人,经过数场激烈的竞争角逐,那枚刻有雀儿的玉佩花落韩松家。 刘兄朗声笑着,将玉佩交到韩松手中:“不愧是先生的得意学生,我等自愧不如啊。” 众人直勾勾盯着玉佩,既心酸又眼红。 心酸自己技不如人,眼红韩松得了最贵的彩头。 韩松对周遭的视线视若无睹,或者说早已免疫,将玉佩置于衣袖的内袋中:“时辰不早了,韩某先走一步。” 刘兄忙拉住他:“这才哪到哪啊,诗会还没结束,就算结束了也还有其他场子,你这么着急走,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了。” 韩松素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被刘兄扯着袖子,面色当场冷硬不少。 祁高驰太了解韩松了,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着打圆场:“刘兄有所不知,这玉佩就是韩松专门为了他兄弟赢的,这厢得了玉佩,当然急着把东西送回去。” “兄弟?”刘兄有些讶异:“可是韩榆?” 韩松颔首: “正是。” 刘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爽快松开韩松:“既然如此,那你就走吧,可不能让韩榆等急了。” 这一番揶揄,惹得众人低笑出声。 韩松面色如常,拱了拱手:“韩某告辞。” 转身欲走,又被祁高驰拉住:“我和你一起。” 他二人本就是众所周知的至交好友,刘兄也没阻拦,目送两人离开。 韩松和祁高驰并肩出了酒楼,扑鼻的酒气霎时散去。 祁高驰松了口气:“那里头乌烟瘴气的,熏得我头疼,还不如回去早点洗洗睡。” 诗会上是有酒的,只是他们俩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全程对同窗的敬酒敬谢不敏。 他们不喝,不代表其他人不喝。 有人喝了酒,酒气上头,就变得.......放浪形骸了起来。 衣衫不整还是轻的,更有甚者,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讨论镇上唯一一家青楼里的某某姑娘有多漂亮。 韩松上辈子见多了声色场面,虽不曾放浪形骸过,但也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祁高驰不一样,他是个实打实的老实孩子。 听到那些话,羞臊得整个人几乎藏到桌子底下,头顶冒烟的程度。 韩松缓声道:“既然不喜欢,日后就不必再来。” 祁高驰小声嘟囔:“还不是看你整日闷着,我担心你闷出什么病来。” 韩松目光柔软了一瞬:“多谢你的好意。” 祁高驰咳嗽两声,故作豪放地摆摆手:“倒也不必,咱俩谁跟谁,说谢太 生分了。” 韩松淡然一笑,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祁家。 与好友道别,韩松踩着夜色回家去。 手指隔着衣袖捏了下里头的玉佩,韩松有些期待韩榆收到玉佩时的反应。 之所以想要这枚玉佩,是因为韩榆又蹦又跳的快活样像极了出笼的雀儿。 雀儿配雀儿玉佩,正好合适。 韩松漫不经心地想着,一丝微风吹来,极淡的血腥味拂过鼻尖。 脚下一顿,往窄巷看去。 窄巷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韩松停顿稍许,头也不回地离开。 家门紧闭,韩松抬手敲门。 前来开门的是韩春岚。 “松哥儿回来了。”韩春岚笑着说,又看向他身后,“榆哥儿呢?” 韩松蹙眉:“榆哥儿不是早就回来了?” “没有啊。”韩春岚摇头,“我们以为榆哥儿跟你在一起。” 韩松五指收紧,手心里的玉佩硌得皮肉生疼:“我跟高驰参加诗会,榆哥儿跟他两个朋友一道回来的。” 姑侄俩在黑暗中对视,两颗心同时沉到谷底。 没一会儿,韩家所有人都知道韩榆早就离开私塾,却一直没到家。 萧水容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韩宏晔紧忙把人扶住,颤着声儿问韩松:“榆哥儿是不是去他朋友家了?” “有可能。”不待大家心下一松,韩松又道,“但不可能现在都不回来。” 一个可怕的猜测同时浮现在大家的心头。 几个大人勉强还能维持住冷静,如果不看他们发 抖的手的话。 四个姑娘家,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韩兰芸,当场一咧嘴,大哭起来。 “榆哥儿!赶紧去找榆哥儿!快把榆哥儿带回来!” 幼猫似的哭声听得人心里更难受,教人六神无主。 韩兰玥眼含热泪,捂住妹妹的嘴。 “爹去席家,二叔去沈家,问问榆哥儿在不在他们两家。” 要是在的话,那就最好。 要是不在的话,那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我和大哥去榆哥儿回来的路上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娘和二婶大姑也是,在附近找找。” 谁都不敢问,要是找不到人怎么办? 他们都心存希冀。 万一榆哥儿在席家或者沈家,只是忘了提前知会一声呢? 万一榆哥儿在路上见着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只是一时贪玩,忘了回家的时间呢? 大家分头行动,急吼吼出了门。 韩松临出门前,被韩兰英叫住:“松哥儿,我们几个呢?” “你们就在家。”赶在韩兰英反对之前,韩松沉声道,“若是榆哥儿回来,也好给他开门。” 韩兰英四人眼眶一热,重重点头:“好!” 韩松吐出一口浊气,和韩树原路返回。 夜色朦胧,韩松和韩树走在路上,视线化作雷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不知怎的,韩松想起窄巷里淡不可闻的血腥味。 指腹摩挲着玉佩上雀儿的刻痕,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它抹平。 在韩树不知所以然的注目下,韩松一路疾行,停在 窄巷入口。 血腥味比先前又淡去几分。 可谁让韩松上辈子见多了血,对这味道极其敏感。 韩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巷子又长又窄,榆哥儿又不是个笨的,怎么也不会进这里面吧?” 韩松头也不回,眼眸中翻涌着汹涌的情绪:“可如果......有人引他进去呢?” 韩树愣住:“什么?你是说......” 韩松不予理会,三两步上前。 终于,他看到了那一滩血。 ...... 年轻男子在老丈的带领下扛着韩榆七拐八绕,来到一座破旧的小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29节 老丈推门而入:“人齐了吗?” 旋即有轻柔的女声响起:“雄哥您尽管放心,就没有我元七娘办不成的事。” “那三个小崽子见到我眼睛都不会眨了,我给他们吃的,他们就乐颠颠吃了。人已经带回来,在柴房睡着呢。” 老人和年轻女子,最容易降低人的心理防线。 韩榆给他们打上惯犯的标签,便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比成年男子略轻的脚步由远及近,应是方才说话的女子。 “这就是陶叔点名要的孩子?” “是。”老丈一巴掌拍到韩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这小子也就生得俊俏些,真不知陶叔看上他什么,非要咱们走这一趟。” 傻孩子,当然是上头的吩咐。 韩榆一动不动,暗戳戳磨牙。 “把人丢去柴房吧,好酒好菜已经备好,下半夜就动身,去找老五他们汇合。” “ 咱们手里这批货质量不错,肯定比老五几个的漂亮,卖的价格也高,到时候陶叔一高兴,还能多赏给咱们几个银子。” 笑声和散发着恶臭的脓液一起,从他们的喉咙里溢出。 韩榆初步判断,在场至少有十个人。 年轻男子走动起来,用钥匙开了门,毫不怜香惜玉地把韩榆往地上一扔。 韩榆滚两个圈,瘫在地上不动了。 “咯吱——” “咔嗒——” 两道声响过后,韩榆听到低低压抑的抽泣。 原地保持不动片刻,韩榆确保不会再有人来,这才缓慢睁开眼。 当看清眼前一幕,饶是淡定如韩榆,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柴房并不大,一半的空间都用来堆放柴火和杂物。 另一半的空间里,放眼望去都是三岁到十岁不等的孩童。 角落里,还有好几个正值花季的姑娘家,十四五六岁的模样。 她们许是试图反抗过,每个人脸上都引着红肿的巴掌印,发丝凌乱神色惶恐。 韩榆躺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打量所有人。 有衣着简朴的,也有衣着华贵的,显然外面那群人已经丧心病狂到不论身份群体,只要进入视野范围,一律看作目标拐走。 而且听那女子话里的意思,被拐的孩子不止他身边这些,即将和他们汇合的老五几人也做了拐卖的勾当。 韩榆沉吟片刻,把蠢蠢欲动的小白摁回去。 掌心的血已经凝固,因为韩榆拒绝治疗,已经疼得麻木。 小白和主人思 维相通,知道韩榆另有打算,就要给韩榆治疗伤口。 韩榆听着稚嫩的哭声多重奏,再一次制止了小白的动作。 伤口一旦痊愈,惹来那老头儿怀疑不说,他也没法子给韩松留记号了。 瞥了眼气得茎叶发颤的小白,韩榆背着人给它顺毛,像给壮壮顺毛一样。 “小白乖乖,你只需让我不要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就好。” 破绽太多,是会出大事的。 小白气呼呼地扭过身,拿另一面——相当于两脚兽的屁股——对着韩榆。 可即便如此,韩榆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入身体,在四肢百骸和脏腑之间蔓延。 ...... “这地方怎么会有血?” 韩树蹲在韩松旁边,使劲儿嗅了嗅:“会不会是什么野猫野狗的血?” 他记得家里的壮壮当初就被人弄断了尾巴和后腿,丢在巷子里。 韩松一言不发,起身往窄巷的深处走去。 “诶松哥儿你......” 里头乌漆嘛黑的,韩树下意识想叫住韩松,脑海中飞快闪过些什么。 韩树咽了口唾沫,“咕咚”声清晰可闻。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机械性地跟上韩松。 韩松一步一步,走到窄巷最深处。 惨白的月光照亮这逼仄的角落,也让韩松看清那棵在墙角顽强生长的野草。 点点殷红缀在细嫩的叶片上,在夜色中发出暗色的光。 韩松视线右移,忽的蹲下身,捡起一物。 拿在手里的东西比韩松的巴掌小了一圈,在野草 里滚了一圈,脏兮兮的。 这是一只由壮壮身上脱落的猫毛制成的毛球,从三月起就一直挂在韩榆装书的布袋上,从未离过身。 韩松闭了闭眼,嗓音嘶哑:“榆哥儿怕是出事了。” 韩树脸色煞白,掉头往外走:“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告诉二叔二婶!” 韩松紧随其后,却是说:“你先回去,把消息告诉大家,我去一趟县里。” 韩树脚步一顿:“去县里干啥?报官?可等你到了县里,都已经是下半夜了,县令大人哪里会管这个?” 韩松没应:“凭你我如何能平安将榆哥儿带回来?总要试一试。” 上辈子韩松和褚大人同僚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性品行,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 “也只能这样了。”韩树大步往外走,“人命关天,那些个拍花子说不定不止拐了榆哥儿一个人。” 两人谁都没多想,直接将韩榆的失踪归结为被拍花子拐走。 两人在巷口分别,一人回家去,另一人直奔镇上租赁马车的车马铺。 深更半夜的,车马铺的人早就歇下了。 韩松敲了半刻钟的门,总算把人叫起来。 韩松将银锞子丢过去,跃上马车一抖缰绳,溅起飞尘一片。 太平镇离县城还算近的,韩松一刻不停歇,于子时抵达县衙。 县衙威严的大门紧闭,只几只鸟雀栖息在牌匾上。 韩松喘着粗气,举起因为长时间把控缰绳而麻木僵直的手臂,重重叩门。 不知过了多久, 韩松总算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哪个不要命的大半夜敲县衙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应该是褚县令家中的仆从。 韩松一拱手:“太平镇童生韩松有要事求见县令大人。” 仆从见韩松满头是汗,迟疑了下:“你且等着,我去禀报县令大人。” 韩松道了声谢,候在县衙外。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小跑着来:“韩童生,大人让你过去。” 韩松在仆从的带领下经过县衙的前堂,来到县令及其家眷居住的后堂。 褚县令衣冠整齐,见了韩松也不废话:“你深夜来访,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他来安平县数月,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在半夜敲开县衙的大门。 韩松深深作了一揖,缓缓道来。 ...... 韩榆一直躺在柴房的地上。 以雄哥为首的那群拍花子在隔壁好吃好喝,豪放的笑声让这群孩子们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 啜泣声在耳畔回荡,韩榆轻叹一声。 每当这时,他总会感叹自己和同龄人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些孩子在陷入险境时,大多是惶然无措。 反观他自己,惊慌只是表象,实际上早已将周遭的环境和对手分析得全然透彻。 或许他就是个小怪物,骨子里透着股疯劲儿,才会用自己的血留作指路的记号。 伴随着“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韩榆头一个被拎起来,双脚离地,一晃三摇地被拎出柴房。 韩榆闭着眼 ,感觉自己被塞进一辆马车里。 在他之后,不断有人被塞进来。 马车里塞得满满的,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有个孩子哭着往外冲:“我不要在这里,我要爹,我要娘呜呜呜呜......” 没等他冲出马车,哭声便戛然而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0节 相貌柔媚的女子捂着男孩的嘴,脸上挂着与她模样相悖的阴狠,掐着他脖子塞回去。 “不许哭,再哭当心老娘拔了你的舌头!” 这下连啜泣都没了。 不多时,马车轻晃了下,往前行驶。 而彼时,韩榆借着前方的遮挡,将马车底部的一块木板整个儿揭开。 谢天谢地,这马车没想象中那么结实。 韩榆探出手去,跟小狗撒尿似的,一路留下记号。 ...... “所以你的意思是,安平县出现了一群有组织有预谋的拍花子?”褚大人冷眼看向韩松,语气里不带任何的情绪。 韩松:“是。” 褚大人又问:“你还觉得你幼弟留下的血和物件,是在向你传递什么?” 韩松:“是,学生以为他在为我们引路。” 褚大人沉默片刻:“可有依据?” “其一,学生幼弟的玩物【1】是学生亲自系上去的,学生系的是死扣,数月不曾松懈,没道理这时候丢失。” “其二,学生幼弟机敏聪慧,学生和学生的家人多次提醒他当心拍花子,绝不会轻易上钩。” “其三,学生观察过,那条窄巷里连个脚印都没有,可见拍花子的谨慎, 而巷子里却有几处血迹,若他们知情,绝不可能不处理干净。” 褚大人起身,逼近一步:“以上三点未免太过牵强,倘若只是你的臆想,出了错你又该如何?” 韩松的口吻笃定且坚定:“绝不可能。” 褚大人看了韩松良久,忽而放声大笑:“韩松啊韩松,你们兄弟俩,可真让我大吃一惊!” 韩松抬眸。 褚大人笑脸一收,肃声道:“你可知,这几日县衙接到不止一桩孩童丢失的案子?” 两人四目相对,其中的深意只有对方知晓。 ...... 马车一路疾行,往东驶去。 韩榆又困又饿,眼皮沉甸甸,肚子也咕噜噜叫个不停。 但他不敢睡。 要是他睡了,就没人给韩松指示了。 周围的孩子们哭着哭着都睡着了,天真无邪的脸上挂着泪痕,真真可怜得紧。 透过马车帘子,韩榆知道天快亮了。 刚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皮,帘子被人掀开,韩榆正对上一魁梧大汉的眼睛。 大汉挑了下眉:“呦,醒了啊?” 熟悉的声音,分明是昨天装受伤的那个老丈。 韩榆心中了然,原来是乔装改扮过了。 不等韩榆有所反应,大汉的手越过一众被吓醒的孩童,把韩榆抓出马车。 韩榆眼里含着两包泪,哭得直打嗝:“你、你是什么人?我这是在哪?” 大汉并不理会韩榆,抓着他走进不远处的小院。 韩榆奋力挣扎,大汉也不管,钳子似的把控住他的两只手,在 院子最深处的一间屋子门口停下。 他把韩榆丢进去,毫不犹豫地关了门。 韩榆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屋子里竟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幽暗。 死寂。 唯一的声响是他自己的呼吸。 多年前的记忆卷土重来,韩榆呼吸急促地后退,浑身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等一人推门进来,发现韩榆蹲在空无一物的墙角,蜷缩成一小团。 那人笑了笑,信步上前,朝韩榆伸手:“就是你......啊!” 骨裂的脆响在房间里回荡。 沾满血腥味的小手捂住男人的嘴,沙哑的声线尾音轻颤:“闭嘴,再吵拔了你的舌头。” 第56章 韩榆在研究员手下诞生。 可以独立行走后,韩榆不愿听从研究员的命令,成为他们排除异己的工具,就被研究员丢进禁闭室。 全封闭的禁闭室,声音和光线统统被隔绝在外。 整整十天,韩榆在这个狭的小空间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为伴,连吃饭都不能。 韩榆是实验体,无需补充人类饭食,但晶核是必需品。 在研究员的设定下,每个实验体必须每日进食一定量的晶核,否则会丧失最基本的理智,伤人或者自残。 这也是基地可以掌控一群出身实验室的怪物的原因。 韩榆一人独处,长达十天不得进食。 他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出现幻觉,开始自残。 有小白在,韩榆的自愈能力极强。 他一直重复着受伤、痊愈又受伤的过程。 十天禁闭结束,研究员派给他一项任务——除掉另一个基地的研究员。 只因对方先他一步对丧尸病毒的研究有了进展,便要杀人泄愤。 韩榆不愿,于是他再次进了禁闭室。 研究员看透韩榆的底线,下达的任务越来越过分,无一不和无辜的人类有关。 韩榆知道,他在试图驯服自己。 可偏偏韩榆的反骨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便研究员无期限地延长关禁闭的时间,他始终不曾松口。 直到半年后,韩榆三岁。 他的异能再一次升级,小白也进化成伴生植物中金字塔尖的 存在。 基地高层忌惮韩榆的能力,不得不站出来干预研究员对韩榆的驯服。 事后也和韩榆约法三章,不会强求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最终,韩榆在这场驯服与被驯服的较量中占了上风。 看似成为赢家,可只有韩榆知道,那半年的禁闭室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 时隔数年,韩榆以为他早已忘却那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然而当他身处在暗不见光的房间里,记忆犹如潮水般袭来。 韩榆被这汹涌的窒息感淹没。 恐惧。 饥饿。 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都是折磨。 好在屋子足够大,韩榆跌跌撞撞,把自己藏在墙角,双手抱住膝盖,蜷缩着,颤抖着。 后背坚硬的触感带给韩榆安全感。 如果没有人闯进来,韩榆会和以前一样,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忍耐一切的负面情绪,直到紧闭结束。 可惜,这样绝对静谧的环境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打破。 韩榆瞳孔骤缩,弓起后背,呈现出攻击的姿态。 待那男人上前来,韩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碍眼的手腕只折断。 “咔嚓”的清脆声响,于韩榆而言无异于天籁之音,胸腔里四下冲撞不得出的戾气终于有了发泄口。 身着灰袍的男子吃痛,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韩榆捏着他手腕,男子挣脱不得,被迫弯下膝盖,“扑通”跪在了韩榆面前。 韩榆手心的刀伤再度裂开,鲜血瞬间洇湿缠绕在伤口 上的布料。 韩榆细瘦的手指抵在男子错位的手腕上,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捂住他聒噪的嘴。 “闭嘴,再吵拔了你的舌头。” 喉咙是含着砂砾般的沙哑,语气却格外轻柔,让人生出一种躺在棉花上的错觉。 但这棉花里藏着刀子。 一躺上去,必定遍体鳞伤。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1节 男子的双眼因为剧痛血丝纵横,牲畜一样趴伏在地上,又不得不仰起脖子,被迫感受韩榆掌心的黏腻冰凉。 男子试图挣扎,被韩榆一招撂倒,用脏兮兮的鞋子堵了嘴。 男子:“!!!” 轻而易举地打残一个七尺大汉,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韩榆后背贴着墙壁,低垂眼帘,连续几个深呼吸。 每呼吸一次,男子就会抖一下身子。 良久,韩榆勉强调节好情绪,走到男子面前蹲下。 仅剩一只的布鞋抵在他太阳穴的位置,轻声细语道:“我今日心情不太好,不要惹我不高兴,知道吗?” 男子疯狂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他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可没想过要把小命搭在这啊喂! 韩榆对他的识趣还算满意,略一勾唇,笑意不达眼底:“我问你答,老实一点,别想耍花招,明白?” 男子迟疑了下。 并非不愿说,而是担心韩榆知道了,一怒之下取他狗命。 韩榆轻描淡写道:“若是我不满意,胳膊、腿、脖子三者选其一。” 三选一做什么? 当然是断一断啊。 男子虎躯一震,惊惧使他汗如雨下。 他叼着布鞋,发出嗯嗯的应答声。 “那好,咱们就开始吧。” 韩榆笑了笑,端的是乖巧无害。 但他的肢体行为并非如此,与表象完全割裂开来。 韩榆抽出男子束发的木簪,抵在对方的颈侧大动脉位置,膝盖怼在男子胸口,将全身重量压下去。 几十斤的体重陡然下坠,男子差点被压吐血。 问答时间正式开始。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为何将我关在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犀利的四连问砸下来,男子咽了口唾沫,紧张和踌躇溢于言表。 木簪下压。 男子眼皮狂跳:“我、我叫徐光,是陶叔请来的术士......”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徐大师,我方才似乎听见你在喊叫,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光眼里闪过狂喜,正要张嘴呼救,那木簪已刺破皮肤。 “嘶——” 吸气声略有些高,外面的人立即敲门:“徐大师?徐大师?” “里头别再出什么事了吧?” “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可是徐大师说过,他作法时任何人不得闯入。” “此一时彼一时,陶叔说里头那小子属泥鳅的,滑不丢手,万一徐大师出了事,咱们可不好交代。” 韩榆居高临下看了眼徐光,木簪又刺入些许。 徐光两条腿抖成筛子,满脸讨好的笑,忙不迭扬声道:“我没事,方才是不小心踢到桌角。你们走远一点,别影响我作法。” “大师没事就好,我们这就离开。 ” 人声远去,韩榆攥着木簪的手松了松。 徐光如蒙大赦,谄媚地说:“小、小公子恕罪,但这件事并非我本意,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韩榆膝盖下沉:“继续说。” 徐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陶叔让我来这里,为一个人洗去所有记忆。” “洗去记忆?”韩榆眯眼,“这世上当真有办法洗去一个人的记忆?” 实验室曾做过有关洗脑设备的研究,只是效果甚微,最终不了了之。 不曾想一朝穿书,竟险些体验了一把洗去记忆的滋味。 徐光顿了顿,含糊其辞道:“这是我师门数代流传的秘法,寻常人自然不晓得。” 韩榆料想也挖不出所谓的秘法内容,便又问:“陶叔可说了缘由?为何要洗去我的记忆?” 徐光正要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我刚被陶叔请来时,听见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和陶叔说什么越来越不好掌控......” 觑了眼韩榆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发怒的苗头,这才继续说:“那面具人说唯有忘却过往的一切,令其成为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才能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原本的样子。” 韩榆嗤笑,眼角眉梢爬上讽刺。 所以他就该装作对一切都不知情,任由他们算计欺辱,站着挨打不得反抗? 世上可没这样的道理。 察觉到韩榆身上越来越低的气压,徐光瑟瑟发抖。 真是见了鬼了。 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怎的这般 凶残? 难怪陶叔跟那个面具男人不远千里请他过来,要对付这小子呢。 韩榆看他眼珠子左右乱转,并不在意:“这给人洗去记忆的秘术,是否对任何人都能起效?” 徐光一惊,这小子想做什么? 就在徐光愣怔的功夫,韩榆误以为他不愿意,手腕一转,木簪在脖子上添了一条红线,血珠瞬间渗出。 徐光:“???!!!” 徐光快疯了。 他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就不能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吗? “小小小小公子,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韩榆皱眉,一巴掌甩徐光脸上:“聒噪。” 徐光:“......” 你力气大,你有理,行了吧? 我忍! 韩榆:“给人洗去记忆需要多久?” 徐光:“半个时辰左右。” “很好,你现在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半个时辰后再出去。” 徐光狂喜,这是不打算要他狗命的意思? 哪知韩榆下一句就是:“出去后,去安平县太平镇的罗家私塾找一个叫沈华灿的,就说是我的亲戚,他会为你安排住处。” 徐光:“???” 不是,你也没被洗去记忆,怎么就不放过我呢? “别想趁我暂时无法脱身阳奉阴违,你知道的,我有的是办法找到你。” 徐光不信。 他做了十几年的术士,可没听说有什么法子能轻易寻到人。 正不以为意时,心口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捅进胸膛,搅动脏器,将每一寸血肉都碾 成齑粉。 徐光想叫,却发现他的嘴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场酷刑持续了一刻钟。 待那只看不见的手抽出胸膛,徐光发出“嗬”的一声,软瘫在地。 韩榆看着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男人:“你知道的,我会有办法找到你。” 徐光:“......” 半晌,他气若游丝道:“太平镇罗家私塾的沈华灿,是吗?” 韩榆嗯了一声。 韩榆不打算让这件事惊扰到家里人,沈华灿多多少少猜到一些端倪,为人坦荡,又极有分寸,把徐光交给他,韩榆放心。 “小公子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跑,离开这里就会去太平镇。” “好。”韩榆抓起徐光的胳膊,一怼一推,将脱臼的手腕复原,又抹去他脖子上的血珠,“去旁边待着吧,时间到了就出去。” 徐光不信邪地摸了摸手腕,一点看不出之前扭曲的样子,心有余悸地抚了抚残余着痛楚的心口,连滚带爬地起来,在离韩榆最远的角落坐下。 ......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徐光被韩榆折磨出来的满身臭汗已经干得差不多,理理凌乱的灰色衣袍起身:“小公子,我这就出去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2节 韩榆躺在屋里唯一可以休息的矮塌上,头也不回地挥手。 徐光呼出一口气,揉了把脸,挺胸抬头地开门。 明亮的日光洒进来,刺得韩榆眯起眼。 守在不远处的两个男子闻声上前:“徐大师,您这是.... ..好了?” 徐光不咸不淡地点头,端着架子去找陶叔。 两人目送徐光走远,仗着四下无人,小声说道起来。 “难怪陶叔之前花那么多心思在这间屋里,你瞧徐大师累成那样,想必定是一场极其精妙的作法。” “所以雄哥送进去的那小子到底是谁?陶叔为什么让徐大师给他作法?是驱邪还是怎么?” “嘘!这事不是咱们该知道的,你忘了之前老五好奇问了,差点被陶叔身边新来的那个一脚踹死。” 想到这些日子和陶叔形影不离的面具男人,两人齐齐噤声,锁上门快步离开。 ...... 韩榆又在屋里待了小半个时辰。 还是很难受,好在可以勉强保持冷静。 闭眼假寐时,有人推门而入。 “怎么还睡着?徐大师不是说该醒了?” 熟悉的声音,显然是雄哥。 韩榆被雄哥推了两把,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韩榆眼里染上惶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连连后退:“这是哪里?你是谁?” 雄哥不答,拎起韩榆就走。 韩榆奋力扑腾:“放开我!不要抓我呜呜呜呜......” 雄哥被韩榆嚎得不耐烦,吼一嗓子:“再哭,再哭老子把你扔了。” 韩榆瞬间安静如鸡。 雄哥拎着韩榆七拐八绕,来到花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丈面前。 “陶叔,人拿来了。” 陶叔放下茶杯,精明的眼神扫向韩榆。 韩榆像是受惊的鸟雀, 踉踉跄跄地后退,躲到椅子后面。 陶叔并不制止,和脸上那条贯穿半张脸的狰狞疤痕相比,他的语气意外很温和:“孩子,你过来。” 韩榆从椅子后露出一双眼,怯生生地问:“你是谁?” 一旁充当木桩子的徐光:“......” 陶叔笑着说:“我是你爹娘的旧识。” “爹娘?”韩榆一脸懵懂,“我有爹娘吗?” 陶叔挑眉:“自然是有的,你不记得了?” 韩榆鼓起腮帮子,努力回忆,而后摇摇头,很是气馁的模样:“我不记得了。” 陶叔看向一旁存在感极低的黑衣面具男子,态度很是恭敬:“大人?” 面具男子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陶叔松了口气,对韩榆说:“你爹娘离世前将你托付给我,前几日你生了病,我带你出来看大夫,过几日就要回去。” “回去?”韩榆歪了歪头,“回哪去?” 陶叔答:“自然是回家。” 韩榆嘴角绽开一抹笑:“好啊,回家。” 余光瞥见雄哥,忽然脸一皱:“他好凶,我不喜欢他。” 陶叔下意识看向面具男子,后者无甚反应,便道:“回头我会让人罚他。” 韩榆这才满意,打一个哈欠:“我好困,想睡觉。” 试探完毕,确保韩榆再无往日记忆,陶叔面上的温和褪去,冷声道:“带下去。” 偏生韩榆毫无所觉,乖乖跟着雄哥走。 路过徐光时,仰起脸冲他一笑。 阳光洒进他眸中,漆黑的眼瞳染 上浓郁的蜜糖颜色,漂亮又纯真。 徐光:“......” 这小子可这能装。 再看那边旁若无人喝茶的两人,不免感到同情。 得罪了身怀奇异的韩榆,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这一刻,徐光反而庆幸自己是个软骨头,早早上了韩榆的贼船。 ...... 雄哥领着韩榆,一路到院子的西南角。 此处有三间并排的大屋,雄哥用钥匙打开第一间,把韩榆推进去。 韩榆被门槛绊了下,差点脸着地。 堪堪稳住身形,抬眸便是满满一屋子被拐来的孩子和姑娘家。 他们神情麻木,脸上是因为雄哥的到来而生出的畏惧。 韩榆眸光流转,急吼吼地拍门:“这是哪?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你完了,等我出去,你就惨了!” 无人回应。 韩榆装模作样地嚎两嗓子,一脸沮丧和胆怯地转回身。 屋里人太多,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韩榆目光搜寻一圈,好容易找到丁点儿缝隙,正要过去,被右前方一道稚嫩的嗓音叫住:“你,过来。” 是个身着粗布衣裳,脸蛋上不知抹了什么,乌漆嘛黑的小姑娘。 看那小小一只,估计跟韩榆差不多大。 小姑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韩榆过去。 韩榆对比两个位置,果断选择了小姑娘旁边那个。 韩榆席地而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小声说:“谢谢。” 与人说话时,直视对方是一种礼貌。 韩榆看向小姑娘,发现她 右眼眼尾的黑灰底下似乎藏着一粒小痣。 想再细看,就撞进对方黑黝黝的眼眸。 没有慌乱,全然镇定。 韩榆怔了下,不着痕迹移开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个儿的脚尖看。 “咕噜噜——” 不知谁的肚皮先发出滴一声响,接下来咕噜声此起彼伏。 乍一听,真是一曲节奏奇特的交响乐。 韩榆的肚子也在叫,一声高过一声。 他还是昨天中午吃的饭,饥饿加失血过多,嘴唇丁点儿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瞧得人暗自心惊。 韩榆悄咪咪捂住肚子,在心里掰手指算时间。 从太平镇到安平县,阐明事实展开猜测,再到集结人手,顺着他的记号找过来,最迟今夜就该有结果了。 韩榆默默施展召唤术,许愿二哥早点赶来。 再饿下去,二哥他就没弟弟了qaq 好在陶叔中午派人送了一筐馒头来。 韩榆私以为,陶叔这么做是担心孩子们饿死饿瘦,影响他卖个好价钱。 话虽这么说,丝毫不影响韩榆抢食的速度。 屋子里至少有三四十人,大家看到吃的,跟狼见着肉似的,一窝蜂涌上。 韩榆被冲了个趔趄,好在他眼疾手快,赶在所有人之前抢到四个馒头。 有人不满:“你怎么拿这么多?” 韩榆理不直气也壮:“你也可以拿这么多。” “有道理。”对方照瓢画葫芦,也抢了四个馒头。 其他人:“......” 韩榆抱着四个馒头回去,发现小姑娘在 原地稳如泰山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抢食。 “你不饿吗?”韩榆奇道。 小姑娘转眸,视线落在韩榆怀中。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3节 盯.jpg 韩榆想了想,试探递过去一个馒头:“吃吗?” 小姑娘板着脸,有种故作成熟的可爱:“你给我就吃。” 说完接过馒头,嗷呜咬一大口。 韩榆:“???” 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好感。 韩榆盘腿而坐,大口吃着馒头,像在吃什么玉石珍馐。 小姑娘盯着韩榆的侧脸瞧了片刻,咬下第二口。 再看。 再咬。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的韩榆:“......” 怎么着,莫非他还能下饭不成? 韩榆嘴角轻抽,索性装没到看,埋头填饱肚子。 吃完一个,刚要吃第二个,身边炸开歇斯底里的哭声:“这是我的!你不许抢!” 韩榆循声望去,一个比他还矮的男童两手空空地举着。 在他对面,是仗着个头高公然抢食的两个半大男孩。 韩榆视线凝在那男童涨红的包子脸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莫名想到了席乐安。 刚认识的时候,席乐安也像他这样,动不动就脸红掉小珍珠。 代入一下,韩榆表示不能忍。 把剩余的俩馒头塞给小姑娘,临时存放一下,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你们这是要以大欺小?” 两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子俯视韩榆,其中一个说:“怎么?你要为他说话?” 另一个恶狠狠道:“你想挨揍吗?” 哦豁! 人都在拍花子窝里了,怎么还想着搞欺凌那一套呢? 韩榆冷笑,一脚踩到略大点的男孩子脚背上:“我这叫以小欺大,你服是不服?” “嗷!” 男孩子吃痛,抱着脚直蹦跶。 韩榆见缝插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馒头,塞到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的男童手里:“吃吧。” 男童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两个大高个,确认他们被韩榆的气势镇住,这才高高兴兴地吃起了馒头。 韩榆走出两步,发现身后跟了只小尾巴。 “跟着我做什么?” 男童眼巴巴瞅着韩榆,小小声说:“我想和你一起,可以吗?” 韩榆败在了他水灵灵的大眼睛下,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想跟就跟吧。” 反正也跟不了多久。 韩榆坐回去,右手边是小姑娘,左手边是小男孩,夹在中间暖和极了。 很快,韩榆就有点后悔刚才的决定。 小尾巴一直黏着韩榆,黏糊到每时每刻都攥着韩榆的衣袖,双眼也时刻不离韩榆,生怕他变成蝴蝶飞走了一样。 韩榆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说:“你这样拉着我,我都不好抬手了。” 一旁小姑娘:盯.jpg 小尾巴被小姑娘盯得一个激灵,身体一抖,抓得韩榆更紧了。 他声音带着哭腔,眼里含着两包泪:“呜......我想爹......我想娘......我想祖母......呜......” 一度让韩榆以为他是什么小火车变的。 但小尾巴 还真拿捏住了韩榆,一言不合就呜呜呜。 韩榆无法,只得由着他黏糊。 呜了许久,小尾巴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 韩榆看他困得不行还要死死揪着自己的袖子,不禁扶额:“困了就睡,我不会走的。” 这句话给了小尾巴极大的安全感,他紧挨着韩榆闭上眼,沉沉睡去。 韩榆偏过头问小姑娘:“你想睡吗?” 小姑娘神色冷淡:“不。” 行吧。 韩榆揣着手,闭眼打盹儿。 一夜没睡,多少还是有些困乏。 先补个觉,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二哥。 瞌睡虫爬上眼皮,睡意涌来。 意识朦胧间,韩榆只觉指尖痒酥酥的,跟被壮壮舔.咬差不多。 韩榆哼了哼:“壮壮别闹。” 一股略重的力道圈住指尖,冷哼过后又松开。 右侧贴上一股暖意。 韩榆肩头一沉,梦里听到有人轻唤:“阿梧。” 韩榆下意识应了声,跌入更深的睡梦中。 ...... 韩榆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睁开眼,天色已渐暗。 小姑娘仍然保持着韩榆睡前的姿势,另一边小尾巴已经醒了,在津津有味地玩手指。 察觉到韩榆的目光,小尾巴看过来,软乎乎地喊:“你醒啦?” 韩榆轻唔一声,点点头。 这应该算是席乐安同款小甜包? 在这拍花子窝里,勉强也算带给韩榆两分慰藉。 小尾巴摸了摸肚子,喃喃自语:“不知道晚上吃什么。”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韩榆翘起嘴角 ,悠哉悠哉地道:“自然是回家吃啦~” “砰——” 来人一脚踹开门,数个官兵打扮的男子鱼贯而入。 然而韩榆看不到这些人。 只因在他们身后,韩松乘着落日出现。 像一个救世英雄。 韩榆欢呼一声,炮弹似的撞向韩松。 “二哥!” 韩松半蹲下身,在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里,回抱住韩榆。 温暖的。 灵动的。 并非假象。 真好。 韩榆趴在韩松肩头,乌黑的眼眸穿过官兵和被逮捕的拍花子,准确地落在陶叔身上。 韩榆欢快地说:“二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在韩榆猫逗耗子的笑眼中,陶叔目眦欲裂。 第57章 陶叔发了疯地挣开官兵的钳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韩榆的方向扑去。 没人觉得他的目标是韩榆。 相较于脸色惨白、弱不禁风的韩·受害者·榆,他们更倾向于领着一众官兵闯进来的韩松。 韩榆惊呼:“二哥!” 无需韩松有所反应,陶叔连门槛都没跨过,就被追上来的官兵重重摁在地上。 没人不恨拍花子,尤其亲眼目睹屋子里上百个孩童和姑娘家的惨状,官兵们只恨不得活剐了陶叔,手下愈发不留情。 陶叔脸贴着地,被锋利的石块刮去一块皮,顷刻间血肉模糊。 他感觉不到疼,歇斯底里地吼叫:“我杀了你!杀了你!”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4节 韩榆被他语气里的狠意吓得瑟缩了下,攥住韩松两根手指:“二哥......” 韩松已恢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闻言斜了韩榆一眼。 有胆量用自己的血留记号,没胆量看拍花子发疯? 目光触及韩榆白生生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韩松又禁不住心软。 罢了,人没事就好。 韩松自我安慰,牵着韩榆迎上两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 走在前面的身着绯色官袍,落后一步的则是浅绿色。 韩榆一眼认出浅绿色的那位是县试放榜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县令大人,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见过县令大人。” 褚大人如何能忽略他摆在脸上的不适,想到这一路走来的血迹,不由 目露赞叹:“这位是知府大人。” 韩榆怔了下,这件事竟然惊动了知府大人? 惊讶归惊讶,丝毫不耽误韩榆拱手作揖:“见过知府大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下任太平府知府一职的官员姓杨。 杨知府年近不惑,是位刚正不阿的清官。 当初上一位县令犯下那等大罪,他从未想过包庇或者同流合污,当机立断地处置了罪官。 光这一点,就令韩榆心生钦佩。 杨知府淡淡一笑,若非韩榆心细如发,还真发现不了他这细微的神情变化。 “你很好。” 在危急关头保持冷静,沿途留下记号,救百余人于水火之中。 韩榆被夸得不好意思,脸颊浮现两抹红晕。 杨知府并非能言善辩之人,夸完韩榆便看向褚大人:“这里交给你,本官前去找人。” 褚大人恭声应是,待杨知府一阵风似的走远,吩咐官兵几句,又对韩松说:“本官瞧着你堂弟情况不是很好,随行的大夫在花厅候着,你带他过去吧。” 韩松道声谢,便要带韩榆前去花厅。 “二哥等一下。”韩榆忽然想到什么,一个脚刹,“我有两个新认识的小伙伴,想跟他们告个别,可以吗?” 韩松嘴角一抽,身处贼窝还有心思交朋友? 不知该说韩榆什么好,韩松腹诽一句心真大:“去吧。” 韩榆折返回去,刚迈过门槛,就被眼前小尾巴埋在杨知府怀里,哭成泪人儿的模样惊到了。 “ 爹我好怕呜呜呜呜......” 小火车持续呜呜叫,两条胳膊死死搂着杨知府的脖子,把老父亲勒得翻白眼。 韩榆:“???” 随手捡的小哭包竟然是知府的儿子? 哦,我这该死的运气。 韩榆发出由衷的感叹,晃了晃晕乎乎的脑瓜子。 不待他开口,小尾巴从杨知府怀里出来,看向韩榆的眼睛闪亮亮:“爹,我们带哥哥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尾巴嘚啵嘚啵把那场与馒头有关的争抢说给老父亲听,惹得杨知府哭笑不得。 杨知府指向门外的韩松:“恐怕不行,他的家人已经来了,他要回自己家。” 小尾巴的眼里晕开雾气,很认真地想了想:“那我跟哥哥一起回家。” 韩榆:“???” 杨知府:“......” 杨知府忍住扶额的冲动,循循善诱道:“你娘和祖母都很想你。” 提及亲亲娘亲和亲亲祖母,小尾巴果然被带偏了思路,着急忙慌地催促:“回去!回去!” 杨知府和韩榆同时松了口气。 前者满是对幺儿的无可奈何,后者则是担心杨知府因为小尾巴的坚持对自己有意见。 杨知府抱起小尾巴,语调和缓许多:“多谢。” 韩榆看了眼他怀里咧嘴傻乐的小尾巴,摇摇头说:“我并没有做什么。” 可对杨知府而言,幺儿的安危胜过一切。 单凭韩榆护了幺儿一回,就当得起这句谢。 “哥哥哥哥,我先回家看娘和祖母,下次再找你 玩。”小尾巴信誓旦旦地保证。 韩榆笑着应好,心里不以为然。 农家子和官家子,身份上隔着一道鸿沟,如何能玩到一起? 这时,褚大人走进来:“大人,所有的拍花子都在外面,您看接下来......” 杨知府放眼望去,屋外黑压压一片,都是参与拐卖的拍花子。 “把人押回去,逐个审问,挖一挖他们是否还有同伙。” “至于这些孩子,报官的便登门知会一声,其余的暂且留在府衙,再慢慢找他们的家人。” 能不能找到,找到后会不会被他们的家人接纳,就是另一回事了。 杨知府心里自有计较,吩咐下去后便抱着幺儿往外走。 眼看杨知府将要走远,角落里全程一言不发的小姑娘突然出声:“知府大人。” 杨知府转回身:“你有何事?” 小姑娘俏生生立在原地,漆黑的包子脸一派严肃:“知府大人可否上前来?” 现场蓦地一静。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小姑娘,眼里是明晃晃的“你怕不是疯了”“这是知府大人,你竟敢用命令的口吻”“祝早死早超生”。 却见杨知府不仅没有发怒,还真走上前去。 小姑娘从衣襟里取出一物,递到杨知府眼下。 屋内光线昏暗,小姑娘在角落里,又有人高马大的杨知府挡在身前,韩榆只依稀瞧见那物件形似玉佩,更详细的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可以确定,当杨知府见到那玉佩,瞬时变了脸色。 杨知府张口欲言,被小姑娘打断:“知府大人可否帮忙传个口信?” 杨知府颇为复杂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示意后者收回玉佩:“这是自然。” 小姑娘面上闪过一丝满意,收起玉佩,转而向韩榆走去:“你......” 韩榆抬手:“别吵,我在思考。” 这玉佩是何物? 杨知府为了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这小姑娘又是什么身份? 韩榆想不出来,索性停止思考,黑亮的眸子望进小姑娘始终淡定的眼里:“你说什么?” 小姑娘罕见地极有耐心:“你叫什么?” 韩榆不假思索道:“伸手。” 小姑娘顿了顿,乖乖伸手,白嫩的掌心朝上,和她脸上的黑漆漆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还知道用泥灰遮掩面容,这般聪慧,韩榆更好奇了。 但他深知每个人都有秘密。 如他一般。 所以韩榆什么也没问,并起两指在小姑娘手心里写字。 “韩、榆,我叫韩榆。” 指尖划过皮肤,留下一丝痒意。 小姑娘眼睫轻颤,在韩榆收手后五指收拢,合上手心。 礼尚往来,韩榆也想问一问她的名儿,不料话未出口,被小尾巴打断了。 小尾巴不知何时从杨知府怀里下来,对韩榆说:“我叫杨星文。” 韩榆笑眼弯弯:“韩榆。” 三人......两人相视一笑,小姑娘冷眼围观,对两人幼稚的举动不做丝毫评价。 杨知府出声道:“走吧,我送你们俩出去。” 这边还有一 堆事亟待解决。 目送杨知府三人远去,韩榆后知后觉发现,他忘了礼尚往来,问小姑娘的名字。 罢了,反正日后不一定再见,名字什么的倒也没那么要紧。 韩榆啪嗒啪嗒走向韩松,主动牵住他手:“二哥,我好了。” 韩松掩下眼底的深思,二人往花厅去。 路过捆作一团的拍花子,韩榆特意扫了眼,并没有那面具男子的身影。 韩榆低头,轻啧一声。 溜得倒挺快。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5节 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守株待兔了。 大夫在花厅等了好一会儿,喝了五杯茶,已经开始打盹儿,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惊醒。 韩松把韩榆推上前:“劳烦大夫给他诊个脉,再处理一下伤口。” 大夫取出脉枕:“请小公子把手放在上面。” 韩榆照做。 甫一凑近,大夫被韩榆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呛得浑身一哆嗦。 韩榆敏锐地注意到,抬起草草包扎的右手:“伤在这里。” 大夫先给韩榆诊脉。 两只手挨个儿把了一回,又说出一堆的专业词汇。 韩榆头晕眼沉,没心思关注这些。 有二哥在,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小差。 韩松见韩榆脑袋一点一点,抬手托住他的下巴,好让他眯得舒服一点。 诊完脉,就到处理伤口环节。 布条从昨天开始一直缠着,原本的蓝色几乎整个儿被晕染成刺目的红。 韩榆流了太多血,大夫给他解开布条时,发现布条跟伤口粘在一起,轻易取不下来。 韩榆正昏昏欲 睡,冷不丁被一只手摁住后脑勺,脸埋进微凉的布料里。 韩榆清醒了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韩松用近乎柔和的声线:“别怕。” 怕什么? 韩榆对二哥突然的慈祥表示莫名其妙。 一日不见,不过受了点伤,二哥怎么变得如此煽情? 下一刻—— “嗷!” 布条与伤口强行分离,撕拉感让韩榆有种连皮带肉被扯掉的错觉。 韩榆扭头,那伤口被他霍霍得不轻,皮肉绽开,露出内里鲜红的肌理。 大夫绷着脸皮:“小公子忍忍,伤口太深,须得尽快处理。” 韩榆闷声闷气地回了个“好”,一头扎进韩松衣袖。 像极了逃避事实的鸵鸟。 以往韩榆经常这样,却是因为顽皮。 韩松轻搭在韩榆肩头的手指收紧,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大夫您开始吧。” 是疼的。 韩榆把韩松的衣袖揉成一团,咬紧后槽牙想。 但可以忍耐。 处理伤口的过程极其漫长,韩榆疼得满头大汗,全被他蹭到韩松衣服上了。 韩松:“......二叔二婶很担心你。” 思及远在太平镇的爹娘,韩榆涣散的意识回笼一瞬,又很快散开。 “好了。” 只听得大夫说了这句,韩松紧绷的身体一松,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 韩榆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梦见原主对韩松的种种针对陷害,梦见前世冰冷的实验室,梦见今生温暖的家人。 除此之外,韩榆还梦到很多。 梦境冗长繁杂 ,视野里始终飘着一层雾,韩榆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记不住。 忽然,面前出现一扇白色的门。 是禁闭室的门。 “砰、砰、砰——” 韩榆的心脏疯狂跳动。 韩榆深呼吸,一把推开门,走出去。 光亮争先恐后地涌来,簇拥着韩榆。 身后的漆黑被纯白吞没,最终凝成一团旋涡。 它翻涌着,试图吞噬韩榆。 韩榆不曾回头,直往那光明之处而去。 越来越亮。 越来越亮。 光团不堪重负,欢呼着炸开。 韩榆在爆炸声中倏然睁眼。 入目是熟悉的床帐和房梁,韩榆躺在被子底下,通体温暖舒适。 “呀,榆哥儿醒了!” 随着韩兰芸一声叫唤,所有人齐聚韩榆床前。 “榆哥儿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榆哥儿手还疼吗?” “锅里炖了鸡汤,榆哥儿瘦了一圈,大姐给你盛一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韩榆喉咙疼得厉害,张嘴发现发不出声音,惊恐地睁大眼睛。 “昨夜你起了高热。”韩松倒了杯温水,解释道。 韩榆就着他的手喝两口,喉间的刺痛有所缓解。 韩榆吞咽了下,不缓不急地说:“我没事,不疼了,现在不想吃......” 一一回答了,好让他们放心。 萧水容哽咽着道:“吓死娘了,榆哥儿你要是出什么事,要我跟你爹怎么办?!” 韩榆看着家人憔悴的脸,愧疚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他低头认错,“让你们担 心了。” “带走我的那两个人说他们拐到手很多孩子,要卖到云远府去。” 当韩榆说出云远府,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气。 “那地方野人遍地,被拐的孩子去了肯定活不成。”韩树愤愤道。 韩榆接上话头:“爹娘因为我不见了彻夜难眠伤心欲绝,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想必也是如此。” “我当时在想,或许我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免去他们被迫与家人分离,甚至阴阳相隔的结局。” 能活着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韩宏晔抹了把脸:“理是这个理,可我只要想到榆哥儿回来时的样子,心里头就跟刀割一样。” 韩榆眼眶发热,再三保证不会有下次。 过两日事情便可彻底了结,至少近几年里他不会再置身危险之中。 韩榆好说歹说,哄人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总算顺毛成功。 众人相继散去,只留韩松一人。 韩榆抚了抚干哑的嗓子:“二哥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韩松搬了凳子在床前坐下,习惯性地正襟危坐:“前天晚上我跟大哥在巷子里发现了你留下的血和毛球,连夜去了县衙......” 从褚大人口中得知整个安平县已不止一桩孩童失踪的案子,韩松便领着褚大人及一众衙役沿着血迹一路找过去。 谁料中途有衙役出现,道是杨知府来了。 褚大人命韩松随行,由数十名衙役前去寻人,独自一人回了县衙。 韩榆虽然留了记号,到底不甚 显眼,找起来很是花了些时间。 走到半途,褚大人追上来。 与他同行的,是杨知府一行人。 原来杨知府家中幼子于前日走失,杨知府彻夜搜查,在安平县发现了拍花子的蛛丝马迹,便匆忙赶来了。 有府衙的官兵加入,大家很快沿着记号来到府城,找到关押韩榆等人的那座院子。 “眼下那群人都被关在府衙的牢狱中,只待严刑审问,挖出更多的信息。” “咳咳咳!” 韩榆喉咙发痒,不住地咳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6节 韩松给他倒杯水,继续说:“若是所犯之罪严重,罪无可赦,身上背负人命的,知府大人定会严惩不贷。” 韩榆捧着杯子:“怎么个严惩法?” 韩松眼眸微眯,字里行间透着凌厉:“自然是以命偿命了。” 韩榆抿抿湿润的嘴唇,回想起陶叔等人的谈话,轻轻笑了。 那估计一个活不成。 韩松接过杯子放一边,从衣袖中取出两件东西。 韩榆定睛望去,略大点的是黑色毛球,另一个...... “玉佩?” 韩松把它们放到床上,轻描淡写道:“这玉佩是诗会嬴来的。” 那晚毛球在草堆里滚一圈,沾满泥土和血,韩松让韩兰英洗干净,吹个两日也就干了。 “二哥为何将玉佩给我?”韩榆拿在手里细细品鉴,“上面的小雀好生可爱。” 韩松见韩松面露欢喜,神色微缓:“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韩榆抬眸:“这是二哥专门为我嬴来的吗? ” 韩松卡了下壳,不自在地捏紧袖口:“上面的小雀挺生动的,你应该喜欢?” 便是承认了。 韩榆忍俊不禁,笑得直咳嗽。 真是一如既往的嘴硬。 “二哥所赠,我自然喜欢。” “那就好。” 目送韩松离开,韩榆避开受伤的右手,在被窝里翻个身。 不多时又起身,把玉佩和他的小金库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继续躺平。 ...... 韩榆从府城回来睡了一路,直到傍晚才醒。 同家人说了会儿话,收下韩松所增玉佩,又一觉睡到天亮。 离开贼窝,韩榆便放心大胆地让小白给自己做治疗,正午时分就恢复得七七八八,可以回私塾继续读书的程度。 韩榆试探提起,得到所有人一致的反对。 韩宏晔头一回沉下脸:“你手还没好,脸色比那宣纸还白,谁能放心让你回去?” 韩榆只得作罢,还要被迫躺在床上休养,一天三顿鸡汤喝到吐。 只两天过去,韩榆就觉得肚皮膨胀了一圈,捏一把都是软肉。 中午席乐安和沈华灿过来探望,韩榆问他俩:“这两日我进补过剩,是不是胖了些?” 席乐安把笔记给韩榆,一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表情:“你问灿哥儿,是胖了还是瘦了。” 沈华灿端详片刻,轻捏韩榆的脸一下:“以前有点肉,现在肉都没了。” 韩榆:“......”行吧。 抛开胖与瘦的话题不谈,韩榆开始给他俩讲述自己长 达一天一夜的府城历险记。 绘声绘色地说完,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席乐安:“哇——” 沈华灿:“哇——” 席乐安板起脸:“榆哥儿切记不可再以身试险,虽然我很佩服你。” 沈华灿附和。 三人说了会儿话,眼看午休时间将要结束,席、沈二人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趁席乐安沉迷撸猫没注意韩榆这边,沈华灿低声说:“人已安置好,只是祖父可能知道了。” 韩榆并不意外:“多谢你,还请灿哥儿帮我给他带句话,今晚在鸿顺酒楼旁的巷子里等我。” 沈华灿欲言又止:“榆哥儿......” 韩榆安抚笑笑:“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只是有些问题要请教他。” 沈华灿叹口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 下午,韩家迎来了几位官兵。 看衣着打扮,是来自府城。 韩宏昊请人进来,为首的官兵也不废话:“拍花子供出一个叫黄秀兰的,说黄秀兰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拐走一个叫韩榆的。” “知府大人派了我等前来捉拿,却发现黄秀兰畏罪自杀,吊死在房梁上了。” “据我所知,黄秀兰是韩榆的三婶,便来知会你们一声。” 通知到位,官兵就走了。 萧水容气得浑身发抖:“榆哥儿何时得罪过她,竟要下此狠手?” “老三媳妇不是疯了吗?”苗翠云细思极恐,“她不会一直是装的吧?” 此话一出,众人不寒而栗。 虽然黄 秀兰死了,可这件事绝不会一笔勾销。 韩宏昊和韩宏晔直接上门揍了韩宏庆一顿,又将黄秀兰所为在那一片传扬开来。 韩宏庆素来要面子,当晚就搬走了。 谁也没管他搬去了哪,韩家两房人满肚子火气,恨不得在黄秀兰身上戳一百个窟窿眼。 可惜她的尸体被官兵拖走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黄秀兰作为从犯,自然得到场。 韩榆对此并不意外。 知道他真面目的没几个,那位吴先生早就没了,只剩黄秀兰一个。 韩榆留黄秀兰装疯卖傻,就是为的这天。 眼看夜幕降临,韩家人相继睡去。 韩榆收拾一番,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在鸿顺酒楼旁边的小巷中和徐光碰面。 徐光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被蚊子咬得满头包,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人盼来了。 “小公子,您深夜叫我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徐光可听说了,陶叔那群人被官兵抄了个底朝天,全都下大狱了。 他们的下场越惨,就衬得韩榆越可怕。 徐光丁点儿不敢怠慢了,弯着腰一副小心翼翼的恭维姿态。 韩榆拍飞叮在脸上的蚊子,淡声道:“随我来。” 徐光忙不迭跟上去。 二人踩着夜色走了一刻钟,停在一间客栈前。 徐光不明所以:“小公子,您这是?” 韩榆并不理会,进门后直奔二楼。 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屋,韩榆推门而入。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韩榆也不点灯,指向床上的人:“给 他洗去所有的记忆,能做到吗?” 徐光看不清人,壮着胆子凑上前看。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徐光:“???” 悬了几日的心终于啪叽落下,砸得粉碎。 韩榆在黑暗中露出八颗牙齿,比那恶鬼更可怖:“即日起,我就是他的主人了。” 徐光:啊? 第58章 徐光敢指天发誓,他这辈子没这么震惊过。 韩榆这么做,图的什么? 面具男子与陶叔合谋,意欲洗去韩榆的记忆,他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到反噬? 徐光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韩榆敛去笑意:“所以你是个半吊子,并不能完全洗去他的记忆?” 危险的气息直奔徐光面门而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留你......” 徐光虎躯一震:“谁说我不能?我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7节 韩榆掀起眼帘。 徐光咣咣猛捶胸口:“小公子尽管放心,只要忘却前尘,就一辈子不会再想起。” “哦?”韩榆尾音上扬,“可若是想起来了呢?” 那时候他早就溜之大吉,任韩榆将这大越翻个底朝天,也绝不可能找到他。 徐光心中暗笑,面上再恭谨不过:“绝无可能。” 苟命要紧,其他容后再谈。 也不知韩榆信了没,反正那股令人汗毛倒竖的杀气没了。 “开始吧,若回去迟了,被二哥逮到就难说了。” 韩榆主动退出,将地方留给徐光。 徐光嘴角一抽,您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什么二哥? 腹诽归腹诽,手下动作丝毫不敢慢。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徐光准时拉开门:“小公子,好了。” 韩榆走过去瞧了眼,那面具男子还昏迷着。 “哦对了。”韩榆面向徐光,“你身上可有银子?” 屋里点了灯,徐光没有忽略韩榆 眼里的精光,下意识捂住袖子。 捂也没用,还是没能躲过韩榆的一番搜刮。 徐光出门带的八百两盘缠,以及陶叔给他的两千两,悉数落入韩榆手中。 韩榆颠了颠针脚杂乱的荷包:“这里头是什么?” 作势要打开看。 徐光本来满脸的怀疑人生,听韩榆问话,突然娇羞:“这是月娘赠我的定情信物。” 韩榆:“???” 韩榆:“......” 韩榆多少还有有那么一丢丢良心的,没将荷包里所谓的定情信物搜刮了去,还给徐光。 把两千八百两银票叠好揣进衣袖的内袋里,韩榆核善一笑:“徐大师,敢问你家住何处?师门又在何方?” 徐光肉痛并庆幸着,虽然身上所有的银钱都被韩榆这周扒皮抢了去,至少月娘的东西还在。 由此可见,这小怪物还是有几分人情味的。 这厢对韩榆的印象刚有所好转,又听见这一句。 徐光:“......” 天杀的,贼老天你赶紧收了这人吧。 利用他压榨他不说,还想把他的老巢挖出来。 他徐光今天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说的! 下一秒,木簪的尖头抵在脖子上。 徐光立马变怂:“小公子息怒,我家住......师门在......” 韩榆很满意,手腕一转收回木簪:“咱俩现在也算一条船上的人,日后我若想叙旧,即使找不到你家,也能找去你师门不是?” 对于洗去他人记忆的秘术,徐光的师 门定然是有规定的。 徐光要是不想他和陶叔狼狈为奸的事传回师门,只能乖乖就范。 事实证明,韩榆的猜测不无道理。 徐光本人极其贪财,正是为了这两千两才不远千里跑这一趟。 不料秘术没成,两千两也飞了。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哭都没地哭。 徐光到这里就没什么用了,韩榆一挥手:“行了,你去吧。” 徐光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 韩榆又等一会儿,面具男子悠悠转醒。 男子的眼神依旧冷酷肃杀,韩榆也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迷茫。 韩榆轻咳一声,男子翻身而起,做出攻击防守的姿态。 “你是什么人?” 韩榆负手而立,小小的一只还没男子腿长。 “我是你的主人。”韩榆气势外放,面无表情道。 男子迟疑片刻:“我......不记得了。” 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先前你受了重伤,伤在后脑,能救回一命已是不易。” 男子观察韩榆的神情,镇定且强大,左右摇摆的内心逐渐落定。 韩榆眸光微闪:“你叫韩一,只需听命于我,可明白?” 韩一不疑有他:“是,主子。” 韩榆眉梢轻挑,难怪当初研究员执意要驯服他,这种驯服成功,让强者屈服在脚下的滋味当真是好极了。 韩榆抽出五百两银票:“明日去将长水巷第五座院子买下来,如有信鸽送信来,把信件放到书房,有时间我会过去统一处理。” “ 是,主子。”韩一顿了顿,“主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在他的潜意识里,依稀记得这样的任务对他而言太过大材小用。 丢失了过往的记忆,韩一彷徨迷惘,急需做些什么向主子证明自己的能力。 有利用价值,他才不会被抛弃。 “暂时不需要。”韩榆在圆凳上坐下,“你是我在牙行买回来的护卫,目前为止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出现在我和我家人的面前,你可明白?” 韩一恍然大悟。 难怪他的身手这样利索,原来是护卫出身。 如此一来,他后脑的伤也有了解释。 主子从牙行将他买回来,身为护卫,就该听从主子的吩咐。 韩榆看了眼天色,他出来已经一个多时辰。 再不回去,住在他隔壁的韩松该起疑了。 韩松疑心深重,又心思缜密,要是被他当场抓包,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截至目前,韩榆并没有掉马的打算。 “你暂且在客栈住一晚,待明日买了院子,便住在那里。” 韩一自是无有不应。 将一切吩咐给韩一,韩榆打道回府。 所幸家里人都睡了,唯一还在挑灯夜读的韩松也不曾发觉韩榆离开过。 韩榆轻手轻脚地回了屋,也不点灯,褪去衣衫躺下。 ...... 睁眼看着床帐,韩榆一时半会没有睡意。 思绪回到白天,正午时分。 席乐安和沈华灿相携而去,韩榆借口去书斋买一本很重要的书。 韩松在私塾,爹和大 伯外出做工,萧水容担心韩榆的身体,提出让韩树陪同。 韩榆没答应,磨了许久才让萧水容同意。 从书斋出来,韩榆转道去了韩宏庆租赁的小院。 守株待兔。 陶叔那群人下了大狱,招供是早晚的事。 面具男子......韩一为了隐瞒对韩榆的真正意图,定会杀人灭口。 前两日韩一为了躲避官兵的追缉,不敢有所动作。 韩榆掐指一算,料定他今日会来。 果不其然,韩榆没守多久,就见韩一翻墙而入。 韩榆藏身他先前所住的那间屋,亲眼目睹韩一撬开关着黄秀兰的那间屋,轻而易举地捏断她的脖子,再伪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 韩榆没想过救黄秀兰。 她对大房二房做过太多恶事,针对或挑拨,合该这样的下场。 只是便宜了韩宏庆,随着黄秀兰一死,就能彻底摆脱这个累赘。 韩一伪造好自杀现场,搜出几封书信,一把火烧了。 做完这一切,韩一准备离开。 韩榆就是在这时候出的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韩榆做了一回黄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8节 韩一是听命行事,固然可恶,但有利用的价值。 韩榆没想过一劳永逸,至少先把这几年糊弄过去。 等到那时,他已有了和对方抗衡的能力。 指尖抚过掌心,那刀伤早已结痂,目测会留下很深的疤痕。 韩榆没打算让小白给他祛疤。 留着这条疤,也好时刻警醒自己——有个未知且强大的敌人在将来等着他。 转念 想到对他唯命是从的韩一,韩榆扬起嘴角。 这场博弈,终究是他占了上风。 - 韩榆又休养几日,在床上躺得骨头缝都酸了,总算等到萧水容开金口,放他回私塾。 这天晨起,韩榆和韩松吃完早饭去私塾,只觉花也红了树叶绿了,就连那鸟雀的鸣叫,都更清脆了。 韩榆揪着布袋上挂的黑毛球,一蹦三跳地往前:“几日不见,大家肯定对我甚是想念。” 韩松斜他一眼:“......” 旁人不说,祁高驰每天都要问韩榆一遍,其关心程度都快赶超韩松这个兄长。 韩松对好友亲近韩榆乐见其成,只是感叹韩榆的好人缘。 好像不论是谁,不论一开始对韩榆的感官是好是坏,最终都会转化为善意。 丙班那个叫冯宁的就是。 韩松在丁班数月,深知冯宁的嚣张跋扈。 再看现在,冯宁不仅读书上进了,每次见着韩榆,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对韩榆唯命是从。 就很奇怪。 到了私塾,祁高驰仗着个头高,一把抱起韩榆。 韩榆双脚离地:“诶?” 祁高驰掂量两下:“嗯,瘦了。” 韩榆:“......” 有一种瘦,叫你爹娘好友觉得你瘦。 不过很暖心就是了。 韩榆非常享受被人关心的过程,笑吟吟地回答祁高驰:“大夫说我已经痊愈,丁点儿问题都没有。” 祁高驰揉揉韩榆的脑瓜:“那就好,天知道我从你二哥那里得知你被拍花子拐了去,日 夜担心,觉都睡不好。” 说着睨了眼韩松,明晃晃地表达不满:“你回来之后想过去看看,你二哥偏就不许,榆哥儿你给我评评理,世上哪有这么坏的兄长?” 韩松:“......”告状精。 祁高驰哼了声,仗着有人撑腰为所欲为。 韩榆将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噗嗤笑了。 “祁兄莫气,那几日我状态委实不太好,大夫说要安静休养,祁兄来了也是平添担忧。” 祁高驰隔空轻点韩榆:“你啊,就护着你二哥吧。” 韩榆嘿嘿笑,也不否认。 祁高驰啧了一声,想到自家三天两头上树爬屋顶的弟弟,不得不承认他酸了。 韩松挑了下眉,手指暗含愉悦地轻叩两下桌面。 有同窗问:“韩榆,我听说官府是循着你留下的记号一路找过去的?” 韩榆点头:“是。” 众人发出惊呼,传言竟是真的? “我还听说害得你被拍花子拐走的人是你三婶,这也是真的吗?” 除了韩榆协助官府救下上百个受害人,这一点是大家最最好奇的了。 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何至于这样对待韩榆? 韩榆的表情逐渐低落,伤心又失望:“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三婶,她竟然和......” 唇红齿白的男孩子满脸沮丧,任谁都不忍心再追问。 “天理昭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都死了,也算是报应,韩榆你无需为这样的人伤怀。” 也有人看不得韩榆被同窗们众星 捧月般围在中间,故意问:“韩榆,你说你三婶这么做,你三叔知不知道?” 课室里蓦地一静。 韩榆睁大眼睛,里面满满都是震惊:“不、不可能的。” 那人尤不知足,扬声道:“万一呢?我听说你三叔在甲班可惨了,再看你们这样风光,难保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韩松一个冷眼过去,那学生讷讷闭上嘴。 席乐安怒气上头,超凶地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偏要找存在感,真讨厌。” 所有人:“......” 那位胡兄得多讨人嫌啊,把一言不合就脸红的席乐安都气得骂人了。 韩榆抠弄手指:“二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韩松面不改色道:“假的。” 韩宏庆满口假仁假义,好面子爱虚荣,又沉溺女色,惹人厌不假,但要说和拍花子勾结,他是没那个胆量的。 黄秀兰之所以如此,韩松猜她还是记恨去年韩椿韩柏被野蜂蛰了的事。 死了也好,没黄秀兰这个挑事精,齐大妮孤掌难鸣,掀不起什么风浪。 韩榆对韩松的话向来深信不疑,便不再问了。 但他不深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有爱八卦的学生为了探寻真相,跑去甲班找韩宏庆,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 韩宏庆当场痛哭,直说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愿以死明志。 不管大家信不信,这件事还是传扬开了。 “韩宏庆对天发誓,说他不可能残害自己的亲侄子。” “韩宏庆说再有人来 逼问,他就去死。” “韩宏庆做贼心虚,愿意替黄秀兰给韩榆偿命。” “韩宏庆对他发妻真是用情至深,可惜黄秀兰不是个东西。” 韩榆:“......” 韩宏庆:“!!!” 甲班里,韩宏庆将同窗的“窃窃私语”尽收耳中,愤怒之下失手将书页撕成两半。 同窗们不仅没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生怕韩宏庆不生气似的凑上前:“韩兄,我听说你愿意为了黄氏不再续娶?” 韩宏庆下意识地反驳:“当然不是。” 他恨死黄秀兰这个贱人,装疯害得他三天两头给邻居赔罪不说,现在更害得他名声一落千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不再续娶。 同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韩兄也是个薄情之人。” 于是,韩宏庆的名声更差,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韩宏庆:“......” 罗先生看在他下个月将要参加院试的份上,姑且忍耐下来,只等院试结束,再秋后算账。 当然,前提是韩宏庆落榜了。 若他超常发挥,考取秀才功名,便可功过相抵,罗先生也不会同他计较。 可惜韩宏庆全然不知罗先生的良苦用心,在他又一次被同窗调侃后,气急之下与人大打出手。 罗先生对他彻底失望:“你回去反省几日,好好想一想到底何为对错。” 韩宏庆一句都听不进去,认为自己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罗先生怎会看不出,叹息道:“你从焦家私塾来为 师这里,为师也曾对你寄予厚望。这几年里你不思进取,耽于享乐,成绩不进反退......” 先生说了很多,可韩宏庆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放在心上。 罗先生看他这般,已经预想到韩宏庆院试的结果了。 罢了。 罢了。 “你去吧。” 韩宏庆草草作了一揖,扬长而去。 离开私塾后,回新租的院子换了身衣裳,直奔老地方去了。 ...... 七月底,又一次月度考核。 这回韩榆韩松没再要求继续留在乙班,在八月初一出成绩后去了甲班。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39节 席乐安哭唧唧:“这才半年不到,你我又要分开了吗?” 韩榆嘴角轻抽,觑了眼门外的罗先生:“你这样让我觉得先生是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 收拾书本的韩松:“......” 席乐安炸了:“榆哥儿你浑说什么?乱用词!” 韩榆哈哈大笑。 沈华灿忍俊不禁:“榆哥儿你别逗安哥儿。” “好吧。”韩榆一摊手,“你们俩还有祁兄多多努力,咱们早日在甲班相聚。” 席、沈、祁三人异口同声:“好。” 在甲班上了两节课,是为期两天的休沐日。 韩榆放任自己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家里静悄悄的。 大家要么去做工,要么去集市摆摊,四姐妹在一进院里练字,只有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萧水容在锅里留了粥,放凉了吃正好。 韩榆吃完后洗了碗,打算回屋练几张大字。 ——吃饭吃出一身 汗,他急需静心凝神。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韩榆开了门,来人正是半月前的小尾巴——杨星文。 杨星文着一身赭红的袍子,在韩榆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兴冲冲扑上来:“哥哥!” 韩榆接住他,看向门外的婆子小厮。 那婆子生得慈眉善目,说话也让人很舒心:“小公子一直念叨着来找您,只是回去后生了场病,前两日才好,今儿一有时间,就缠着老爷找您来了。” 那小厮从马车里取出好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引得左右人家探头探脑。 “老爷原本想要亲自登门道谢,奈何公务繁忙,只得随着小公子一道送来谢礼。” 韩榆猜杨知府多半在做陶叔等人的后续工作,也没跟他们客气,坦然收下谢礼:“诸位请进。” 杨星文兴致勃勃地打量四周:“哥哥,我可以去你屋里看看吗?” 婆子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小公子。” 哪有人初次登门做客,上来就提出到人家卧房里的? 明明老爷和大公子将小公子教得极好,虽然娇气了些,气度礼节却让人挑不出错处。 再看眼前莫名雀跃的小公子,饶是自幼跟随杨星文的奶娘,也不由大吃一惊。 这韩榆到底有什么魔力? 杨星文挠挠头:“不可以吗?那就算了。” 韩榆轻笑:“当然可以。” 他素来喜欢照顾比自己弱小的人,沈华灿是,席乐安也是。 如今多了个杨星文,倒也得心应手。 韩榆领着杨星文 去他屋里,身后缀着两个婆子小厮,一路目不斜视,显然规矩是极好的。 韩兰英四姐妹远远瞧见,立刻躲进屋里。 进屋后,杨星文一眼锁定桌上厚厚一摞的书:“哇——哥哥有好多书!” 韩榆失笑:“你喜欢看书吗?” 杨星文嗯嗯点头:“我三岁时大哥就教我读书识字啦,可惜我先天不足,不能参加科举。” 韩榆眼眸轻动,拿了本适合四岁孩子看的书:“人有很多种活法,科举只是其中一种。” 杨星文似懂非懂,把韩榆的话记在心头,翻开书开始看。 两人在屋里待了许久,直到正午时分,韩兰英过来问客人是否要留下吃饭。 奶娘征求了杨星文的意见,杨星文当然愿意跟维护过自己的小哥哥一起吃饭,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这一顿午饭,韩兰英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几道肉菜,当然素菜也不少。 上桌后,奶娘看到虽不比府上厨子精致,但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笑着道:“让您破费了。” 韩兰英局促地摆摆手:“没、没事。” 韩榆向她安抚一笑,招呼大家坐下。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杨星文差点就吃撑了。 又在韩家待了半个多时辰,杨星文依依不舍地离开,还顺走了韩榆一本书。 “这本书我就先带回家啦,等看完了再给哥哥还回来。” 杨星文眨巴着大眼睛,软了吧唧地说。 他有点可爱。 韩榆默默想着,露出纵容的笑:“这书我 早已看过,你慢慢看,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不还是不行的,值几个钱呢。 杨星文乖乖点头,牵着奶娘的手爬上马车,回府城去。 马车在杨府门前停下,小厮将杨星文抱下来,杨星文入了府,发现老父亲回来了。 杨星文喜出望外:“爹,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从他记事起,这还是老父亲头一回天没黑到家。 杨星文发散思维,板着小脸严肃地说:“爹你这样是不对的。” 杨知府:“......去过韩家了?” 杨星文瞬间被带偏思路:“去过啦,哥哥带我去了他的房间,给我书看,请我吃好吃的,还把书借给我了呢。” 杨知府瞧着幺儿天真无邪的脸,想到那个叫陶叔的人的供词。 陶叔说,有一个人逃了。 那人自称阮十八,从越京来是为了韩榆。 越京姓阮的人家不少,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的,也只有那一家。 杨知府不知阮十八......或者说阮家为何要对付韩榆,但他清楚,这件事不是他一个四品知府可以窥探的。 拍花子他可以随意处置,与拍花子扯上关系的阮家,便是陛下也得给几分薄面。 左右他已经递折子进京,且看陛下如何反应。 想到当年他初入朝堂时阮氏一族的煊赫,杨知府摇了摇头。 阮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 两日后,官府将陶叔等人的判决广而告之。 这群拍花子草菅人命,根据供 词和买卖人口的账本记录,起码有上百人死在他们手里。 根据大越律法,陶叔等二十八人斩首示众,其余十六人仗三百,流放三千里。 百姓们奔走相告,直言拍花子不得好死。 同一天,又有数十个拍花子落网。 这些人都是陶叔供出来的同伙,得知陶叔下了大狱,立即停止行动藏匿起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关键时刻会遭到队友的背刺。 经过长达一日的审问,这些人也很快被斩首或流放。 杨知府一招杀鸡儆猴,成功唬住了太平府一众拍花子,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有动作。 百姓们对雷厉风行知府大人的爱戴更上一层楼,逢人就夸知府大人好。 家家都有孩子,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被无良拍花子拐走的不是自家孩子。 对于全体太平府百姓而言,好消息只一个。 可对于安平县百姓而言,还有一个好消息。 第一批拍花子的判决下来,当天府城来了一群官兵,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走了县丞。 一问理由,原来知府大人幼子被拐是县丞的手笔。 上一任县令出事后,县丞视县令之位为囊中之物,不料半路跳出个程咬金,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县令一职。 县丞恨上了褚大人,更恨上了举荐褚大人的杨知府。 褚大人的儿孙在祖籍,县丞无法对褚大人做什么,就盯上了杨知府的孩子。 书斋里,书生们都在讨论这件事。 “他在任这几年,不仅贪墨了上万两 白银,还给拍花子大开方便之门,就算有人因为丢了孩子报官,县丞也会把事情压下去,不让上头的人知道。” “这种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韩榆不置可否,向掌柜付了定金,拿着要抄的书离开。 头顶烈日,韩榆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但他不敢用书扇风,生怕弄坏了,只能忍耐下来。 “二哥,再过半月就是院试了吧?”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0节 韩松眸光沉静:“是。” 韩榆偏头看他:“二哥打算何时再下场?” 韩松递给韩榆一方帕子,示意他擦汗:“三年两次,明年或三年后。” 韩榆想起韩宏庆:“今年三叔也准备下场呢。”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十拿九稳才最好。”韩松淡声道。 韩榆表示赞同,转而说起课上先生讲授的文章。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回到私塾。 还没坐下,一位同窗跑过来:“韩松韩榆,你们三叔出事了。” 韩榆顿时觉得一阵头疼。 自从升到甲班,就没见韩宏庆来上过课,韩榆一度以为他放弃院试了。 近来韩榆沉迷学习无可自拔,早忘了有他这号人。 乍一听人提及,就是不好的消息,这让韩榆有些烦躁:“他怎么了?” 同窗摇头:“那人只说韩宏庆出了事,让你们过去一趟,其余什么都没说。” 韩榆看向韩松,后者一派淡定:“那就走吧。” 两人走到门口,一贼眉鼠眼的男人上前来:“你们可是韩宏庆的侄子?” 韩榆点头: “我三叔出了什么事?” 这人估计和韩宏庆交情不深,并未替他遮掩:“韩宏庆跟另一个人为了争咱们院里的女人,腿被打断了。” 韩榆:“???” “送去医馆被大夫诊出得了脏病,现在他爹娘跑来咱们院门口闹事,韩宏庆没法子,让你们过去劝劝。” 韩榆:“!!!” 第59章 继上次“偷汉子”的乌龙后,韩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甲班和乙班有不少年岁偏大的学生,但凡留心一二,该懂的都能懂。 韩榆下意识看向韩松,后者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八成韩宏庆前世也是这样。 韩松并未发觉韩榆的若有所思,冷眸瞥向比他高了两个头的男子:“我二人尚且年幼,有些话听不得,还请您慎言。” 文绉绉的语气带着沉凝的压迫,让男子头皮一紧:“是是是,是我着急上火昏了头,您二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韩松冷眼冷面,并不作声。 男子挤出笑脸:“韩宏庆还在我们院门口躺着,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韩榆撇了下嘴,那两位要真听他和二哥的话,韩家也不至于到今日的局面。 话虽如此,他俩还是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 韩宏庆时常光顾的地方并非青楼,那地方坐落偏僻,位于长巷最尽头,是专门做暗娼生意的。 两人赶到时,齐大妮正摁着一个年轻女子又骂又打。 “你个臭不要脸的贱人,勾引我儿荒废学业,还害得他得病,看我不打死你!” 巷子里挤满看热闹的人。 有普通百姓,有暗娼,也有前来光顾生意的男人。 “这男人上个月搬来巷子,我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原来也是个好色玩意儿。” “这老婆子真是好笑,又没人逼着她儿子来, 抢女人挨了打,还有理找上门来。” “我看他脸色都青了,怕是治不好,趁人还没死,多少讹笔银子呗。” 众人议论纷纷,觉得这一家子在胡搅蛮缠。 “让让让让,让我们过去哈。” 男子好容易分开一条道,引着韩榆韩松二人过去。 “老爹,韩宏庆他两个侄子来了。” 老爹是个中年男子,管着院子里所有的暗娼,大家都称他为老爹。 老爹阴沉着脸,在和韩发交涉。 韩发认为这里的暗娼不干不净,害得韩宏庆染上脏病,是老爹的责任。 再有韩宏庆断了的那条腿,若是两人发生争执时老爹让人把他们拉开,也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我儿子在你这里出了事,总得给我和他娘一个交代。”韩发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咄咄逼人的厉色,“您也得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心痛,况且这事闹大了对你我双方都没好处,不是吗?” 韩榆:哦豁! 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韩发竟然这样能说会道吗? 看来他的口才技能只在特定的人身上才会激发。 老爹看了韩榆兄弟二人一眼,似笑非笑:“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儿子一个月有二十八天宿在这儿,我这儿的姑娘哪个没跟他一起过?” 众人:“嘶——一个月有二十八天,真不怕死啊。” 一旁担架上的韩宏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榆忽然想起之前和韩宏庆住一起时, 经常从他身上闻到的甜腻香气,怕是刚从这地方回来。 韩榆眼底闪过一抹嫌恶。 韩松听见韩榆在吸气,后知后觉想起他才五岁,一把捂住他耳朵。 韩榆眨眨眼,随他去了。 那边对着女子的脸一通胡抓乱挠的齐大妮听了这话,一口唾沫吐向老爹:“我放你娘的屁!我儿子每天埋头苦读,哪有时间来你这腌臜地儿,一定是这贱人勾引了小三!” 脸被挠花了的暗娼冷笑:“我虽是新来的,但在我前头的姐姐们哪个不是韩宏庆的相好,他可是咱们这里的常客。” 齐大妮怒不可遏,脱了鞋子,作势要抽她的嘴。 暗娼见势不妙,手脚并用地往里跑,被齐大妮一把扯住右脚。 “你还赶跑,看我不弄死你!” 捂在耳朵上的手很严实,韩榆什么都听不到,睁着眼睛看默剧。 正津津有味地瞧着,轻柔的衣料遮住视线。 韩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看。” 可韩榆还是看到了。 一只畸形丑陋的女子的脚。 韩榆只看了一眼,那脚趾折向脚心的画面深刻地映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又恶心,又残忍。 韩榆忍住胃里的翻涌,攥住韩松的衣袖:“二哥,那是什么?” 无人回应。 在韩榆看不到地方,韩松眉心攒起一个小疙瘩,深沉的眼眸里是晦涩难懂的情绪。 不仅他们,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她的脚怎么长成那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男人最爱娇 小玲珑的女子的足,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女子便开始缠足......只是没想到脱了鞋袜会这样恶心。” “这我咋没听说过?我婆娘一双大脚跟我差不多大咧,踹我屁股上可疼。” 一旁前来光顾暗娼生意的男子插嘴道:“寻常人家并不会给女子缠足,一般是青楼娼馆里的女子。我听说还有一些官老爷也会给自家姑娘缠足,为的是在她们出嫁后能赢得夫君的心。” 众人神情各异,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又看向被齐大妮扯了鞋袜的暗娼。 除了齐大妮的叫嚣,无一人出声。 他们都被那只畸变的脚吓到了。 一个妇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以前我总想着为啥我不是官家小姐,现在真谢谢我爹娘给我生在平民百姓家。” 围观的一众女子深有同感。 韩宏庆怎么都想不到,那双让他痴迷不已的三寸金莲,在褪去鞋袜后竟是这副模样。 想到他还曾将那双脚捧在手心亲吻,韩宏庆头一歪,大吐特吐。 韩松:“......” 许是察觉到韩松的目光,韩宏庆气若游丝地招手:“松哥儿,你来。” 韩松掩下眼底的嫌恶,盖在韩榆耳朵和眼睛上的手没有松开,就这么带着他过去。 韩榆失去听觉和视觉,一整个彷徨迷茫住了,抬起两只手在前方摸索着,生怕撞到什么人。 大家见韩榆这般,都被逗乐了。 随后就听断了腿又染上脏病的男人说:“我 起不了身,快去劝劝你们爷奶,让他们别闹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1节 众人:“???” “我没听错吧?这两个孩子才多大,你让他们来这种地方也就算了,这会子还让他们劝架?” “你一个大男人跟扁担一样挺在这,让小辈掺和自己的脏事,也不嫌丢脸,真是白活这么多年。” 韩宏庆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脸色都青了。 扎心x1 韩松气定神闲道:“三叔,您虽然起不了身,但嘴没受伤。” 真有心劝说,韩发和齐大妮就不会来这里。 扎心x2 韩宏庆捂着胸口,气急败坏到口不择言:“好好好,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不听我这个三叔的话了是吧?” 韩松蹙眉:“三叔此言差矣,我和榆哥儿年岁尚幼,本不该来这地方,就算您想找人劝爷奶回去,也该让爹和二叔过来。” “嚯!”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了,“敢情他还有兄弟啊,我还以为家里没人了,才让两个娃娃来呢。” 以为韩宏庆没想过让他两个兄长来吗? 他丢不起那个人,更不想被他们指责。 思来想去,就想出了让两个侄子过来的馊主意。 韩松睨了眼快要气得厥过去韩宏庆,松开韩榆走到老爹面前:“关于我三叔的事,或许我们可以进去详谈。” 老爹看韩松不是齐大妮那样胡搅蛮缠之人,便应下了。 韩宏庆被两个男人抬进门,韩发齐大妮紧随其后。 韩榆亦步亦趋跟着韩松,被后者一 只手拦在门外:“你就在门口等着。” 让韩榆同行已是失策,里头的那些东西太过肮脏,还是不要过早接触的好。 韩榆仰起脸,和韩松对视,然后败在血脉压制之下。 “好哦,那我就在门口等二哥出来。” 韩松微微颔首,迈过门槛。 大家见没热闹看了,纷纷作鸟兽散。 韩榆蹲在门外,编好第二个草蝈蝈,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一回头,果然是韩松。 韩榆蹦起来:“二哥好了吗?” “嗯,好了。”韩松侧过身,让韩宏庆先出,“走吧,回私塾去。” 韩榆嗯嗯点头,出于礼貌对韩发和齐大妮道别:“爷,奶,我们走啦。” 老两口的全副身心都在韩宏庆身上,压根没搭理韩榆。 韩榆:“......”行吧。 韩榆牵住韩松两根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哥,事情可解决了?” 韩松不欲多说,只道:“爷奶得了五十两赔偿,这件事一笔勾销。” 回想起韩发和齐大妮得知能有五十两赔偿时,喜出望外的表情,韩松一哂。 殊不知韩宏庆在那群暗娼身上花了不知多少个五十两。 不过韩松和老爹都想要息事宁人,将影响降到最低,彼此达成默契,并未提醒心满意足的老两口。 韩榆踩着自己的影子玩,鞋底啪嗒作响:“三叔会好吗?” 韩松默了默:“不知道。” 实际上是好不了了。 这种病一旦染上,只能等死。 上辈子韩宏庆就是死于 脏病。 当年沈大钱收人头税,韩宏庆因为韩发和他结下梁子。 为了报复沈大钱,韩宏庆被县丞利用,揭发了前任县令的罪行,事后还让人打断了沈大钱的腿。 后来沈大钱不知从哪得知是韩宏庆害得他瘸了腿,就收买了一名暗娼,撺掇韩宏庆与人争斗,被打断一条腿。 不仅如此,那暗娼因为频繁接客染上脏病,让韩宏庆也被传染上。 韩宏庆无药可医,在病痛的折磨下凄惨死去。 从一开始,韩松就知道韩宏庆的结局。 韩松本可以救韩宏庆一命,但他没有。 他韩松本就是个无情无义,极端的利己主义者,除了家人,除了权势,再无他在意的东西。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即便后来韩松在凌先生的影响下学会与人为善,可也是要分对象的。 韩宏庆不配。 纵情声色,不思进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大房二房为他的付出。 不如早死早超生。 韩榆从韩松的语气中猜到些什么,笑着说:“希望三叔早日康复,可惜不能参加院试了。” 韩松斜他一眼,想问韩榆是不是看到了。 可又觉得这样没意思,韩榆一个孩子,纵使懂事了些,又能明白什么? 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郑重其事道:“三叔的下场全因他放纵自身,韩榆你记住,切不可如他那般。” 四目相对,韩榆明白了二哥的意有所指:“......二哥,我还是个孩子呢。” 韩 松也反应过来,是他过于草木皆兵了。 遂拍拍韩榆的脑瓜,赶在上课前回了私塾。 ...... 不过一日时间,韩宏庆的壮举就在私塾传开了。 原因是韩发来私塾为韩宏庆告假,罗先生问及缘由,被路过的学生听了去。 理所当然的,韩宏庆成了罗家私塾最大的笑话。 去乙班找小伙伴时,一位不怎么熟悉的刘姓同窗上前来:“当初我劝过你三叔,可他怎么也不听,现在......唉!” 一脸忧郁地感慨完毕,这位刘兄就摇着折扇离开了,留韩榆一头雾水。 “怪不得他有段时间和你三叔形影不离,后来又突然割袍断义。”祁高驰摸着下巴,“话说刘兄此人还真是交友甚广,诗会那天来了许多人,你二哥赢了彩头要离开,他死活不让呢。” 韩榆抬眼:“诗会?” 祁高驰点头:“就是你.....的那天。” 韩榆哦了一声:“不提他了,咱们继续探讨。” 三人应一声,将目光转回到书上。 又过两日,韩榆和小伙伴手拉手去茅厕。 席乐安神秘兮兮地说:“榆哥儿你知道吗,前两天找你说话的那位刘兄,昨晚上他爹和他两个兄长都被官兵带走了。” 韩榆:“细说。” “他家就在我家前面那条街,我才知道他娘是县丞的表妹,他们家因为县丞得了不少好处,铺子里卖的东西吃死人也没人管。” “这不是知府大人查了县丞,得知刘家 和县丞之间的勾当,就派人前来捉拿他们。” 韩榆敛眸,将若有所思藏在睫毛的阴翳之下。 县丞和拍花子勾连,刘家又倚仗县丞,那位刘兄又盛情邀请韩松参加诗会。 联想到祁高驰的话,韩榆很难不多想。 是在拖延时间吗? 韩榆不确定。 就在他暗中观望,打算试探一二时,那位刘兄人没了。 韩榆旁敲侧击,被告知他在父兄经受牢狱之灾后一蹶不振,整日流连青楼娼门,死于马上风。 曾听同窗说过马上风是何意的韩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算是被他和韩宏庆玩明白了。 休沐日,大房二房暂停摆摊,前去探望韩宏庆。 韩宏庆的腿伤好治,另一项病症算是无药可医。 可韩发和齐大妮不甘心,一天三趟地往医馆跑。 对上这一家冤大头,大夫照例诊脉,开了药拿上诊金扬长而去。 宝贝儿子出事,齐大妮没心情给大房二房找茬,还拉着萧水容妯娌俩一顿哭诉。 回去的路上,萧水容表示就很惊恐。 韩榆听见她跟韩宏晔吐槽:“娘怕是神志不清了。” 韩榆:“噗——” 翌日,韩榆借口去沈家,去了长水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2节 院子里静悄悄的,韩一的态度很是恭谨:“主子,这些天有三封信送来,属下都放到书房了。” 韩榆径自走向书房,取出书信一一查看。 都在韩榆的意料之中,偏生对方还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仿佛能轻易决定韩榆的 生死。 韩榆哂笑,要是谁都能弄死他,他就不叫韩榆了,更不配实验体零五的代号。 将书信塞回信封,随手丢进暗格里,韩榆仿照韩一的笔迹回了信—— “任务完成。” ...... 韩宏庆缠绵病榻一月有余。 这期间他从未停止过求医问药,几乎散尽家财,连府城的医馆都跑遍了,每次都无功而返。 久病缠身,还是无比膈应的病症,韩宏庆的性情愈发喜怒无常。 他对韩椿韩柏非打即骂,搞得双胞胎见天儿往外跑。 韩椿韩柏不在,他就拿韩兰芷当出气筒。 昔日称得上千娇百宠的小姑娘被磋磨得不轻,韩榆见过她两回,眼角眉梢都存着阴郁。 十月初,齐大妮哭着来韩家,说是韩宏庆不行了。 到底是亲戚,大房二房全体走了一遭。 病床上,韩宏庆骨瘦如柴,一双眼诡异地凸出,直勾勾看着门口的韩松和韩榆。 他声音嘶哑,喉咙里藏着一只看不见的风箱,嗬嗬喘着粗气:“松哥儿,你明年可要打算下场参加院试?” 韩松眉目淡然,他原本是有这个打算。 韩宏庆眼睛看不清人,也不在乎韩松回不回答,自顾自地说:“真好,我明年也要下场呢。” “今年没去成,等我痊愈了就回私塾,到时候你我叔侄二人可以一道前往府城。”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韩宏庆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汲取着氧气,然效果甚微。 “我、我一定能..... .能痊愈,对不对?” 被齐大妮按着跪在床前的韩椿嗤笑道:“别白日做梦了,大夫说你这病没得治,你快死了!” 韩发大怒,一巴掌扇到韩椿脸上:“他是你爹!” 韩椿从地上爬起来,满眼怨愤地哈哈大笑:“他死了!他死了!” 韩柏也跟着笑。 众人循声望去,韩宏庆眼睛睁得很大,里面不见丝毫光亮。 ——他在不甘和惊怒之下断了气。 “我的儿!” 齐大妮哀嚎一声,倒地不起。 ...... 韩宏昊租了辆牛车,把韩宏庆的尸体拖回桃花村。 办丧事那几天,韩家所有的亲戚都来了。 “韩老三糊涂啊,大好的前途,日后要什么没有,偏要在这时候沉溺女色。” “要我说,他就是被韩发跟齐大妮宠坏了。” 村民们把目光投向大房二房已经读书的两个孩子。 韩榆是个孩子王,村里的孩子都爱跟他玩,这时候他正领着一群孩子嬉戏玩闹。 韩松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少言,在帮着韩树应付丧客。 “我看现在韩发老两口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可不是,一年前谁能想到韩老三会出事,松哥儿能考上童生?” 角落里,韩发听着大家的闲谈,心里头像是灌了一碗的苦胆。 丧事结束后,韩宏庆的棺材被埋到韩家祖坟里。 眼下有个难题,是关于老两口和韩宏庆三个孩子的去留问题。 韩宏昊找上韩发:“您跟娘还有仨孩子是跟我们去镇上,还是 就留在村里?” 韩发当然愿意跟老大老二走。 老三没了,他总得有人养老。 住一个屋檐下,才能培养感情不是? 即使这感情培养得太迟了。 然而没等他开口,齐大妮就抢先一步:“之前老三租的房子不是还没退,我们住那去,你们每个月送银子和粮食来就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齐大妮横了一辈子,可不想在晚年还要受欺负。 大房二房求之不得,一口应下。 将桃花村的后续事宜安排好,大家陆续回到镇上。 做工的做工,摆摊的摆摊。 而韩榆和韩松,也回到阔别数日的私塾,继续读书。 - 在大越,叔伯离世,侄子侄女须得守孝十个月。 十月份守孝,要到明年八月才能结束。 院试的报考在七月,如此一来,韩松便错过了次年的院试。 韩榆有些气馁,他还想看二哥在考场上大展身手呢。 不过礼法如此,谁也越不过,只能等两年后的院试。 三两年一晃而过,院试开考在即。 这一年,韩松十四岁,韩榆八岁。 在静待院试到来的三年里,他二人按部就班地勤学苦读,稳扎稳打地前进。 罗先生将他们的踏实和进步看在眼里,越发器重两人。 韩榆和韩松都是木板墙常驻选手,席、沈、祁三人也时不时光顾。 最开始还有人羡慕嫉妒恨,经过这几年持续不断的吊打,同窗们早已麻木。 他们的态度从起初的“让我看看谁得了优秀”, 转变为“肯定又有韩松和韩榆那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在韩榆几人的刺激下,同窗们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夙兴夜寐,手不释卷,只恨上茅厕不能带书过去。 罗先生乐于看到学生们勤奋好学,看韩榆几人的眼神满是慈爱。 今年二月县试,四月府试,整个太平镇出了十名童生,其中有九个出自罗家私塾。 家长们将罗先生的战绩看在眼里,打破头也要把自家娃娃塞进罗家私塾。 对此,隔壁的焦家私塾一片愁云不展。 据说焦先生得了消息,气得两天吃不下饭。 罗先生心里高兴,所以当韩榆向他告假,提出想要随韩松一同前往府城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是韩榆第一次来府城。 在此之前,他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县城。 当然,那次被拐卖不算。 他一路都在马车上,回来也睡死了,什么都没看到。 这厢马车驶入高大的城门,韩榆迫不及待地把头伸出去。 “哇——二哥好漂亮!” 韩松:“......” 此话有歧义,只当没听见。 随行的韩宏昊乐呵笑:“不愧是府城,跟咱们小地方没得比。” 韩榆看腻了,缩回马车里,双手托腮:“有朝一日,韩家食铺也能开到府城来。” 韩宏昊笑得合不拢嘴:“要真能开到府城,我做梦都能笑醒。” 随着韩家小摊的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食客前来购 买。 推车就那么丁点儿大,桌椅也不够,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反应过这个问题。 年初时,大房二房商量了一番,决定在镇上租一间铺子。 铺面不算很大,容纳小几十位食客不在话下。 铺子的名字也很简单粗暴,“韩家食铺”。 如今食铺的生意稳定下来,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入账,畅想一下美好未来也不是不行。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3节 韩榆又掀开帘子:“还有多久到客栈?” 韩松翻过一页书:“高驰订的客栈离考场不远,再有半刻钟就该到了。” 韩榆轻唔一声,戳一戳韩松:“二哥总说我不听话,二哥明知马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还不是看得旁若无人。” 韩松抿了下唇,抬起眼帘:“我不看了。” 韩宏昊忍不住笑,还得是榆哥儿。 韩榆回给韩松一个乖巧的笑,转头继续看外边儿。 韩松靠在马车壁上,眼睛有些百无聊赖地落在韩榆身上。 这几年韩榆吃得好,个头窜得快,早在去年就赶超略高些的席乐安和沈华灿,脸上的婴儿肥也逐渐褪去,只留下薄薄一层,不上手捏看不出来。 韩松不太记得上辈子的韩榆这个年纪是什么模样,总归不太讨喜。 这回答应带韩榆来府城,也是提前让他感受一下科举的氛围。 顶多再过个三两年,韩榆也该下场了。 其实若非先生一直压着他,韩榆去年就按捺不住想下场了。 韩松也觉得七岁太小,十岁左右正好。 思绪流转 间,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三人安置好后,韩松去找祁高驰探讨学问,韩榆一个人在客栈里无聊,就让韩宏昊陪他出去逛逛。 韩宏昊很疼爱韩榆,自是无有不应。 府城很热闹,铺面和摊位密集,叫卖声不绝于耳,就连房屋楼阁都比县城要精致。 韩榆提议:“大伯可要给大伯娘还有大哥大姐买点东西回去?” 韩宏昊还没想到这一点,念及远在太平镇的妻子儿女,咬咬牙:“买!” 两人去了客栈附近的一间首饰铺,给家中女眷各挑了一款。 绕是他俩只挑选便宜的,还是花了不少银子,韩宏昊很是肉疼。 韩榆见状道:“大伯娘她们一年到头都很辛苦,看到大伯带了漂亮的首饰回去,定然会很开心。” 韩宏昊想也是,便不再计较。 两人又去了成衣店,给韩树还有韩宏晔各买一身衣裳。 付了银子出来,一个头发枯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妪摔倒在韩榆脚边。 “臭要饭的,给我滚!” 韩榆吓一跳,见老妪躺在地上半晌没动弹,实在可怜,就跟韩宏昊商量,把人送到了医馆。 大夫给她摔断的胳膊固定好,又给她扎了针。 趁老妪没醒,韩榆和韩宏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 嘶哑的声音引起韩榆注意,他循声望去,发现那老妪已经醒了。 韩榆忙凑上前:“你醒......” 话未说完,被老妪一把抓住胳膊:“你们可 是太平镇的人?” 韩榆面露讶色:“你怎么知道?” 老妪将韩榆胳膊抓得更紧:“我是桃花村人,麻烦你们......能否送我回去?” 韩榆心中纳罕,她一个老人家怎么孤身跑来府城,还沦落到乞讨的地步? 老妪咳嗽两声,颤巍巍道:“我、我叫齐大妮。” 韩榆:啊? 第60章 韩榆和韩宏昊同时怔住。 韩榆打了个磕巴:“您、您说您叫什么?” 老妪好脾气地重复一遍:“齐......咳......齐大妮。” 韩榆问韩宏昊:“咱们村还有第二个齐大妮?” 韩宏昊摇头。 那自称是齐大妮的老妪捕捉到“咱们村”三个字,浑浊的眼睛明显一亮:“你们也是桃花村的?” 韩榆看着喜出望外的老人家,想起几年前那天夜里,他让小白吓唬韩发两口子。 齐大妮惊恐之余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话。 其中有一句——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都是韩发的主意,你要索命就找他,别来找我啊!” 韩榆眼神微闪:“是啊,我们是从桃花村来,陪我二哥前来参加院试。” 老妪撑起的上半身又躺回去:“难怪我听你们的口音感觉很熟悉,还真猜对了。” “院试......”老妪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声线变低,“当年我也想送老大去私塾读书,不知现在如何了,可曾考取功名。” 韩榆按住欲言又止的韩宏昊,神色如常道:“敢问老人家,您家在桃花村什么地方?您跟我说说,万一我知道呢。” 老妪眼里带着追忆:“我几十年没回去,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 韩榆嗓音轻柔,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无妨,您尽管说便是。我若实在对不上号,等二哥考完院试,回去后咱们就挨家挨户 地问,总能回家。” “回家”二字实在温暖,老妪顺势湿润了双眼。 “我男人叫韩发......” “砰!” 韩榆循声望去,是在他身后的韩宏昊将装药的瓶子失手砸到地上。 老妪望向声源处:“怎么了?可是什么东西摔了?” 韩榆这才发现,老妪那双眼的异样。 韩榆心里不太舒服,手指抠弄着衣料:“老人家,冒昧问一句,您的眼睛......” 老妪灰暗的眼珠子微不可察地转动,咳着说:“年轻的时候总是在灯下做针线活,熬坏了眼睛。” 韩榆和韩宏昊对视一眼,按在后者小臂上的手略微用力。 韩宏昊张了张嘴,下颚不住颤抖。 韩榆轻轻摇头:“方才我大伯不慎摔了东西,您继续说。” 老妪从善如流地道:“我男人叫韩发,我生了三个孩子,一个闺女两个儿子,这一晃三十来年过去,他们应该早就成婚生子了。” 提及自己的孩子,老妪眼里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她看不太清楚韩宏昊的脸,但通过对方的声音,可以判断出他的大致年龄。 “我大闺女叫韩春岚,大儿子叫韩宏昊,最小的儿子叫韩宏晔,当年我被卖到主家时,宏晔刚出生没多久。” “这一晃多年,我两个儿子应该跟你差不多大。”老妪字里行间夹杂着愧疚,因为这些年缺失的陪伴,“对了孩子,你姓甚名谁?你爹叫什么?” 韩宏昊因情绪激动脸 色涨红,额头和脖子上暴起不同程度的青筋。 他瞳孔骤缩,小山般的身躯摇摇欲坠。 在老妪和齐大妮截然不同的温柔目光下,韩宏昊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我......” 老妪以为韩宏昊不愿意,善解人意地表示:“你别误会,说不定我认识你爹娘呢。” “啪嗒——” 一颗滚圆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比烈火更为灼热。 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未到伤心处。 从韩榆的视角,大伯黝黑的面孔上痛苦与震惊交织,因极度的忍耐咬紧后槽牙,咯咯作响。 韩榆心中五味杂陈:“大伯......” 韩宏昊原本是坐在凳子上的,被韩榆的呼唤惊醒,双腿一弯,就这么跪在劣质的木架子床前。 韩榆轻呼:“大伯!” 先前小瓷瓶砸到地上,碎片迸溅,而韩宏昊此时恰好跪到那些碎片上。 韩榆不敢想象他膝盖的惨状。 老妪隐约瞧见男娃娃的大伯身子一矮,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下一瞬,她没受伤的手被布满厚茧的大手握住。 粗糙的手指颤抖着,一如手指的主人,发出悲怆的哀鸣。 老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惊住:“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还跪我呢?” 韩宏昊把脸埋到老妪那只布满裂口的手上,一如多年前,年幼的孩童撒娇般的缠着母亲,怎么都不愿分开。 在韩宏昊违和的举动下,老妪忽的安静下来。 在她模糊的视野 中,只能看到年过而立的男子的头顶。 这个时辰医馆里病患甚多,人声嘈杂。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4节 老妪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但她还是清晰无误地听到面前男子的每句话,每一个字。 “我叫......韩宏昊,我爹是韩发,我娘是齐大妮。”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老妪愣在当场。 惊讶是有的,但有韩宏昊莫名的亲近在先,其实老妪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这厢听着韩宏昊带着哭腔的声音,老妪泪水夺眶而出。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引来许多人侧目。 韩榆退到一边,将母子相认的空间留给他们。 抓药的伙计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医馆里莫要吵闹,影响其他人。” 韩榆歉意一笑:“实在对不住,我们方才发现,这位老人家是我大伯失散多年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我祖母,一时激动在所难免。” 年轻的伙计记性很好,看了眼满头白发的老妪:“她不是个要饭的?” 坐堂大夫给诊脉的时候他就在边上,可是韩榆亲口说他们是偶然撞见,见她受了伤就送来医馆医治。 伙计当时还在想,这世上烂好心的人不多,这对叔侄算两个。 韩榆面露喜色:“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激动。” 伙计表示他这辈子都没今天这么震惊过:“街上随便捡个人,竟然是失散多年的老母亲?” 韩榆保持微笑,淡定点头。 他也是大吃一惊呢。 “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伙计挠挠 头,“罢了罢了,你们哭一会儿就算了,动静太大别人会不高兴的。” 开门做生意,即便他也为这对母子高兴,但总不能只顾着他们两个。 韩榆勾唇,眼眸漆黑清亮:“好的,谢谢您了。” 伙计摆摆手,迫不及待要把这件奇事分享给其他人。 韩榆环顾四周,不少人在明里暗里观察他们这边。 韩榆面色不变,一一点头示意,嘴角扬起的弧度昭示着他此时的喜悦。 怎么会不高兴呢? 亲人团聚,是这世上最最美好的事情。 当然了,韩榆也没忘记齐大妮对他、对大房二房所做的那些事。 真的齐大妮回来,她一个冒牌货,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啊,今天是很美好的一天呢。 ...... 韩宏昊和齐大妮抱头痛哭许久,惹得好几个病患表达不满。 韩榆好说歹说才劝住他们。 “二哥还在客栈,他如今生得风流倜傥,清逸俊美,奶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还有大伯,您在碎瓷片上跪了起码有一刻钟,您这膝盖不想要了吗?” “奶如今右手不方便,二哥忙于院试,若是大伯您也受伤,全家的重担岂不是要落在我身上?” 韩榆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拖长了语调:“大伯您可还记得,我今年才八岁,还是个孩子呢。” 韩榆古灵精怪的模样惹人发笑,两旁的病患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韩宏昊老脸一红,松开齐大妮站起来,旋即倒吸一口凉气。 韩 榆垂眸,入目是沾满碎瓷片的膝盖,和鲜艳刺目的血。 “大伯您先坐下来,我去请大夫来给您处理伤口。”韩榆深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厚着脸皮去请坐堂大夫。 坐堂大夫过来,瞧见韩宏昊惨不忍睹的双膝,脸色顿时漆黑一片:“这是怎么回事?” 韩宏昊憨笑着:“麻烦您了。”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认命地给他清理碎瓷片。 处理好伤口,又开了药,准备回客栈。 齐大妮腿脚不便,韩宏昊提出背她回去,不出意料地被拒绝了。 “你腿上还受着伤,哪能让你背?” 韩榆眨眨眼,反手指向自己:“那我背?” 韩宏昊:“......榆哥儿你才多大,娘我扶您回去。” 这次齐大妮没有拒绝。 韩宏昊虽然有伤在身,但到底人高马大,扶了一路都不带喘气的。 韩榆在旁边搭把手,为大伯分担那么一丢丢。 回到客栈,韩松跟几个同窗还在祁高驰房间里探讨与院试有关的试题。 韩宏昊给齐大妮单独开一间房,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娘您先歇一会儿,我去客栈的后厨借个瓦罐给您煎药。” 齐大妮摸索着拍了拍韩宏昊的手:“娘有点累,想先睡一会。” 韩宏昊自无不应,和韩榆退出去。 韩榆站在走廊上:“大伯,镇上那边......您有什么打算?” 韩宏昊带笑的脸倏然沉下:“她既然冒充我娘,就该付出代价。” 想到这些年那 个冒牌货用孝道逼迫他跟老二当牛做马,韩宏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韩榆很满意他的态度:“先让奶休息一会儿,有些事还得她醒来后再详细问个清楚。” 韩宏昊抹了把脸,沉默点头。 不多时,韩松几人结束探讨,出来吃饭。 齐大妮还睡着,就没打扰他,加上祁高驰四个人下楼吃饭。 依次落座后,韩松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看向韩宏昊:“爹?” 他知道韩榆和韩宏昊出去过了,可是在外面遇上什么事? 趁菜还没上桌,韩宏昊三言两语把“救下一个乞讨的老人家,竟是自己亲娘”的事如实相告。 饶是镇定如韩松,也被这突发状况搞得懵了下。 祁高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好半晌才合上:“这个是韩叔的娘,那太平镇的那个是谁?” 韩宏昊摇头:“不知道。” 祁高驰摸了摸鼻尖:“会不会这个是有心人假扮的?” 韩宏昊咳嗽一声,不大好意思地说:“她知道我身上有个胎记,大姐喜欢吃软烂点的土豆她也知道。” 那胎记在很隐秘的地方,就算夏天赤膊干活也没人能看到。 说话间,菜送上来了。 韩松指尖轻点桌面:“先吃饭,吃完再说。”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回到楼上,韩宏昊去齐大妮房间,发现她已经醒了,就让人送饭菜上来。 这毕竟是韩家的家事,便是关系再好,也不适合旁听。 祁高驰想了想,自觉回到自己房间 。 ...... 齐大妮拒绝了韩宏昊的喂饭,在三个小辈的注视下,用左手艰难地吃完饭。 韩松轻咳一声,韩榆立马正襟危坐。 ——重头戏来了。 韩宏昊默然片刻,还是问了:“娘,当年发生了什么?您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齐大妮看向床前面目不清的三个人,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另外两个是她的孙子。 血脉相连的亲人,本该亲密无间才是。 齐大妮眼睛虽然半瞎,心里却很清楚,他们对自己并未放下戒心。 难受是肯定的,更多是欣慰。 聪明机警点也好,起码不会被人欺负。 齐大妮借着韩宏昊的手喝口水,笑着问:“这些年,齐二妮对你们可好?” 韩宏昊浑身一震:“齐、齐二妮?” 韩榆瞠目:“二姨奶她不是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吗?” 韩松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看着齐大妮。 齐大妮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缓缓道来。 ...... 当年她和妹妹齐二妮先后说亲。 她们爹娘相中的有两家,韩家和卢家。 齐大妮性情温吞,不爱说话,较之活泼直率,性子火爆的齐二妮,显然后者更得爹娘的喜欢。 彼时韩发的爹还在,韩家的家境很是不错,爹娘打算让齐二妮嫁到韩家。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5节 齐二妮不愿意,嫌弃韩发长得不如卢原好看,哭闹着要嫁到卢家。 爹娘疼她,只能同意。 姐妹二人同一天出嫁,齐大妮对韩发没什么感情,顶多算是搭伙过日子 。 婚后头一年,齐大妮有了韩春岚。 之后几年,又陆续生了韩宏昊和韩宏晔。 韩发虽有小心思,但没什么花花肠子,齐大妮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和齐大妮一比,齐二妮就不太如意了。 齐二妮看中卢原的好样貌,哪知成婚后卢原原形毕露,对她动辄打骂。 每次回娘家,齐二妮都会拉着齐大妮大吐苦水,说卢原的不是。 齐二妮见韩发对齐大妮百般贴心,有求必应,不由想起当年说亲的事。 韩发本该和她成亲,齐大妮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应该是她的。 阴暗的念头悄然滋生,在同胞姐姐的对比和夫君的冷漠之下,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在齐大妮怀韩宏晔的时候,齐二妮借着前来探望她,跟韩发勾搭上了。 两人仗着齐大妮怀有身孕,越发肆无忌惮。 直到齐大妮生下韩宏晔,坐完月子,才发现两人之间的端倪。 被夫君和亲妹妹背叛,齐大妮无疑是失望的。 但她为了孩子,并不打算和离。 齐大妮把韩发和齐二妮叫到跟前,勒令他们断了,日后不许再相见。 谁知齐二妮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根木棍,一棍子敲在毫无防备的齐大妮头上。 在齐二妮的怂恿下,韩发连夜把晕倒的齐大妮送去镇上的牙行,口称她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不知廉耻勾引主子,被主母打出来发卖。 “那一棍子让我忘了以前的事,被一路发卖到徽州府,成为一 名富商家的丫鬟。” “好在主子主母都是良善之人,鲜少打骂下人,我绣工不错,就被打发到针线房给主家做衣裳。” “这一做就是二三十年,眼看年纪大了,我就用这些年攒下来的月俸为自己赎身。” 韩榆举手提问:“那您为何沦落到......乞讨的地步?” 齐大妮叹口气:“都道财不外露,我出了主家就被人盯上,银子没了,那几个混子还把我推到墙上,撞到了脑袋。” “也就是这一撞,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事。”齐大妮淡然一笑,“我急着回村,又苦于没有银钱,只能一路乞讨回来。” 听到这里,韩宏昊已经泣不成声。 “我四岁那年大病一场,忘了很多事,也......也忘了娘和她全然不相像。” “儿时我想要亲近齐二妮,她都会把我推开,大姐总说我没出息,还说她不是我娘。” “我以为大姐说的是气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韩宏昊顿了顿,“娘您说,大姐是不是知道什么?” 齐大妮摇摇头:“别看你大姐闷声闷气的,其实是个犟脾气,她顶多是怀疑,却没有证据,否则早就闹出来了。” 房间里的气氛太过沉闷,教人喘不过气来。 韩榆有心活跃气氛,趴到床沿,把脸贴到齐大妮手背上:“奶这些年过得太苦了,以后就让榆哥儿孝敬您。” 齐大妮忍俊不禁,自是应好。 韩松实在见不得他爹哭得一把鼻涕 一把泪的样子,拉他起来:“在大家眼中,齐二妮早在三十年前在山里被野猪吃得骨头都不剩,奶日后有什么打算?” 三双眼齐刷刷看向齐大妮。 齐大妮沉吟片刻:“她占了我的身份活了几十年,苛待我的儿女,绝不能轻易放过她。” “还有韩发,他也是从犯,也该为此付出代价。” 那几年的夫妻情分,早在这些年的苦难和母子分别中消磨光了。 韩松面色缓和几分:“这件事最好交由官府决断,县令大人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官,只要证据充分,他二人必定逃不脱大越律法的处置。” 关键问题是,事情过去已有三十余年,就算有证据,早该被抹除了。 韩宏昊抓耳挠腮:“没有证据,县太爷也判不了他们的罪啊。” 韩榆转动他机灵的小脑瓜:“这有何难,诈一诈他们不就行了?” 人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心理防线总是最低的。 韩榆玩过这一招,屡试不爽。 韩松微微眯起眼,语气低沉:“你好像很擅长?” 韩榆一激灵:“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韩松啧声,这是不打自招了? 不过眼下不适合跟他促膝长谈,便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 韩榆呆住:“哈?” 韩松悠悠然道:“慢慢想不着急,院试两场结束才能回去。” 韩榆:“......” 韩松忽略韩榆幽怨的眼神:“爹已经请后厨给您煎药,再 过一会儿就能好。” 齐大妮靠在床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一身的病,眼睛还看不清楚,在哪家都是个累赘。 韩松递了个眼色给韩榆,韩榆心领神会,立马插科打诨。 “奶,我给您说一说家里的事怎么样?” 齐大妮勉强提起精神:“好啊,榆哥儿你说。” 多听听,回家后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 一整个下午,韩榆和韩宏昊都在陪齐大妮。 院试在即,韩松胸怀鸿鹄之志,只待半个时辰就回去学习了。 次日,院试如期而至。 寅时初,韩松便起身了,在一楼大堂和祁高驰几人吃完饭,回房间收拾考篮。 路过韩榆的房间,发现里面有细微的动静,便抬手敲门:“醒了?” 屋里,韩榆正在更衣,啪嗒啪嗒跑去开门。 房门甫一打开,韩松被韩榆今日的衣着闪了眼。 韩松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你今日......怎么穿得这般鲜艳?” 大红的袍子,比门口挂的灯笼还要亮眼。 韩榆笑眯眯地转一圈,好让韩松看得更清楚:“这是来府城前我去成衣店买的,红色寓意着吉祥,有‘开门红’之意。” 韩松心头微动,说不熨帖是假,但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轻拍韩榆的发顶:“多谢你的好意。” 韩榆跨出门:“二哥准备何时出发?” 韩松不答反问:“你这是?” 韩榆理直气壮道:“大伯要照顾奶,自然是我给二哥送考啊。 ” 韩松:“......”行吧。 到了嘴边的推拒的话咽回肚子里,韩松脚步一转:“我去收拾考篮,稍后出发。” 韩发提起袍角,亦步亦趋跟上。 八月里,天气炎热,出了门蚊虫直往脸上撞。 一路走来,韩榆巴掌拍得啪啪作响,听得韩松都替他疼。 祁高驰哈哈大笑:“榆哥儿,你再打下去,怕是一个蚊子没打着,脸先肿了。” 韩榆无可奈何地一摊手:“祁兄你就仗着我宠你吧。” 祁高驰:“......这什么跟什么啊?!” 韩榆宠溺的口吻和祁高驰惊恐的表情呈现鲜明的对比,惹得同行考生放声大笑。 笑声洪亮,冲散了考前的紧张。 韩榆眼看祁高驰离自己八丈远,轻哼一声:“二哥你别紧张,我看好你哦。” 韩松看韩榆跟活宝似的活跃气氛,搞不懂他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多精力。 抬手捏捏韩榆头顶的小发包,惜字如金得很:“知道了。” 一行人抵达试院,试院外已聚集了数百名考生。 第三遍号炮响起,院试大门轰然打开,考生准备进场。 韩松偏头:“回去吧,蚊子都喂饱了。” 韩榆不在意地笑笑:“旁人都有家人送考,我总不能让二哥孤身一人。” 月色朦胧,韩松的嘴角掀起细微的弧度,转瞬即逝。 他在韩榆的目送下,转身走进试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6节 ...... 院试分两场,正场一场,复试一场。 每场考试韩榆都早起相送,稚气 未褪的精致面孔在一众考生中格外引人注目。 等韩松考完第二场出来,一旁有声音说:“人家八岁的弟弟天不亮前来送考,我家里那两个就知道满府城胡吃海喝,糟心玩意儿不能要了。” 韩松:“......” 虽然但是,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院试后,需等待四天才能放榜。 这期间由韩宏昊做主,带着齐大妮和两个孩子四处游玩。 钱没花几个,总归领略到府城的大好风光。 四天眨眼过去,到了放榜日。 这天晨起,韩榆急吼吼拉着韩松出了客栈,直奔试院而去。 “快点快点,到时候人太多了,咱们挤不进去,可就得不到第一手消息了。” 韩榆的爪子跟铁钳子似的,韩松甩都甩不开,只能被动小跑起来。 韩松眼皮狂跳:“韩榆你慢些,别摔了。” 韩榆嗯嗯啊啊应着,脚下的速度丝毫不见慢。 韩松:“......” 克星小子,不愧是你。 来到试院,果然有好些考生候在门外。 约摸一刻钟后,几名官兵出现,将一张红纸张贴出去。 考生们蜂拥而上,谁也不让谁。 韩榆很不厚道地推了韩松一把:“二哥快去,我在外面等你。” 韩松看他一眼,挤开黑压压的人群,缓慢往前挪动。 韩榆站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竖起耳朵。 “不知道今年的院案首是谁。” “管他呢,反正不是咱们。” “今年院试的试题难度颇高,据说府学那几位有很 大机会夺得院案首的都是哭着出来的。” 韩榆瞧了眼愁眉不展的考生,耳畔响起韩松考完回来后说的话:“难度不大。” 唔......所以学霸和学神还是有区别的。 尤其是韩松这种极端丧心病狂的重生版男主。 正想着,前方人群中炸起一声响。 “院案首,太平县桃花村韩松!” “韩松是哪个?” “没听过此人的名讳也很正常,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嘛。” 话音刚落,就有韩松的同窗高吼一声:“算上前两次,韩松岂不就是小三元?!” 大地方出来的考生:“???” 韩榆:我直接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二哥,我都听见了哦~” 韩松走出人群,韩榆悄咪咪同他说。 韩松小三元的身份本就瞩目,周遭考生众多,还有那位因为自己来自大地方而看不起人的考生,韩榆不打算大肆声张。 韩榆此举正合韩松的心意,他面上不动声色,唯独眼中细微的波澜泄露出一丝真实情绪。 上辈子他虽榜上有名,却不是小三元。 重来一世,有过往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案首对韩松而言称得上信手拈来。 即便三次考试的试题与上辈子截然不同,即便院试的学政也并非上辈子的那一位,韩松喜好读书,知识累积堪称庞大,试题的变化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在榜首看到自己的名字时,韩松十分淡定。 小三元而已,算不得什么,后面还有乡试会试殿试呢。 可这会子被韩榆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韩松心里总算生出那么点愉悦。 “走吧,爹和奶在客栈该等急了。”韩松一手按上韩榆肩头,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最冷酷的话语,“自从你来府城,已有四五日不曾读书,我瞧着你有点乐不思蜀了,回去后我要好好考校你一番。” 韩榆昂首挺胸,根本没在怕的:“二哥你尽管放马过来!” 韩松轻嗤一声,并无嘲讽的意思,只觉得到底是小孩子,韩榆身上那股张扬的、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是他怎么都学不来的。 “啊对了。 ”韩榆在人群中寻找祁高驰的身影,“咱们不等祁兄一道回去吗?” “他在陪几位同窗看榜,一时半会不回去。” 韩松跟其他人不过点头之交,并不打算多留,说罢率先转身就走。 “行吧,二哥你慢点走,我都跟不上了。”韩榆不满抱怨,小跑着跟上。 韩松不作声,脚步却慢下来。 兄弟两个一高一矮,并肩同行。 同样青色的书生袍,同样的挺拔如松。 ...... “真的吗?” 韩宏昊腾地站起来,带翻了凳子而不自知,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老大。 齐大妮满脸喜色:“真是小三元?” 被长辈目光火热的注视着,韩松难免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点头称是。 韩宏昊高兴得来回踱步,晃得人眼花缭乱。 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小三元,三次第一名,我家松哥儿可真厉害。” 韩榆很难不赞同:“当时有人喊院案首是韩松,很多人都惊呆了,表示都没听过二哥的名讳,还说什么从小地方出来的,难怪没听过。” 韩宏昊皱眉:“什么小地方大地方,科举就是凭真本事说话,甭管是从哪来,考得好就行。” “大伯说得对。”韩榆一脸兴奋地嘚啵嘚啵,“随后私塾的同窗又说二哥是小三元,那人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我跟二哥回来的时候他还到处问小三元是哪个呢。” 韩榆气哼哼地叉腰:“他贬低二哥在先,我就让他找不到二 哥!” 齐大妮止不住地笑,摸了摸韩榆的头发:“榆哥儿真是个活宝,难怪大家都喜欢你呢。” 乖巧又嘴甜,又不缺孩童的灵动活泼,饶是看不惯韩榆的人,都不忍心对他说一句重话。 这几日她都看着呢,韩榆几乎跟任何一个人都能打成一片。 韩榆眼睛亮晶晶的,抿出一抹期待的笑:“奶也是吗?” 齐大妮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用没断的左手把韩榆搂在怀里:“喜欢,喜欢。” 韩松简直没眼看,按下额角狂跳的青筋,别过脸去。 三岁时这样,八岁时还是这样,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话虽如此,他却没出声制止。 只因这一幕过于温馨,让人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宛若置身一池春水中,温暖又舒适。 两刻钟后,祁高驰并几位同窗珊珊而归。 祁高驰气哼哼地说:“你跟榆哥儿走了之后,大家都在找你,焦家私塾的两个童生就把你的一些事情添油加醋地胡说,那嫉妒的嘴脸丑陋至极。” 因着焦先生单方面视罗先生为竞争者,焦家私塾的学生自然而然对罗家私塾的学生有了攀比心理。 这次韩榆以一十四岁的年纪力压一众考生,连夺三次案首,可把他们嫉妒坏了。 非太平镇的考生打听韩松此人,他们就可劲儿胡说八道,企图在韩松光辉完美的人生履历上留下污点。 “不过你放心,我们几个帮你骂回去了。”祁高驰一拍胸口, 很是得意地道,“他们压根不是我们的对手,又不占理,几句过后就灰溜溜地跑了,徒增笑料罢了。” 韩松很感激祁高驰几人对自己的维护,拱了拱手:“多谢诸位。” 大家连连摆手:“这有什么的,你得了小三元,咱们也面上有光,总不能看着那几个抹黑你。” 韩松笑意浅淡,接受了他们的好意:“都收拾收拾,离家数日,也该回去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把我考上秀才的好消息告诉我爹娘了。” “我也是我也是!” “还有先生,咱们这回来了三十八人,有二十人榜上有名,先生肯定会为咱们骄傲的。” 在欢快的交谈声中,大家很快收拾好东西,坐上返程的马车。 - 太平镇不过是太平府治下的一个小镇,距离繁华的府城路途甚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7节 马车轱辘行驶了许久,韩榆脑仁儿都快被晃出来,总算在太阳落山月亮升起后抵达太平镇。 从太平镇入口处的标志性石碑路过,沿道路直行,再往左拐,便可到家。 韩榆手指勾着车帘,仰头看挂在夜空的弯月,一巴掌拍死迎面飞来的蚊子,哧溜缩回马车里。 “拐弯后左边第一个巷子,第六户就是咱们家。”韩宏昊对齐大妮说,“大姐和老二都还不知道您回来了,正好给他们一个惊喜。” 惊喜? 怕不是惊吓吧? 韩榆心下腹诽,敏锐地察觉到齐大妮在紧张。 想想也是,她被韩发和齐二妮联手发 卖时,韩宏晔还在襁褓之中,韩春岚也才几岁。 缺失了三十余年的母爱,齐大妮当然会忐忑不安。 韩榆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挪到齐大妮身边,默默抱住她的胳膊。 小小的暖暖的身体贴上来,给予了齐大妮莫大的安慰和勇气。 齐大妮无声轻叹,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在韩家门口。 韩宏昊第一个跳下来,梆梆敲门。 沉寂许久,响起韩树警惕的声音:“谁啊?” 韩宏昊扬声道:“是我,你爹。” 门里的韩树一下子就清醒了,忙不迭打开门:“怎么深更半夜回来?” “上午看完榜就回来了,一路都没停,实在是太远了。”韩宏昊回了句,退回到马车前,“娘,我扶您下来。” 韩树愣住,爹他刚才说什么? 韩宏昊哪里顾得上回答傻大儿的疑问,他此时满心激动,只想把齐大妮带到韩春岚和韩宏晔面前。 “奶,大伯叫您呢。” 韩榆的提醒让齐大妮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弯腰钻出马车。 韩宏昊伸出手:“娘您扶着我下来。” 齐大妮笑了笑,搭着他的手慢慢跨下马车。 刚站定,就感觉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身上。 齐大妮抬头,发现门口站着个十几岁的青年人,正一脸警惕和提防地看着她。 尽管齐大妮深知这眼神是因为齐二妮,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口一抽。 不待她开口说话,院子里亮起烛火:“老大 回来了?” 轻柔的女声,是韩春岚。 齐大妮已经从韩宏昊口中得知韩春岚在婆家被苛待被打骂,和离归家已有四年。 心疼之余,齐大妮快步上前,想看一看大女儿如今的模样。 韩宏晔紧随在韩春岚后头出来,打着哈欠问:“大哥你们吃了吗?榆哥儿他娘猜你们可能在夜里到家,特意在灶房留了饭。” 韩树眼看大姑和二叔相继走出来,想提醒他们恶奶奶来了,又被韩宏昊抢了先。 “大姐,老二,你们看这是谁?” 韩宏昊扶着腿脚不太利索的齐大妮进门,声如洪钟地说。 借着烛光看到格外熟悉的一张脸的所有人:“???!!!” ...... “所以说,和爷在一起的那个不是咱们亲奶奶,这个才是?” 韩树杵在院子里,直勾勾看着正屋里抱头痛哭的齐大妮和姐弟三人,两只眼里转着蚊香圈,整个人晕乎乎的。 韩兰英四姐妹在屋里睡着,否则定然也和韩树一个反应。 韩松抿一口水:“对。” 韩树掐了把手心,冷静下来后一脸唏嘘:“这可真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啊,要不是爹和榆哥儿心地良善,她老人家断了胳膊,眼睛又看不清,最后会怎样我想都不敢想。” 火光电石间,韩松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他来府城参加院试,祁高驰曾说客栈附近有个行乞的老妪被马车撞死了。 当时祁高驰是怎么说的来着? “据说那位老 人家只是从铺子前面路过,被掌柜一把推倒,当场摔断了胳膊,怕都爬不起来,也就没躲开从巷子里窜出来的马车,血流了一地。” 韩松抬袖拭去嘴角的水渍,眸中晦暗不定。 韩榆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托腮:“所以好人有好报,我和大伯日行一善,也将真的奶奶带回了家。” 韩松不置可否。 若是真正的齐大妮没能回来,死在回乡的半途,齐二妮不知要嚣张到几时。 虽然那老两口在韩宏庆死后消停了不少,但也没少仗着长辈的身份吆五喝六。 如今齐大妮平安归来,逍遥法外的罪人也该接受律法的制裁。 ...... “当年一夜之间娘好像变了个人,不喜欢我也就罢了,对老大老二也是横眉竖眼。很长时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以为娘是心情不好,还让老大老二乖一点,不要惹娘生气。” “后来韩宏庆和韩春银出生,我才发觉不对劲。” 韩春岚伏在齐大妮膝头,朦胧的泪眼中满是痛苦和悔恨:“但是我找不到证据,什么证据都没有。” 齐大妮红着眼,轻拍女儿的后背。 韩春岚哽咽着:“有一次齐二妮听见我让老大老二远着她,没多久我就被韩发嫁到杨家去了。” “杨家老太太总拘着我,用各种理由不准我回娘家,几年后等我再回去,老大老二已经被韩发和齐二妮训得对他们唯命是从,给韩宏庆当牛做马。” “我担心他们对几 个孩子不利,苦于没有证据,始终不敢声张。” “好在后来老大老二总算明白过来,跟三房分了家。”韩春岚抹了把泪,“现在咱们全家都在镇上,开了铺子,日子也好过不少,娘您也能享福了。” 韩宏晔总算逮着说话的机会,语速极快地表示:“是啊是啊,咱家现在算不上大富大贵,至少吃喝不愁,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 齐大妮笑道:“我一把年纪,辛苦半辈子挣的银子也被混子抢了,就算你们不乐意养我,我死活也要赖在这儿。” 姐弟三人破涕为笑。 一旁不吱声的韩宏昊说:“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韩春岚和韩宏晔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后者憨厚的脸上浮现一抹狠意:“娘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自然要向他们讨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讨回公道? 现场短暂的静默后,韩松拎起韩榆,放到韩宏晔跟前:“让榆哥儿来。” 一大早起来,舟车劳顿后昏昏欲睡的韩榆:“???” 在大家灼灼的注目下,韩榆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地看向韩松:“二哥你来真的?” 韩松面不改色:“之前在府城时,你不是就有了主意?” 韩宏晔和韩春岚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韩宏昊想起来了:“榆哥儿的法子可是诈一诈他们?” 韩榆眼睛咕噜转:“呃......是这样的。” 韩宏晔不太放心:“可万一他们不上当呢?” 韩榆 张嘴就来:“不可能!” 上回他让小白吓唬人,直接把老两口吓尿了呢。 这年头的人大多迷信,见了某些奇异的现象,都会把它归结到牛鬼蛇神身上。 韩松见韩榆信心满满,不由眉梢轻挑,对韩宏昊说:“暂且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除非报官,由官府查证。” “可是事情过去几十年,除非能找到当年牙行的人......” 韩榆忽然想到什么,猛一戳韩松:“二哥,你可还记得祁兄那个亲戚?” 韩松了然:“你是说开牙行的那个?” 韩榆嗯嗯点头。 “他是祁兄的舅公,镇上又只有这一家牙行,往前追溯个三十年,说不定能从祁兄的舅公那里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韩春岚一拍手,“韩发和齐二妮可能销毁证据,牙行什么都不知道,运气好的话还真能所有收获。” 韩松沉声道:“我明日跟高驰说一声。” 说罢看向韩榆。 韩榆心领神会:“我也会尽快想个好法子出来的。” “饭菜热了,先吃饭吧。”萧水容和苗翠云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来,“不知道娘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明天我跟大嫂再去买菜。” 齐大妮很喜欢这两个儿媳妇,闻言慈眉善目道:“不必讲究太多,有口吃的就行。” 萧水容应下,至于会不会照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深夜从府城赶回来的四个人填饱肚子,困倦也随之而来。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8节 去睡吧。”苗翠云扶齐大妮起来,“娘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带您过去。” 目送婆媳二人离开,韩榆和韩松相视一眼,也回屋洗漱。 ...... 韩榆一夜好眠,翌日和韩松回到阔别数日的私塾。 太平镇出了个小三元的事早就传开了,再有祁高驰几位同窗的大力宣扬,韩松一进课室,就被人围得密不透风。 “韩松你真厉害,十四岁的小三元,在咱们大越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你是打算留在私塾,还是去府学读书?” 大家的吹捧没让韩松忘乎所以,一概左耳进右耳出,淡声道:“不打算去府学。” 同窗们松了口气,看韩松的眼神逐渐复杂。 三次案首,说不羡慕是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韩松去府学读书也是情理之中。 但他们由衷地希望韩松能留在这里,若有什么疑难问题,他们也好在第一时间找他解答。 他们也知道这个想法太过自私,可谁不想更优秀呢? 韩松心里门儿清,对此只作不知,简单应付两句,在罗先生来之前回到座位上。 罗先生教过的学生不知凡几,考出小三元的却一个没有,韩松是头一个。 因此他走进甲班课室时,嘴角挂着笑,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不无意外的,先生对韩松多有褒赞。 学生们表示习惯了,与其嫉妒韩松,还不如花点心思在读书上,尽量缩小和韩松之间的差距。 午休时间,韩松和 祁高驰提及牙行一事。 祁高驰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放课后我就带你过去。” 韩松和韩榆相视一眼:“多谢。” 两节课结束,韩榆把书本塞进布袋里,对小伙伴说:“今儿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家啦,我跟二哥去一趟牙行。” 沈华灿挥挥手:“去吧,你的事更紧要。” 早在上午,他们就从韩榆得知了真假齐大妮的事,震惊之余都希望这件事能有个好的结果。 韩榆把在府城买的饯梅剩下最后两颗分别塞到他们嘴里,把布袋挎在肩头:“我走啦,明天见。” 席乐安和沈华灿异口同声:“明天见。” 三人一路疾行,赶在牙行关门前抵达。 也是巧了,祁高驰的舅公就在牙行。 韩松道明来意,祁高驰舅公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口结舌:“世上竟有这样荒唐之事?” 韩松淡定如斯:“千防万防,人心难防。” “所以您对三十年前的事可有什么印象?”韩榆捏起两根手指,中间留出一丁点的缝隙,“哪怕是一点点,对我们也有很大用处。” 祁高驰舅公努力回忆,良久后面露歉意:“实在对不住,三十年前的事太久远了,我这牙行每天那么多人,真记不得了。” 韩榆有点失望,目光转向韩松。 既然问不出什么,韩松便提出告辞。 “等一下!”祁高驰舅公忽然想到什么,叫住欲起身的兄弟二人,对那边的伙计喊,“你去把方叔叫来。” 韩榆不 明所以:“方叔是?” 祁高驰舅公解释道:“你们也知道,这牙行我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开了,方叔早年间一直是牙人,近几年上了年纪,跑不动了,我才让他退下来做一些轻松的活计。” “方叔别的不说,那记性是一顶一的好,当年牙行开张时我穿什么色儿的衣裳他到现在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韩榆眼睛一亮,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很快,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东家,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祁高驰舅公将韩松的诉求转述给方叔:“你仔细想一想,当时......” “哎呀!”方叔突然激动,打断东家的话,“我还真有点印象。” 祁高驰一喜:“当真?” 方叔捋了捋山羊须,沉吟片刻:“我想想啊......我当时问那对夫妻俩要身契,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那丫鬟背主魅上,想要爬主子的床,被主母责打时不慎毁坏了身契。” “我也没多想,就把人收下了,最后好像是被一个路过的商贾买走了。” 最后那句正对上齐大妮的叙述。 韩松态度诚恳地询问:“不知老人家可否出堂作证?” “那敢情好哇!”方叔爽快应下,“也是我的疏忽,说什么都得把那对狗男女绳之以法。” 为了表达歉意,方叔还在库房里挖出几十年前的账簿,废了牛鼻子老劲儿把发卖齐大妮的那笔账找出来。 韩榆:“.. ....” 还得是您。 人证物证有了,但远远不够。 韩家所有人都觉得,还得韩发和齐大妮亲口承认。 于是,韩榆再一次被拎出来。 为了给齐大妮讨回公道,韩榆转动他机灵的小脑瓜,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作案......啊呸,行动时间就定在明日。 ...... 翌日,夜幕降临。 齐二妮撑着一把老骨头把在外面疯玩的韩椿韩柏找回来,伺候他们吃饭洗漱。 等双胞胎睡下,感觉老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灶房还有一片锅碗瓢盆要洗涮。 唉声叹气地走进灶房,发现韩兰芷在偷吃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拧着她耳朵骂骂咧咧。 “真跟你那不要脸的亲娘一样,贱骨头!” “再敢偷吃,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自从黄秀兰和韩宏庆相继离世,韩兰芷再不是当初被爹娘爷奶捧在手心里的女娃娃了。 齐二妮对她呼来喝去,韩发眼里也没她了。 韩兰芷恨所有人,嘴里塞得满满的红薯干,口齿不清地说:“韩椿韩柏跟我爹一样,以后也死在女人肚皮上!” 这是她从邻居嘴里听来的,虽不懂什么意思,但学起话来可快。 齐二妮火冒三丈,差点把韩兰芷打死:“椿哥儿柏哥儿以后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 韩兰芷抱着头,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韩兰芷想,她才不信。 一阵鸡飞狗跳,齐二妮锅碗也不想洗了,气急败坏地 回了屋。 往床上一看,韩发已经睡着了。 齐二妮气了个仰倒,一边脱衣裳一边抱怨:“早知道会这样,我死也不会跟你。” 韩发翻个身,继续打鼾。 齐二妮捶两下床板,脚也不洗,就这么背对着韩发躺下。 睁眼看着窗户纸上的树影,久久难眠。 齐二妮想到死了几年的韩宏庆,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 不知怎的,当年吴道士那番话袭上心头。 有损阴德。 齐二妮后背一寒,想到她深深的嫉妒,最后被她发卖到不知什么地方的齐大妮。 给人做丫鬟,肯定没好日子过,说不定早就死了。 常有人说,人死前要是有什么执念或者怨气,死后会滞留在人间,不肯投胎转世。 齐二妮仔细回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前几年她和黄秀兰三天两头受伤,后来黄秀兰突然疯了,跟拍花子勾结在一起,畏罪自杀,到最后韩宏庆莫名染上脏病,死得不光彩...... 齐二妮呼吸急促,恰好这时外面响起“砰”一声。 齐二妮似有所觉,往窗外看去。 偌大的影子浮在窗外,依稀可见随风飘荡的裙摆和束起的发髻。 那发髻,分明是齐大妮喜欢的式样! 这一眼,教齐二妮魂飞胆裂,身子猛一抽搐,把韩发踹醒了。 韩发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到窗户上的黑影。 有尖细阴森的女声响起:“拿命来......拿命来......” 齐二妮发出持续的 尖锐爆鸣:“啊啊啊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韩发也被吓得够呛,直往被子里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49节 这回他学聪明了,手脚并用地把控住被子四个角,把自己整个人罩进去,任齐二妮怎么扯都扯不开,更别提躲进去。 “我好疼啊......你们都下来陪我吧......陪我吧......” 齐二妮当场吓尿,乌龟一样趴在床上,掩耳盗铃地拿枕头盖住头。 只要她看不到,齐大妮就带不走她。 谁知那女声无孔不入,直往她耳朵里扎:“下面好冷......我好恨......” 齐二妮惊恐之余脑子一热,掀开枕头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要找就找韩发,当初是他提出要把你发卖,让我顶替你的身份的!” “冤有头债有主,齐大妮我可是你妹妹,你想报仇就找韩发,别找我好不好?大姐我求你了呜呜呜呜......” 韩发哪能容许齐二妮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他要面子,更不想被齐大妮带走。 闻言揭开被子,一巴掌扇到齐二妮脸上:“贱人,当初要不是你勾引我,说你心悦我已久,我会要你一个破鞋?” 齐二妮被扇得一头栽下床,也顾不上疼,爬起来朝韩发扑过去:“你敢打我?还说我是破鞋?!” 一指甲挠花韩发的脸,尖声道:“我没嫌弃你是个二手货,你倒是先嫌弃起我来了?” 两人怒上心头,压根没发现外面没了动静,你一拳 我一爪子,打得不可开交。 直到“砰——”一声巨响。 韩发和齐大妮陡然一惊,朝门口看去。 屋檐下站着好些个男男女女,都是住在巷子里的邻居。 在他们身后,是刚扑灭的大火,还在冒着黑烟。 听完全程的邻居们:呆若木鸡.jpg 韩发和齐大妮见状,眼前一黑。 完了! 第62章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先说话。 直到一声鸡鸣。 齐二妮惊觉月落星沉,东方已经出现一抹鱼肚白。 一个妇人干笑两声:“我看你家院子里冒烟,敲门也没人应,就跟大家伙把火灭了,您二位可别介意。” 立刻有人接上话头:“我得赶紧回去做饭,老头子也该起了。” 大家绞尽脑汁想出不重样的借口,短时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甫一踏出院门,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顶替身份是什么意思?莫非齐老太不是韩老头的原配?” “齐老太口口声声喊姐姐,还说是韩老头的主意,难不成他们两个联起手来害死了原配?” “八九不离十,真是一对奸夫□□!” 说到激动时,大家声音不免高了些,自然而然传到韩发和齐二妮耳朵里。 齐二妮牙齿咯咯打颤:“怎么办?” “早不着火晚不着火,偏偏这时候着火,贼老天故意跟我过不去呢这是!” “老头子,你说会不会是齐大妮死后化身厉鬼,报复咱们?” 韩发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惊惧,吞咽的“咕咚”声清晰可闻:“不、不会吧?” 齐二妮越想越觉得是齐大妮回来了,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早知今日,当初咱们就该直接弄死她,再让道士作法,让她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能出来作乱!” 韩发逐渐冷静下来,越想越不对 劲。 那黑影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要在昨夜出现。 还有灶房的意外走火,齐二妮就算脑子不好,睡前也不忘灭掉油灯。 桩桩件件,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韩发暗道不好:“收拾东西,回村!” 齐二妮百般不乐意:“椿哥儿柏哥儿还要在镇上读书,咱们回去他们怎么办?” 况且她过惯了镇上的舒坦日子,哪里愿意再回到鸡屎和死对头遍地的桃花村。 韩发厉喝:“我让你收拾东西,说那么多废话作甚?再不回去,恐怕就回不去了!” 齐二妮见韩发的脸色实在凝重,有种风雨欲来的惊恐,也不由地慌张起来。 “收拾就收拾,你给我等着,之前那笔账我早晚跟你算!”齐二妮嘀咕两句,下床收拾行李。 韩发糊涂几十年,总算聪明一回,觉察到这件事情里刻意的人为痕迹。 两人着急忙慌收拾好东西,摇醒还在睡觉的双胞胎和韩兰芷,直奔门外冲去。 然而没等韩发拉开门,就有一股大力从外面把门撞开。 数位衣装整齐、腰带佩刀的衙役破门而入,走路带风,神色冷厉。 韩发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几位官爷,你们这是?” 衙役的眼神锋利如刀,轻易便可剐下老两口一层皮。 “你二人可是韩发和齐二妮?” 韩发:“!!!” 齐二妮:“!!!” “我是齐大妮啊官爷,齐、齐二妮是我妹妹,她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齐二妮讪笑 着说,一边自以为隐蔽地后退,寻找逃窜的机会。 可惜衙役根本不给他们狡辩的机会,三两步上前,反扣住韩发和齐二妮的胳膊。 韩发的手别到身后,疼得脸色煞白:“官爷有话好说,别吓着孩子。” 衙役扫了眼一旁呆愣愣的韩椿韩柏和韩兰芷,丝毫不为所动:“有人到县衙报官,你二人淫.乱.通.奸,一个谋害发妻,一个谋害亲姐,县令大人命我等前来将你们捉拿归案。” 韩发一颗心沉到谷底。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为首的衙役见两名嫌犯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很是嫌恶地冷哼道:“带走!” 衙役一声令下,韩发和齐二妮就被押着往外走。 韩发满心绝望,齐二妮则是被吓傻了,两人都没反抗。 就在这时,三个孩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又惊又怕地看着衙役。 韩椿虽然不再喜欢爷奶,但他现在只有这两个亲人,大伯二伯是绝不可能同意养他们的。 所以他壮着胆子冲上前,拦住衙役的去路:“你们凭什么把我爷和我奶抓走?!” 领头的是个实干派,看不上通奸子所生的孩子,一个眼神都没给韩椿,推开他出门去。 衙役中也有混不吝的,见韩发和齐二妮实在可恶,嘻嘻哈哈地说:“你爷和你奶犯了大罪,估计要被砍头喽。” 韩椿呆住。 领头的看了眼混不吝的衙役,后者立马收起嬉皮笑脸。 一行人先后出门,直奔县衙而去。 左 右邻里一早就知道衙役去了韩家,这厢见韩发和齐二妮被带走,多少也能猜到是因为什么。 “唉,终究是我迟了一步,本来还打算吃过饭去县衙报官呢。” “两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就该被千刀万剐。” “话说他俩被抓走了,家里三个孩子怎么办?” “我冷眼瞧着,齐老太对那三个孩子宠得很,他们爹很显然是齐老太亲生的,姐夫跟小姑子......他家我是看一眼都嫌脏,你们要管你们去管,反正我不管。” “你们不管,那我也不管。” “都说子债父偿,齐老太跟韩老头坏事做尽,他们儿子也早就死在女人肚皮上了,肯定要让三个小的还债啊。” 众人的谈论声声入耳,三个孩子站在院子里,表情懵懵懂懂,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阵风吹过,掀起粘在窗户上的小纸人。 小纸人被风卷着,翻出屋檐,越过墙头,飞向远方。 韩兰芷要哭不哭的:“哥,我们以后是不是连爷奶都没了?” 无人回应。 韩椿和韩柏脸上是同样的迷茫和彷徨。 彼时,太阳跳出地平线,灿金的阳光普照大地。 每一处都是光明的,他们却觉得周遭无比黑暗,看不清前路。 ...... 那边韩椿三兄妹深觉前路未知,这边韩发和齐二妮一路被衙役押着,不得不接受过路人的猜测和指点。 齐二妮觉得,自己像极了街边玩杂耍的那只猴儿。 最初的恐慌过后,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0节 她已经冷静不少。 不管去县衙报官的人是谁,反正不可能是齐大妮。 人证和物证都没有,就算对方知道什么内情,也没办法判她的罪,只能放她离开。 齐二妮底气十足,说话也硬气了:“官爷,这路上人太多,不如咱们走小路吧?” 领头的转过身瞥她一眼,冷嘲热讽:“搞清楚你的身份,你现在是疑犯,哪有你说话的份?” 齐二妮脸上挂不住,耷着嘴角不吭声了。 韩发对齐二妮的窘迫视而不见,满脑子都是到了公堂上该如何应付县令大人的盘问。 两人低着头,神不属思,自然没注意到站在路旁的韩榆和韩松。 韩榆双手抱臂:“只要他们进去了,就绝没有再出来的机会。” 轻轻软软的嗓音,字里行间却透露出笃定和果决。 韩松眸光凝在齐二妮的背影上,直到后者被围观的人群淹没,这才收回视线。 想到韩发和齐二妮闹了小半夜的动静,韩松眼神意味不明:“还得多亏你的足智多谋。” 韩榆抿嘴轻笑,摆摆手谦虚道:“略施小计,算不得什么。” 有韩松等一众人围观,韩榆不方便放小白出来,只能借助纸人,将韩发和齐二妮的恐惧无限放大。 与此同时,韩树趁夜间无人翻进院子里,在灶房小小点了一把火,引来邻居救火。 那么多人同时听到,韩发和齐二妮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而在昨天下午,韩宏昊和韩宏晔走了趟县 城。 在韩榆的千叮万嘱下,他俩卡着下值的时间抵达县衙。 韩宏昊铭记韩榆的叮嘱,一副大义凛然的贴心模样,表示县令大人您累了一天,大可以明日再派遣衙役过去捉拿疑犯。 因着天色已晚,一切的准备都不甚充分,褚大人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答应下来。 于是就有了衙役大清早上门拿人的一幕。 韩松似笑非笑看了眼韩榆,他早该知道韩榆不似表面这般单纯天真。 韩榆的确乖了吧唧,总爱对人撒娇卖痴,一次又一次地在韩松的底线上反复横跳,却从未有过玩脱了的时候。 仔细一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人心的掌握和把控。 韩榆深知韩松不会对他怎样,就放任自己大胆行事。 小心思谁都有,韩榆的那些心思在韩松看来无伤大雅。 更贴切的说,属于一种表达亲近和喜爱的方式。 细细想来,能在被拐卖时全程保持冷静,孤注一掷地用自己的血引路,这样的人会绝对无害吗? 显然不是。 从府城救回韩榆后,这几年家里无甚大事发生,大家平淡地过着日子,韩松也几乎忘了当年韩榆的所作所为。 这次也算韩松对韩榆的一次小小的试探。 并非恶意,韩松只是想知道,韩榆在他的看顾和教导之下,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眼下结果出来,韩松还算满意。 至少计划缜密,万无一失。 计划实施前,韩榆甚至还说,若此计不通,他还有备用计划 。 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三步。 这样的韩榆,无疑是优秀的。 思及此,韩松主动提议:“左右同先生告了假,不若你我二人去县衙旁听?” 这案件本就骇人听闻,想来开堂时会有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比起齐二妮,他更关注韩发。 韩榆眼睛一亮,直截了当地问:“这是二哥对我的奖励吗?” 韩松弯腰抱起蹭在他腿边的壮壮,慢条斯理道:“姑且算是。” 彼此心知肚明,只是默契地没有挑明。 韩松抱着肥了一圈的壮壮,率先走出人群。 韩榆会心一笑,抬步跟上。 ...... “升堂!” 随着褚大人一声令下,公堂两侧的衙役手持杀威棒:“威——武——” 声音低沉,气势雄浑。 韩发和齐二妮跪在公堂之上,上首是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之下的褚大人,身后是围观的百姓。 冷汗簌簌落下,不消片刻,两人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落汤鸡,狼狈又丑陋。 褚大人一拍惊堂木:“苦主齐大妮,你有何冤屈,还不速速道来!” 齐大妮?! 韩发和齐二妮浑身一震,不顾公堂上的沉沉威压,齐刷刷抬起头。 因为心虚和胆怯,他们从走进县衙那一刻起,始终没敢抬头。 韩发和齐大妮知道旁边跪着几个人,也猜到对方多半就是状告他们的人,潜意识里觉得他们不会被定罪,并未多加关注。 谁能想到,被他们俩从头到尾忽视的苦主,竟然是齐大妮! 齐大妮不是早就被发卖了吗? 这年头没有路引寸步难行,就算齐大妮侥幸活下来,又是怎么不远千里回来的? 怀着诸多疑问,韩发看向齐大妮。 和三十年前相比,齐大妮满头青丝变为枯白,纤细窈窕的身姿变得臃肿佝偻,身上没有半分当年的痕迹。 可当齐大妮看过来,韩发对上那双黯淡却不失平和的眼睛,他忽然就确定了。 这就是齐大妮。 纵使时光流转,在他们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韩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 齐大妮总是这样镇定,眼神温柔似水,在看向他时却没有丝毫的爱意。 这对年轻时眼高于顶的韩发来说,是再耻辱不过的事了。 所以当齐二妮有意撩拨,向他倾诉爱慕,韩发放任自己沉沦进去。 同样一张脸,齐二妮体贴小意,比齐大妮好多了。 但事实证明,齐二妮永远比不上齐大妮。 即使现在的齐大妮形似六旬老妪,即使齐二妮比齐大妮更年轻,韩发还是找回了久违的感觉。 这才是他的发妻。 只一眼,韩发就红了眼:“大妮......” 自以为深情的呼唤,没唤回齐大妮一个眼神,反而惹来韩榆毫不掩饰的一个白眼。 韩榆攥住韩松的衣袖,小声叭叭:“他怎么好意思喊奶的名字?” 同样是男人,就算二者之间隔着几十年的代沟,韩松还是一眼看出了韩发所想,心中愈发作呕。 “县令大人在上,总要演一演的。” 韩 榆:“噗——” 两旁的百姓听到这话,忍不住低低窃笑。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蒲扇大小的巴掌拍到韩松肩膀上:“好小子,会说你就多说点,老子最看不起这种男人了。” 半边肩膀都麻了的韩松:“......” 韩榆捂嘴偷笑,看热闹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韩松没好气地睨他一眼,转眸看向公堂上。 “你是齐大妮,那我是谁?”齐二妮恨死嘴上没把门的韩发了,强撑着嘴硬,“老大老二,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亲娘?随便找个乱七八糟的人来,以为这样就能判我的罪了?” “我知道早些年对你们不如对老三好,可那是因为老三要读书,受不得累......” 齐大妮委实听不得齐二妮胡言乱语,扭曲事实真相,抹黑她的儿子,偏过头施舍给齐二妮一个冷漠的眼神。 “所以你坚持认为你是齐大妮,我是老大老二找来的冒牌货?” 齐二妮对上那双淡然的眼,心里发怵。 她当然知道面前此人是谁,但为了活命,只能咬死不松口:“是。” 齐大妮忽然就笑了,笑得人莫名其妙,笑得韩发和齐大妮心惊胆寒。 ......莫非他们手里有什么证据? 只见齐大妮向褚大人一拜,缓缓道来:“当年我生下幼子,发现齐二妮和韩发之间的奸情......” 韩发满目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大妮,她竟然......她竟然连这些话都能在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她当真恨极了他? 随着齐大妮的叙述,公堂外的百姓一阵哗然。 “好家伙,真是好一对奸夫□□!”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1节 “县令大人,依我看这案子也别审了,直接送他俩下去做一对亡命鸳鸯罢!” “我砸死你个不要脸的贱人!” 一妇人从篮子里掏出刚买的鸡蛋,啪叽砸到齐二妮头上。 齐二妮整个人都快疯了,嘶声尖叫:“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从升堂到现在,这对疑犯一而再再而三地闹腾,褚大人一忍再忍,终是忍无可忍。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威——武——” 杀威棒齐动,齐二妮瞬间噤声。 褚大人一手轻握惊堂木,问齐大妮:“除了你的个人叙述,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齐大妮看向韩宏昊和韩宏晔。 这一幕落入齐二妮眼中,就是他们仨没有证据。 齐二妮顿时乐了,越发嚣张:“大人,民妇要状告韩宏昊和韩宏晔为子不孝......” 话未说完,韩宏昊高声道:“回大人的话,草民已有人证物证,还请大人传唤。” 齐二妮像是一只被掐了脖子的鸡,张着嘴满脸惊愕。 怎、怎么可能? 韩发也是同样的反应。 当年那件事他们做得隐秘,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褚大人自不会不应:“传证人。” 片刻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迈着不太稳健的步伐走进公堂,艰难地下跪行礼。 褚大人抬手道:“你不 必跪。” 老者,也就是方叔只好弯腰行了一礼,将随身携带的账簿呈上。 “启禀大人,草民乃是此二人当年发卖齐大妮时的牙人,这份账簿上清清楚楚地记着齐大妮的姓名、年岁、体貌。” “草民当时还问了那女的,她跟齐大妮为何如此相像,那女的说她们是表姐妹,还说不忍见表姐受苦,拜托我把她卖远一些。” “牙人”二字一出,韩发闪电般的看向方叔。 时光荏苒,方叔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可韩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韩发恨不得当场厥过去,这样就能逃避这可怕的一切。 再看齐二妮,已经眼一翻,晕死过去。 韩发眼神闪烁,扑上前拼命摇晃:“所以你真的不是我娘子?这些年你一直在骗我?你是齐二妮,不是大妮?!” 韩榆:“???” 嚯! 韩榆真想给他颁一个最佳演技奖。 你一股脑把罪行都推到齐二妮身上,难不成是想让自己洗脱罪名,清清白白地全身而退? 褚大人见两人再次喧哗,指了两名衙役:“将他二人分开。” 衙役应声上前。 韩发还在歇斯底里地质问,半个身子几乎压在齐二妮身上。 望着把嘴凑到齐二妮耳边的韩发,韩松微微眯起眼,眼底掠过了然之色。 ...... 经过衙役的一番努力,总算把暴怒的韩发从齐二妮身上拉开。 韩发趴在地上放声痛哭,简直问着伤心听者流泪。 他膝 行着到齐大妮面前,老泪纵横地说:“大妮,这些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都是齐二妮!是她骗了我,是她害了你,我们都是深受其害的可怜人呐!” 韩榆不忍直视:“咦~” 韩松抱臂而立,冷眼看韩发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齐大妮对韩发的哭诉毫无回应,只问方叔:“当年和齐二妮一起去的,可是我面前此人?” 方叔盯着韩发的脸,半晌后摇了摇头:“不太像。” 公堂上蓦地一静。 齐大妮几人的脸色当即沉下。 韩榆屏住呼吸:“二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松眼含讥诮,这便是韩发的高明之处。 去牙行时他怕是做了伪装,而齐二妮仗着没了齐大妮这块拦路石,便肆无忌惮毫无遮掩。 韩松心思流转,在百姓嘈杂的议论声中对韩榆低语:“且看着吧,齐二妮一定会揽下所有罪名。” 韩榆瞠目结舌:“为、为什么?” 不待韩松解释,齐二妮悠悠转醒。 她一脸心如死灰的表情,跪在堂下:“大人,罪妇有话说。” 褚大人允了。 齐二妮以头抢地,声线沙哑:“当初和罪妇一起发卖齐大妮的是罪妇的夫君,卢原。” 韩榆:“!!!” 所有人:“!!!” “罪妇嫁给卢原,发现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卢家只是表面富足,其实内里都因为卢原赌钱所欠的庞大外债掏空了。” “为了还赌债,罪妇和卢原就把主意打到韩家头上。” “罪妇趁 韩发外出干活,打晕了齐大妮,和卢原一起把人送到牙行发卖。” “就这样,罪妇顶着齐大妮的身份留在了韩家。” “韩发对我很好,赚的银子也都全部交给我,我私底下一直接济卢原。” “后来,卢原的胃口越来越大,要的银子也越来越多,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就用齐大妮的事威胁我。” “罪妇一气之下就推了他一把,卢原当时喝了不少酒,摔下田埂就没醒来,冻一夜就没了。” “我以为这件事会被我带进棺材里,谁知道齐大妮回来了。”齐二妮哈哈大笑,疯疯癫癫的,“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终究只是一场笑话!” 褚大人:“......” 褚大人表示很头疼。 原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很快就能结束。 谁料审案过程中意外频出,一个反转接一个反转,搞得人心力交瘁。 韩榆看着对齐二妮怒目相向,满是恨意的韩发,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大妮和齐二妮到底谁才是对的? 虽然韩榆下意识地偏向前者。 事已至此,韩松已经猜到结局,同满脑袋问号的韩榆低语:“为了韩椿韩柏。” 见韩榆还是一脸懵,韩松便解释给他听。 根据大越律法,罪犯的后代不得参加科举。 韩家族谱上和韩发写在一起的是齐大妮,而非齐二妮,所以齐二妮获罪,不会对韩家有任何影响。 就算韩宏 庆和韩春银是齐二妮所生,他们两人记在韩发和齐大妮名下,同样和齐二妮无关。 如此一来,韩椿和韩柏报考科举时,不会因为长辈是罪犯而被拒之门外。 齐二妮为了亲孙子,不得不站出来将所有罪名揽到自己身上。 哦对了,还有死去二十多年的卢原。 韩榆被这两人的骚操作恶心坏了,心说卢原的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 生前被妻子戴绿帽,死后还要给奸夫背黑锅。 韩榆愿称之为——史上第一冤大头! 韩松见韩榆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抬手轻捏他的后颈:“其实韩发全身而退,你我日后的仕途也少了些许阻碍。” 韩椿韩柏因为韩发获罪不得考科举,韩松和韩榆又何尝不是这样。 祖上三代若有污点,即便是韩松也无能为力。 韩榆跟壮壮似的,轻易被顺毛成功,小声嘟囔:“我就是气不过。” 韩松收回手,并不言语。 韩榆顿了顿:“二哥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个结局?” 韩松轻整衣袖:“是。” 以韩发的为人,这是必然。 韩榆有些懊恼:“我还真给疏忽了。” 韩松不以为意:“你又没开始考科举,对于一些细节条例不了解也属正常。” 韩榆诡异地被安慰到了,他熟练掌握八股文、试帖诗等科举必考试题,却对科举的规则多有疏忽,决定回去后好好研究一番。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2节 有齐二妮的证词和方叔出堂作证,齐二 妮被判秋后斩首。 只待将此案送到府城,由杨知府复查,确认无误后,便可行刑。 至于韩发,则被无罪释放。 对此,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齐二妮已经认罪,说明一切都是她和她男人所为,县令大人没有确切证据,肯定不能擅自判韩发罪行。” “可齐大妮不都说了,当初是齐二妮和韩发合谋将她发卖,总不能连自己的夫君都认错吧?” “你没见后头齐大妮都不说话了吗?估计是误会了韩发。” “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旁听的百姓相继散去,褚大人深深看了眼韩发,甩袖而去。 韩发面色悲痛地走向齐大妮:“大妮,这些年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等回去......” 齐大妮冷声打断他:“谁说我要跟你回去?” 韩发一愣:“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啊。” 齐大妮厌极了韩发虚伪的嘴脸,不咸不淡道:“你若想我把事情闹大,送你进牢狱,害得韩椿韩柏不能读书,你就尽管在我面前晃悠。” 韩发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两步。 齐大妮哂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前几天她被愤怒和恨意冲昏了头,不久前才想到韩发若是获罪,必将连累松哥儿榆哥儿。 为了两个孩子的前途,她只能任由齐二妮为韩发脱罪。 韩发目送齐大妮和儿孙们远去,并不急切地 赶上去。 日子还长呢,女人最是心软,最终的赢家还是他韩发。 韩发走出县衙,眯起的眼睛里满是势在必得。 等到时候,他搬过去和老大老二一起住,吃好喝好....... “砰——”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韩发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 鲜血从身下洇出,很快汇聚成一滩。 第63章 韩发在县衙门口被马车撞死,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撞死韩发的那位富商派管家登门致歉,附赠诸多赔礼,及三百两赔偿。 “光天化日之下,大家伙都看见了,是你家老爷子不看路,往我家马车上撞,车夫躲闪不及才出了这等祸事。” 管家全程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诸位该知道,此事若是闹到官府,你们家是一文钱都得不到的,还得给我家老爷压惊。” 韩榆看着价值不菲的赔礼和三张一百两银票:“......” 其实吧,他觉得韩发不值这么多钱。 不过能为韩家除去一大祸害,也算好事一件。 韩宏昊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心中五味杂陈:“他......就这么没了?” 韩宏晔抹了把脸:“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在他看来,韩发极有可能会缠上齐大妮,继而要求他们两兄弟给他养老送终。 回来的路上他还跟大哥抱怨,说日后肯定麻烦不断。 结果刚到家没一会儿,富商的管家出现,带来韩发的死讯。 齐大妮面上无一丝动容:“死得好,我也能少受点气。” 韩发一辈子心思深沉,好面子,生死存亡的关头还不忘算计人。 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一层人皮被硬生生扒下来,露出猪狗不如的真面目。 过不了两天,整个安平县都会知道他和齐二妮的所作所为。 ——真 以为他不承认,齐二妮又把罪名揽到身上就无后顾之忧了吗? 世上不缺聪明人,他们耳聪目明,轻易就能看破真相。 同床共枕三十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枕边人的变化。 韩发注定要被人戳脊梁骨,到了地下都不得安息。 韩春岚支使两个弟弟把赔礼收好,搀着齐大妮往回走:“娘,我昨晚琢磨出一种新的绣样,您帮我看看,是好还是不好,能不能拿去卖。” 齐大妮一挥手:“那还等什么,走吧。” 母女俩去了二进院,韩宏昊和韩宏晔抱着沉甸甸的礼盒送去库房。 韩榆爱不释手地rua着壮壮养得油光水亮的皮毛,一边数富商到底送来多少份礼,一边絮絮叨叨:“壮壮啊,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瘫在铲屎官腿上享受无偿顺毛的壮壮:“喵?” 该死的两脚兽,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韩榆毫无所觉,继续叭叭:“我早就说了,你不能背着我们偷吃小鱼干,这下你肥成一只猫饼,看谁还抱得动你。” 壮壮:“喵喵喵!” 壮壮亮出锋利的爪尖,啪叽拍到铲屎的手背上。 韩榆并未感觉到疼,因为在那只粉色肉垫落下的前一刻,壮壮就自发将指甲藏进肉垫。 壮壮以为的打击报复,于韩榆而言就跟挠痒痒一样。 韩榆宠溺地捏起它的爪爪,吧唧亲一口:“你就仗着我宠你吧。” 然后不顾壮壮的挣扎,把脸埋进它柔软的肚皮。 壮壮 :“喵喵喵!” 脏话警告.jpg 围观全程的韩松:“......” 整个一进院里都是喵喵叫,韩松听得脑仁儿疼:“别逗它了。” 韩榆堪堪止住吸猫的动作:“唔?” 韩松放下茶杯:“院试的试题你还没做,昨晚我已经将试题内容默写下来,跟我走吧。” 最后四个字落入韩榆耳中,不亚于“我来取你狗命”。 韩榆一脸呆滞:“二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连县试还没考过呢。” 县试和府试的试题也就罢了,毕竟他在不久的将来是奔着童生功名去的。 可院试......起码要等到几年后,未免太操之过急了。 韩松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不说废话:“走不走?” 韩榆:“......走。” 别问,问就是血脉压制:) 韩松带韩榆到他屋里,递出几张宣纸:“不赶时间,能做多少做多少。” 韩榆很难忽略话语中的贴贴入微,眉眼弯弯:“知道啦。” 韩松又取出一张宣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这是我早前整理的科举注意事项,原本是打算在你报考县试之前给你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韩松觉得有些东西还得让韩榆尽快了解。 其实就算韩松不说,韩榆也打算研究一下。 二哥委实太过周到,方方面面都能考虑周全。 韩榆放下试题,啪嗒啪嗒跑到桌对面,一把熊抱住韩松,分分钟化身小火车:“呜呜呜二哥你真是个好人呜呜 呜呜......” 韩松额角青筋直跳:“......韩榆,我在磨墨。” 在咬牙切齿的话语声中,韩榆弹簧一样弹开,蔫头耷脑地对手指:“二哥我错了。” 韩松不禁扶额:“坐好别乱动。” “好哦~”韩榆脆声应下,乖巧坐回去。 韩松嘴角轻抽。 明明是韩榆举止突兀,险些带翻了他的砚台,怎么瞧着他更像是做错事的那个? 真让人头疼。 接下来一两个时辰,韩榆徜徉在试题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韩松在他对面抄书,偶尔发出细微的响动,鲜少会影响到韩榆。 直到韩兰芸过来敲门:“二哥,榆哥儿,该吃饭了。” 韩榆回神,惊觉天色已至傍晚时分。 纵使有小白兢兢业业地辅助,肩颈部分还是能感觉到些微的僵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3节 放下笔活动肩颈和手臂,韩榆收起试题:“只做了正试的一小半,晚上再做。” 韩松允了,两人和韩兰芸相携去往正屋。 齐大妮上了年纪,这些年的丫鬟生涯让她的身体亏空得厉害。 回来头一天,她吃了不易克化的荤菜,肚子疼了一晚上,若非韩春岚细心发现,齐大妮甚至都不会说出来。 所以这几日的饭菜都是偏向软和好消化的食物,韩榆不太习惯,但也不挑食,仍旧吃得肚皮滚圆。 吃完饭,韩榆也没留下唠嗑,回屋继续做题。 正如放榜那日的考生反映,这次院试的试题难度偏高。 韩榆审题时,差点没发现题 目中暗藏的巨坑,导致一步错步步错。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把草稿揉成一团丢开,重新构思。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亥时初便能做完的试题,直到亥时三刻才完成。 韩榆放下笔,小白就凑过来,为他止痛解乏。 “辛苦小白。” 韩榆敲了敲不再酸胀的肩颈,洗漱后倒头就睡。 ...... 韩发下葬当天,黄秀兰娘家人出现在桃花村。 黄家人以韩椿三兄妹是黄秀兰所生为借口,提出抚养他们。 与此同时,韩春银也仗着自己是韩宏庆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要求带走三个孩子。 他们的目的只一个,就是富商赔偿给韩家的三百两。 白得三百两银票,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多出三个劳动力,这笔生意完全不亏。 韩老叔公原本是不答应的。 谁都知道黄家和韩春银居心不良,这三个孩子是韩宏庆最后的血脉,作为韩家辈分最高的人,自然要从大局出发。 于是,韩老叔公用半是命令的口吻对韩宏昊和韩宏晔说:“等你们去镇上,把他们一道带走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 韩老大韩老二又不是什么冤大头,怎么可能给韩老三养孩子。 齐大妮气了个仰倒,指着韩老叔公一顿喷:“但凡你有点脑子,都知道我绝不会同意。” 经过好一番争执,韩椿兄妹三人的最终抚养权归给韩春银,三百两也给了她。 于韩宏昊和韩宏晔而言,因韩发得来的银票无异于烫手 山芋,拿在手里也嫌膈应。 不如花钱免灾,和三房彻底断绝最后的联系。 在齐大妮虎视眈眈的注视下,韩老叔公不得不同意。 获得最终胜利的韩春银一脸狂喜地把银票藏好,带着仨孩子扬长而去。 至于双胞胎和韩兰芷去了韩春银夫家会有什么遭遇,谁又在乎呢? 韩宏庆的出生本就是一场罪孽,若要怪,只能怪当年那场荒唐事。 ...... 韩发下葬后,韩榆一行人回到镇上。 翌日一早,韩榆做完晨练,将正试的答卷交给韩松,吃完饭直奔私塾。 经过数日的传播发酵,韩家的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韩榆和韩松从韩家出来,就能感受到邻居们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更遑论抵达私塾后。 这厢两人刚落座,四周就被好事者围得水泄不通。 “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所以你们的亲祖母几十年前被齐二妮和卢原发卖到外地,最近才回来?” “不是我说哈,我觉得你们爷可能知情,但是为了脱罪,他才什么都没说的。” “知不知情都无所谓了,反正人都死了,咱们也无从得知真相。” 本来同窗们都在问韩榆和韩松,到后来自顾自地议论起来,全然忘记两个当事人的存在。 韩榆:“......” 韩松:“......” “啊对了,我舅母和你们家住在同一个巷子,听说撞死你们爷的人送来许多赔礼?” 这点没什么好隐瞒的,想瞒 也瞒不住,韩松坦然承认了。 “唉,要我说真是可惜,明明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韩松对此不作任何评价。 倘若齐大妮真是上辈子死于马车下的那位乞讨老人,韩发以这样的结局死去,也算是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毕竟韩发并不无辜。 韩松也是个男人,他再清楚不过,一个男人如果不想,是完全可以抵制诱惑的。 既要又要,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说话间,祁高驰走进课室,见他的课桌前挤满了人,三两下拔拉开:“都让让都让让,若是被先生看到你们聚众吵闹,怕是又要挨训,严重的铁定逃不过一顿戒尺。” 想到罗先生随身携带的闪着寒芒的戒尺,众人打了个寒蝉,纷纷作鸟兽散。 祁高驰一摸下巴,沾沾自喜道:“还得是我啊。” 韩松回过头:“多谢。” 虽然他对韩发无感,却也不想听人肆意谈论自家的事情。 祁高驰笑呵呵地坐下,兴致勃勃地问起韩松那日公堂之上审案的细节。 韩松挑了几件事,还没说完罗先生就来了。 两人只好打住话头,翻开书专心听讲。 长达一个时辰的讲授结束,韩榆掏出科举注意事项xx条,津津有味地翻看,连罗先生走到面前都没发觉。 直到一只手进入视线,从他手中抽走那张宣纸。 韩榆一惊:“诶你怎么......先生?!” 罗先生一目十行地扫过宣纸上的内容 ,面色肃穆:“这是韩松给你整理的?” 韩榆眨眨眼,点头:“是。” 罗先生并无意外,他可太知道韩松对韩榆有多好了。 为了让他不再批评韩榆的八股文,打击韩榆的自信心和积极性,心甘情愿地替他批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课业。 一份条理清晰,详细到极致的注意事项,很显然是韩松的行事作风。 只是比起这个,罗先生更关心一点:“你是打算明年下场?” “有这个打算。”韩榆迟疑了下,直视先生严肃的面孔,“先生觉得我可以吗?” 课室里人声嘈杂,或许有很多人注意到韩榆和罗先生在说话,却没几个能听见具体谈话内容。 韩榆声音很轻,蜻蜓点水般落入耳中。 罗先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韩榆抿唇:“为什么?” 不待罗先生开口,韩榆语速极快地说,带有三分不解和两份不高兴:“我从四岁开始读书,到如今已有四年,自认为参加县试和府试不在话下,先生为何觉得我不行?” 没错,罗先生坚决的否定让韩榆炸毛了。 这四年他虽没到悬梁刺股的地步,但绝对不比在座的同窗在读书上花的时间少,就连先生也不止一次夸赞过他。 韩榆以为他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韩榆语气里含着一丝委屈,韩松轻易捕捉到,维持着握笔的动作,抬头看向罗先生。 韩松:盯.jpg 罗先生:“......” 罗先生着实没想到, 他的话会让韩榆有这么大反应。 仔细一想,或许是他表达得不够准确,让韩榆误会了。 思及此,罗先生不由失笑:“你很好,为师也很看好你。” 可以说,韩松和韩榆是他这数十年里教过的学生中天分极高的。 已有秀才功名的韩松暂且不说,罗先生可以打包票,韩榆现在下场,绝对可以名列前茅。 甚至可以和他二哥一样,一举夺得案首之名。 只是...... 罗先生素来端肃的眼神逐渐温和,他无视了从四下里投来的目光,用宽厚的口吻说:“只是你要知道,锋芒太盛,终究伤人伤己。” 韩榆瞳孔骤缩,不着痕迹捏紧书页,指甲泛起白色。 先生他...... 韩榆微微仰起头,罕见地目露呆滞。 ——真正意义上的呆滞,而非刻意所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4节 韩榆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声音:“我......” 不知说什么,韩榆哑口无言。 这一幕落入罗先生眼中,就是看似活泼灵动,实则暗藏锋芒的学生深受打击,变成一只浑身湿漉漉,彷徨无助地嗷呜叫唤的小动物。 罗先生无奈轻叹。 以前他不明白,自己最最看好的学生为何多次为这孩子破例,现在似乎懂了些。 罗先生弯下腰,轻轻拍了下韩榆的左肩,放下宣纸离开。 韩榆偏过头,眼里带着迷茫:“二哥......” 韩松轻声道:“先生的意思是......你太过锐进,有些事情太早 发生不见得是好事。” 恍惚间,韩榆似乎听见一声叹息。 “韩榆,你要明白这一点。” 也正因如此,韩松才会在两年前韩榆想要报考县试时半强制性地将人按下。 韩榆蠕动嘴唇,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宛若飞快煽动的漂亮蝶翼。 肩胛骨的位置被戳了下,背后传来席乐安的声音:“榆哥儿,先生同你说了什么?” 看罗先生的神态,不像是什么好话。 韩榆没回头,若无其事地说:“方才有一处不解,先生为我解答了。” 席乐安半信半疑,求证的眼神望向韩松,得到后者的肯定回复,这才放心。 可只要细心观察,定能发现这一整天韩榆沉默不少。 放课后回到家,一家人围桌而坐,吃饭时心不在焉,眼眸中时不时闪过深思。 韩松只作不知,在韩榆昨日交上来的答卷上留下批注,送去韩榆屋里就走了。 韩榆从书本中抬头,目送韩松远去,欲言又止了一瞬,终究没有叫住他。 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韩榆并未做其他训练,只一味地练字。 一晚上下来,写满整整二十张。 还是一直关注着韩榆的韩松看不过眼,半强制性地让他上床入睡。 韩松立在床前,颀长的身形笼在昏黄的烛光下,清隽的面容看不太真切。 “或许这件事很困扰你,但想要矫正它,是一个漫长且曲折的过程。” 韩松声线和缓,潺潺流水般淌过韩榆心头。 “先生是希望你能 成为更好的人,我也是。” 韩松说完这些,便熄灭油灯回屋。 翌日晨起,韩榆脸上重现光彩,笑容里没有丝毫的阴霾。 韩松眉梢轻挑,阔步走向正屋。 韩榆走在他身后,两人的影子有一部分重叠,哥俩好地肩挨着肩。 ...... 谁都没再提起那天的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罗先生并未点明韩榆深藏内里的锋芒,韩榆也不曾彻夜深思。 韩家食铺好几日不曾开门,萧水容就跟大家商量,准备明天继续做生意。 众人自无异议。 这场谈话接近尾声时,齐大妮忽然来了句:“树哥儿今年十八,也该成亲了吧?” 十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韩树身上,他脸一下子就红透了,羞赧地低下头。 苗翠云笑着说:“早前就暗地里相看过,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眼下家里没什么事,该尽早安排起来。” 萧水容补上:“还有英姐儿铃姐儿,两个孩子去年及笄,也是时候相看人家了。” 这下不仅韩树,韩兰英和韩兰铃两个姑娘家也都面带羞怯,不约而同把脸埋进胸口,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韩榆想起几年前曾和韩松谈及姐姐们的婚嫁,忙不迭举手发言:“一定要给大姐二姐找个顶顶好的人家,要相貌端正俊俏,要对大姐二姐好,叫他往东绝不往西,叫他撵狗绝不撵鸡......” 韩榆嘚啵嘚啵说了一大堆,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形容好男儿的 词汇都拎出来,一股脑加注到未来姐夫的身上。 这下韩兰英也顾不上害羞了,捂着嘴噗嗤笑起来:“榆哥儿你真是......世上哪有这样完美之人?” 人无完人,在座诸位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缺点。 韩榆一抬下巴:“我不管,反正找姐夫就要按照这样式儿的来。” 他可以虚伪阴险,两面三刀,心狠手辣,未来姐夫绝对不行。 就是这么双标! 韩松捂住理直气壮放话的韩榆的嘴,说出自己揣摩多年的抉择:“不若在私塾里找找?” 大姐二姐性情温柔,又通文识字,家境虽有些短板,有他这个小三元,也是瑕不掩瑜。 他在私塾多年,同窗的为人秉性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有几个已经在他重点考察的名单上了。 韩宏昊抚掌而笑:“这倒是个好主意。”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谁也不会怀疑韩松看人的眼光,更不会觉得他会把两个姑娘往火坑里推。 接下来几日,韩榆化身探照灯,时刻预备着扫射考察目标。 “这个不行,嘴长得有点歪,有碍观瞻。” “这个脾气太差,同窗不小心碰了他一下,脸就跟锅底一样黢黑。” “这个走路外八,和大姐走一起不般配......唔唔唔!” 韩松死死捂住韩榆瞎说八道的嘴:“闭、嘴!” 韩榆:qaq 韩松开启对韩榆的强制性捂嘴行为,很快从同窗里挑出两个已有童生功名,有上进心的。 韩榆仔细扫射,发现此二人还真找不到什么缺点。 要说最大的缺点,就是家境寻常,非大富大贵的人家。 韩榆对此表示很满意:“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敢欺负大姐二姐了。” 试想一下,哪天他们脑子一抽欺负了两位姐姐,韩家也好上门讲(zhao)道(ma)理(fan)。 “很好,就是你们了,方维和刘玉宣!” 韩榆悄咪咪带姐姐去看了那两人,从英、铃二人绯红的脸蛋来看,应该是满意的。 韩家人都很满意,就找了镇上有名的媒婆。 方家和刘家都是和善人家,得知媒婆介绍的是小三元的姐姐,又是通文识字的好姑娘,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在韩家分别和两家走定亲流程之前,韩树也相看好了人家。 女方是和韩家食铺位于同一条街的酒铺东家的长女,名唤唐怡。 唐怡并非韩家的长辈相看,而是韩树一日外出采购,途中遇到被二流子拦路的唐怡,出于助人为乐心理,上前把二流子赶走了。 没两日,唐家就请了媒婆前来说亲。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确定两人是因为英雄救美结缘,并无其他内情,韩家就顺势和唐家定了亲。 韩榆很喜欢唐怡这个未来大嫂,每次上学时从唐家酒铺门口经过,唐怡总会叫他过去,塞几块饴糖给他。 未来大嫂人美心甜,韩榆已经能想象到唐怡嫁过来之后,奶和大伯娘她们会有多喜欢她。 再过个两 三年,他就能有小侄子小侄女玩啦! 期待.jpg 又过半月,韩家分别和方家、刘家定亲。 请人看了成亲的日子,韩树在次年三月,两个姐姐则在次年五月,莺飞草长的好时节。 韩家一口气有三个人定亲,还是同一个媒婆,齐大妮大手一挥,给媒婆包了个大红封。 王媒婆一高兴,给人做媒的瘾犯了,目光定定落到坐在齐大妮身旁的韩春岚身上:“妹子,我手里头有一桩好亲事,正适合你呢。” 韩春岚:“???” 韩春岚以为自己听错了:“我都三十几的人了,大姐你就别拿我凑趣了。” “我晓得啊。”王媒婆来韩家好几次,每次都能见着韩春岚,不用打听就能猜到她应该是和离归家的,“妹子你放心,我给你找的绝对是个好人家......” 韩春岚一个头两个大:“可是我没这个意思啊。” 她和杨世昌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如今好不容易从阴影中走出来,才不想踏入另一个坟墓。 王媒婆一甩帕子,嘴皮子上下翻飞:“我给你介绍的人是个屠子,生得人高马大,跟你差不多年岁,关键是他还没娶过媳妇......” 王媒婆噼里啪啦说了许多,说得齐大妮有些动摇。 她没能给女儿找个好人家,看韩春岚孤身一人形影单只的,就算有老大老二照顾,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也好。 齐大妮问:“他既然是个屠子,咋这么大年纪还 没成婚?” 王媒婆一撇嘴:“姑娘家嫌他长得凶,但我看呐,那长相忒有安全感,走夜路也不带怕的。” 所有人:“.......” 原以为那屠子是个钟馗一般的人物,等韩春岚被王媒婆一张巧嘴忽悠了去,发现对方比韩宏昊还壮实,那张脸更谈不上丑,反而端正硬朗,浑身上下透着股不好惹的凛然正气。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5节 两人明明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会儿面对面坐着,都跟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似的,哼哧半天不说话,可把一旁的王媒婆急坏了。 就在王媒婆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男方开口了。 “我叫张云山,爹娘早逝,专门给人劁猪杀猪。以后家里的银子都归你管,我也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韩春岚羞红了脸,怎么搞得跟她答应了一样,掐着手心说:“我跟前头那位之所以和离,是因为我不能生养。” 王媒婆眼前一黑,这事估计要黄! 谁知张云山眼也不眨地说:“张家就我一个,我原本也没打算成亲,有没有孩子都行。” 韩春岚惊愕地睁大眼睛。 张云山说着,飞快看了眼对面的女子,脸一红:“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就成。” 在男人灼灼的视线下,韩春岚的面庞比那三月春花更加娇艳。 ...... 次年三月,韩树和唐怡成亲。 五月,韩兰英和韩兰铃相继出嫁。 当月,韩春岚和张云山的事定下,于下半年成亲。 不知谁 把韩春岚成亲的消息传到上杨村,杨世昌冷嘲热讽:“且看着吧,要不了多久那男人绝对会因为韩春岚不能生而休了她的。” 结果第二年,就有韩春岚怀有身孕的消息传来。 杨世昌:“不信,一定是假的。” 翻了年,韩春岚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 张云山欣喜若狂,隔天就花费大半积蓄在韩家刚买不久的二进宅院旁边买了个院子,美其名曰方便娘子回娘家。 杨世昌:“???” 这下,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说杨世昌不能生,你们还不信,这下韩春岚连娃娃都有了,你们总不能不信了吧?” “韩春岚换个男人就有了,分明是杨世昌不行啊。” 不行的杨世昌:“!!!” 韩榆听包打听韩兰芸说了一嘴,叉着腰仰天哈哈哈了许久。 打脸可能会迟来,但一定不会不来。 大姑受的委屈,总算是彻底出了。 笑一半,韩松信步走来:“该出发去县里了。” 去县里作甚? 当然是县试报名啊! 当年罗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让韩榆思考良多。 这三年里,韩榆变化甚大。 他逐渐收敛起暗藏的锋芒,变得温和内敛,像是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上乘玉石,触手温润,毫无攻击性。 任谁见了这十一岁的小少年,都会赞一句妙极! 就在今年,罗先生总算松口,放韩榆下场参加县试。 韩榆放下叉腰的手,仗着个头比韩兰芸高了些,把她头发揉成鸡窝 ,然后溜之大吉。 韩兰芸在身后咆哮:“韩榆,你给我等着,等你回来你就死定了!” 韩榆表示,压根没在怕的。 因为他知道,四姐再疼他不过了。 韩榆去找席乐安、沈华灿几人汇合,一同前往县衙。 有罗先生廪保,知根知底的五人互结,韩榆在县衙的礼房填写了廪保互结亲供单,具体到姓名、年岁、身面特征、是否有须,确保身家清白、未犯错受刑、非倡优隶卒等,交给胥吏铜钱一二百文,给县学的门斗六十文,便算报名成功。【1】 韩榆带着廪保互结亲供单回镇上,只待二月下旬县试开考。 第64章 韩榆到家时,韩松还在私塾没有回来。 爹娘大伯他们都在铺子上,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在庭院中那棵枇杷树上栖息的麻雀不知疲倦地喳喳叫。 去年六月,韩树和唐怡有了第一个孩子。 长相完美继承爹娘的优点,长手长腿是遗传韩树,高鼻梁和大眼睛则是遗传了唐怡。 韩榆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玩具,每天放课回来, 第一件事就是过去看他。 然后像现在这样,不紧不慢伸出一根手指,把刚学会坐的韩文邈小朋友啪叽推倒,像个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 韩文邈是个好脾气的小家伙,以为小叔叔在同他玩闹,扑腾着jiojio咯咯笑。 一边笑,一边发出婴言婴语:“咕咕噜噜......” 韩榆懒懒散散地倚在床边,戳两下被喜庆的红色小袄勒得圆滚滚的肚皮:“邈邈,下个月小叔叔要考试,你说几句好听的,让小叔叔高兴高兴。” 韩文邈:“咿呀~” 听不懂听不懂。 齐大妮轻点韩榆的额头:“你呀,就仗着邈哥儿不会说话,可劲儿欺负他。” 韩榆配合地脑袋后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邈邈别跟小叔叔生气哈。” 韩文邈手脚并用地划水,他在其中得了趣,笑得露出粉嫩的牙床。 韩榆目光柔软,心也软成一片。 这是一条崭新的生命,纯洁无瑕,不谙世事。 他会有一个美好 的童年。 真好。 “来来来,小叔叔抱邈邈坐起来。”韩榆把小乌龟抱起来坐坐好,忽然发现什么,又抱起来颠两下,“奶,我怎么觉着邈邈比上个月重了不少?” 齐大妮颇为自豪地说:“邈哥儿身子骨结实,不挑嘴,自然长得快。” 韩榆眉梢轻挑,放下韩文邈,再度使出一指禅,把挥舞着两只胖手手,企图吸引小叔叔注意的娃娃推倒在床。 白里透红的人类幼崽变回小乌龟,徒然地伸手伸脚,咿呀叫唤。 韩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声惊醒了一旁襁褓中的张宝珠小姑娘。 小姑娘闭着眼皱起眉头,一瘪嘴,发出细细软软的啜泣,像极了刚出生的猫崽儿。 韩榆是典型的见一个爱一个,侄子和小表妹都是他的心头好。 这厢见小表妹醒来,随手把韩文邈放好,任由他在床上爬来爬去,转而去看张宝珠。 韩春岚是大龄产妇,即便有夫君和娘家人关心疼爱,怀孕的辛苦还是不可避免。 张宝珠刚出生时仅有成年男子两个巴掌大,哭声细弱,差点给接生婆吓死,以为她活不下来。 所幸张宝珠不仅好好活下来了,还跟发面馒头一样,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迅速膨胀起来。 韩榆都不必看,就知道藏在襁褓里的小胳膊有多像莲藕,一节节的白嫩,喜人得紧。 张云山每天要去肉铺卖肉,闲暇之余还要上门给人劁猪,早出晚归是常事。 韩春岚到底心疼 他,坐完月子就又回到肉铺。 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对张宝珠小姑娘疏于照顾。 夫妻两人商议一番,把她送来韩家。 齐大妮正在家无聊,两个不满一岁的小朋友在身边,也算圆了几十年前未能陪伴儿女长大的遗憾。 “宝珠不哭,是三哥不好,你快快睡,睡饱了好长大,长大后三哥带你去吃冰糖葫芦。” 韩榆轻拍襁褓,感受着哭声渐弱:“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你二哥最喜欢吃了。” 韩松:“???” 齐大妮没好气地看了韩榆一眼,真当她不晓得松哥儿每回都是被逼着吃下去的:“今儿去县城报名可顺利?” 韩榆把张宝珠哄睡,面朝齐大妮:“就填一张廪保互结亲供单,再交一二百文钱,咱们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礼房的胥吏轻易不会为难我们。”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曾经刁难过的人会不会有朝一日扶摇直上,官袍加身。 韩松三次考试,齐大妮都没能参与,这回韩榆下场,就想多了解一些。 “灿哥儿和安哥儿也和你一起是吗?”齐大妮问。 齐二妮斩首示众后,席乐安、沈华灿还有祁高驰前来探望过齐大妮。 这三人是两个孙子的好友,齐大妮对他们记忆犹新。 提及小伙伴,韩榆面上沾染笑意:“是的,他们俩再加上两个秉性不错的同窗,正好五人互保。” “真好啊。”齐大妮感叹,字里行间难掩低落,“想当年我也打 算让你大伯和你爹读书来着。” 可惜意外横生,这一别就是三十年。 再回来,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韩榆目视前方,看屋檐下的那只麻雀跳来跳去,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一样,准确无误地抬手捞起差点一头栽下床的韩文邈。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6节 “呀!” 韩文邈丝毫没意识到迫近的危险,支棱起胖墩墩的身体,两手虚虚一抓,整个儿趴到韩榆背上。 韩榆自诩是长辈,就由着他在背上作乱,还腾出一只手护着些。 但他忘了一件事,有些小家伙就是恃宠而骄,稍微惯着就得寸进尺。 “嗷呜!” 韩文邈一口咬住韩榆的耳朵,湿漉漉黏糊糊的,瞬间让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韩榆从小木凳上弹起来,撕开挂在身上的韩文邈:“韩文邈,我打你信不信?” 韩文邈被凶巴巴的小叔叔吓到,一头扎进小叔叔怀里:“呜......” 韩榆轻哼一声,把他放到床上就不管了。 韩文邈等半天也没等到小叔叔温暖清爽的怀抱,小身子一扭,气呼呼地拿屁股对着韩榆。 韩榆:“......这小子,真给他惯的。” 齐大妮乐不可支,好说歹说才打消韩榆把巴掌落到韩文邈小朋友屁股上的念头。 韩榆又跟齐大妮说了会儿话,准备回去练两道四书题。 ——今日报考县试,他们已经向先生告假,不必再去私塾,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临走前,韩榆给齐大妮倒了杯温水,递到 她手上:“日子还长,奶可要看着我县试府试院试,一路往上考呢。” 齐大妮捧着茶杯笑,脸上每一寸皱纹都舒展开来:“好。” 正午的阳光从外面探进来,照在她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仿佛时光眷顾,岁月倒流。 齐大妮依旧年轻,一家人从未分开。 - 等待开考的一个月里,韩榆按部就班地读书备考。 罗先生十分贴心地为今年下场的考生准备了试题大礼包,韩榆连做七日,握笔的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想当初韩松参加县试之前,也曾收到先生同等的关怀。 韩松一次没抱怨过,实乃真勇士也! “你们有没有觉得,先生这次给咱们做的题目难了许多?” 午休时间,韩榆几个凑一起吃饭。 谈及刚做完的试题,席乐安有感而发,一脸苦哈哈的表情。 韩榆扒两口饭,咽下去才开口:“前两天我做的时候二哥看了,他也这么说,不过和他的那几份难度相当。” 也就意味着,只要你报考了县试,必须要过罗先生这一关。 独苦苦不如众苦苦,韩榆心理平衡了。 沈华灿面色一松:“所以不是我的问题。” 天知道他在做那些试题的时候有多怀疑人生。 一步一个坑,稍有不慎就摔进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这让沈华灿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水平下降,深觉辜负了先生和祖父的教导。 韩榆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失笑道:“有难度才有提升,县令大人 命题的风格向来多变,咱们练得多了,才能应对自如。” 众人不置可否。 说话间,一人抱着书本走近。 韩榆循着脚步声看过去,是乙班的冯宁。 见他在自己面前停下,韩榆怔了下:“有什么事吗?” 冯宁轻咳一声,不大好意思地说:“我有几处不太明白,你可否为我解答一番?” 韩榆有些诧异。 他虽然和冯宁短暂地做过同桌,但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升班后更是点头之交,无话可说的那种。 乙班有才学的学生不在少数,今年下场的也有好几位,冯宁怎么跑来问他? 不过疑惑归疑惑,韩榆本着助人为乐的原则,放下碗筷准备为他答疑。 冯宁急忙道:“我不着急,你吃完再跟我说就好了。” 正月里天气还冷着,饭菜稍微放一会儿就凉了。 冯宁有心讨教,可也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韩榆吃饭。 之所以在这时候出现,是因为其他时间韩榆都窝在甲班里不出来。 甲班的学习氛围令人窒息,冯宁一个靠头悬梁锥刺股才勉强升到乙班的学生,每每经过甲班,都觉得喘不过气。 实在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韩榆也没拒绝他的好意,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饭,拉着冯宁到边上:“说吧,有什么问题。” 冯宁翻开书本:“课上先生讲到这句话,我不太明白,问了其他人,也都说得云里雾里......并非他们说得不好,而是我不太理解。” “ 无妨,不懂就问是好事。”韩榆轻笑道,清润的嗓音如同涓涓细流,“这话的意思是......” 冯宁收起脸上的局促,全神贯注地听。 将文中几处疑难解决,韩榆又为他分析了一道四书题。 从审题到破题,再到如何落笔,极尽详细,显然没有藏私。 待韩榆说完,一抬头就对上冯宁满满都是崇拜的双眼。 韩榆:“???” 韩榆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再看,依旧如此。 在他的印象中,冯宁起初嚣张跋扈,后来突然变成一只鹌鹑,每回见了他都安静如鸡,他又觉得冯宁有点可怜。 冯宁以前的确欺负过沈华灿,不过当事人已经原谅,韩榆也没有立场死揪着不放,所以公事公办地为他答疑。 但也不至于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吧? 怪诡异的。 冯宁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情绪外泄,干咳一声脸色涨红:“我明白了,谢谢你。” 韩榆收回视线,并无深究的意思。 ——这样的眼神他不止一次遇见过,不过不是这辈子。 “同窗之间友爱相助,这是应该的。”韩榆合上书本,把它还给冯宁,“可你既然有问题,为何不直接去找先生?” 韩榆自认为他远不比罗先生讲得透彻。 冯宁眼神微闪,总不能说他因为当年讲桌旁专属座位的事儿对罗先生有了心理阴影,不敢一对一问答吧? 冯宁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怂了的,遂打着哈哈说:“我 听过你给同窗答疑解惑,说得很好,就来问你了。” 谁都喜欢被夸,韩榆亦不能免俗,眼底漾起细微笑痕:“听说你已经连上三次木板墙,也很不错。” 啊,学习榜样夸他了。 冯宁心神一阵荡漾,险些没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匆忙拿起书本:“希望你县试榜上有名,我先回去了。” 韩榆笑得眼尾微扬:“你也是。” 他没看错的话,冯宁昨日也去礼房报名了。 冯宁受到鼓舞,眼睛亮了亮,重重点头:“我会的。” 目送冯宁远去,韩榆又坐回去。 韩松几人都已吃过饭,正两人一组,由韩松和祁高驰考校席、沈二人的学问。 韩榆静坐片刻,等对方考校完毕,五人一道回甲班去。 翌日,罗先生将厚厚一沓的答卷分发给即将参加县试的学生。 答卷上批注甚多,罗先生便在放课后统一为大家解答。 韩榆让韩松先回去,韩松就和和祁高驰一起走了。 从书房出来,太阳即将落下地平线。 韩榆没跟小伙伴一起走,迎着落日的余晖,来到长水巷。 “主子。” 韩榆踏进门,韩一便迎上来,躬身行礼。 韩榆脚步一顿:“你怎么来了?” 年前韩榆给韩一安排了任务,按理说他应该在府城才是。 韩一:“县试在即,主子难免分身乏术,属下料想主子会在今日前来处理事务,就自作主张回来了。” 韩榆径直前往书房,在书桌后落座:“你确实自作主张 了。” 韩一身体一僵,当即双膝跪地:“属下知罪,还请主子责罚。” 韩榆神情漠然,语气喜怒难辨:“我不喜欢手底下的人擅自揣测我的心思。” 韩一额头悄然冒出冷汗,垂首看着身前的地砖,声音沙哑且恭谨:“属下知罪,还请主子责罚。” 韩榆抬手轻点眉心:“责罚就不必了,你先把手头的事完成,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7节 这几年他没怎么用韩一,清楚对方在担心自己被抛弃,并未追究,只轻轻揭过不谈。 韩一精神一振,将头垂得更低:“多谢主子不罚之恩,属下定圆满完成任务。” 韩榆敛眸:“下去吧。” 韩一应声而退。 书房内安静下来,韩榆取出积压半月的书信。 信纸上的内容或问询或命令,都与韩榆相关。 每到这时,韩榆的心情异常平和,偶尔还会点评两句。 “夜郎自大。” “太过轻敌可不是好事。” “可那又如何,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与韩榆截然不符的字迹跃然纸上,韩榆落下最后一笔,拿起来轻吹两下,放到一边,只待干后装入信筒,送往越京。 通过这几年的书信,韩榆隐隐触摸到一个真相。 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深究,只作全然不知情。 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才是最好。 韩榆吐出一口浊气,踩着夜色回家去。 韩榆敲门,是韩树开的门。 借着朦胧月光,韩榆看到大哥隐忍的怒气:“家里可是发 生什么事了?” 韩树是个温吞性子,待人敦厚,相识七八年都没见他生过气。 眼下这般,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韩树板着脸,乖巧懂事的弟弟都不能消减他的怒气。 韩树边走边说:“下午王媒婆过来,给松哥儿说亲。” 韩榆偏过头:“说亲?” 仔细一算,韩松已有十七岁,在民间也是该成亲的年纪。 韩榆不禁感叹,初见时二哥还是个冷面无情的小少年,一晃多年,都能谈婚论嫁了。 这种兄弟相伴多年,共同成长,共同进步的感觉就很微妙。 “王媒婆不是咱们镇上最好的媒婆?”韩榆记得大姐二姐还有大姑的婚事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很是不解,“所以大哥为何生气?” 韩树摇头:“不是那个王媒婆,两人同姓,跟英姐儿说亲的那位是个好的,今儿来的这个......啧。” 韩榆了然:“可是给二哥说了不太好的人家?” 男婚女嫁讲究个门当户对,男女双方也最好志趣相投,否则成了婚也是对牛弹琴,徒增一对怨偶。 至少韩榆是这么认为。 而这些年在他的潜移默化下,韩家人也都有了以上的良好意识。 韩松有秀才功名,更是小三元,这两年说亲的媒婆快把门槛踩烂了。 不过韩松一直没松口,推说读书科举要紧,儿女之情是次要,容后再议。 长辈们拗不过他,只好打发了媒婆。 上一个媒婆是什么时候上门的来着 ? 韩榆掐指一算,是五天前。 “今天来的王媒婆上来就说给松哥儿找了个顶顶好的亲事,我娘一问,原来是县里员外家的独女。” 韩榆踩影子玩,暗想这其中有什么内情,莫非是姑娘家有什么问题? “王媒婆把员外家的小姐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真真跟天仙似的,奶和我娘差点就同意了。” “还好你嫂子多个心眼,问了一嘴员外为啥不让他闺女嫁给县里人,反而舍近求远,到韩家说亲。” “你嫂子费了老大劲,王媒婆这才一脸心虚地说员外家的小姐出生时在她娘肚子里憋了会儿,反应比正常人慢。” “王媒婆说,只要韩家同意,陪嫁好说。”韩树不顾形象地呸了一口,“真当咱家是见钱眼开的人呢,气得我娘和二婶直接把她撵出去了。” “榆哥儿你等会儿哄哄她们,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 韩榆笑吟吟点头:“大哥尽管交给我,你也消消气,下次再来,直接打出门去。” 韩树被他逗笑,挥挥手:“把书放回去,准备吃饭。” 被王媒婆一搅和,大家气得连口热乎茶都没喝上。 韩榆应一声,到正屋时饭菜已经上桌。 长辈们脸色都不大好,反倒是当事人一脸镇定,仿佛被当做冤大头的不是自个儿。 韩榆充分发挥了嘴甜优势,将饭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吃完饭,众人相继散去。 韩榆把碗筷整理好,放到木盆里,一溜小跑 着跟上韩松:“二哥,等等我。” 韩松没转身,脚步却诚实地慢下来。 韩榆拢着衣袖,哼哧哼哧赶上去,问及韩松对自己婚事的看法。 意料之中的,韩松二两拨千斤地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时机到了,总会来的。” 韩榆抱起胖乎乎的壮壮,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试探问道:“二哥可是已有中意的人选?” 韩松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被韩榆准确捕捉到。 韩榆恍然大悟,难怪韩松对被媒婆夸得天花乱坠的姑娘毫无反应,原来是心有所属。 原书中,二哥的妻子是谁来着? 韩榆绞尽脑汁地回忆,发现在他有记忆的原书剧情里,并未提及韩松的妻子。 韩榆:“!!!” 韩榆实在好奇,心里跟壮壮挠了似的,化身小尾巴紧跟韩松:“二哥二哥,你就告诉我呗?” 韩松一把捏住壮壮蠢蠢欲动要勾他衣袖的爪子,塞回韩榆怀里,轻描淡写道:“现在还没到时候。” 然后丢给韩榆一大堆试题,扬长而去。 韩榆:“......” - 怀揣着满腹好奇,韩榆怒刷一个月的科举试题。 到县试前夕,韩榆已经到了看到四书题就想吐的地步。 韩榆:“......” 向罗先生告假,前来县城陪考的韩松见状,把韩榆拎出去溜达一圈。 再回来,韩榆已然恢复正常。 客栈的房间里,韩松正襟危坐,盯着韩榆收拾明日所需的考试用品。 “无需紧张,你 该知道自己的水准。”韩松缓声道,口吻有明显的和煦。 “我才没......”韩榆把笔墨纸砚放入考篮,背对着韩松,“好吧,我是有那么一丢丢紧张。” 县试和月度考核不同,前者是全县的考生竞争,后者只几十人。 月度考核失败一次也无妨,次月再战即可。 反观县试,今年若是落榜了,还要再等一年。 有韩松珠玉在前,韩榆总是下意识地要将所有的一切做到最好。 归根结底,还是期待过高。 韩松将床上的考篮转移到上,又把韩榆一根指头怼到床上:“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韩榆看了眼天色:“可现在天还没黑。” 韩松居高临下地看他:“你忘了我给你的注意事项?上面分明有写何时鸣放头炮。” “寅时初。”韩榆早就倒背如流,“可是我还想再看一会儿。” 明明之前成竹在胸,这会子反倒不自信了。 韩松扯开被子,盖在韩榆身上,用不容置喙的强硬口吻:“好好休息,明日以最好的状态答题。” 韩榆盯着韩松半晌,也不吭声。 韩松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不明所以:“怎么了?” 韩榆幽幽道:“二哥这样,比我娘还唠叨。” 韩大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韩榆没忍住,噗嗤笑得好大声。 韩松:“......” 有这么个小插曲,韩榆自觉肩头的压力减轻不少,在床上躺了片刻,便陷入沉睡。 ... ... 韩榆所在的客栈离考棚不远,寅时初,第一发号炮准时鸣放,提醒考生们做好准备。 韩松过来敲门:“醒了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8节 很快里面响起韩榆轻快的嗓音:“在穿衣服,二哥可以进来。” 韩松推门而入,韩榆刚好系上腰带。 收手抬眸,是一张容光焕发的精致面孔。 昨日潜藏在笑脸之下的细微阴霾早已不见,韩松心下一松:“先去吃饭。” 韩榆应好,两人一道去了大堂。 客栈里人满为患,住的都是参加县试的考生及其家属。 幸好韩宏晔起得早,提前占了位置,否则要站着吃早饭了。 韩榆担心考试时出现意外,没敢多吃,啃了一个饼子就停下。 回房间洗漱完毕,检查笔墨纸砚和餐食是否准备齐全,已过半个时辰。 第二发号炮响起。 韩榆拎上考篮,和同窗们奔赴考场。 原本韩宏晔也想送考的,只是夜间略微寒凉,前几日韩宏昊去县里进货淋了雨,染上风寒,到现在还没好,韩榆心疼老父亲,就没准他跟着去。 韩松一路送韩榆到考棚门口,静待片刻,第三炮响起。 考棚大门打开,全体考生进场。 韩榆冲韩松眨眨眼:“二哥我去啦。” 韩松拍拍韩榆的肩:“去吧。” 韩榆回以一笑,顺着人流消失在考棚的大门内。 韩松驻足片刻,这才迎着夜风折返回客栈。 ...... 韩榆进入考棚,不多时褚大人着一身绿色官袍到场。 在他身后, 是县学的教官和廪生。 众人站定,开始点名。 五十人为一组,提交廪保互结亲供单,并领取答题用纸。 试卷下发后,褚大人将考棚大门封印,公布试题。 县试第一场为正试,考察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韩榆拿到试题,惊觉四书题有一道与罗先生一月前出的题有几分相像。 只是面前的这题难度略高,坑也更深。 所以先生这是押对题了?! 韩榆心下大安,仔细审题后,开始在草稿纸上起草。 手起笔落,整篇八股文一气呵成。 起草完毕,又逐字逐句地修缮润色,确认无误后才用端正的楷书誊写到答卷上。 一道四书题完成。 之后的一道四书题和一首试帖诗也是同样的流程。 傍晚时分,韩榆将答卷和草稿纸一并上交给办事员,待交卷人数满五十人,褚大人亲自取下门上的封印,才得以离开。 韩榆走出考棚,一眼就看到韩松,朝他挥手:“二哥!” 韩松也不问考得如何,只瞥了眼考篮:“没吃?” 韩榆挠挠头:“忙着答题,忘了吃。” 左右一天就结束了,忍一忍就好。 紧接着,席乐安和沈华灿也出来了。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第一场如何,也默契地没有吃饭。 回到客栈,韩榆吃饱喝足,倒头就睡。 正试的成绩在三天后公布,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 一如往常无数次的月度考核,韩榆榜上有名,且位居第一。 席、沈二人 分别是第七和第二。 席乐安看着自己的名次,如释重负:“幸好幸好,不瞒你们说,我这几天夜里做梦都是我落榜了,差点吓哭我。” 韩榆忍俊不禁,心中的欢喜过去,就回去继续准备复试。 ...... 复试有四场,长达四天。 这回韩榆再没遇到过类似的题型,但因为正试榜上有名,自觉有了底气,全程游刃有余地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从考棚出来,韩榆感觉外面的空气都比里头清新。 韩榆轻点小白的花骨朵,语气轻快:“考完啦,只看结果如何。” 小白轻蹭韩榆的手指。 韩榆抿唇:“希望如此。” 县案首谁不想要,他也想。 韩榆回头看了眼考棚,走向远处的韩松。 “二哥,我听说朱记烧饼很好吃,咱们去尝一尝吧?” “又没吃?” “吃了,但我还是很饿。”韩榆理不直气也壮,“你知道的,答题很耗费精力的。” 韩松只当不知那考篮里有六块饼子,拉着韩榆避开汹涌的人潮,循着记忆往朱记烧饼走去。 上辈子荣归故里,他也曾吃过朱记的烧饼。 同样的烧饼,心境却截然不同。 总觉得这烧饼更香。 - 依旧是三天后公布合格者的名单,且取正试和四场复试的平均成绩。 县试通过的人数并无定数,去年有六十八人,今年估计也大差不离。 天没亮,韩榆就被两个小伙伴拉了来。 韩榆赶到时,告示板前黑压压一片,举目望去都 是后脑勺。 韩宏晔自告奋勇:“榆哥儿你们留在这,我过去看。” 韩榆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欣然同意。 眼看韩宏晔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挤到最前面,韩榆喉咙吞咽了下,掌心濡湿。 我在紧张。 韩榆深知这一点,目光紧锁告示板上的红纸,似乎要盯出一朵花来。 席乐安和沈华灿亦是如此。 很快,在嘈杂的人声中,韩榆听到有人喊:“县案首,太平镇桃花村韩榆!” 声音不太真切,却让韩榆心脏砰砰作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县案首,韩榆!” “砰——” 万众瞩目之下,韩榆的心炸成一朵烟花。 第65章 “榆哥儿你听到了吗?县案首!” 席乐安抓住韩榆胳膊,压低的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韩榆心头噼里啪啦放了许久的烟花,被这股轻微拉扯的力道唤回思绪。 韩榆任由席乐安把自己拉得东倒西歪,眼角眉梢含着笑意,好脾气地应着:“嗯,我听到了。” “也不知我跟灿哥儿是否在榜上。”席乐安踮起脚往前看,却只能看到一片后脑勺,“话说榆哥儿你得了县案首,怎么瞧着我比你还高兴?” 韩榆莞尔,轻咳一声:“我现在还有点懵,这太意外了。” 有正试的成绩在,韩榆放榜前预想过自己十拿九稳可以通过县试。 他当然觊觎县案首的位置,只是并不了解本届考生的总体水平,心里没底,不敢妄下定论。 此时此刻,当“县案首”三个字点缀在他名字的前面,韩榆心底无疑是欣喜若狂的。 仿佛一股电流蔓延全身,四肢百骸都是酥麻的感觉。 脑袋里晕乎乎的,有种置身云端的不真切。 所以才反应不甚激烈,乍一看呆愣愣的。 沈华灿见状,不禁笑道:“我猜也是,榆哥儿这会儿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呢。” “是的,没错。”韩榆揉了揉两边的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韩松默不作声,只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59节 想当初他头一回参加县试,被祁高驰告知自己榜上有名时,表现出来的样子比韩 榆还要呆上几分。 往事不堪回首,但不妨碍韩大人欣赏韩榆的窘态。 韩榆对此毫不知情,等韩宏晔回来,便火急火燎地问:“爹,安哥儿和灿哥儿如何?” 他的成绩已然明了,现在更关心小伙伴的名次。 韩宏晔顾不上一路被推搡得乱七八糟的衣裳,语速极快地道:“安哥儿十二名,灿哥儿第二。” 两道呼气声同时响起。 “十二名?”席乐安喜上眉梢,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我爹娘若是知道,定然会为我骄傲的。” 韩宏晔看向韩榆,心想他也为榆哥儿骄傲。 县案首啊,所有考生里的头一位。 松哥儿成案首的时候,韩宏晔也在心里偷偷羡慕过大哥,生了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转念一想,自家的榆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并不比松哥儿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和大哥一样,希望孩子能出人头地,却不会给他们施加过多的压力。 所以对韩榆,韩宏晔只希望他高低能考个功名回来,日后也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做个富家翁足矣。 谁知榆哥儿竟然考了第一名! 他方才看榜时可注意到了,在场十之八.九的考生都比榆哥儿大,但是他们都输给了榆哥儿。 这让老父亲很难不生出与有荣焉的骄傲。 县案首是他的儿子! 不过他时刻铭记出客栈前榆哥儿曾再三叮嘱,要低调行事,不可太过张扬,只能握紧拳头暗自欢喜。 否则他定要爬到那告示牌 上,狠狠手舞足蹈一番。 再看沈华灿,失落是不可避免,面上不显分毫,附和席乐安的话:“没错,祖父也会高兴的。” 这么多年来朝夕相处,了解得越深,沈华灿就越是对韩榆服气。 无论是读书,还是在应对其他一些事上,韩榆都胜他一筹。 沈华灿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得知自己排在韩榆后一位,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大家心思各异,就数韩松最为冷静,惹得韩榆看他好几眼。 “看什么?”韩松问。 韩榆偏过头:“二哥对我这回可满意?” 韩松坦然承认:“满意。” 怎么不满意呢? 他见证了韩榆每一点的进步,也改变了韩榆原本的人生轨迹。 这样的韩榆,万众瞩目,无比灿烂。 不远处有声音响起:“我记得小三元也是出自太平镇桃花村吧?”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经你一提醒,小三元和本届县案首都姓韩呢。” “他们俩不会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是与不是,找县案首问一问不就好了?” 考生们都是行动派,又很好奇这位新鲜出炉的县案首,便行动起来。 韩榆见势不妙:“跑!” 不待众人有所觉察,就拉着亲人好友逃之夭夭了。 不远处,来自罗家私塾的知情人望着韩榆狂奔而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他就这么走了?”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要是那些人找过来,咱们要不要实话实说?” 说什么? 说韩榆和 韩松两兄弟是同样的丧心病狂,压根不给同窗留活路,从年初到年尾和他们卷生卷死? 这样就算抬高了韩榆二人,也会让他们这些成绩平平的人很没面子的好吧?! 虽然他们早就习惯被韩榆吊打了。 “走走走,赶紧回吧。” 这一行人中,冯宁全程一言不发。 直到离开,才回头深深看了眼告示板,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 “爹,二哥,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去给邈邈和宝珠买点东西。” 韩榆打过招呼,就一溜小跑着下楼去。 在楼梯口,韩榆迎面撞上看榜回来的同窗们。 “恭喜你,喜得案首。” “这是要出门去?” 韩榆面带微笑:“嗯,去给家里人买点东西。” “哦哦,行,你去吧。”同窗们自发让开一条道。 韩榆抿唇笑:“多谢。” 路过冯宁时,韩榆发现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冯宁每次见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韩榆也没多想,直奔客栈对面的杂货铺。 邈邈一天比一天大,小手也愈发有力气了,每每攥住韩榆的手指,都要费些力气才能拔出来。 不过小孩子骨头软,韩榆舍不得韩文邈吃痛,通常这时候都会好声好气地跟他打商量,再慢慢把他手指掰开。 上个月韩榆卖了个布老虎回去,韩文邈爱不释手,睡觉抱怀里,醒着也总爱拿它磨牙,咬得湿哒哒的。 一个玩具不够,得再买一个。 还有张宝珠,小姑娘还不能翻身 ,整日里躺着也无聊,可以买个拨浪鼓。 韩榆计划得很好,可真到了杂货铺,看见什么都想买。 然后一不小心就买多了。 韩榆:“......没关系,以后也能用。” 韩榆给自己找个借口,抱着一堆小玩具走出杂货铺。 途径糕点铺,韩榆又自掏腰包买了糕点。 还有饯梅,四姐喜欢。 韩榆采购完毕,抱着怀里满满一堆回到客栈。 正欲上楼,身后突兀地响起一声:“你就是本届县案首?” 韩榆脚下一顿:“呃......是我。” 书生打扮的青年满脸诧异地打量韩榆,半晌憋出一句:“你几岁?” 韩榆噎了下,他看起来很矮吗? 明明他在同龄人里算高的了好吧?! 面对不熟悉的人,韩榆素来习惯以微笑相对。 只是这笑容太过标准,像是用尺子度量出来的。 “韩某今年十一,不算小了。” 青年又问:“三年前的小三元韩松,是你什么人?” 韩榆的笑真实了几分,坦言道:“他是我二哥。” 嚯! 还真被他们猜对了! 青年表情复杂:“你们兄弟俩......很厉害。” 韩榆谦虚道:“韩某才疏学浅,得一次案首也是侥幸。” 话虽如此,却没几个人信。 真当县案首是大白菜呢,谁来都能摘走? “在下于横,阳平镇人士。”青年拱了拱手,“也是县试第三。” 韩榆抱着一堆东西,腾不出手,只略微躬了下身:“原来是于兄,幸会 ,幸会。” 于横眼睛一亮:“你听说过我?” 韩榆只是随口一说,笑容不变道:“我曾听同窗说起过。” 于横信以为真,又见韩榆怀中的东西摇摇欲坠,好心上前扶了一把:“韩小兄弟赶紧上去吧,咱们府试再见。” 然后一较高下。 韩榆温声道谢,又向大堂里竖起耳朵偷听的考生们点头示意,转身上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0节 “原来他就是韩榆,刚住进客栈时我的书箱差点撞到他身上,韩榆还搭了把手,帮我把书箱送去房间呢。” “眼神清正,举止拓然,看起来还不错。” “本来我还想着,要是县案首不错的话,我就让媒婆去他家说亲,撮合他跟我小妹,哪知韩榆才十一岁,也太年轻了。” “你这算盘打得珠子都蹦我脸上了。”一位考生没好气地说。 那考生理直气壮道:“东床快婿谁不想要。” 好吧,这话说到大家心坎上了。 ...... 楼梯上,韩榆将他们的谈话尽收耳中,尤其是媒婆说亲那一句。 韩榆:“......” 别太离谱,我还是个孩子。 韩榆加快脚步,将有关自己的讨论甩在身后。 来到二楼,途径冯宁的房间,韩榆发现门开着。 不经意往里一瞥,冯宁蹲在桌子边,瞧着有点可怜兮兮的。 韩榆眼神微闪,艰难腾出一只手,轻叩房门:“冯宁?” 冯宁闻声抬起头,露出通红的一双眼,脸上还挂着泪痕。 这样的冯宁,很难让人把他 和几年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冯宁联系到一起。 韩榆轻唔一声:“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冯宁也没想到会被韩榆撞见自己的窘迫,胡乱抹了把脸,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整个过程中,韩榆耐心地站在门外。 往事不提,韩榆对现在的冯宁感官还算可以,更不能看着他身有不适而冷眼旁观了。 韩榆想了想,试探地把左脚迈进门槛。 见冯宁不抵触,就放心大胆地走进去。 韩榆目光克制,并不四处乱瞟:“需要我送你去医馆吗?” 冯宁摇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韩榆一怔:“啊?” 那他怎么蹲地上哭? 韩榆还以为他是疼得站不起来,一个人掉眼泪呢。 韩榆挠挠头:“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说完转身要走。 刚迈出两步,身后的冯宁瓮声瓮气道:“我落榜了,所以......” 韩榆转身,漆黑清亮的眸子看向冯宁。 在韩榆的注视下,冯宁吸吸鼻子:“所以有点难受。” 原来如此。 韩榆试想一下,如果他落榜了,估计也会低落伤心,觉得数年的勤学苦读都付诸东流了。 不过背着人偷偷掉小珍珠......倒也不至于。 人与人之间总有落差,不是每个人都有韩榆的经历。 韩榆想了想,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到桌上。 冯宁不明所以,然后眼睁睁看着韩榆打开一份用油纸包包裹的吃食,递到他面前:“吃吗?” 冯宁呆住。 韩榆轻笑: “我四姐很喜欢吃饯梅,我特地问了杂货铺的掌柜,县里这家饯梅的味道是最好的,你可以尝尝。”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冯宁霎时涨红了脸,有激动,也有赧然。 韩榆这是在安慰他吗? 落榜也就罢了,还被学习榜样撞到自己暗自神伤,也太丢人了吧? “不喜欢?” 韩榆的声音唤回冯宁的理智。 冯宁捻起一个塞嘴里,顿时龇牙咧嘴。 怎么这样酸? 这真是人能吃的吗? 韩榆忍笑,看来这是个不爱吃酸的,把饯梅重新包好:“我看过你写的文章。” 冯宁被酸得口中疯狂分泌唾液,大着舌头:“什、什么?” “你三次得了优秀的文章都很不错,可见你的八股文是没有问题的,本次县试虽有些难度,但并不大。”韩榆实话实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你审题出错,导致落榜。” 正试时冯宁分明榜上有名,四场复试后落榜,韩榆稍加推断,基本就能确定他的问题所在。 “你若是不介意,回去后可以将县试的答案拿给我看看。” 对上冯宁愕然的眼神,韩榆组织了下措辞:“当然我也不是绝对的,可能会帮到你。” “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来年再战便是。”韩榆用调侃的口吻,“或许你还记得刚学八股文时,先生不止一次批评过我。” 冯宁含着饯梅,点点头说:“我记得。” 韩榆一摊手:“所以说,人总是会遇到一些坎坷,迈过去 就好。” “上次你向我问问题,可见你也是勤学好问的,回去后多加练习,切不可一蹶不振。” 韩榆轻拍他的肩膀,扬起嘴角:“二哥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份伤心完全可以转化为前进的动力,你觉得呢?” 冯宁感受着压在肩头的力道,张了张嘴:“好。” 见他精气神回升一些,韩榆又把吃食和小玩具揽进怀里。 只是东西太多,搂住这个掉了那个,噼里啪啦掉一桌。 韩榆:“......” 冯宁:“......” 冯宁低头,借此遮掩嘴角的笑,上前把拨浪鼓放到韩榆怀中。 韩榆面不改色:“多谢。” “我才是该道谢的那个。”冯宁说。 在他被落榜的伤心和绝望笼罩时,是韩榆三言两语安抚了他。 其实韩榆完全可以视而不见的。 冯宁鼓起勇气,直视韩榆:“谢谢你。” “好吧,那我就接受了。”韩榆勾唇,“希望明年我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冯宁很认真地点头:“好。” 韩榆收拢双臂,视线扫向一旁的书箱:“你收拾吧,我先回去啦。” 随后在冯宁的目送下离开。 成功帮助一只迷路的羔羊重试对学习的信心,韩榆表示今天也是很美好的一天呢。 “买这么多东西?”韩宏晔很是吃惊地看着韩榆。 “都是家里人爱吃的,每样只一小份,不值几个钱。”韩榆把小玩具塞进书箱,“这几个是给邈邈和宝珠的。” 韩宏晔哭笑 不得:“榆哥儿你才是个半大孩子,比咱们这些大人都宠邈哥儿和宝珠了。” 韩榆但笑不语。 因为他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宠一点又何妨? 收拾好东西,大家启程回镇上。 为了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食铺今日暂停营业,一家人齐聚正屋,静待韩榆三人回家。 这厢韩榆刚进门,萧水容就迎上来:“如何?” 韩榆抢在韩宏晔前头开口,故意卖了个关子:“娘您猜一猜呢?” 萧水容没好气地看他:“你就尽管逗你娘吧!” 韩兰芸眼睛在韩榆脸上转一圈,笑嘻嘻地说:“榆哥儿是不是考得很不错?” 单看那翘起的嘴角和明亮的眼眸,就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韩榆抛给韩兰芸一个赞赏的眼神,口齿清晰道:“是挺不错,和二哥一样,也考了县案首。” “哇!”韩兰芸惊呼,一把抱住韩榆,“榆哥儿你可真给你姐长脸!” 韩榆差点被韩兰芸勒死,使劲儿扒拉开她的手:“四姐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跟我动起手来了?” 韩兰芸哼哼两声:“你是不知道,刘三花一直说你考不上,我就跟她小小地打了个赌。” 韩榆问:“谁赢了?” “当然是我!”韩兰英一叉腰,气势汹汹地说,“等着吧,马上我就去把她新买的珠花要来。” “疯丫头。”萧水容一巴掌拍上韩兰芸后脑勺,力道不重,“你要是把珠花拿来,咱家就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1节 个消停了。” 刘家和韩家住在同一个巷子里,一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最喜欢占别人便宜,自己也吃不得一点亏。 韩兰芸有点失望,好在韩榆带来的好消息弥补了她:“奶一大早就让大伯娘和娘去集市买了菜,就等你们回来好好庆祝一下呢。” 看来齐大妮对他很有信心。 韩榆朝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的齐大妮一笑,已经期待起今晚的饭菜了。 与家人说了会儿话,韩榆回去继续抄书。 虽然他现在不缺钱,但表面工作要做好,绝不能让韩松察觉出端倪。 将剩下的几篇文章抄完,韩榆跑去找韩松:“上个月的书二哥抄完了吗?” 也是巧了,韩松也在抄书。 他闻言头也不抬:“还剩最后几句。” “那我等你,咱们一起送过去。”韩榆搬了张凳子坐下,自觉拿起一本书看,并不打扰韩松抄书。 约摸一刻钟后,韩松放下笔:“好了,走吧。” 两人把书送到书斋,得到一笔对于农家子而言十分可观的银钱。 掌柜在看到韩家兄弟二人后,笑容就没落下过:“我听罗家私塾的学生说了,你这回考了县案首?” 韩榆惊讶于消息的流传速度,面上不显:“确有此事。” 掌柜一脸唏嘘:“你们兄弟俩可真是了不得。” 韩松神色淡淡,韩榆只一味地笑。 掌柜见两人谈兴不高,很有眼见地谈起正事:“还是三本书?” 韩榆递上押金:“对,各三本。 ” 掌柜把书放到韩榆手边,忽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说:“对了,前几日有人请我帮忙找润笔的,你们要接吗?” 润笔? 韩榆下意识看向韩松,征求他的意见。 韩松毫不犹豫地拒了:“四月府试,八月又是乡试,忙不过来。” 掌柜又眼含期待地看向韩榆。 韩榆当然选择和韩松统一战线:“实在对不住,抄书所得已经足够了。” 掌柜只好放弃:“那祝您二位旗开得胜,榜上有名。” 韩榆十分受用:“借您吉言。” 从书斋出来,韩榆百无聊赖地盘着银锞子,四下里张望。 忽然瞥到两个熟悉的人,眸光一定。 韩榆揪住韩松的衣袖,轻晃两下:“二哥,那是韩椿和韩柏吗?” 韩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 韩椿韩柏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上头补丁叠着补丁,头发又脏又乱,结成一缕一缕,仿佛顶着二两油在街上晃荡。 和他们俩同行的,是几个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年轻男人。 在镇上住了几年,韩榆一眼就分辨出他们是这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 欺男霸女,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所以他们现在跟这群人搅和在一起了?”韩榆嘶声,“我以为她起码不会让他们走上歪路。” 韩松淡声道:“她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做出当街殴打老人的不耻之事,又怎会管侄子侄女的死活。” 韩松对那两人的事不感兴趣。 事实证明 ,他们的结局与韩发、齐二妮是否还活着无关。 对韩松而言截然不同的两辈子,对他们却是同样的结局——成为地痞流氓中的一员。 偶遇韩椿和韩柏只是一个小插曲,对方并未注意到韩榆二人,韩榆也无意和一群地痞起冲突,便拉着韩松悄无声息地走了。 回到家,发现韩兰英和韩兰铃带着各自的夫君儿女来了。 去年,两位姐姐先后怀孕。 韩兰英诞下独子方卓成,韩兰铃则是一对双胞胎女儿,刘冉和刘灵。 三个孩子还小,甚至无法独立行走,在韩榆的提议下,两个姐姐把孩子送去齐大妮屋里,和韩文邈、张宝珠一起玩。 闲来无事,韩榆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玩闹。 韩文邈显然对今日新买的玩具很满意,抱在怀里一直没撒手。 韩榆捏着拨浪鼓,在张宝珠上方轻摇两下。 小姑娘眼睛睁得溜圆,眼珠子跟着拨浪鼓走,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婴言婴语。 姐姐姐夫今日前来,是为了庆祝韩榆成为案首。 席间,韩榆以茶代酒,敬两位姐夫:“成哥儿还有冉姐儿灵姐儿都是乖孩子,我很喜欢他们。” 两位姐夫嘴角齐齐一抽,这一副小大人的语气是什么鬼? 不过他们也很疼爱自家孩子,欣然接受了小舅子的夸赞,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酣饭足,刘玉宣借着酒意上头,把手搭在平日里见了就发怵的韩松肩膀上:“韩松啊,你好好考.... ..嗝......你考得好,我、我也替你高兴哇。” 韩松:“......” 所以说他不喝酒是明智的,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发酒疯的。 方维也跟韩榆勾肩搭背:“榆哥儿你好好考,等成哥儿满四岁,我就让你给他启蒙,到时候也考个案首回来玩玩。” 韩榆:“......”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还有,方卓成是你儿子,凭什么让我累死累活给他启蒙? “咿呀~” 韩榆循声望去,是方卓成在发声。 好吧,启蒙就启蒙。 谁让这小子可爱呢。 - 姐姐离开后,韩榆又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 除此之外,韩榆也不能落下私塾的课程。 二者兼顾,难免有点分身乏术。 于是乎,小白开始了跟随主人穿书后头一回的加班,不分昼夜地给韩榆充电。 饶是如此,韩榆精神层面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疲惫。 关于这一点,韩榆隐藏得很好,连敏锐的韩松都骗过去了。 这期间,冯宁带着默写的县试答案过来,向韩榆讨教。 韩榆也不藏私,详细为他解答了。 四月下旬,府试开考。 府试前一天,韩榆和韩宏晔抵达提前半个月预定的客栈。 当天下午,韩榆和席、沈二人拟写了一篇策论,又互换批阅,眼看夕阳西斜,便尽早吃了饭,强迫自己躺下入睡。 寅时三刻,韩榆准时起身,用完饭小歇片刻,和同窗前往贡院。 卯时一刻,贡 院大门打开。 候在门外的考生自发排成数列,接受初查。 轮到韩榆时,韩榆把考篮上交,双臂展开,任由严肃冷冽的官兵搜身检查。 韩榆本就不喜与人接触,陌生人尤甚。 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韩榆还是硬着头皮忍耐下来。 “好了,下一个。” 韩榆接过考篮,信步走进贡院。 这时,一阵喧哗声响起。 所有考生不约而同向声源处看去,只见一名考生被官兵钳住双手,另一位官兵手里捏着细长的纸条。 舞弊! 韩榆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咂舌,胆子可真大。 “愣着作甚?还不快走!”领路的执灯小童肃声道。 韩榆收回视线,跟随执灯小童来到第三个考场。 在进入考场前,韩榆又接受了一次更为详细的搜身,凭考引找到自己的座位。 韩榆一撩袍角,淡定落座。 桌上摆放着考场提供的笔墨纸砚,韩榆按照个人习惯摆放好,等待考官公布试题。 府试考三场,分别是帖经、杂文以及策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2节 前两场各一天,最后一场的策论则是两天。 韩榆拿到试题,先通篇浏览一遍,确定难易程度,心里很快有了底。 韩榆打好腹稿,提笔蘸墨,先在草稿纸上拟写一遍,再逐字逐句地修改润色。 确认无误后,才谨慎地用楷书誊写到答卷上。 期间有人送来饭食,韩榆草草吃了几口,继续答题。 时间从笔尖缓缓流逝,转眼到了黄昏时分。 韩榆落下最后一笔, 又检查两遍,方才拉动身边的小铃。 立刻有两人上前糊名,将答卷和草稿纸放入专用匣内,并收走一应考试用具。 韩榆拿上考篮,离开贡院。 前两日皆是此番流程,唯一让韩榆不适的搜身,忍忍也就过去了。 试题难度属于中等水平,不出意外的话,韩榆觉得这两场是稳了。 府试第三天,韩榆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 最后一场长达两天,也就意味着今晚他要在贡院过夜。 过夜的被褥也是由贡院提供,韩榆做完大半的试题,裹着被子躺下,在杂乱的呼吸声中闭上眼。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四周的鼾声此起彼伏,还有说梦话的,一个劲儿地往韩榆耳朵里钻。 一夜下来,韩榆一半时间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好在今天是府试最后一天,考完回去可以大睡特睡,睡他个昏天黑地。 韩榆灌了口凉水,自喉间到胸口一路流淌的凉意让他清醒许多。 韩榆拍了拍脸,继续答题。 申时三刻,韩榆拉动小铃。 待考官将答卷草稿纸等收回,便起身离开。 席乐安和沈华灿还没出来,他们早就约定好,谁先出来不必等,直接回客栈。 韩榆走向韩宏晔:“爹等很久了吗?” 韩宏晔递上朱记烧饼:“在客栈没什么事,就过来等着。” 韩榆无法忽视他晒得黑红的脸,无声叹口气:“辛苦爹了。” 韩宏晔笑笑:“我辛苦什么,榆哥儿考试才最辛苦。” 韩榆把烧 饼分给韩宏晔一半,咬一口自己的。 还是温热的。 ...... 三日后,府试放榜。 这一回,不仅韩宏晔上场,席乐安他爹还有沈华灿的随从也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挤。 韩榆瞥了眼张贴好红榜离开的官兵:“看看去?” 两人异口同声:“好!” 看榜的人很多,韩榆的身形灵巧宛若游鱼,利索地在人缝里穿行。 人群推搡中,韩榆挤到最前面又被挤开,急得满头汗。 不知谁喊了句:“韩榆!本届府案首是韩榆!” 韩榆呼吸一顿,眼底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红纸黑字,榜首的位置赫然是他韩榆的名字! 第66章 看完榜,韩榆一行人回到客栈。 于横迎上来:“恭喜韩小兄弟又得案首。” 韩榆拱手:“于兄同喜。” 为了避免再发生上次一问三不知的尴尬局面,韩榆特地将通过府试的五十人挨个儿扫一遍,将熟人的排名铭记于心。 于横收回手,问道:“韩小兄弟打算何时参加院试?” 府试才刚落下帷幕,就想着院试了? 韩榆眉梢轻挑,面上不动声色:“最近一次院试在明年,倘若明年准备得不充分,就等三年后。” 于横朗声道:“那好吧,希望你我还有机会相逢考场。” 韩榆回以一笑:“自然。” 二人就此作别,韩榆和小伙伴往楼上去。 “看来他这回名列前茅。”席乐安指了指嘴角,“一直没落下去过。” 韩榆应是:“他在第八。” “那是挺不错。”沈华灿偏头,看向两位好友,“不过我们也很不错。” 除韩榆再得案首,沈华灿稳居第二,席乐安略往后些,但也在第十一名。 “走吧,赶紧回去,晚了又得半夜到家。”韩榆一手拉一个,回房间收拾行李。 收拾到一半,客栈的伙计过来敲门:“有位姓杨的小公子让您出去见他一面。” 不必看就知道,来人是杨星文。 韩榆放下书本,下楼相迎。 在楼梯口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大堂的某个角落。 角落的那张桌上只坐着一位半大少年,高举的书本挡住 脸,束发的玉簪在日影下晃出剔透的光。 韩榆面上闪过无奈,径直朝他走去。 脚步声临近,那小少年不仅没放下书,反而把书举得更高,口中念念有词。 韩榆摇摇头,屈指轻叩桌面:“星文。” “咦?”小少年放下书,露出一张稚气尚存的俊俏脸蛋,“榆哥怎么知道是我?” 韩榆忍住扶额的冲动,指向他的簪子:“上回见面,你就戴着这一根。” 小少年,也就是杨星文摸了摸头顶,有些懊恼地轻哼一声:“失策,真是失策!我还打算给榆哥一个惊喜呢!” 韩榆一撩衣袍,在他左手边落座:“谁让我观察得细致入微呢?” 出于曾经的职业素养,韩榆总是习惯性地观察周围人和物,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更遑论上次见面,杨星文不止一次表露出对这根簪子的喜爱。 “好吧,这一轮算你赢了。”杨星文输得起,坦然接受了他试图创造惊喜却失败的事实,“对了榆哥,忘了恭喜你连得两次案首。” 韩榆给杨星文倒杯茶,也给自己倒一杯:“这么快就听说了?” “才不是。”杨星文捧着茶杯摇头,言辞举止带有被宠大的天真娇纵,“我一直让人留意榆哥的成绩呢。” 韩榆并不怎么意外。 这些年来,他和杨星文的联系就没断过,即便学业繁忙,每年也能见个三两回,平日里更是书信不断。 许是因为韩榆在杨星文的童年扮演过保护 者的角色,杨星文对他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依赖。 如果有记录好感度的仪器,怕是杨星文对韩榆的好感早就超过阈值。 “我猜也是。”韩榆轻笑,“最近在做什么?” 杨星文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 “这段时间我拜读了沈大儒的著作,领悟良多,自觉眼界也随之拔高一个境界。” “我还看了一本游记,上面描述了大越和大越之外的大好河山,壮观辽阔,美不胜收。” “我跟爹娘说想出门走走,领略大越风景,却被他们拒绝了。” 说到这里,杨星文皱眉叹气,不太开心地嘟囔:“我又不是一个人出门,有随行的护卫,能出什么事?” 韩榆从他忿忿不平的脸上扫过,心中了然。 小小年纪叛逆期就来了。 韩榆放下茶杯:“你身体孱弱,受不得长途跋涉,便是执意要出去走走,起码要等身子骨硬朗些。” 杨星文捏了捏自己瘦弱的胳膊,一脸的苦大仇深:“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韩榆一手托腮,沉思半晌:“嗯......及冠后?” 杨星文:“......榆哥!” 这语气可谓是怨念满满了。 韩榆轻咳一声,忍下笑意:“知府大人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杨星文耷拉着脑袋,“但是我也想自己做一次主。” 韩榆听他碎碎念,有种杨星文此行并非是为了恭贺他考取童生功名,而是单纯向他抱怨来了的错觉。 只是父母子女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3节 之间的事属于家事,韩榆不便插手,便充当一个聆听者,为杨星文消减几分心中的苦闷。 杨星文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喝了口茶说:“算了,这事不提,我来是有正事。” 韩榆敛去漫不经心的神情,这反射弧是有多长,现在才想起正事。 “什么事?说罢。” “我爹让我问你,你和韩二哥可要留在府学读书?” 韩榆面露诧异:“知府大人?” 杨星文点头:“三年前我爹不是连任太平府知府一职,到今年五月底任期结束。” 韩榆清楚这一点:“知府大人怎么想到让我和二哥去府学?” 杨星文一摊手:“我爹觉得你跟韩二哥都很有读书的天分,觉得你们或许在府学能接受更好的教导,趁他还没走,也能请府学的教授们多多照拂你们。” 韩榆沉吟片刻:“多谢知府大人美意,只是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 杨星文表示理解,脸颊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我爹就是这样,见到读书的好苗子就想往府学里塞,你也别为了顾及他的想法而强求自己。” “据我所知,现在教你的那位先生也是位了不得的。进士出身不说,教导学生也很有一套,若非遭遇变故,说不定早就有一番成就了。” 韩榆不置可否,眼里满满都是对罗先生的信服。 杨星文看在眼里,觉得老父亲的好意要落空了。 反正不论如何,他都尊重韩榆 的决定。 毕竟在他眼中,韩榆不仅是好友,更是异父异母的好兄长。 不久前狠狠拒绝过他的老父亲和温和包容的兄长,用脚趾头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楼上的家人好友已经收拾好行李,频频往这边张望,韩榆只好打住话头。 “等我们商议好了,就给你写信过去。” 杨星文答应下来,带着小厮离开。 ...... 韩榆坐上回太平镇的马车,将杨知府的意思转达给韩松。 “二哥以为,咱们是去府学,还是继续留在镇上?” 韩松不答反问:“你想去哪?” 韩榆倒是无所谓:“我觉得先生教得挺好,还有二哥你帮我查漏补缺,并不比府学差到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留在镇上可以每天回家,而去了府学,每两个月才能有一次休沐日。 韩榆对家的归属感很重,后者会加深他的焦虑感。 韩松透过韩榆的神态,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既然如此,回去后便给他回信吧。” “好。”韩榆点点头,掀起帘子看向外面。 街上人声喧闹,马车与一群人擦身而过。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接受跟随之人的谄媚和奉承,下一瞬,似有所觉地看过来。 韩榆和他四目相对。 前者波澜不兴,后者在看清韩榆后,棕色的眼睛里产生明显的波动。 韩榆微微眯起眼,中年男子忙收敛神色,作出不近人情的冷漠姿态。 韩榆目送那一行人走进 酒楼,视线自然地移开,任谁见了都觉得他只是在好奇打量。 途径朱记烧饼,韩榆叫停了马车,下去买了几块:“还有几个时辰才到家,饿了怎么办?” 韩松扫了眼马车里的饼子,只作看不出韩榆单纯是馋那口烧饼了。 - 到家已是深夜时分,韩榆将府案首的好消息告知家里人,囫囵吃两口饭,洗漱后倒头就睡。 韩榆感觉这一觉他睡了很久。 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头痛欲裂,喉咙里像有一把火在烧。 韩榆竭力想要睁开眼,然而不论他怎么努力,眼皮跟黏了胶水一样,怎么都分不开。 “呼......” 韩榆嗓子里溢出沉重沙哑的喘息,如同含着粗糙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是负担。 似乎有一只手轻柔地覆上他额头,说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韩榆轻哼,陷入更深的睡梦。 ...... 韩榆睁开眼,下意识看向窗外。 漆黑一片,还是深夜。 韩榆记得他睡下时天就是黑的,莫非他只眯了一小会儿? 不确定,所以起身一探究竟。 韩榆掀开被子,却在下床时眼前一阵发黑。 韩榆下意识探寻支撑点,一把抓住垂落在枕边的床帐。 “哧——” 伴随着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应声而断。 韩榆:“???” 借着月光,韩榆看清光秃秃的床帘,以及手中破碎的布料。 韩榆:“!!!” 这、这么不结实的吗? 韩榆惊呆了,黑暗中的那双眼睁得比壮壮 的猫瞳还要圆乎。 “好说也有几年了,时间久了自然不耐用,正常,正常。”韩榆喃喃自语,“回头得再买一床新的。” 韩榆丢开半截床帘,向门口走去。 开门发出的细微响动在夜间格外清晰,很快萧水容从屋里出来。 见韩榆站在屋檐下,一脸深沉地抬头望天,顿时又惊又喜:“榆哥儿醒了?赶紧回屋去,生病了可不能再受凉。” “生病?”韩榆不明所以。 萧水容拉着韩榆进去,顺手把门掩上:“今早你一直没起,我们以为你考试累着了,就没打扰你。可你直到日上三竿了也没动静,让松哥儿进去看了眼,发现你整个人都快烧熟了。” 韩榆挠挠头,表示有点懵:“我、我都不知道。” 所以他这一觉睡了十几个时辰? 萧水容催促韩榆上床去:“大夫说了,你是劳逸过度,这厢考完试歇下来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受不住,才会高热昏迷。” 韩榆顺从萧水容的心意,乖乖在床上躺下。 想到断成两截的床帘,韩榆心虚地伸出手,想把它捂住。 可惜慢一步,还是被萧水容注意到了。 “这床帐怎么回事?”萧水容捧起半截床帘,又在桌上找到剩下的半截,“好好的怎么断了?” 韩榆眼神闪烁:“就、就是我醒来它就这样了。” 萧水容满脸不可置信:“这不能吧?难不成是大夫来的时候不小心扯坏了?” 韩榆觉得很有可能, 并且心安理得地把锅丢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夫:“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大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萧水容不疑有他,把床账放下:“那等明天我再去买一副新床帐回来,给你换上,还是这个颜色行吗?” 韩榆手指捏着被角,笑得眉眼弯弯,映衬着烛光的眼眸分外明亮:“好哦,娘您快回去歇着吧,我也想再睡一会儿。” 萧水容摸了摸韩榆乌黑的脑袋:“好,娘这就回去。” “你是不知道,看到你脸烧得通红地躺在那里,娘的三魂六魄都给吓飞了。” “幸好榆哥儿没事,下次绝不能再这么拼命,否则身子骨坏了,考取了功名又能如何?” 韩榆听得心下发软,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这场小病完全是意料之外。 但他从不会在这时候反对萧水容,只不住地点头应是:“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绝不会再有。” 萧水容瞪眼:“还有下次?” 韩榆从善如流道:“这是最后一次。” 萧水容这才满意,退出韩榆的屋子。 烛火摇曳,韩榆无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左右手的指腹各有几处薄茧,是常年握笔所致。 指尖抚过掌心,柔软干净,乍一看毫无攻击力。 韩榆翻来覆去地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依旧是很漂亮的一双手。 韩榆眼底划过思量,良久后,再度向残破不全的床帐伸出罪恶之手。 “ 哧——”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4节 韩榆:“......” 很好,又一截落到他手里。 再看那床帐,比壮壮挠过的烂布条还磕碜,简直惨不忍睹。 韩榆郁闷死了,把被子拉过头顶,眼一闭睡觉。 ...... 翌日,萧水容以韩榆身体尚未痊愈为由,没有准许他去私塾。 待韩松上私塾去,韩榆坐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吨吨吨,把一大碗苦汁子灌下肚。 喝完最后一口,韩榆抱着碗打了个哆嗦。 这药......简直比他上辈子的命还苦!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明媚,齐大妮把两个小娃娃抱出来晒太阳。 韩文邈远远瞧见小叔叔的脸皱成一团,以为小叔叔在跟他玩闹,拍着手咯咯笑。 韩榆看都不看他,把碗送去灶房,再回来手里多了个东西。 韩文邈见韩榆攥着拳头,以为里头藏着什么好吃的。 以前韩榆就总爱把好吃好玩的握在手心里逗他,虽然韩文邈不能吃,但无疑是喜欢韩榆这样和他玩闹的。 于是韩榆一走近,他就咿咿呀呀地伸出手,要去拔拉韩榆的拳头。 “想吃?”韩榆问。 韩文邈一脸懵懂,听不懂但还是小鸡啄米般点头:“啊啊。” 韩榆露出核善的微笑,趁齐大妮不注意,捻起一片药材,递到韩文邈嘴边:“好吃的,邈邈快吃。” ——一个月前韩文邈染上风寒,大夫开了一剂药,里头就有韩榆手里的这味药。 韩文邈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 ,哧溜舔一下。 然后—— “哇——” 并没有想象中的甜滋滋,韩文邈小朋友表示,他的人生在这一刻都变得灰暗了。 韩文邈的呜咽惊动了给张宝珠喂米汤的齐大妮,齐大妮抱着孩子看过来,就见韩文邈斯哈斯哈吐着舌头,两只小手拼命抹着嫩红的舌尖。 “怎么了这是?”齐大妮不知所以然。 韩榆表情无辜:“许是咬了舌头。” 齐大妮没多想,继续给张宝珠喂米汤。 韩榆瞧了眼泪眼汪汪的韩文邈,良心发现,把他抱到怀里,给他喂水漱口。 韩文邈漱完口,仰起脑袋,啊呜啊呜地对韩榆指指点点。 韩榆亲了亲他的大脑门:“小叔叔以为邈邈也想吃呢。” 韩文邈不理人,继续控诉。 韩榆轻叹一声:“好吧,是小叔叔错了。” 韩文邈跟听懂了似的,脑袋一昂,埋进韩榆怀里,并翘起两只jiojio。 韩榆陪他玩了一会儿,就回屋自学了。 前段时间为了府试,私塾的课程多有疏忽。 眼下时间充裕,自然得补上。 除此之外,他不忘给杨星文回信,婉拒了杨知府的好意。 韩榆一上午都在屋里没出来,直到韩兰芸敲门:“榆哥儿,吃饭。” “知道了,这就来。” 韩榆应一声,放下笔抱起在一旁安静陪伴的壮壮,起身出门去。 吃过饭,韩榆抱着韩文邈去了灶房。 两个孩子吃得迟,这会子韩兰玥才给他们准备午饭。 韩榆从门口探出个脑袋 :“三姐打算给邈邈做什么?” 张宝珠才三四个月,很多东西吃不了,韩春岚不在家,她的主食基本就是米汤。 韩文邈能吃的东西就多了,米面都不挑。 韩兰玥系上襜裳:“我还没想好。” 韩榆灵机一动:“家里可有菠菜?” 韩兰玥翻找了下:“还剩一些。” 于是,她在韩榆的指导下,把菠菜煮好捞出,挤出菠菜汁,混入揉好的面团里,再擀成面条。 如此,一碗翠绿的面条便出锅了。 韩文邈对鲜亮的颜色毫无抵抗力,一小碗吃得一滴不剩,肚皮圆滚滚。 他一高兴,油腻腻的嘴吧唧亲在韩榆脸上:“啵!” 韩榆脸色僵了下,从袖中掏出帕子,先给韩文邈擦嘴,再翻个面,给自己擦脸。 韩兰玥乐不可支:“这法子榆哥儿从哪学来的?” 韩榆淡定道:“一本闲书上的,偶然翻阅所得。” 其实是曾经看基地里的小孩子吃过,又恰好听做这碗面的厨子跟人炫耀他因此得了多少枚晶核。 权当是差点逗哭小家伙的赔礼。 陪韩文邈吃过饭,韩榆又回二进院,准备把还未抄完的书解决,尽快送去书斋。 路过枇杷树,韩榆忽然停下脚步。 走近,蹲下。 韩榆伸出两根手指,对准树下的一块石头,轻轻戳了下。 柔软的指尖仿佛触上一团棉花,深陷进去。 韩榆移开手指,定睛看去。 那块巴掌大小的石头上,赫然出现两个小洞。 韩榆:“!!!” 韩 榆同手同脚地回屋,不忘插上门销,后背靠在门上,试图感知异能的存在。 很可惜,没有。 他前世的能力莫名其妙恢复了,但又没完全恢复。 韩榆吐出一口浊气,踱步到桌前坐下。 这里不是末世,没有大量的晶核供他食用。 没有晶核遏制,拥有异能的他无异于猛虎出笼,很容易失控伤人。 即便换了具身体,韩榆也不敢保证异能的负面效果会不会随之消失。 思及此,韩榆松了口气。 而对于这突然恢复的力量,韩榆并没有多少感觉。 他如今身处太平年代,纵使入朝为官,也是走文官的路子,这把子力气多少有点鸡肋。 唯一的用处,或许就是可以背着沉甸甸的书箱健步如飞。 韩榆提笔蘸墨,不无促狭地想道。 ...... 傍晚时分,韩松从私塾回来。 从韩兰玥那处得知韩榆中午大显身手,韩松眸光微闪,在吃过饭后去找了韩榆。 韩榆察觉到脚步声并未消失,反而跟在自己身后,诧异地回过头:“二哥?” 韩松面色如常:“今日感觉如何?” 韩榆推开门,让韩松先进:“感觉好多了,明日便可回去。” 韩松微微颔首,一目十行地翻看完韩榆白天所写的文章,漫不经心道:“今天中午你给邈哥儿做了饭?” 韩榆眨眨眼:“我只是口述,最后还是三姐做的。” 韩松手指略显急促地轻敲两下桌面:“那个......面条的做法,你 是从哪里学来的?” 怎么还刨根问底了? “去年我不是经常跟同窗换书看,有一次得了本闲书,从那上面看到的。” “二哥问这个作甚?”韩榆用调侃的口吻,“可是也想尝一尝?” 韩松摇了摇头:“我尝过。” 当年行军途中,凌先生得知他生辰,便下厨为他做了一碗面。 也是绿色。 他以为能从韩榆这里得知先生的一丝消息,如今想来,希望又要落空。 韩榆翻开书:“好吧,我还剩半篇文章没抄完,明天中午准备送去。” 韩松轻嗯一声:“你抄,我看一眼你的策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5节 韩榆弯了弯眼:“多谢二哥。” 韩松强行摁下失落,依据个人见解在策论的空白位置留下批注。 批注完毕,韩松把宣纸放到桌角,打算离开。 正欲开口,眼神有一瞬的凝滞。 昏黄的烛光从韩榆左侧打过来,勾勒出一半清晰的眉眼。 另一半藏在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光暗交织,有种肆意挥洒的浓墨重彩。 韩松瞳孔轻颤,闪过一丝恍惚。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灯芯爆开的脆响。 韩松眼神逐渐清明,腾地站起身。 宽袖一扫,不慎将书本拂落在地。 韩松喉咙一紧,弯腰去捡。 然而韩榆比他动作更快,一倾身就把书捞到手里。 韩榆抬头:“二哥这是要回去了?” 唇红齿白,精致秀气。 又不像了。 韩松掩在袖中的手倏然松开,呼吸放缓:“对,你早些歇息,不要熬太晚 。” 韩榆对他的关切十分受用,笔头怼了怼下巴:“我知道啦,二哥快去吧。” 也不知方才韩松在想什么,那眼神真叫人毛骨悚然,韩榆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策论我给你批好了,你回头记得看。”韩松留下这一句,快步离去。 韩榆头也不抬地昂了一声,手里的笔挥出残影。 - 回到私塾,韩榆不出意外地获得一大波来自同窗的关心。 韩榆三言两语回应,开始新一轮的学习目标——院试。 在韩榆的既定计划中,最好明年参加院试。 这样一来,他就要花费比旁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 不过这回韩榆收敛许多,不再玩命一样地学。 罗先生对韩榆寄予厚望,时常一对一地教导,这让韩榆痛并快乐着。 在院试到来之前,先来的是韩松的乡试。 八月中旬,韩松离家前往省城。 韩榆原本是想向先生告假,提前体验一下乡试。 结果假没告成,反而被罗先生留下来,为丁班的学生出题。 月度考核将近,先生却在这关键时候得了风寒,难免精神不济。 恰好韩榆这时候撞上来,先生就拉他充壮丁,将出题的重任交托给他。 韩榆看着丁班的小萝卜头们,不由想起当初刚入私塾时的场景,笑容逐渐慈祥(?):“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出一份让您满意的考卷。” 丁班全体学生:瑟瑟发抖.jpg ...... 历时两天,韩榆把新鲜出炉的考卷交给 罗先生,和席乐安去沈家做客。 沈华灿前段时间捡回一只猫崽子,正好今日得空,韩榆和席乐安都急着去和它培养感情。 虽然韩榆有了壮壮,虽然壮壮的占有欲很强,但韩榆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韩榆向壮壮保证,家里只会有它一只小猫咪,所以壮壮也就睁一只闭一眼,勉强容许铲屎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韩榆和新来的小猫熟悉一番,三个人凑一桌,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 写完后,沈祖父几乎是掐着时间出现。 韩榆见状,忙不迭起身作揖。 沈祖父挥挥手,让三人坐下:“最近学得如何?” 韩榆知道,接下来沈祖父要考校他们近期所学,忙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回答。 沈祖父虽然亲和,一双眼却格外锐利,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每当这时,韩榆都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应对。 待考校结束,韩榆惊觉后背生出一层冷汗。 眼看天色见黑,他便提出离开。 沈祖父早已习惯孙儿的好友从不留下用饭,轻捋胡须:“灿哥儿,你去送送他们。” 沈华灿面上含笑:“走吧。” 目送一行三人远去,孙管家上前来:“老爷,可确定是韩小公子了?” 沈祖父颔首。 孙管家面带忧色:“可是阮家那位......” 沈祖父淡淡道:“几年前我就明确拒绝过他,即便这回再来,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当然了,还得征求韩 榆的意见。” “对对,这是自然。”孙管家叠声道,眼睛悄然湿润,“少爷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满意的。” 沈祖父不作声,拄着拐杖离开。 ...... 沈华灿送两人到门口,分别递给他们一盒糕点。 “这是家中厨娘新研制出来的,你们带回家尝尝。” 韩榆也不推拒,坦然收下。 不远处的巷子里,和韩榆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掀起帘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家大门。 “就是他?” 少年人声音清亮,却带着股与年岁不符的阴狠。 “沈家鲜少有客登门,这几年沈家对外往来最多的就是沈华灿身边那两人。个头略高的是今年府案首,远比另一个优秀,若是沈祭酒有心收弟子,定然是前者。” “案首?”少年人冷笑,“一个浑身透着穷酸气的小子,凭什么得到他的垂青,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 少年人身后存在感极低的男子始终低头,鹰隼般的双眼落在马车内图纹繁复的地毯上:“二公子打算如何?” “父亲让你护送我前来太平府,可说了让你一切听从我的吩咐?”少年人问。 青衣男子毫不迟疑地答:“是。” 少年人微微眯起眼,指向韩榆所在的方位:“既然如此,本公子命令你,现在撞过去。” 男子眼里划过诡谲的暗芒:“是!” 说罢便起身出了马车,握起缰绳,一鞭子抽到马屁股上。 品相上乘的汗血宝马吃痛,在男子的驾驭 下直奔韩榆而去。 ...... “话说榆哥儿,你家邈邈现在可能吃糕点了?” 提及韩文邈,韩榆眼神柔软:“几个月前就能吃面食了。” 沈华灿见过韩文邈一次,对他很是喜爱,立刻让小厮再取几盒来:“那你们就多带点回去,榆哥儿给邈邈吃,安哥儿自己吃。” 席乐安哈哈笑:“我这是沾了邈邈光?” 韩榆忍俊不禁,正欲道谢,耳畔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循声望去,就见一辆马车直直朝他撞过来。 风扬起车帘,少年人的脸映入眼帘。 时隔多年,韩榆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 ——阮侯家的二公子。 第67章 “小心!” 韩榆高呼一声,拉着两人迅速后退。 韩榆与那青衣男子遥遥相望,前者凛若冰霜,后者阴鸷如毒蛇。 汗血宝马已到眼前,韩榆将席、沈二人往身后一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 “砰!” “吁——” 马蹄贴着韩榆足尖擦过,青衣男子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以绝对刁钻的角度剐过韩榆颈侧。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6节 被鞭尾照顾到的地方传来剧痛,火辣辣得刺激着韩榆的神经。 韩榆抬手一摸,指尖染上鲜红。 再看那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在墙上撞出一地的红白之物,当场气绝。 伴随着少年人歇斯底里的尖叫,马车应声倾倒。 在韩榆近乎漠然的注视下,少年人连滚带爬地翻出马车。 不待他有所动作,韩榆便先声夺人:“你家仆从是怎么驾车的?三个大活人站在这,你们看不到?” 少年人,也就是阮景修到嘴边的呵斥咽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韩榆。 他怎么敢这样同自己说话? 阮景修看着颈侧带伤的韩榆,以及他身后余惊未定的两人,扯出一抹虚伪的笑:“实在对不住,我家的马估计吃错了东西,这才当街发疯。” 话已至此,韩榆这厮也该见好就收了吧? 可惜韩榆在某些时候软硬不吃,比如现在。 只听他冷笑一声,指向自己的脖子,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所以你伤了人,害得我们险些卷入车 底,轻飘飘一句就能一笔勾销?” 阮景修恼了:“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我没想怎样,毕竟错在你们不是吗?”韩榆唇线平直,“若非我们躲得快,这会儿哪还有命在。” 阮景修噎了下,诚然他对韩榆有一千二百个不满,但也没想要韩榆的命。 阮景修哑口无言,韩榆步步逼近:“这一切都是车夫的疏忽,你作为他的主子,惩治一番应该不成问题吧?” 阮景修气笑了。 这可不是普通车夫,而是父亲给他的护卫,武艺高强,可以一当十。 但凡脑子没问题,就绝不可能答应韩榆。 “你知道我是谁吗?可别不识抬举!”阮景修表情倨傲,“说罢,你想要多少银子?一千两够吗?” 韩榆哂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循着动静过来看热闹的人。 这是想用银子砸他? 几年前韩榆或许会为五斗米折腰,可现在他手头不缺钱,一千两真不算什么。 更遑论这位阮侯家的二公子对他恶意满满,若非他反应迅疾,早就成为马下亡魂,连对峙的机会都没有。 韩榆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不行?老夫可还行?” 韩榆回过头,来人赫然是须发花白、面色冷凝的沈祖父。 沈祖父年岁已高,腿脚不便,气势却丝毫不减。 每走一步,他手中的拐杖就会发出“咚”一声响。 像有一柄小锤,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阮景修的 心脏上。 阮景修瞳孔收缩,脸色巨变:“沈......” 沈绍钧在门口站定,以保护者的姿态,将三个孩子笼在身后。 “阮公子,老夫以为先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沈绍钧眼中蓄着怒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阮景修。 阮景修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任何字句都说不出来。 阮景修两次来太平镇,沈绍钧虽然两次都严词拒绝了他拜师的请求,态度却始终平和,维持着当世大儒的气度。 可现在,就因为他的马车差点撞到韩榆,沈绍钧便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 这让阮景修更加意难平。 他出身侯府,资质也不差,沈绍钧为什么宁愿选一个穷酸鬼,也不愿意收他为徒? 阮景修想要不顾一切地质问沈绍钧,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分轻重的孩子了。 虽然顽劣,却也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即便沈绍钧致仕多年,他的两个弟子却在朝中身居高位,有出息的徒孙更是不知凡几。 因此,无人敢轻视沈绍钧。 父亲命他不远千里来到这穷乡僻壤,也是为了借助沈绍钧作为踏板,让侯府和他的弟子徒孙们搭上关系。 阮景修明白将来爵位是要给大哥的,所以只能通过其他方式讨好父亲,为自己争取好处。 比如拜师。 就算拜师不成,也绝不能得罪沈绍钧。 短短几息,阮景修便做出了决定。 阮景修压下心底的郁气,向韩榆深深 作揖:“方才是我失言,还望这位公子原谅则个。” 韩榆不为所动:“不止是我,还有我这二位好友,他们也是受害者。” 阮景修咬牙,低头掩饰眼里的愤恨,依次给沈华灿和席乐安赔罪。 想他阮景修到哪里不是备受追捧的那个,竟要低三下四地向两个出身穷乡僻壤的人赔礼道歉。 且等着吧,有朝一日他定要报了这仇! 阮景修赔罪,席、沈二人迟疑片刻,不冷不淡地接受了。 “公子日后须得多加注意,不是谁都有机会避开的。”韩榆无视阮景修剧烈起伏的胸口,话锋一转,“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惩治这位......车夫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衣男子抬起头,对上韩榆好整以暇的笑,眼神阴冷依旧。 韩榆眼底笑盈盈:“身为仆从,既然做错了事,合该受罚。” 沈绍钧深深看了韩榆一眼,又转向阮景修:“老夫竟不知,阮家的下人何时这般不成体统了?” 阮景修早已权衡过利弊,这会儿并无迟疑:“就按您说的来。” 沈绍钧目光扫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吩咐孙管家收拾残局:“家丑不可外扬,进来吧。” ...... 一进院里,青衣男子趴在条凳上。 孙管家处理完汗血宝马的尸体,还有一地的红白,手持木棒出现。 沈绍钧在屋檐下肃立,一旁是面如菜色的阮景修。 在他们身后,正屋房门紧闭。 韩榆和席乐安、 沈华灿趴在门上,三人玩叠猫猫。 席乐安见打板子的人是孙管家,眼角一抽:“孙爷爷年事已高,他真的可以吗?” 沈华灿双手搭在席乐安肩上,小声说:“孙爷爷年轻时镇守边关多年,后来受了重伤不能再上战场,孙爷爷无处可去,是祖父收留了他。” 话音刚落,就见孙管家扬起木棒,落在青衣男子的腰臀处。 “啪!” 一声闷响,给人以骨骼断裂的错觉。 看孙管家将那木棒舞得虎虎生风,席乐安一哆嗦:“孙、孙爷爷好生厉害!” 沈华灿扭头看向韩榆,轻轻笑了下:“谁让他驾不好车?” 席乐安深以为然:“当时马车朝我撞过来,我大脑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动了,还是榆哥儿拉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 沈华灿嗯嗯点头:“我也吓出一身汗。” 席乐安看那青衣男子趴着一动不动,连个声儿都没有,觉得忒没意思:“话说,榆哥儿啊。” 韩榆正用手指在鞭伤上打圈,好让药膏尽快吸收,闻言抬起眸子:“嗯?” “马车撞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你挡在我和安哥儿面前了。”席乐安一脸认真,“虽然我很感动,但是好友之间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发生任何事,应该我们一起面对。” 沈华灿附和:“没错,榆哥儿你虽然比我高了那么一丢丢——只是一丢丢,不仔细看其实是看不出来的——我们也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的。” 被 韩榆护在身后的那一瞬,他们都有努力挣脱韩榆的手。 然而韩榆那一刻的力气大得可怕,他们压根无法撼动。 明明他们年岁相当,韩榆的身量甚至比他们更清瘦些。 韩榆被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得心尖儿发软:“我当时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一个受伤总比三个一起遭罪好吧?” 席乐安别过头:“韩榆你别太好,搞得我都快哭了。” 韩榆哈哈笑,故意绕到他身前,盯着席乐安眼睛瞧,要看出一朵花来:“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背着我掉小珍珠了。” 席乐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炸开毛一蹦三尺高:“我没有!我才没有!我只是说快要!” 被韩榆一打岔,再多感动都没了:“我如今可以打你韩榆两个,才不会掉小珍珠呢!” 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席乐安了好吧?! 沈华灿噗嗤笑了起来。 韩榆摁住要挠他痒痒的席乐安,直指门外:“好了好了,别闹了,快看那车夫如何了。” 三人再次叠猫猫,睁着清澈分明的大眼睛,看孙管家暴打青衣“车夫”。 韩榆问:“多少下了?” 沈华灿摇头:“我数到十二,然后跟你们说话了。” 席乐安掰手指:“那小子说罚他的车夫三十大板,咱们说了一会儿话,也该结束了吧?” 韩榆轻点下巴:“二十九。”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7节 席乐安惊道:“你怎么知道?” 韩榆但笑不语。 当然是从孙管家的口型看出来的啊。 最后一板子落下 ,孙管家退到一旁。 沉默如同雕像的沈绍钧把头转向阮景修:“回越京去,老夫并无再收弟子的打算。” 阮景修大吃一惊:“您不是......” 少年人欲言又止,沈绍钧一眼看破,摇了摇头。 阮景修跟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了下去。 阮景修看向韩榆所在的正屋,那他岂不是...... 恰好这时韩榆打开门,两人刚好四目相对。 韩榆眼神扫过阮景修的眉眼,蜻蜓点水般,无一人察觉。 他跟阮景修没什么好说的,径直走向青衣男子,半蹲下身。 青衣男子刚刚经历了三十大板,腰臀处的衣料洇出血迹。 但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眼神不改阴戾。 “我家虽然没有仆从,但也知道倘若一个仆从频频出错,是会被主家放弃的。” 韩榆弯起眼眸:“你下次可要小心,别再出错啦。” 青衣男子冷冷瞥了眼韩榆,一言不发。 韩榆目送阮景修垂头丧气地离开,身后缀着带伤的青衣男子,这才回过头朝沈绍钧作揖:“多谢您替我讨回公道。” 沈绍钧定定看着韩榆。 韩榆神色不变,坦然接受他的探究和掂量。 时间过去良久,久到沈华灿发觉不对劲,轻唤一声:“祖父?” 沈绍钧收回目光:“那孩子被家里人教坏了,嚣张跋扈,是该吃一顿教训。” 韩榆笑了笑,提出告辞:“再不回家,爹娘该担心了。” 孙管家递上几盒糕点:“先前那几盒 摔到地上不能再吃,韩小公子和席小公子回去后记得趁热吃,口感更好些。” 韩榆接过糕点,道声谢,和席乐安离开。 ...... 韩榆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齐大妮和唐怡在正屋里看着韩文邈摇摇晃晃地走路,见韩榆进门,便问:“怎么现在才回?” 再不回来,就该让他爹去找人了。 榆哥儿年纪还小,因着当年那件事,大家多少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 韩榆不着痕迹地整了整衣领,完美遮住脖子上的鞭伤:“在安哥儿家写完课业,安哥儿祖父又考校了我们几个。” “我说呢。”齐大妮给韩榆倒杯水,语气温厚,“安哥儿的祖父在越京当过教书先生,水平肯定很高,你也能学到点东西。” 韩榆曾在家里提了一嘴沈家的来处,齐大妮知道也不意外。 对此,韩榆不置可否:“奶您尽管放心好了,我每天都有认真读书。” “好好好,奶晓得的,不过读书也要顾着身体,可别再像四月里那样,真是把人吓坏了。” 韩榆满口应下,蹲下身对韩文邈拍手:“邈邈,来小叔叔这边。” 韩文邈一天没见小叔叔,早就想得不行,倒腾着两条小胖腿,一晃三摇地扑进韩榆怀里,咯咯笑:“酥、酥!” 透着奶味儿的腔调很好地平息了强压心底的火气,韩榆抱着他站起身:“走喽,吃饭去。” 韩文邈乐颠颠拍手:“饭饭!” 晚上洗漱后,韩榆用沈 家给的伤药抹在伤口上,照旧学到亥时,便上床歇息。 ...... 次日傍晚,韩榆借口去给家里两个小娃娃买吃食,没有和小伙伴同行。 韩榆一路避开人走,来到长水巷。 轻叩三下,有人前来开门。 韩榆警惕地看向左右,确定无人,才迈步而入。 进了书房,韩一单膝跪下:“主子。” 韩榆翻看书信,以及半月以来堆积的事务:“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一恭声道:“昨日将府城的事处理完,今早回来的。” 韩榆提笔蘸墨:“上次交代你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韩一答:“这次属下回来,正是为的这件事。” 韩榆笔下一顿,示意韩一继续。 待韩一汇报完毕,韩榆也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好。 韩榆将毛笔架在笔洗上,身体后靠,眼睛看向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韩一保持着恭立垂首的姿态,存在感极低。 不知过去多久,韩榆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不紧不慢地轻叩桌案。 “府城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做,你跑一趟越京......” 韩一抱拳:“是!” 沉闷的声音不含一丝犹豫,韩榆眸光微动,落在韩一平凡至极的脸上。 韩一似有所觉,呼吸都放轻了。 ——他的这位小主子虽然年轻,手段却厉害,更不会心慈手软,饶是他这个年过而立、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成年人有时候都忍不住心悸。 这厢被韩榆盯上,难免紧张过度。 韩榆敛眸,淡声道 :“路上小心,安危为重。” 韩一听到这话,眼睛明显亮起来:“多谢主子,属下定不辱使命!” 韩榆让他退下,从暗格里取出厚厚一沓的书信。 一晃五年,光是从越京飞鸽传书送来的书信就快把暗格塞满,其中还有好些无需回复的,韩榆为了节省空间,选择阅后即焚。 “五年......远比我预想中更晚一些。” 韩榆以为他代替阮十八回信这件事,最多三四年就该露馅。 真没想到,这一回就回了五年。 该说他瞒得太好,丝毫破绽不露,还是该说那位太过轻敌,压根没把他韩榆当回事? 这二者到底是哪个,韩榆并不在意。 这一刻他等了五年,也做了足足五年的准备。 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唯一的意外...... 韩榆脑海中浮现出阮景修那张脸,捏着镇纸的手不自觉收紧。 韩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看不出分毫异样。 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完,韩榆打道回府。 - 七日后,韩松考完最后一场乡试。 韩榆大清早起来,坐在堂屋吃饭,对萧水容说:“娘,明儿估计二哥就该回来了,咱家要不要买点肉庆祝一下?” 萧水容坐在他对面缝补衣裳,前两天韩宏晔去县城补货,不小心撞到柜子上,衣裳刮坏了,得在洗之前把它补好。 “这还用你说,我跟你大伯娘昨儿就商量过了,打算明天一早去买肉,当天的新鲜,味道也好。” 韩榆 喝完粥,放下碗筷一抹嘴:“娘您去铺子上悠着点,可别累坏了,我先去私塾了。” 萧水容朝他笑了下:“娘晓得了,去吧。” 韩榆挥手作别,回屋拿上布袋,一溜烟跑没影。 到了私塾,韩榆刚坐定,就被沈华灿戳了下:“榆哥儿,今天还去我家玩吗?” 韩榆递给他一颗从四姐那里摸来的饯梅,自己也吃一颗:“是雪雪怎么了吗?” 雪雪就是沈华灿捡回来不久的那只猫,因毛色雪白而得名。 沈华灿没在第一时间回答,韩榆觉得奇怪,扭头往后看,他才笑容不改地说:“是啊,雪雪会后空翻了。” 韩榆睁大眼睛:“真的?” 沈华灿点头。 “会后空翻的小猫咪,我怎么也得去瞧瞧。”韩榆表示他家壮壮还不会呢,“啊对了,跟安哥儿说过了吗?” “安哥儿不是还没来?”沈华灿轻拍韩榆,“放心吧,等他来了我会说的。” 韩榆没再多说,把书从布袋掏出,为第一节 课做准备。 傍晚时分,韩榆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去往沈家,看雪雪后空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8节 三个小少年围着巴掌大小的雪雪,看它翻了一圈又一圈。 到最后,雪雪实在翻不动了,肚皮朝上装死。 席乐安意犹未尽:“雪雪雪雪,再来一次嘛。” 韩榆想到还有课业要做,看了眼试图把雪雪叫醒的两人,回到桌前翻开书本。 还没动笔,一片暗影从头顶落下。 韩榆抬头:“沈爷爷?” 沈绍钧 把拐杖搭在桌沿,面色和蔼:“在写什么?” 韩榆如实相告:“先生布置的课业。” 沈绍钧微微颔首:“他是一位好先生。” 韩榆指腹摩挲着笔杆,嘴角抿出笑痕:“对,先生一直都很好。” 沈绍钧扫过韩榆柔软温润的笑脸,直截了当道:“你可想过拜一位师父?” 韩榆怔住:“啊?” 沈绍钧看着韩榆略带迷茫的神情,心底暗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老夫也不跟你卖关子,榆哥儿,你觉得老夫如何?可能教得起你?” 这话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韩榆好悬没握住笔,干笑两声道:“可是沈爷爷,倘若我拜您为师,不就比灿哥儿......长了一辈?” 沈绍钧轻咳一声:“你能想到,老夫自然也考虑到这一点。” 韩榆放下毛笔,两手放在腿上,佯装乖巧,心里却在疑惑,这位怎么突然生出收徒的念头? 过往几年,韩榆时常来沈家做客,也没见这位动过念头。 “灿哥儿的父亲生前有为人师的心愿,可惜没能实现......”沈绍钧顿了顿,“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拜他为师。” 世人大多忌讳亡者,更别提拜一个离世多年的人为师。 沈绍钧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但他已经老了,没几年可活。 届时他溘然长逝,留灿哥儿在这世上伶仃一人,教他如何忍心? 纵然有品行端正的弟子,可到底远水难救近火。 沈绍钧观望许久,在韩 榆和席乐安之间踌躇不决。 直到府试,韩榆的成绩让他眼前一亮。 勤奋好学,天资聪颖,不比他那两个弟子差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灿哥儿和韩榆是结识多年的挚友。 韩榆拜了师,和灿哥儿也算师兄弟关系。 日后他去世,韩榆也能以师兄的身份照顾灿哥儿。 韩榆喜出望外,表示他当然不介意! 能得越京侯府的敬重,多次登门拜师,可见沈绍钧在越京的地位举足轻重,轻易得罪不起。 倘若韩榆拜了灿哥儿早逝的父亲为师,沈绍钧自然成了他的叔公。 有这层关系在,即便日后彻底撕破脸,韩榆也有大腿可抱。 综上,韩榆一点都不亏。 他可赚死了! 沈绍钧学识渊博,有他的教导,韩榆相信自己定然能更上一层楼。 与此同时,还能膈应越京那边一把,何乐而不为? 不过,韩榆还是有一点顾忌。 “沈爷爷,当年我被拍花子拐走的事,您应该有所耳闻。”韩榆捏紧袖口,“我是说.....在您家借住几日的人。” 沈绍钧眼神通透,蕴含着智慧与包容:“你是指阮家?” 韩榆被他这一记直球打懵了,脑中嗡嗡作响。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沈绍钧见状,不禁失笑:“老夫与杨知府相熟,当年事发后,他曾登门拜访,同老夫提起阮家对你所做的事。” 所以他费尽心思隐藏的事,早被人看破了? 韩榆许久才找回声音,语气艰涩:“ 所以......您还要为灿哥儿的父亲收我为弟子吗?” 他这样一个大麻烦,一旦扯上关系,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一个麻烦精,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要。 沈绍钧捋了捋胡须:“为何不收?” 韩榆:呆滞.jpg 这我是真没想到! “阮家二公子多次登门,老夫不欲与平昌侯府扯上关系,严词拒绝了,这事你应该知道。” 韩榆老老实实点头。 “上回你们差点被马车撞到,应该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沈绍钧郑重强调,“在那之前,我并未透露出任何看重你的意思。” 韩榆表示理解。 阮景修之所以针对他,多半是因为那青衣男子。 说到这里,沈绍钧微微一笑:“左右已经得罪了平昌侯府,不如得罪得更彻底一点。” 他知道韩榆有底牌,否则无法在阮家的针对下保全自己和韩家人。 他并不打算过问底牌究竟是什么,反而乐见其成。 沈绍钧承认他有利用韩榆保全灿哥儿的意图,他也承认自己的卑劣。 作为补偿,他会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将毕生所学教给韩榆。 韩榆:“!!!” 我怎么没看出来,您老人家骨子里还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呢? 沈绍钧无视了韩榆的惊愕,温声道:“所以,你的决定是?” 韩榆权衡利弊,心里的那架天平已经无形之中倒向沈绍钧那边。 但他面上不显,有些迟疑地问:“沈爷爷,这 事我一个做不得主,明日我二哥回来,我先问问他,再给您答复如何?” 沈绍钧扬眉:“你跟你二哥关系很好?” 疑问句式,却是肯定的口吻。 韩榆重重点头:“二哥待我可好啦,别看他整日里面无表情,其实他就是面冷心热......” 然后,沈绍钧被迫听了长达数千字的韩松夸夸。 沈绍钧:“......” 这样也好,足以表明韩榆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沈绍钧如是安慰自己:“那好,你先回去问一问,老夫等你的消息。” ...... 翌日的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韩家门口。 一袭青衣的清隽男子跳下马车,冷淡的眉目宛若浓淡相宜的山水画作,只一眼就让人舒心不已。 韩榆从私塾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眼睛一亮:“二哥!” 一边嚎,一边朝韩松扑过去。 韩榆全然忘记自己年方十一,个头已经长到他二哥的肩膀下面一点。 一个虎扑,险些把韩松冲了个趔趄,当场坐地上去。 韩松:“......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却没挣开韩榆的胳膊。 “二哥,你这回考得如何?”韩榆迫不及待地问。 韩宏昊从马车上跳下来,乐呵呵地说:“中了,乡试第一,叫什么......什么来着?哎呀瞧我这记性!” 韩榆补上:“是解元!” “对!就是解元!”韩宏昊表示正确。 韩榆喜出望外,拉着韩松往家走: “二哥好厉害,再有两回就能凑齐六元了。” 韩松咳嗽两声,引来韩榆侧目:“二哥怎么了这是?” 韩宏昊说:“连着三天在考棚里吃喝拉撒,你二哥受了点风寒。” “可看大夫了?”得到韩松的肯定答复,韩榆松口气,“大伯娘和娘做了很多二哥爱吃的,二哥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好。” 韩松随口应下。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也没留韩松说话,让他回去歇着了。 休息一晚,第二天韩松精气神好了许多。 去私塾的路上,韩榆把拜师的事告诉韩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69节 韩松很快猜到沈绍钧的用意。 上辈子沈绍钧离世后,没几年沈华灿也去了。 沈家宗族对外称沈华灿得了急病猝死,可韩松觉得真相并非如此。 这一世韩榆和沈华灿走得近,韩松也有意让沈华灿避开前世的死亡。 现下得知沈绍钧的提议,并未迟疑多久:“我没意见,回去后跟家里人解释一下,以免他们误会。” 韩榆应好,当天晚上就说了。 得知韩榆要拜一个逝世多年的人为师,大家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不过看在沈绍钧亲自教导的份上,最终还是同意了。 第二天,韩榆给了沈绍钧答复。 得知这个消息,席乐安很是意外:“你怎么......” 沈华灿应该提前知道了,韩榆比较在意席乐安的态度。 尤其是沈绍钧选了他,没有选择席乐安。 席乐安哪里看不出韩榆的忐忑,不在 意地一笑:“说实话,虽然我有点羡慕你,但是沈爷爷太严格了,比先生更甚,我见了就害怕,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韩榆瞧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心下一松。 三日后,韩榆正式拜沈华灿的父亲沈寒松为师。 这件事并未大肆声张,知道的没几个。 除了家人好友,估计就一个罗先生。 “为师原本打算为你介绍一名师父,现在看来不必了。” 韩榆眉梢轻挑:“为何先生不能收我为徒?” 罗先生面无表情:“我有你二哥这个好弟子,还要其他人作甚?” 韩榆:“......”行叭。 此后两月,韩榆每两日去一趟沈家,接受沈绍钧一对一的精心教导。 谁都能看出,这期间韩榆进步神速。 有好事者蹭到韩榆跟前,故作不经意地问:“韩榆,你最近都看了什么书?” 韩榆一笑而过,只推说迈过瓶颈,有了新的见解。 同窗探听不到有用的信息,只能失望而归。 韩榆拿笔头戳戳下巴,偏过脸:“二哥,今日去书斋吗?” 韩松嗯了一声:“书抄好了,等会送去。” 于是,放课后韩榆跟小伙伴说了声,和韩松前往书斋。 柜台不远处,有一群书生侃侃而谈。 “哎你们听说了吗?” “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说话的书生不无得意道:“越京的平昌侯前阵子被言官弹劾纵容族人卖官鬻爵,抢占百姓田地等多项罪名,陛下龙颜大怒,当场将平 昌侯的正二品官职降到正四品!” “嚯!竟有此事?” “可不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从越京回来的三舅爷说,平昌侯府的下人出门都要捂着脸呢。” 韩榆交了押金,接过接下来要抄的书,和韩松并肩走出书斋。 面颊倏地一凉,韩榆抬头,天空有雪花飘落。 冬天到了。 第68章 “笑什么?” 韩榆抬手一摸,发现自己嘴角正上翘。 韩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怀中书籍,试图狡辩:“我没笑,就是把牙露出来,凉快凉快。” 韩松:“......韩榆。” 瞄一眼脸色微沉的韩松,韩榆抿上嘴:“好吧,我笑是因为我高兴。” 韩松侧首:“因为平昌侯?” 韩榆再一次感叹二哥的敏锐,不置可否道:“贪官得到惩治,不该高兴吗?” 韩松默了一瞬:“是。” 韩榆转过身,倒退着走:“最好这世上所有的贪官恶人都能得到报应,什么十八种刑罚统统来一遍,让他们后悔此生为人。” 韩松默然:“水至清则无鱼。” 韩榆仰起脸:“二哥觉得平昌侯不该被降职?” 韩松拧眉:“我没说。” 韩榆又问:“那二哥觉得,平昌侯纵容族人嚣张行事,可会自食恶果?” 韩松定定看着韩榆。 韩榆凶巴巴地说:“我就是讨厌这个平昌侯,他竟然对族人抢占百姓的田地视而不见欸。” 平民百姓最看重什么? 耕地! 这种蠹虫在一日,老百姓就一日不能过上好日子。 就好比早年那位私自抬高赋税的县令,他每侵吞一户人家的人头税,就在吸食他们的血肉。 更遑论韩榆对平昌侯抱有很深的厌恶,恨不得他现在、立刻、马上嘎掉! 韩松对韩榆激烈的情绪一无所知,思绪飘远又拉回:“会有那么一天的 。” 韩榆扬唇,终止这个很难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转而谈起先生布置的策论题。 “当心。”韩松语速略急,伸手把韩榆拉向他这边,“转回来走路,方才差点撞到人。” 韩榆扭头看了眼,堪堪与一位老人家擦肩而过。 “知道了。”韩榆乖乖转过来。 他方才心情大好,竟一时间忘了他们还在街上走着。 雪越下越大,到家时韩榆身上落了浅浅一层雪花。 韩榆立在垂花门下,胡乱拍打着发顶和肩头,试图掸落雪花。 韩松见状,上前帮忙:“靠近衣领的地方还......” 手指触上衣领,声音陡然顿住。 韩榆疑惑地抬起头:“二哥?” 韩松眼神落在他的颈侧,屈起指尖,拨开遮挡的衣料:“这疤痕什么时候有的?” 韩榆心口一紧,当即联想到两个月前被青衣男子一鞭子抽出来的鞭伤。 因着有衣裳遮挡,韩榆彼时并未放在心上,也没让小白治疗,再顺便来个祛疤套餐。 韩榆忙于学业,早忘了这茬事,更忘记脖子靠下的位置有一条指节宽的疤。 这厢被韩松发现,韩榆浑身一凛,暗道不好。 不过就算他心慌意乱,面上依旧稳如老狗,一脸满不在意地摸了下凸起的疤:“啊,二哥你说这个啊?” 韩松目光如炬,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一个小疙瘩:“是。” 韩榆嘴角噙着笑:“二哥前去参加乡试的那几日,我走在半路,看 到一位老人家推板车,就上去帮忙。结果不慎脚下打滑,这地方磕在了板车的把手上,被木刺划伤。” 韩松面色微缓,拉韩榆进屋:“怎么没听家里人说起过?” “伤口不深,没两日就痊愈了,我也不想你们担心,就没说。”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韩松不疑有他,这是韩榆能做出来的事:“下次务必小心些,磕错了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韩榆十分享用他的关心,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好,都听二哥的。” 他当然知道人体的哪些部位最为脆弱,譬如后脑勺、太阳穴以及颈椎。 韩榆有足够自信没人能碰到他以上这些地方,因此韩松的叮嘱完全是多虑了。 “回来了?”韩兰玥闻声而出,“娘他们很快回来,等会儿一起吃。” 韩榆并无异议,把带回来的书本送回屋里,然后两手托腮地盯着飘飘扬扬的雪花发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韩榆想到罗先生和沈绍钧所教内容,想到他在书斋时,那群书生们的谈话。 平昌侯因为族人被言官弹劾,连降数级。 众所周知,官职越高,再往上就越难晋升。 正二品是很多官员终身难以企及的高位,平昌侯却在一夜之间痛失正二品官员的身份,跌落到正四品。 即便他背后有侯府,短时间内——至少五年——无法再回到原位。 而且就算能爬回去,油水甚多的户部尚书一职早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0节 成了旁人的。 这其中的憋屈和悔恨,估计只有平昌侯一人体会得到。 他这份礼,不知平昌侯喜不喜欢? 韩榆轻笑,眼角眉梢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趴在炭盆边打盹儿的壮壮被笑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眼熟的铲屎官。 “喵~” 壮壮舔舔爪子,来一场小猫洗脸,迈着轻巧的步伐靠近韩榆。 主宠二人相伴多年,壮壮一个眼神韩榆就知道它想做什么。 “你真是我祖宗,炭盆还不够暖和,偏要趴我腿上。” 话虽如此,韩榆还是非常诚实地把壮壮抱起来,放到腿上。 壮壮早已不是当年那只瘦弱的小猫崽了,沉甸甸一坨,每每被韩榆摁在澡盆里洗澡,毛发打湿的情况□□型也丝毫不见小。 韩榆狠狠揉了把,吸两口:“走,去找邈邈和宝珠玩。” “喵!” 壮壮发出抗拒的声音,用力扒拉韩榆的胳膊,试图让两脚兽打消这个念头。 “反抗无效。”韩榆扛起壮壮,直奔齐大妮的屋。 韩榆猜对了,韩文邈和张宝珠果然在齐大妮这里。 他俩的爹娘各有各的事要忙,在一定程度上对他们疏于照顾。 自诞生以来,陪伴这两只时间最多的,就数齐大妮了。 韩榆进门时,韩文邈正趴在床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喊着“妹妹”。 齐大妮一脸无奈:“说过多少次,邈哥儿你该叫小姑,不是什么妹妹。” 韩文邈小朋友在某些时候格外固执,尤其事关自身的辈分问题。 大哥的身份不能丢! 张宝珠丝毫不知自己莫名其妙降了个辈分,跟大侄子称兄道妹了,胖嘟嘟的小手小脚在床上爬出雄赳赳的气势,像极了即将征战的士兵。 韩榆在门口看了会儿,重重咳一声。 “酥酥!” 韩文邈见韩榆出现,眼睛咻一下就亮了。 天气冷,唐怡担心他着凉,给他穿了好些衣裳,硬是裹成一个球。 ——就如同韩榆小时候,里三件外三件,勒得两条胳膊都放不下来,只能像小鸡崽的翅膀一样,在半空徒然支棱着。 在韩榆眼中,韩文邈正咕噜噜朝他滚过来。 韩榆一个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跑到跟前的韩文邈一脸懵懂,先是亲热地摸摸壮壮,再踮起脚尖,朝小叔叔伸手要抱。 “酥酥,抱!” 韩榆佯装听不懂他的意思,把壮壮塞他怀里:“好吧,给你抱。” 韩文邈险些被一坨猫压趴下,气喘吁吁地搂着壮壮,眼巴巴地瞧着小叔叔。 韩榆很没良心地又笑了,接过壮壮:“算了,别再把你压得长不高。” 韩文邈:qaq 壮壮:“???” 韩榆一手抱猫,牵着韩文邈往里走:“奶,您的腿今儿可好些了?” 给富商做丫鬟的那些年,齐大妮动不动就要下跪,不分春夏秋冬。 长此以往,齐大妮膝盖受伤严重,阴天或者气温偏低时,往往疼得走不了路。 这几年家里有给齐大妮请大夫医治,但疗效甚微。 眼看今年愈发寒冷,韩榆 有先见之明,提前请了大夫来,两天一次给齐大妮针灸。 虽有缓解,但从齐大妮的脸色看,还是会疼。 齐大妮拽了拽盖在腿上的毯子,笑得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多了,今儿一点都不疼。” 韩榆半信半疑,余光瞥见齐大妮手边有一本略显破旧的小册子,眉梢轻挑:“这是什么?” 齐大妮见孙儿一脸好奇,迟疑片刻后如实相告:“你三姐到相看的年纪了。” “啊?”韩榆一下子坐直了,把张宝珠小姑娘吓一跳,瘪着嘴化身小火车,呜呜直叫。 “宝珠不哭,三哥错了。”韩榆柔声细语地把人哄好,再次追问,“三姐才多大,怎么就要相看了?” 齐大妮摇摇头:“榆哥儿怕不是忘了,你今年十一,你三姐也十七了。” 韩榆掰手指一算,还真是。 韩榆肩膀耷拉下来:“三姐也要走了?” 当初给大姐二姐相看时,韩榆并未觉得有什么,直到她二人相继出嫁,韩榆才觉得家里空荡许多。 大姐二姐的屋子落下一层灰,就算回来,也顶多住一晚,第二天就带着夫君孩子回去。 跟做客一样。 可她们分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韩榆为此郁闷了好一段时间,这两年才缓过来,只偶尔有些失落。 结果现在告诉他,三姐也要出嫁了? 韩榆揉了揉两边的脸颊:“三姐一走,再过两年岂不是四姐也要走了?” 突然惊恐.jpg 齐大妮拿起小册子 :“女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韩榆对此不敢苟同:“娶妻嫁人只分想与不想,若是不想,留她在家也未尝不可。” “这样咱家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呦。”见韩榆眉间折痕愈深,齐大妮把小册子递给他,“你跟松哥儿看人的眼光都不错,英姐儿铃姐儿的夫君既体贴又上进,你帮奶选一选,看看哪个好。” 韩兰英的夫君方维如今已有秀才功名,韩兰铃的夫君刘玉宣亦是。 韩榆轻唔一声,翻开小册子。 “这是王媒婆给的,说上边儿都是咱们县的青年才俊。” 这些所谓青年才俊的信息十分简略,三两句话概括,韩榆根本无法从中判断出什么。 还有他们的画像,同样十分潦草,怎一个惨不忍睹了得。 韩榆实在看不下去,果断合上:“奶您先别给王媒婆回复,我去跟二哥商量一下,最好选一个知根知底的。” ——当然,前提是三姐愿意嫁人的话。 韩榆不无期待地想着,步履匆匆地去找韩松。 韩松在整理书籍,按分类放到书架上。 待韩榆道明来意,韩松头也不回地道:“此事你无需担心,我已有人选。” 韩榆三两步上前:“哪个?可是咱们私塾的?” 韩松目不斜视,将对方的信息准确无误地背出来:“李坚,家住梨花村,童生功名......” “梨花村?”韩榆眼前一亮,“那岂不是跟舅舅在一个村?” 韩松颔首。 韩榆想起当 年韩家的几口锅都被舅母们砸了,抚掌而笑:“还有一个多月过年,等回村我就跟舅舅打探一番。” 韩松没什么意见。 上辈子韩兰玥因为韩松成了举人,同样嫁得一名童生。 只是那童生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在韩兰玥怀有身孕时和同窗去青楼厮混,被韩家无意中发现,上门问责。 那童生当时敢怒不敢言,再三保证不会再犯,却在不久后借着醉酒对怀胎六月的韩兰玥大打出手。 孩子当场没了,韩兰玥也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重活一世,总要让家人平安顺遂。 这时萧水容几人从韩家食铺回来,韩榆打住话题,去正屋用饭。 洗漱前,韩榆去找韩兰玥。 韩兰玥和韩兰芸围在炭盆前,就着烛光做针线活。 “三姐四姐做什么呢?”韩榆进来问。 “邈邈又长高了些,之前的衣裳短了一截,我跟芸姐儿打算再给他做两件。” 韩榆随口应一声,在两人对面落座。 韩兰玥察觉到幼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掀起眼帘,温柔地笑:“怎么了榆哥儿?” 韩榆灌两口水,直截了当地问:“三姐打算成亲吗?” 韩兰玥一怔,很快面上浮现两抹红晕:“你、你问这个作甚?” 声音细如蚊蝇,再看这反应,韩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明年又有一个姐姐离家,韩榆对此表示痛心不已。 韩兰芸大喇喇地问:“榆哥儿怎么不问我?” 韩榆噎了下,那点微不可察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1节 伤感瞬时消散无踪。 “四姐,你才十三岁。”韩榆幽幽提醒她。 “十三岁又如何?”韩兰芸昂首冷哼,“不代表我没有规划啊。” 韩榆对这个有八百个心眼子,骨子里藏着桀骜不驯的姐姐很是头疼,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什么规划?” 韩兰芸嘿嘿笑:“自然是一辈子不成婚,手头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身边还有俊俏多姿的小郎君!” 韩榆:“???” 韩榆:“......” 韩榆素来知晓,他这四姐的很多想法都过于超前。 但这未免也太超前了吧?! 不成婚可以理解,最后那句...... 韩榆忽然想到什么,神情转为严肃:“四姐,这话你又是从哪学来的?” 韩兰芸最爱八卦,还喜欢背着他们搜罗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家里人屡禁不止,就算没收了所有,过段时间又会在犄角旮旯里——比如床和墙的夹缝,抽屉的底端,床帐顶部等隐秘的地方——发现新一批的话本子。 近两年里,韩兰芸没少和萧水容斗智斗勇。 听韩榆这样问,韩兰芸脑中警铃大作,挤出谄媚且讨好的笑:“榆哥儿啊......” 韩榆不搭理她,径自走向她房间。 虽说男女有别,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以前韩榆看她读书识字还算用功,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嘛......韩榆觉得不能再无视下去了。 韩榆避开床铺,在屋里翻找一圈,挖出 一摞话本子。 倒也不全都是谈情说爱的,还有奇闻异志,妖魔鬼怪之类。 韩榆草草翻两页,把书抱起来,越过泪眼汪汪的韩兰芸直往外走。 “榆哥儿!”韩兰芸快步跟上。 于是,接下来上演了一场姐弟之间的话本子争夺战。 韩榆一个不慎被韩兰芸抄了近道,从后面锁住脖子。 不疼,但是差点把韩榆勒得断气。 韩榆果断祭出老母亲:“你再不松手,我就把话本子送到娘那边!” 吓得韩兰芸连忙撒手。 韩榆趁机溜之大吉,留韩兰芸在原地欲哭无泪。 话本子在韩榆手里握了一旬,韩兰芸每日望眼欲穿,只盼着她的大宝贝能早日回到身边。 韩榆看在她不曾荒废了读书,新作的诗又颇具韵味的份上,把书还回去。 韩兰芸喜出望外,她以为话本子回不来了:“榆哥儿真好,不枉四姐疼你一场。” 说完吧唧一口亲在话本子上:“诶呦,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四姐你这口无遮拦的习惯也该改改了。”韩榆忍不住扶额,“被外人听了去,可是会落人话柄的。” 犹记得韩兰芸小时候学黄秀兰说话,被村民听去,背后说道了许久。 韩兰芸喜色淡去,挠了挠脸:“唉,我在外人面前不会这样的,因为是你们,我才放心大胆地说啊。” “况且我本来就不想成亲,要那些个臭男人作甚?” 韩兰芸年方十三,该懂的也都懂了。 她知道韩宏庆为什么年 纪轻轻就去世,对此除了厌恶就是厌恶。 万一她嫁了人,日后的夫君也是韩宏庆这般模样,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杜绝这一可能性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嫁人。 呵,她韩兰芸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和大姐二姐三姐在一起,韩榆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被照顾的那个。 包括大哥二哥也是如此。 可在韩兰芸面前,韩榆有种他才是哥哥的错觉。 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韩兰芸有二百块是反骨。 韩榆轻揉眉心,语重心长道:“四姐如何打算,我都支持你的决定,但不可肆意妄言,四姐可明白?” 韩兰芸眼珠子转一圈,回到韩榆脸上:“我若说以后想要经商,你也同意,也支持我?” 她深知榆哥儿和二哥有着相同的目标——科举入仕。 商贾地位低微,将来若是被同僚知晓,多半是会被嘲笑,甚至成为攻讦他们的理由。 韩榆在韩兰芸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微微眯起眼:“这就是你背着家里人做绣活,偷偷拿去卖的理由?” 韩兰芸打了个磕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榆似笑非笑:“你猜。” 韩兰芸:“......行吧,算你厉害。” 韩榆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但笑不语。 “我是喜欢读书,但对经商更感兴趣。”说到这里,韩兰芸的眼睛格外明亮,“前年给咱家铺子做账,我发现我很享受拨弄算珠发出的声响。” 韩榆眼里闪过一 丝意外。 担心越京那边再对韩家人动手,韩榆有让人暗中保护他们。 从去年开始,韩榆就知道韩兰芸私下里做的事,只是没放在心上。 他以为韩兰芸是用这笔钱买话本子,谁料竟藏着这般宏伟理想。 “虽然做绣活挣得不多,但我相信积少成多,总有一天......” 不待她说完,就被韩榆无情打断:“你是否想过,若你在二十岁之前无甚成就,又该何去何从?” 就如同男子建功立业,手握权柄财富才会受人尊敬,女子亦是同理。 二十岁无所成,韩兰芸能否坦然接受他人异样的目光和刺耳的言语? 韩兰芸哑口无言,望着屋檐下栖息的燕子窝怔怔发呆。 韩榆眸光微暗,欲转身离去。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韩兰芸斩钉截铁地说:“二十岁不行就三十岁,总能成的。” 韩榆轻搭在右手腕上的左手缓缓收回:“四姐稍等。” 韩兰芸不明就里,不过还是乖乖等着。 韩榆离开又回来,从袖中取出一物:“四姐,拿着。” 韩兰芸照做。 只听“啪”一声轻响,她手心多了一张轻飘飘的纸。 等韩兰芸看清那张纸是什么,顿时目瞪口呆:“一、一千两?!” 韩榆笑眯眯点头:“对,你没看错。” 韩兰芸跑到门口,前后左右看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又跑回来,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质问:“这么多银子,你是从哪弄来的?” 别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 的事吧? 韩榆透过韩兰芸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哭笑不得:“你放心,这钱来路干净。” 韩兰芸心脏砰砰直跳,还想问,却被韩榆拿茶杯堵住嘴。 “就一句话,这银子四姐想不想要?” 韩兰芸当然想要,可又不敢。 韩榆没好气地道:“这银子我原本是想让你试试水,让四姐拥有自主选择的机会,可现在看来......” “榆哥儿!”韩兰芸一声怪叫,又神叨叨地放轻声音,“这一千两真的没事吗?你是怎么弄来的?榆哥儿你是不是背着四姐做了什么?” 韩榆收敛笑意,面无表情的模样还是有几分唬人的:“四姐放心,真的没事,至于其他问题......以后四姐会知道的。” 韩兰芸心里头跟被壮壮挠过一样,好奇心使她抓心挠肺。 她瞅一眼韩榆,又瞅一眼银票。 如此往复,连着七八个来回。 韩榆:“......再不收该吃饭了。” 韩兰芸咳嗽两声,把银票叠吧叠吧,塞进腰间的荷包里。 觉得不放心,又找出一个荷包,来个二次加固。 韩榆无语凝噎。 韩兰芸踮起脚,眼含水光地拍了拍韩榆的肩膀:“榆哥儿,你真是四姐的好弟弟,四姐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至于这一千两的来处,她早晚会挖出来。 韩榆只作看不出韩兰芸的小九九,朝她挥挥手,信 步离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2节 今天也是助人圆梦的一天呢。 - 从那以后,韩榆再没关注韩兰芸,更没深究一千两银票被她拿去做了什么。 正如韩榆征求韩兰玥的意见,得知她对嫁人生子怀有憧憬后,就把所有的不舍咽下,仔细考察那位李坚李童生,韩兰芸亦是同理。 机会只一次,就看韩兰芸能不能把握住了。 韩榆从私心出发,也希望潇洒恣意的四姐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霜前冷,雪后寒。 第一场大雪过后,气温骤降。 韩家体质最弱的齐大妮大病一场,卧床半个多月才勉强能起身。 这边韩榆刚因为齐大妮的痊愈松了口气,沈家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沈绍钧生病了,这几日不必过去。 话虽如此,沈绍钧身为韩榆的师公,于情于理都得走一趟。 到了沈家,孙管家引韩榆入内。 沈绍钧刚喝完药,在床上昏昏欲睡。 韩榆悄然走近,发现老人家脸色苍白,呼吸粗重,就连斑白的头发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韩榆下意识屏气凝神:“师公。” 沈绍钧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是榆哥儿来了啊?” 韩榆扯出一抹笑:“师公可觉得好些了?” 在孙管家满是担忧的目光下,沈绍钧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喝完药好多了,过几日就能好。” 韩榆强装镇定地给他掖掖被角:“师公可得赶紧好起来,您是灿哥儿最重要的人。” 沈绍钧半睁的眼睛忽然抬起,直直看向韩榆:“ 我病着的这些日子,你可否能代我照顾灿哥儿?” 韩榆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 “论年纪,我也能厚着脸皮当灿哥儿的师兄,照顾他是必然的。”韩榆掷地有声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灿哥儿的。” 沈绍钧不甚清明的眼里闪过湿润,转瞬即逝:“灿哥儿在书房练字,你去找他吧。” 韩榆恭声应好。 左右今天休沐,他也不急着回去,一直陪沈华灿到傍晚时分。 谁都没提沈绍钧如何,仿佛避讳,又仿佛默契天成。 ...... 半月后,沈绍钧病愈。 韩榆照常两天一次去沈家,接受沈绍钧的教导。 又一次月度考核结束,到了十二月中旬。 罗先生留下年假期间的课业,一只手习惯性地支撑在讲桌边沿:“正月里会有考核,还请诸位莫要懈怠。” 先生扫过在场众人,不动声色拿起戒尺。 所有人头皮一麻,齐声道:“是,谨遵先生教导。” 罗先生满意笑了:“提前祝诸位新年好,又长一岁。” 韩榆和韩松回到家,把各自的书箱塞得满满的,背在背上只差把人压扁的那种。 萧水容见了,委婉提醒道:“回村也就几日,没必要带这么多书。” 韩榆婉拒道:“这些都是要用到的。” 韩榆有明年参加院试的打算,自然不能放过年假这几日。 萧水容劝说无效,就让韩宏晔帮韩榆背着。 韩榆不让,她就说:“你爹皮糙肉厚的,你还在长 身体,万一被压得长不高就不好了。” 韩榆:“......” 最后韩榆还是坚持自个儿背着了,和家人一道出了门,准备回村。 韩家的牛车进不来巷子,和其他人家的一起停在巷口。 韩榆等人步行前往,一路有说有笑。 说话间,韩榆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位女子。 韩榆没去看对方的脸,只从衣着判断出她年纪轻轻,就往旁边挪一步,让她先过。 女子越走越近,很快走到韩榆身边。 “哎呀!” 女子忽然一声轻呼,身体摇摇欲坠,眼看着要倒地。 韩榆在跟韩松说话,用后脑勺对着那女子,却在她倒向他这边的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 韩榆条件反射地脚步一转,迅速避开。 饶是如此,他还是慢了对方一步。 肩头背着的书箱被女子一把薅住,随着她的倾倒沉沉下落。 “啊!” 女子被书箱压了个严实,惨叫出声。 不仅韩榆,韩家其他人也都吓到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 齐大妮一声令下,萧水容和苗翠云连忙上前。 女子痛呼不止,看韩榆的眼神格外幽怨:“我这是怎么了?头好晕......韩小公子,你怎能眼睁睁看我摔倒还冷眼旁观?” 韩榆:“啊?” 你自己摔倒,关我什么事? 不待他想好措辞,看清女子那张脸的韩兰芸先炸了:“好你个刘三花,你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你连鸡都敢杀,搁这儿装什么呢?” 韩 兰芸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给她好看,被韩兰玥死活拦住。 “你是不是看我榆哥儿好欺负,你就可劲儿逮着他欺负?我告诉你,没门儿!” 刘三花眼中含泪:“我没有......韩小公子你快跟你四姐说说,我没欺负你。” 韩榆不作声,总觉得刘三花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让人浑身发毛。 想着几十斤重的书箱一直压着也不是个事儿,就弯下腰。 谁知刚拎起书箱,手背就被刘三花摸了一把。 韩榆触电一样弹开:“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同时手一抖,书箱又砸了回去。 刘三花:“嗷!” 韩榆:tat 第69章 韩榆惊恐地连连后退,躲到韩松身后,头发丝也不露。 韩松眼见刘三花快被压断气,哀嚎不止,引来邻里围观,遂上前把书箱挪开。 事发时萧水容离韩榆很近,将刘三花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她想起偶然听说,刘家想把刘三花卖给镇上绸缎庄东家的病痨鬼小儿子冲喜。 萧水容看向面容清秀的姑娘,她和芸姐儿同岁,芸姐儿从早疯到晚,刘三花却面临着灰暗的人生。 倘若她不甘心如此,想要搏一把呢? 唯一让萧水容感到费解的是,榆哥儿今年才十一,远没到开窍的时候,刘三花怎会如此莽撞地当着韩家所有人的面这般行事? 回村的路上遇到这种事,萧水容头疼且无奈,但又不能放着人不管。 “地上凉,别躺着了,快起来。”说着弯下腰,去扶刘三花起来。 刘三花眼里泪光闪烁,把手搭在面前这双温暖得不可思议的手上。 不待她借着萧水容的力道起身,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了这是?”熟悉的大嗓门格外尖锐,一听就是刘家那位老太太。 袁老太太满脸凶横地推开看热闹的邻居,嘴里嚷嚷着:“我说韩二公子,你撞了我家三花,怎么着也得给个说法吧?” 现场蓦地一静。 众人怪异地看着袁老太太,一脸“我没听错吧你在说什么”的无语表情。 面对来势汹汹的袁老太太和不好惹的 刘家大老爷们儿,萧水容淡定扶起刘三花,顺手拍拍她身上的泥尘。 所有的疑问都在这一刻得到解答。 萧水容和苗翠云两相对视,眼里是满满的鄙夷。 苗翠云语气讥诮:“我说袁老太,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从哪学来的?” 萧水容默契地接过话头:“我们家老二可是连三花的一片袖子都没碰着,分明是三花走路摔倒,险些砸了我家榆哥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3节 齐大妮人老了,脑子却很好使,仅凭袁老太太一句话,就能判断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儿媳妇说完,她也不甘落后:“你还要我家给你个说法,我没撕下你一层皮,也是给我乖孙积德呢!” 袁老太太刚到跟前就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整个人都傻了。 “你、你说啥?” 寂静。 寂静是今天的袁老太。 有人看不过眼,撇着嘴说:“我们几个刚才就在巷子口纳鞋底,都瞧见了,是你家三花先撞到韩家小公子身上的,你咋还倒打一耙呢?” 韩榆从韩松身后探出脑袋,一副余惊未定的模样:“袁奶奶,事实就是这样,我的书箱都摔坏了。” 这可是他斥巨资买的,连摔两次,可把韩榆心疼坏了。 “啪!” 无形的巴掌拍到脸上,袁老太太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五颜六色,精彩得很。 “不是韩二公子,是韩小公子啊?” 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这下谁还看不出刘家打什么主意。 再看那边清隽俊逸 ,芝兰玉树的韩解元,大家不免为他捏一把同情泪。 真是个倒霉孩子,差点遭了算计。 幸亏刘三花被韩小公子拦下,万一事成,指不定刘家怎么闹腾呢。 韩解元和刘三花,这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实在是刘家人不讨喜,巷子里不少孩子都被刘三花占过便宜。 以及他们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韩解元就是个香饽饽,万一他们家有谁踩了狗屎运,被韩松看上了呢? 这年头,谁家没个待嫁的女娃娃。 人嘛,一辈子总要做几回白日梦。 刘三花她娘最先反应过来,自以为隐蔽地恶狠狠瞪了刘三花一眼:“原来是韩小公子啊,我们只听说三花被韩家人撞了,没想到......哈哈哈......” 韩家没一个人跟她笑,这会儿都在对刘家人怒目而视。 苗翠云冷笑:“看来你家还是不够关心三花,哪能不问清楚情况就一通乱说的?这知道内情的也就算了,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我儿子怎么着你闺女了。” 刘家人素来蛮不讲理,何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阴阳怪气,一个个脸色黑如锅底。 奈何是他们有错在先,连掩面而逃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听韩家的妯娌两个你一言我一句,把他们的脸皮子丢到地上踩。 耻辱! 奇耻大辱! 袁老太太气得直哆嗦,眼刀子直往刘三花身上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不是说看 准了人再倒,怎么讹到韩家最小的那个身上了? 比起韩榆一个童生,显然是韩松这个解元更有碰瓷的价值好吧! 韩榆:“???” 拒绝人身攻击,从你我他做起。 “刘家真是好大的脸,他们就这么有信心,韩解元能看上刘三花?” “谁不知道刘家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好的全给孙子,孙女儿跟地里的小白菜一样,只要别冻死饿死就行。” “啊对了,你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有个妇人一拍手,“之前我听说刘家要把刘三花买给绸缎庄的那个病痨鬼冲喜,这事不会是真的吧?” “说不准,刘家能做出让刘三花当街往人家身上摔的事儿,卖闺女也不奇怪。” 大家毫无顾忌地说着,压根不怕被刘家人听到。 袁老太太又羞又恼,跳着脚口不择言道:“谁说我要把三花卖给人冲喜的?” “难道不是?” 袁老太太叉着腰,振振有词道:“当然不是!三花是老娘最疼的孙女了,再过个两年,我还打算给她找个好夫君呢!” 萧水容看了眼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刘三花,很难忽略她身上的低沉情绪。 “原来如此,我猜您也做不出那种缺德事。”萧水容笑吟吟地说,“那我就等着两年后喝三花的喜酒了。” 袁老太太眼皮一跳,我就随口一说,你们怎么还当真了? “我......” 苗翠云差点被妯娌的话逗得笑出声,死死咬住腮肉才止住: “在场的都是好几年的老邻居了,到时候咱们可一定要好好瞧瞧,袁老太您给三花找了个什么样的好夫君。” 袁老太太眼前发黑,就差当场厥过去:“你你你!” “呦,这是岔气了?”齐大妮走过去给她拍背,巴掌哐哐响,“没事,我给你拍拍,等会儿就好了。” 被拍得气血翻涌,一度想吐的袁老太太:“......” 韩榆戳戳韩松的后腰,痒乎乎的:“二哥,刘家是不是看上你了?” 韩松额角青筋直跳,字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明知故问。” 还有就是—— “你读了七年圣贤书,为何要用这般......粗俗的言语?” 韩榆靠在书箱上,无辜眨眼睛:“什么言语?看上?” 韩大人不想说话。 韩大人自闭了。 韩榆见好就收,以免把人逗急眼了,回头又布置一大堆学习任务。 逗人一时爽,事后写到爽。 倒霉的还是他自个儿。 韩榆闭上嘴,看向萧水容身边的刘三花。 当谈及婚嫁之事,女子的正常反应应该像三姐那样。 ......四姐那种不算,她本来就不属于正常女子的范畴。 韩榆一度觉得四姐在萧水容肚子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异,才会导致她和三个姐姐迥然不同的性格。 像极了锋利带刺的植物,稍有不慎就被刺得鲜血淋漓。 言归正传,刘三花的反应委实太不正常。 韩榆摩挲着下巴,她似乎对嫁娶之事不抱任何期待 ,有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再联想刘家和刘三花的举动,韩榆隐隐有了猜测。 以前总听人说刘三花如何如何讨人厌,如今看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刘家想让刘三花碰瓷韩松,妄图狮子大开口。 刘三花不愿意,又不得违背家里的吩咐,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碰瓷韩榆。 韩榆才十一岁,在爹娘眼里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 刘三花这样做,便彻底杜绝了刘家和韩家扯上关系。 只是如此一来,刘家人必定会对刘三花不满。 刘家全体重男轻女,不把女孩儿当回事,刘三花回去后多半会挨打。 思及此,韩榆幽幽叹口气。 这是家事,总不能强行闯入刘家,不许他们跟刘三花算账。 若真如此,韩榆一定会被骂多管闲事。 罢了。 至少刘三花不必再给绸缎庄的病痨鬼冲喜,没有走上那条暗无天日、一日望到头的路。 ...... 到最后,刘家不仅没碰瓷成功,还被齐大妮逼着赔偿了韩榆书箱的损失。 韩榆捧着二十来个铜板,乖巧无害:“多谢袁奶奶,您真大方。” 袁老太太:“......” 韩松:“......” 他又在装! 他还在装! 韩松别过脸,眼不见心不烦。 袁老太太死死掐着手心,才没让自己把交出去的铜板再抢回来。 她看向刘三花,皮笑肉不笑:“走吧三花,跟奶回去,奶看看你哪里摔伤了。” 刘三花一声不吭地上前,坠 在刘家人身后走远了。 “你们这是要回村?”有邻居问。 齐大妮笑着,一点看不出先前步步紧逼的凶劲儿:“是呢,私塾不上课了,也该回去准备准备,过个好年。”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4节 “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走吧,天一黑外面可冷了,摸黑赶路就是在遭罪。” 齐大妮点头表示赞同:“是呢,我们走了。” 韩家人在邻居们的目送下坐上牛车,迎着寒风踏上回村的路。 坐定后,大家就刘三花的事展开讨论。 韩兰芸表情复杂:“真没想到,刘三花她竟然是个好人?” 并非绝对的好人,只是在刘家那样的环境里,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了。 歹竹出好笋,刘三花姑且算作半个好笋。 韩树很是后怕地说:“我真不敢想,要是被刘家讹上,咱家哪还有清净日子过。”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许多,有对刘三花的感慨和同情,也有对韩松幸免于难的庆幸,更有韩榆惨遭无妄之灾的怜惜。 韩榆想到刘三花从他身边路过时,压低声音说的那句“对不起”,私以为除了冷不丁被摸那一下,对他而言并未造成什么伤害。 齐大妮突然来了句:“松哥儿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望着夕阳发呆的韩榆:哦豁! 韩松无视了他揶揄的目光,面上一丝变化也无。 没有慌乱,更没有羞赧。 齐大妮拢了拢身上的袄子:“松哥儿,你觉得呢?” 在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韩松淡淡颔首:“ 好。” 韩宏昊和苗翠云喜出望外。 在齐大妮的眼神示意下,苗翠云试探问道:“松哥儿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韩榆表示这题我知道! 二哥他老早就盯上人家啦,只等时机一到,就把人娶回家。 呵,诡计多端的老男人(划掉)。 牛车上人太多,饶是重活一世,韩松不免有些脸热,只道:“回去再说。” 行叭。 白激动了。 韩榆抛给韩松一个不太满意的眼神,继续欣赏落日的余晖。 而后诗兴大起,就落日吟诗一首。 韩榆一直惦记着韩松的心上人,好奇对方姓甚名谁,他认不认得。 这几年里,他们兄弟二人几乎形影不离,韩榆从未见过韩松有和任何女子走得近。 便是有同窗相邀,前去青楼“吟诗作对”,韩松也一应婉拒了。 好在韩松没让大家等多久。 回到桃花村的第二天,韩松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饭桌上念出那个藏在心里很多年的名字。 “谈绣芳。” 韩榆忽然就想起来,穿书伊始的那场大雪,他们几人外出打雪仗。 韩榆那时候就觉得,韩松对谈绣芳多了几分关注。 只是那时他还是个满眼清澈的愚蠢的小孩子,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团个雪球的功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现在看来,韩松分明那时候就盯上人小姑娘了。 韩榆:嘶—— 指指点点.jpg 齐大妮并未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只笑着说:“我以为你最后会选一位镇上或是县 里的姑娘。” 韩松以拳抵唇,敛眸轻咳两声:“那些人牵扯过多,简单为好。” 这理由可以说非常韩松了。 所有人都信了,唯独韩榆。 吃完饭,齐大妮表示要和韩宏昊夫妻二人商量一番,然后再下定论。 韩松自无不应,起身回屋。 韩榆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二哥,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位,原来是绣芳姐啊。” 韩松淡淡嗯了声。 韩榆有意看他露出窘迫的神态,故意提起当年打雪仗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韩松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韩榆忍笑:“原来二哥从那时就喜欢绣芳姐了吗?” “什么喜欢不喜欢,也不害臊。”韩松没好气地睨了韩榆一眼。 其实很多年前,他就喜欢了。 彼时的韩松刚考完府试,被韩发叫回来,在全村人面前炫耀,还摆了两桌饭。 韩松从堂屋出来,恰好和进门的谈绣芳撞上。 四目相对,谈绣芳清澈明媚的杏眼撞到他心上,久久难忘怀。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日子一长,谈绣芳就在他心上生根。 后来,谈绣芳成为他的妻子。 韩松和谈绣芳共同度过了很长一段美好的时光,还有了一双儿女。 后来,敌军进犯,战乱四起。 在韩松为了大越奔走时,谈绣芳死在敌军箭下。 白头到老的誓言终究没能实现,致仕后游遍大江南北的约定也随之破裂。 韩松悔恨交织,在遗憾中闭上眼。 再睁开,他回到十岁这 年。 韩松想把上辈子的遗憾一一弥补回来。 如今的他已有举人功名,来年即可动身前往越京,参加会试。 韩松想,是时候了。 “喜欢就该坦坦荡荡,有什么好害臊的?”韩榆轻哼,“还是说,是二哥自己不好意思了?” 韩松:“......” 所以他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一语中的的? “这事该由爹娘他们操心,你眼下该去读书了。” “这倒是。”韩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上韩松,“二哥咱们一起。” 韩松允了。 ...... 经过长达一天的商议,家里人还是顺从韩松的心意。 “是这几天跟谈家说这个事,还是等松哥儿来年考完会试再提?”苗翠云征求齐大妮的意见。 “绣芳今年十六,谈家怕是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先跟他们通个气,解释一下,明年再登门提亲,也更风光不是?” 举人和进士到底是不一样的。 苗翠云想也是,就跟韩松说了。 韩松嗓音和缓:“就按娘说的来。” 别看韩松这会儿一派淡然,作为亲生母亲,苗翠云哪里看不出他心里的忐忑,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松哥儿小时候就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长大后谈及婚嫁,他多次推诿,这让苗翠云一度以为他不打算成婚。 现在好了,松哥儿有了中意之人,他们做爹娘的也能放心。 至于前头那些个登门拜访的媒婆口口声声所说的门当户对,苗 翠云根本没放在心上。 韩家本来就是农户出身,还能比谁高贵了去? 两天后,苗翠云和萧水容走了趟谈家,委婉地道明来意。 即便两人并未挑明,谈全还是大吃一惊。 他沉默良久,直言不讳道:“我以为你们会在县里,或者日后去了越京才会给松哥儿相看媳妇。” 更没想到韩家会选择谈绣芳。 ——谈家是有读书人不假,但功名最高也只有秀才,谈全想不到韩家这么做的理由。 总之好处是没有的。 苗翠云笑笑,只让谈全安心,就和萧水容离开了。 谈全攥着旱烟在院子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一阵冷风吹来,老人家打了个寒颤,这才佝偻着回屋去。 他去找了谈绣芳:“都听见了?” 谈绣芳从面前的书本中抬起头,抿唇一笑,露出一对梨涡,眼睛弯弯像月牙:“全凭祖父安排。” - 韩榆在桃花村待了两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5节 正月初八,韩家食铺该营业了,大家这才回镇上。 和韩家人一道前往的,还有萧家和苗家的两位表弟。 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手头也有余钱,两位舅舅决定把家中适龄的小子送到镇上读书。 本着望子成龙的心理,在妯娌俩回娘家时提了一嘴。 萧水容和苗翠云默契十足地提出让两个侄子住到韩家去。 现如今她们俩好歹也算家里的顶梁柱,这样一件小事还是能做主的。 所以出发时,两家的舅舅就把人送过来,还塞了些银子,权当是伙 食费和住宿费。 韩榆比两位表弟年长五岁,自诩身份是兄长,在正月中旬韩松出发前往越京赶考后,自发照顾起同在一个私塾的弟弟们。 虽然韩松的离开让韩榆有点不大习惯,没人对他耳提面命,让他读书让他学习,好在有两只小尾巴,勉强也能算作慰藉。 这天午后,韩榆带着小表弟去书斋。 早上路过时,听掌柜说书斋新到了一批书。 韩榆如今正值求知若渴的时候,也想为小表弟选一本合适的书,就趁着午休时间带两人出了私塾。 走进书斋,萧向松和苗柏山一脸惊奇地四处张望,差点撞到人都没察觉。 韩榆忙不迭把人拉到跟前,看着懵懵懂懂的小表弟,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鸡妈妈带着两只小鸡。 韩榆:“......跟紧了,这个时辰书斋里人很多,当心被拐走了。” 吓得两个六岁娃娃战战兢兢,死死揪住韩榆的宽袖,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巴掌大,让韩榆随身揣着。 韩榆忍俊不禁,领着他二人穿行在整齐排列的书架之间,很快挑好两本适合他们情况的书籍。 “看在你们这几日勤学苦读,表现不错的份上,这两本书由我这个表哥代付。” 说罢,不给两人掏银子的机会,干脆利落地付了银子。 萧向松和苗柏山齐声道:“谢谢榆哥,我们会好好研读的。” 韩榆轻拍他二人的脑袋,深感欣慰:“乖。” 啊,原来这就是做兄长的快乐 ! 这是韩榆在小豆丁韩文邈和张宝珠身上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非常不错。 离开时,韩榆听到几个书生说话,听动静还挺激昂。 “延安府去年一滴雨没下,庄稼因干旱全都死光了,当地官员却隐而不报,百姓吃光了存粮后啃树皮吃野菜,吃观音土肚胀而死的不在少数,若非灾民们把事情闹大,这场旱灾里不知要死多少人!” “这是当地父母官的不作为,百姓食不果腹,官员却酒池肉林,寻欢作乐,简直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书生语气昂扬,“这话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是不得不信。” “据说延安府还有百姓易子而食,这是何等惨烈的画面!” “百姓无粮可吃,上位者却耽于享乐,真是......真是......唉!” “不过咱们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咱们大越还是有清官的。这次若不是蔡次辅与诸位大人联合上书,也不能将那些罪官一次性处置了。” 韩榆一眼扫过说话的几人,眉梢轻挑。 所以说,书斋也算是搜罗消息的一个途径。 这群书生也是厉害,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第一手消息。 回头得跟韩一说说,要向他们多多学习。 韩榆漫不经心地想着,带着小表弟离开书斋。 “榆哥,为什么吃了观音土会肚胀而死?”萧向松不解问道。 再看苗柏山,也是同款表情。 杨大人在太平府几年,百 姓安居乐业,也没遇到什么自然灾害。 没遇到过,所以不了解。 韩榆脚下不停,一边耐心解释:“观音土下肚后无法消化,会让肚子越来越撑,最后就......” 苗柏山惊愕得张大嘴:“竟然是这样?” 韩榆轻嗯一声:“所以我们有多幸运,能生在太平安定的太平府。” 萧、苗二人深以为然。 “饿肚子很难受的,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吃喝不愁,顺遂一生。” 韩榆轻笑,人有没有下一世还得另说。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和韩松这样的际遇。 不过,或许他可以做点什么。 ...... 听闻延安府旱灾后,韩榆有心关注,于半月后得知延安府十之八.九的官员都被押解进京,判了流放或斩首。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总归贪官污吏得以惩治,这是最好的结局。 冬去春来,韩家的屋檐下又多了一处燕子窝。 韩榆每日晨起,总能在第一时间听到清脆的鸟鸣,驱散他惺忪的睡意。 “榆哥儿可确定了今年下场?” 在沈家接受沈绍钧教导时,韩榆被问及院试。 一旁的两个小伙伴齐刷刷看过来,也在等韩榆的回答。 韩榆执笔悬腕,嘴角抿出一丝笑:“我想试试。” 席乐安皱起脸:“看样子我是不行了,时间太赶,我担心落榜。” 每一次落榜,就意味着心态崩一次。 席乐安自认为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让他坦然接受落榜的巨大落差。 韩榆心里有 数,根据席乐安近期练习的策论,可以看出他没有做足准备。 他又看向沈华灿。 沈华灿先是看一眼祖父,才轻声回答:“我打算今年下场一试。” 席乐安感觉天都塌了:“那三年后岂不是我一个人了?” 韩榆啧啧道:“没关系,我和灿哥儿在精神上给予你鼓励和陪伴。” 席乐安:“榆哥儿!” 韩榆哈哈大笑,笑声极具感染力,连带着沈华灿祖孙二人也跟着笑起来。 席乐安:tat 韩榆忍笑道:“不过迟一些,这叫厚积薄发,安哥儿争取到时候名列前茅。” 席乐安很好地被安慰到了,埋头完成课业。 沈绍钧靠在躺椅上,眼中含笑地看着三个孩子,重点在沈华灿身上。 韩榆垂眸一笑,继续练习策论。 回到家,齐大妮在门口和邻居家的老太太说话。 “昨儿夜里又打又骂的,哭的声音可阴森了,吓得我一夜没睡好。” “难不成三花真的跑了?” “不知道,反正她爹娘都找一天了,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人还没找回来。” “一家子缺德的,绸缎庄东家给几个臭钱,就屁颠屁颠地要卖闺女,现在好了,人财两空,啥也没得到。” 韩榆脚下微顿,也让齐大妮注意到他。 “我孙子回来了,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诶呦榆哥儿可真是一表人才呢!” 韩榆回以一笑,自动开启嘴甜技能:“几日不见,您也年轻了些许,精气神都变好了。” 把 老太太说得满面红光,韩榆跟齐大妮进去:“奶,你们在说什么?” 齐大妮如实相告:“还不是刘家,前两天绸缎庄东家又派了人来,袁老太太没禁住诱惑,答应让刘三花给他儿子冲喜。” “三花估计不愿意,被一顿毒打,早上出去买菜,到现在都没回来。” “这事儿跟你说什么,又脏又臭的,榆哥儿甭管,等你娘他们回来就吃饭。” 韩榆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顶多给个路费什么的。 韩榆脆声应好:“二哥昨儿考完会试,再过两天就能放榜,希望二哥能名列前茅,最好能再拿个案首。” 齐大妮乐呵呵地说:“那敢情好啊,到时候你二哥出成绩,你紧跟着也考完院试,一年两桩喜事,真真是极好的。” 韩榆笑笑,回屋读书去。 ...... 之后一个月,韩榆望眼欲穿,盼着韩松的书信。 会试放榜,接下来就是殿试。 韩松临走前曾允诺,会把会试的成绩告诉他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6节 韩榆等啊等,终于在三月下旬等来韩松的亲笔信。 韩榆在大家灼热的目光下打开信封,逐字逐句地读:“二哥说,他是会试第一,即会元。” 韩家人喜极而泣。 根据往年惯例,但凡会试得了第一,殿试第一基本是稳的。 所以韩榆盼星星盼月亮,等着韩松再一次来信。 殿试结束后,进士有三个月自由支配的时间,三个月后须得回到越京,在翰林院入职。 四月中旬,韩松 这时候应该启程回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比韩松先回来的,是报喜的衙役。 “恭喜老太太,韩公子得了一甲第三,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 韩榆:“啊?” 五次案首,殿试怎么说也得再来个第一名,凑齐六个,召唤六元及第吧? 所以皇帝老儿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放着百年难遇的年轻状元郎不要,你怕不是脑子糊涂了,才把韩松安排到探花郎的位子上吧? 韩榆问:“敢问状元和榜眼又是何人?” 衙役还真知道:“状元郎是平昌侯府大公子......” 韩榆:“???” 韩榆:拳头硬了.jpg 第70章 韩榆气炸了。 真正意义上的气炸。 韩榆只觉喉咙一阵腥甜,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 “榆哥儿!” 见韩榆嘴角溢出一丝血痕,萧水容吓得面无人色。 韩榆轻轻按住萧水容想要扶自己的手,安抚一笑:“娘,我没事。” 萧水容急得眼都红了,其他人也都如此,全然忘记前来报喜的衙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韩榆团团转。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老二,你赶紧去请个大夫来!” “榆哥儿别站着了,赶紧回屋躺着。” 韩榆淡定地抹去嘴角的血,看向衙役:“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情绪激动才会如此,您不要见怪。” 衙役笑眯眯的,只是给人一种面部肌肉不太和谐的感觉:“小公子言重了,高中探花确实是天大的喜事,不过您也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我方才一路走来,听巷子里的人说小公子已经是童生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身体康健呢。” “好。”韩榆抛了个眼神给韩树,韩树当即会意,塞给那衙役一个红封,“多谢官爷跑这一趟,您一路慢走。” 衙役随手将红封收好,拱拱手离开。 “榆哥儿,你看什么呢?” 韩树送衙役出门,回来就见韩榆的双眼直直看向门外。 韩榆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待他回答,就被萧水容揪着回屋去,被迫和衣躺到床上。 “你 爹去请大夫了,你先躺会儿,别乱动。”萧水容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发颤,“你真是吓坏娘了。” 韩榆接过韩兰玥递来的水漱口,乖乖认错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是太高兴的表现。不过害得娘为我担心,是我不对。” 苗翠云一脸不赞同:“就算再高兴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小孩子家家的,吐这么大一口血,怎么瞧着都会对身体有损害......呸呸呸,瞧我这嘴!” 说着还往自己嘴上轻拍了下,惹得韩榆哭笑不得。 “话说二哥连得五次案首,为了第六次却落到第三?” 韩兰芸摸着下巴,满脸深沉地说:“不是说探花郎都是最俊俏的那个吗?说不定是陛下看二哥生得俊美,就将探花的名头给了二哥。” 其他人都没说话。 在此之前,他们一度以为韩松能再夺第一,成为无比风光的状元郎。 十八岁的状元郎何等珍稀,更遑论六元及第的存在。 届时消息传开,谁不得称赞一句韩松少年英才? 不料殿试放榜,韩松竟退居第三,成了探花。 虽说状元和探花同属一甲,可光从名次上看,显然是前者更好。 失落是有的,不过韩松能考取探花已然不易,做人不可太过贪心,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所以说,松哥儿现在是有官职在身了?”齐大妮神情恍惚,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韩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被子,点 头称是:“一甲第三名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职,官位等同于县太爷。” 齐大妮喜上眉梢,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好!松哥儿是个有出息的,他可是老韩家头一个当官的!” 说话间,韩宏晔领着一位大夫进来,给韩榆诊脉。 “令郎情绪过激,大喜大悲才会如此,待老夫给令郎开几服药,吃完便可痊愈。” 萧水容犹不放心,追问道:“大夫,他年纪还小,吐血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大夫捋了捋胡须:“影响多少是有的,不过令郎身体康健,底子好,养一养就能恢复。”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韩树随大夫一道前去抓药,其他人围在床前,轮番上阵,给韩榆做思想教育。 “高兴是一回事,但还是得收敛着点,身体要紧。” “就是就是,这一口血得要吃多少才能补回来......不说了,回头我就去买猪肝回来,每天一大碗!” “瞧这小脸白的,再没有下回了,听到了没?” 韩榆一个头两个大,嗯嗯啊啊应着,将“乖巧听话”表现得淋漓尽致。 “榆哥儿也是为他二哥高兴,娘你们再说,榆哥儿就该哭了。” 韩榆看着为自己说话的大哥:“......” 韩榆想说他没有,就听韩宏晔颇为不满地说:“我刚才领大夫进门,又有两个衙役过来报喜,我说前头已经有人来过了,他们偏说没有。” 韩榆眉梢轻挑,却 无多少意外。 “我寻思着,他们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还是给了两个红封。”韩宏晔双手抱臂,“我猜他们估计事先商量好了,分几次报喜,也能多得几个红封。” 真当他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韩宏晔素来节俭,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两个红封无异于割他的肉。 苗翠云叹口气:“松哥儿做了官,咱家可不得大方点,至少不能落人话柄,继而影响到松哥儿的仕途。” 大家对这一点不置可否,见韩榆靠在床头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便自觉离开了。 韩宏晔走在最后,关门前嘟囔:“可别再来两个,真当咱家是冤大头呢?” 韩榆无奈轻笑,即便韩家食铺每个月能给家里挣不少银子,老父亲守财奴的本性还是一成不变。 这是好事,总比肆意挥霍要好。 至于再来几个衙役的假设,怕是不成了。 毕竟从一开始,只有后来的两个才是真正隶属县衙的衙役。 而最先报喜的那个,韩榆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上回和阮景修一起的那名青衣男子。 韩榆记忆力很好,那日目送受了刑的青衣男子离开,曾仔细观察过他。 身高,体型,眼神,肢体动作,走路的姿态...... 以上种种信息,和第一位衙役的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就算他能改换容貌,瞳色却无法改变。 那双眼宛若毒蛇,稍有不慎就会被缠住脖子,窒息而亡。 这种充 满戾气的眼神,很显然不是一个普通衙役该有的。 为了试探衙役的真假,韩榆索性来一出气到吐血——生气是真,但远不到吐血的地步——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人嘴角流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转瞬即逝,却被暗中关注他的韩榆逮个正着。 抢了本该属于韩松的一甲第一,还派人来刺激他,平昌侯这厮当真好不要脸! 韩榆摁下额角狂跳的青筋,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搞他了。 ...... 两天休沐结束,韩榆回到私塾。 甫一落座,四周就被同窗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韩松高中探花,恭喜恭喜。” “这未免也太可惜了,明明他可以连中六元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7节 私底下怎么骂都无所谓,在外人面前韩榆不会就“韩松痛失状元喜提探花”一事发表任何的个人见解。 韩榆轻描淡写地敷衍两句,把人打发走,转头看向两个小伙伴:“你们就没什么想问的?” 席乐安耸了耸肩:“之前他们都说韩二哥能考上状元,这会儿听说韩二哥成了探花,一个个都跑来看热闹,居心不良,可恶得很。” “虽然有点可惜,可在我看来,探花已经是很多人穷极一生都考不来的。旁人不说,反正我是羡慕得很。”席乐安满眼憧憬,“我若是能考个探花,怕是席家的祖坟要冒青烟了,我爹得放一整天的鞭炮,七大姑八大姨都要通知一遍。” 沈华灿噗嗤笑了,又见韩榆兴致不高, 便劝慰道:“你不必在意其他人如何,韩二哥可是最年轻的探花郎,比那位年近而立的状元郎更惊才绝艳。” 这话让韩榆心中熨帖,又被沈华灿扯了扯袖子。 韩榆心领神会,凑上前去。 “我听祖父说,今年的状元和榜眼皆出自八大世家。”沈华灿用气音说,只韩榆和席乐安能听见。 韩榆脑袋转得飞快,迅速调出八大世家的相关信息。 八大世家分别是戴、周、阮、钟、吴、陆、梅、赵。 他们的先祖都是当年跟随太.祖女帝打天下的功臣,随着一百多年的发展壮大,八大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依旧如日中天。 世家之间彼此联姻,构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庞大关系网,底下盘根错节,轻易不可撼动。 这也是当初那位吴先生说陛下都得给平昌侯几分薄面的原因。 “昨儿祖父得了消息,就说韩二哥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状元郎,六元及第扬名天下,可惜运气不太好,碰上官场博弈,成了垫脚石......总之在我们眼里,韩二哥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郎,谁也比不得的。” 韩榆听得直想嗤笑。 世家势大又如何,他们凭什么将官场上的博弈牵扯到科举,甚至让韩松遭了无妄之灾? 二哥寒窗苦读多年,凭什么给他人做嫁衣? 沈华灿无法忽略韩榆脸上的讥讽,欲言又止片刻,轻声道:“实话不瞒你说,当年我和祖父与宗族决裂,祖孙二人搬来太平镇 ,也有世家的因素。祖父不欲与他们相争,便急流勇退,远离了朝堂。” 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沈华灿多多少少也向他们二人透露出一些重要信息。 不过韩榆也是去年才知道,沈绍钧就是名闻遐迩的沈大儒,上一任国子监祭酒。 沈绍钧与世家政见不合,多次遭到对方的攻讦针对。 后来沈华灿的爹娘突然离世,沈绍钧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几日后便向陛下乞骸骨,带着沈华灿离开越京。 以上是韩一查到的,更详细的内情便不得而知,像是被人强行抹去了所有痕迹。 韩榆多少能猜到一点,只是闭口不谈。 席乐安愤愤道:“所以有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沈华灿一摊手,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目前看来,手握权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韩榆一哂:“不提这些扫兴的了,考核之前先生讲的那篇文章,我有一处疑问,趁先生没来,咱们正好探讨一二。” “来来来!”席乐安跃跃欲试,“昨天我刚把那篇文章琢磨透彻。” 沈华灿挑了下眉,用揶揄的口吻:“好哇,安哥儿你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学!” “这怎么能叫偷偷学?”席乐安拍桌子,振振有词,“你们俩忙着八月里的院试,我闲来无事,只能把学过的文章拿出来,翻来覆去地嚼弄。” 韩榆扬唇:“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席乐安迟疑了下, 很快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且准备得也不充分,好士兵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席乐安也考无准备的试。三年而已,我等得起。” “行吧,随你意。” 韩榆也不强求,翻开书本,三人一同展开讨论。 - 半月后,韩松回到太平镇。 韩榆从私塾回来,发现家里正热闹,笑声连连,不必多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拉着两个小表弟进门,就见韩松坐在正屋,和大姐夫二姐夫说着话。 “二哥!” 韩榆很不厚道地丢开两只短腿小表弟,一溜跑上前,语气轻快地喊道。 韩松停下话头,目光定定看了韩榆半晌:“长高了些。” 韩榆昂首挺胸,不无得意地表示:“二哥你可要小心了,将来哪天我可能比你还高。” 韩松似笑非笑:“我临走前布置的试题都做完了?” 韩榆一秒变怂,老老实实在他旁边坐下:“都写完了,师公又给我出了好几套题。” 整日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淹得他“咕噜咕噜”直冒泡,大脑一晃,里头都是水。 “嗯,明日我看看。”韩榆向来自觉性很高,韩松对他放心,“多写多练多看,总会有进步的。” “昂,我知道啦~”韩榆好脾气地应着,看向大姐夫二姐夫,“姐夫,你们今年打算下场吗?” 两位姐夫齐齐点头:“有这个打算。” 他们早有秀才功名,自觉准备妥当,打算下场一试。 韩榆拱了拱手: “那就预祝大姐夫二姐夫榜上有名了。” 方维问他:“我听大哥说,你也准备今年参加院试?” 韩榆点点头,盛情相邀:“左右还没到吃饭时间,不若姐夫考校我一番?” 发出想学习的声音.jpg 方维和刘玉宣齐刷刷摇头:“不必!不必!” 作为昔日同窗,他们太知道韩榆有多丧心病狂。 在这时候考校,别再没问住韩榆,倒是先把自己难住了,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打死也不干! 韩榆颇为遗憾:“那真是可惜了。” 方维、刘玉宣打着哈哈,只庆幸逃过一劫。 再看韩松,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袖手旁观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真不愧是兄弟俩。 不多时,饭菜上桌。 这顿饭是庆祝韩松蟾宫折桂,席间众人谈笑风生,方维酒意上头,捏着酒杯一边吟诗一边跳舞,看得几个孩子拍手欢呼不止。 韩兰英看不过眼,把人拽回来,一碗汤灌下去,酒醒大半。 方维后之后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当场闹了大红脸,恨不得钻到桌底下去。 韩榆最先笑出声。 笑声感染到其他人,大家纷纷捧腹大笑。 方维:“......” 酒足饭饱,韩兰英和韩兰铃带着夫君儿女留宿。 张家在隔壁,几步路就能到,韩春岚伺候因为高兴喝了两口酒的齐大妮睡下,这才回去。 回屋的路上,韩榆攥住韩松的衣袖,和小时候一样:“我听说参加会试的有 数千人之多,二哥能位列榜首,当真是厉害极了。” 绝口不提殿试。 韩松从韩榆漆黑的眼里捕捉到小心翼翼和关切,有点啼笑皆非:“可是觉得我会因为错失六元而伤心?” 韩榆被这一记直球打得懵了下,见韩松神色如常,咂摸出一点意思来,遂不再遮掩:“在二哥回来之前,我确实有想过,现在嘛......不觉得了。” 韩松是有大志向的人,心胸非寻常人能比,不会拘泥于殿试的名次问题。 但不代表韩榆心里没气。 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 韩松敛眸,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其实在进京赶考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韩榆呆住:“啊?” 韩松不去看满头问号的韩榆,自顾自道:“我做过统计,且不论二甲中有多少出身寒门的进士,但凡有八大世家的子弟参加科考,只要会试的成绩名列前茅,他们必将位列一甲。” 不论朝中还是民间读书人,都对这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多有诟病。 可是当今天子,永庆帝始终对这些声音不闻不问。 他忌惮世家,又不得不重用世家,以达到他想要的制衡效果。 长此以往,便造成当下科举畸形的不公平局面。 永庆帝的平生夙愿是成为一代明君,可他偏偏是摇摆不定优柔寡断的性子,既要又要,贪心至极。 末了什么也没得到,徒增笑料罢了。 上辈子这一届的状元和榜眼也是那两人,韩松 深知这一点,还是毅然决然地参加了会试。 九年磨一剑,韩松等这一刻太久了。 状元还是探花,于他而言无甚区别。 最终能爬到什么高度,还得看自身如何争取。 上辈子他二甲第六,最后不也官至一品了? “这我知道。”韩榆皱着脸,“只是觉得很不公平,明明二哥可以得到最好的。”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韩松话锋一转,“我在越京给你带了几本书回来,随我去拿吧。”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8节 韩榆勉强打起精神,跟韩松去了他房间。 韩松把书给他:“这是蔡次辅所作,若有不解之处,大可去问罗先生或是沈先生。” 韩榆知道蔡次辅,乃是沈绍钧的大弟子,也是他师叔。 这是他第一次拜读师叔的文章,等不及回去再看,当场便翻阅起来。 看的同时还能一心二用,随口问韩松:“二哥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越京任职?” “不是去越京。”韩松喝一口茶,轻描淡写道。 韩榆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眸:“二哥此言何意?” 韩松从书箱中取出一物,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中午吃什么:“传胪大典后我去找了陛下,自请外放。” 韩榆瞳孔地震,接过那薄薄一张纸,仿佛接了个烫手山芋,燎得指尖刺痛:“这是......任职文书?” 韩松身体后靠,呈现出惬意的姿态:“是。” 韩榆逐字逐句地浏览,上头分明写着“安庆府怀宁县知县”。 所以韩 松放着京官不做,跑去当了个县令?! 韩榆整个人都傻了。 原书中,韩松并未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着他在二甲名次靠前,被安排到户部任主事一职。 原主曾看过韩松的任职文书,因此生出恶念,派人追杀韩松,妄想取代他入朝为官。 韩榆记得分明,没想到男主重活一世,竟做出这样的抉择,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二哥为何决定外放?家里人可知晓此事?” 韩松淡声道:“我在越京数月,多少了解到些许朝堂局势。权力倾轧,官官相斗,上升格外艰难。比起在京中任职,我更想到地方上为百姓做一些实事,稳扎稳打地上升。” “至于家里人......还没来得及说,打算明日再提。” 上辈子永庆帝因为韩松出身贫寒,选他成为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在无所倚仗的前提下,韩松只能对永庆帝言听计从,指哪打哪。 有时候为了一道政令能顺利实施,他可以豁出命去。 一晃多年,韩松确实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永庆帝临终托孤的辅臣,获封帝师。 但他同样也失去了很多。 他被新帝视为心腹大患,每日刺杀和意外不断,更是牵连到亲人挚友。 后来战乱平定,他身边只剩老迈的爹娘,和早与他离心的儿女。 这样的结局太过惨烈,韩松不愿再重蹈覆辙。 这一次,他想换一种方式。 所以他在传胪大典后找上永庆帝,自请外放。 永 庆帝本就因为自己又一次向世家妥协,错失了一个十八岁的六元及第状元郎而心虚遗憾,无能狂怒,这厢韩松恳切请求,再三挽留无果后,便爽快同意了。 彼时韩松无法直视天颜,但他并未错过永庆帝语气里的如释重负。 想也知道,只要韩松在朝中一日,就会让永庆帝一次又一次地被屈辱凌迟。 可若是韩松走了,他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韩松做他的县令,他继续做他尊贵的九五之尊。 掩耳盗铃,何等讽刺。 “好吧,我尊重二哥的决定。”韩榆举高手中的任职文书,“这可是代表二哥县令身份的唯一证明,二哥就这般放心地给了我?” 韩松眼神恍惚了一瞬。 韩榆看在眼里,料定韩松想起了上辈子原主对他的追杀。 “二哥?” 韩榆轻声呼唤,将韩松从飘远的思绪中拉拔回来。 韩松慢条斯理道:“你我是兄弟,为何不放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几年的相处陪伴,韩松早已放下对韩榆最后的戒心。 如今的韩榆和前世的那个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他没必要猜疑一些不会发生的事情。 韩榆唇畔笑意加深,眼眸在烛火下璀璨明亮,口吻笃定且郑重:“没错,我们是兄弟。” 韩榆将任职文书还给韩松。 昏黄的烛光下,韩松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微笑。 犹如冰川融化,春水泛滥。 - 翌日,韩松将自请外放一事告知家里人。 所有人都觉 得不可思议。 “这好好的京官不做,怎么偏要跑到安庆府做个小县令?” “人人都想去越京,就你死活要往外跑。” 齐大妮一拍桌子,叫停所有人的话语。 “松哥儿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翰林院是七品,县令同样也是七品。前者在人手底下做事,不知要受多少刁难白眼,可县令就不一样,整个县就数他最大。” “你们这些给人当长辈的,我看是越老越糊涂了,难不成你们就盼着松哥儿受旁人的罪?!” 到底是一家之主,齐大妮一发话,斥得众人大气不敢出。 全程沉默的韩宏昊陪着笑脸:“是这个道理,这做县令一样有出路,前头那位褚大人现在都是知府大人了。” 褚大人在安平县做了几年县令,因政绩卓越,被杨星文他爹举荐,在杨大人走后继任知府一职。 越级提拔,不知有多少人眼红。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有意见。”齐大妮拍板道,“在此之前,松哥儿的婚事该安排上了。” “一切全由您做主。”韩松缓声道,“还有三妹的事。” 齐大妮应承下来:“我跟谈老哥商量一下,争取在你上任前把婚事办了。” 虽然时间太紧,可到底事出有因,希望谈家能理解。 两天后,齐大妮带着两个儿媳,并王媒婆登门提亲。 谈家表示没意见,两家一合计,请人来看日子。 六月初六,宜嫁娶。 日子定下,两家就开始忙 活起儿女的婚事。 探花郎不选官家小姐,反而选了个同村姑娘的消息不胫而走。 十里八村不知有多少人跑去谈家,想瞧瞧谈绣芳是什么天仙人物。 好在韩家事先跟谈家通过气,待嫁的小一个月里,谈绣芳待在家里绣嫁衣,连个门也没出。 这让好事者大失所望,无功而返。 ...... 六月初六很快到来。 大房二房租赁的小院早就跟村里买下来了,婚事也在这里头举办。 韩榆和祁高驰随韩松一道前往谈家迎亲。 两位新人身着喜服,大红色衬得他们喜庆极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在一片起哄声中,韩榆目送二哥二嫂进入婚房。 韩榆无所事事地剥花生吃,莫名生出一种吾家有兄初长成的欣慰:“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又有小侄子小侄女玩了嘿嘿嘿......” 祁高驰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拿花生堵住他的嘴。 韩榆吃一嘴泥,控诉地看着他。 祁高驰无奈扶额:“你这般,叫我跟你二哥走了都放心不下。” 他和韩松一同进京赶考,如今是二甲进士,将入礼部任职,和韩松上辈子一样,也是主事。 在他看来,韩榆这般孩子气,若是没有他和韩松护着,怕是要受欺负。 韩榆:“???” 那是你没见过我发疯的模样。 发疯警告.jpg 韩榆暗中腹诽,拉着祁高驰入席:“祁兄大可放心,实在 不行我就报你俩的名号,保证闻者退散!” 这下轮到祁高驰无语住了,狠狠揉了下韩榆的脑瓜,敞开肚皮吃席。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79节 韩松成亲后,韩兰玥也和李坚定亲,婚期在明年。 三日后,韩松动身前往怀宁县。 与他同行的,还有新婚妻子谈绣芳和一队镖师。 韩家人一路相送,直到出了太平镇。 韩松下了马车,向长辈一一作揖,嗓音沙哑:“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还望诸位保重身体。” 苗翠云悄然红了眼,叠声儿道:“好,好,娘一定好好保重身体,等你回来。” 此情此景,韩榆也不由伤感起来:“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大伯和大伯娘的。” 苗翠云破涕为笑:“榆哥儿说的是,你就放心吧。” 韩松看向韩榆:“好好读书,记得给我写信,汇报近期情况。” 韩榆自是无有不应。 韩松一一叮嘱,韩榆敢打包票,他从未听二哥说过这么多话。 二哥他也是不舍的吧? 韩松登上马车,车夫一甩鞭子,疾驰而去。 韩家人矗立在原地,凝视着那个越来越小的黑点,直至看不见。 韩松在奔向他的前程。 韩榆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而他,也在奔向前程的路上。 第71章 韩松走后,韩榆委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习惯。 再没人陪他晨练,也没人不厌其烦地提醒他今日要带哪几本书——明明韩榆早就将每个月的课程背得滚瓜烂熟——更没人无底线地纵容他即兴而起的恶趣味。 甚至旁边属于韩松的位置也坐了刚升到甲班的学生,韩榆跟他不熟,想说话都得转过身找席、沈二人。 好在韩榆还有两个小表弟。 渐渐的,韩榆也慢慢适应了兄长的角色。 每天早上准时敲门,叫他们起床。 一起晨练,一起吃早饭,再一起去私塾。 每逢书斋来了新书,韩榆也会带他们过去,为他们挑一本合乎心意的。 韩榆在学着韩松,慢慢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 笨拙但真诚。 半个月后,韩榆估摸着韩松也该到怀宁县了,就给他写信,往韩松留下的地址寄过去。 又过半月,韩榆等到韩松的来信。 不仅他,还有其他人的。 信中的韩松比平时唠叨许多,叮嘱韩榆好好读书,强调每天要练字,不要忘记背书,更不要忘记练题。 信上还说,上一任怀宁县县令接到调任文书后就迫不及待带着家眷离开了,留给韩松一堆烂摊子,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将分身乏术,所以不要忘记告诉他院试的结果。 彼时韩榆抱着张宝珠,将韩松的书信看了两遍,喃喃自语:“总说这么多,我都听腻了。” 张宝珠在 三哥怀里扑腾着小胖腿,小手一张一合,要去抓信纸。 韩榆手一抬,把书信连带信封一起塞进抽屉里:“张宝珠你越来越调皮了。” “咯咯咯~” 小姑娘不住地笑,露出几粒小米牙。 韩榆把她在自己怀里拱得乱蓬蓬的头发理理顺:“三哥要读书了,送你回外婆那边。” 韩榆起身往外走,垂在身前的一缕头发冷不丁被张宝珠揪住。 小姑娘急得在他怀里一弹一弹:“不、不要!” “反对无效。”韩榆摁住泥鳅一样闹腾的张宝珠,半强制性地送去给齐大妮。 翌日,韩榆到私塾,将韩松不远千里寄回来的书籍交给沈华灿和席乐安。 “二哥在怀宁县的一个书斋里偶然发现,觉得内容不错,就给咱们仨各买一本。” 席乐安没想到韩二哥上任后还能想到自己,很是受宠若惊:“替我多谢韩二哥。” “还有我。”沈华灿简单翻看两页,“嗯,确实挺不错,正适合咱们这种准备参加院试的。” 韩榆笑笑,又把从韩兰芸手里顺来的饯梅分享给他俩,问沈华灿:“灿哥儿,你在越京几年,可还记得秋猎何时开始?” “秋猎?”沈华灿蹙了下眉,努力回忆,“我好像在三岁那年去过......没记错的话,秋猎应该就在这个月月底。” 席乐安爱不释手地翻着书,不忘关心韩榆:“榆哥儿你问这个作甚?” 沈华灿也想知道。 韩榆面不改色道: “昨儿带表弟去书斋,偶然间听几个书生谈及皇家秋猎时的盛况,一时好奇。” 席乐安拿胳膊肘怼了怼韩榆:“现在咱们是看不到了,不过没关系,顶多再过个几年,你我都有机会去那皇家猎场一睹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马上风采。” 韩榆眉眼低垂,眼睫的阴翳下藏着些微的讥嘲。 连自己的臣子都管束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服软,一个软骨头,还指望他能展露出什么风采? 韩榆表示,这是今年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沈华灿一手托腮:“我那时刚记事,皇家猎场上的见闻记不太清了,但隐约记得没什么意思,劝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席乐安忙追问其中缘由,韩榆则转回身去,趁还没上课,去水房打点热水。 韩榆把冒着热气的水灌入水囊,拧上塞子,再不紧不慢掏出帕子,拭去手指上的水。 身后传来脚步声:“韩榆?” 韩榆循声望去,来人是冯宁。 瞥了眼他手里的水囊,韩榆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 冯宁道了声谢,舀起一瓢水,在韩榆离开前开口:“韩榆,你打算今年参加院试吗?” 韩榆脚下一定,回眸望去:“我以为前几日去府城报名时,你已经知道了。” 在韩榆揶揄的目光下,冯宁霎时涨红了脸:“我......我......” 韩榆笑了声,权当看不出对方的紧张和拘谨:“忘了恭喜你,顺利通过县试和 府试。” 去年冯宁落榜,在韩榆的安慰下重振旗鼓,今年二月又一次报考。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冯宁顺利考取童生功名,还是很不错的名次。 冯宁放下水瓢,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还要多谢你当时劝慰鼓励我。” 这对韩榆而言不过是一件转头就忘的小事,而看冯宁的模样,他似乎一直记得。 “助人为乐罢了。”韩榆轻描淡写道,“快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冯宁顿了顿,对韩榆的背影说:“希望你下个月的院试能旗开得胜,榜上有名。” 这样的祝福谁都不会拒绝,韩榆亦然。 韩榆回过头,掏出荷包,取出一颗饯梅丢给他:“你也是。” 冯宁手忙脚乱地接住,眼看韩榆走远,迟疑片刻才吃下饯梅。 还是很酸。 但他觉得特别甜。 - 一个月后,院试如期而至。 席乐安打定主意等下次院试,韩榆虽然失落,报考时却未强求他。 故而院试正式开始的前两天,韩榆和老父亲坐上前往府城的马车。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沈华灿和孙管家。 见识过孙管家棒打青衣男子的彪悍和利索,韩榆丁点儿也不担心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 更遑论,临行前韩榆去了趟长水巷,韩一担心他的安危,再三恳求暗中同行。 韩一长途跋涉而归,韩榆本来是想让他休息几日的,但看在他言辞恳切的份上,还是答应下来。 韩一擅长隐匿身形,这一路走来,连久经 沙场的孙管家都不曾发觉暗地里还藏着这么一个人。 一行人抵达客栈,韩榆以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为由,让韩宏晔回自己的房间,顺手关上门。 “主子。” 韩一从窗户翻进来,躬身行礼,语气是同样的恭敬。 韩榆走近,敏锐地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受伤了?” 韩一猝然抬头,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又迅速垂下。 不敢直视。 韩一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沙哑沉闷,一板一眼地回答:“只是小伤,属下可以继续保护主子。” 韩榆轻啧一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0节 韩一浑身肌肉紧绷,生怕被韩榆赶走。 韩榆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忠心耿耿,但同样只认死理,倔强执拗。 韩一可得好好活着,这可是他为平昌侯那狗东西准备的大礼。 韩榆心思流转,信步走到桌前,倒一杯茶。 水雾潺潺,朦胧了韩榆的神情。 他取下小白的一半叶片,放入杯中,手腕带动茶杯,杯中黄绿色的茶水轻曳。 韩一正战战兢兢地等待主子的问责,一丝微风拂过,眼前出现一只手。 “喝掉。” 韩一不敢迟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无论杯中放了什么,他都会遵从主子的命令。 却在下一刻,倏然睁大眼睛。 后背上被平昌侯府护卫砍得深可见骨的刀伤,竟然痊愈了。 韩一瞳孔震颤,许久才找回声音:“主子......” 韩榆面无表情:“我有很多事要吩咐你去做,你若是 死了,再培养一个像你这样的很难,我嫌麻烦。” 韩榆想过再薅一次平昌侯府的羊毛,最好把那个青衣男子弄来。 奈何徐光那厮诡计多端,寻起来并不容易,韩榆想想只能作罢。 韩一很好用,韩榆暂时不想舍弃他。 “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吧。” “是。” 韩一应声而退,不忘双手将茶杯放回到桌上。 韩榆取出书本,房门就被敲响。 沈华灿的声音传来:“榆哥儿可是睡了?” 韩榆过去打开门:“没睡呢,打算再作一篇策论,练练手。” “我也正有此意。”沈华灿走进来,“不若咱们一块儿?” 韩榆欣然应允。 作完一篇策论,二人交换着批阅,在纸上留下个人见解,再放下笔,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 时间还早,韩榆遂向沈华灿发出邀请:“许久未来府城,去书斋瞧一瞧?” 沈华灿抚掌:“咱们正好想一起去了。” 他二人跟自家长辈知会一声,兴冲冲奔向客栈不远处的书斋。 买书,顺便探听八卦。 “我大舅舅从越京谈生意回来,你们猜越京又出了什么事儿?” “哎呀!张兄你可别在这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张兄似乎十分享受被很多人注视的感觉,咧嘴一笑:“你们可听说过,皇家每年都要办一场秋猎?” “我在书上看到过,所以呢?难不成这件大事就是在秋猎时发生的?” “那是自然!”张兄一捋袖子,“我大舅舅有幸见到 陛下乘龙撵出行,前往皇家猎场,后头还跟着一众嫔妃大臣,那气势那场面,怎一个震撼了得!” “啊,好想亲眼目睹一番。” 一旁的书生发出想看的声音。 张兄越发得意,摇头晃脑地说:“秋猎长达四日,结果头一天就出了事。” 众人惊呼,急急追问:“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平昌侯你们听过吧?” “当然听过,平昌侯府大公子前不久还考了状元呢。” “没错,就是那个平昌侯。”张兄一拍桌子,抑扬顿挫道,“平昌侯在狩猎时与人走散,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陛下爱惜臣子,派禁卫军前去寻人,搜寻一夜仍旧无果。” “连着找了三日,禁卫军连平昌侯的人影都没瞧见,大家都觉得他是被猛兽吃了,平昌侯府也打算办丧事了。” “嚯!” 众人惊呼x2:“皇家秋猎竟然这么危险吗?” 张兄继续说:“就在第四天,秋猎即将结束,陛下也打算收回禁卫军的时候——” 话语戛然而止,书生们维持着双拳紧握,身体前倾的姿态,满脸的好奇挡都挡不住。 “张兄你行行好,快跟咱们说了吧。”有书生哀哀切切地求道。 张兄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很好的满足,扬起下巴:“平昌侯在一处陷阱里被发现了。” “陷阱?” “我大舅舅在越京有那么几分人脉,据说那陷阱有七八尺那么深,里头遍布着树棍——一端削得锋利尖锐 的那种——平昌侯被禁卫军救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简直惨不忍睹。” “哦呦,是哪个缺德的在皇家猎场里设陷阱?” “却说那平昌侯浑身上下遍布刀伤,有人怀疑是别国的刺客,才会对超品侯爵下手。” “不仅如此,平昌侯大半张脸都被毁了,连骨头都能看见。” “然后呢?平昌侯伤得这样重,会不会有碍性命?” “陛下担心越京混入别国刺客,派禁卫军四处搜查,我大舅舅见情况不妙,就赶紧回来了,后续如何并不了解。” 众人发出遗憾的嘘声。 这时有人提问:“张兄,你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 张兄愣了下:“我大舅舅说平昌侯的遭遇已经传遍整个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想来也是,平昌侯失踪本就不是小事,又牵扯到刺客,越京定然是人人自危。” “话说那平昌侯伤了脸,是不是意味着他无法再做官了?” 大越律法有明确规定,面容有瑕者不得参加科举,更不得为官。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倘若平昌侯脸上的伤留下疤痕,就算他再怎么简在帝心,陛下也不会为他破例的。” “没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破例,还有什么规矩什么律法可言?” “真是太可惜了,平昌侯要是没出事,起码还有二三十年才能致仕。” “可就算他不能继续做官,还有爵位在身,更别提他还有个状元郎儿子。” “可不 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轮不到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同情。还有你们别忘了,之前就是他纵容族人卖官鬻爵,残害百姓的。” “......” 继平昌侯的遭遇,书生们又针对他不再做官后的利弊展开激烈讨论。 韩榆侧身避开一人,轻声道了句“借过”,从容走远。 那边沈华灿从震撼中回神,往旁边一看,发现小伙伴没了踪影。 四下里张望,总算在书斋的角落发现韩榆。 沈华灿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榆哥儿你怎么......” “上次你想买却没买的书,是这本吗?”韩榆在他说话前举起手中的书。 沈华灿成功被带偏思路,接过书很是惊喜:“没错,真想不到会在这里找到。” “我没什么可买的了,你呢?”韩榆问。 沈华灿轻点新到手的书籍:“我有这本就够了。” 韩榆轻唔一声,从衣袖的内袋里取出一张字条:“那接下来找安哥儿需要的书。” 沈华灿面上含笑:“我们一起。” 两人分工合作,很快找齐席乐安让他们带回去的几本书,去柜台付账。 那几个书生还在争辩不休,唾沫星子隔老远就能瞧见。 “总之,平昌侯不能做官也好,这样他的族人就无法借他的势鱼肉百姓了。” “可是......” 韩榆和沈华灿出了书斋,将他们的争论抛在身后。 沈华灿避开水坑,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平昌侯会主动辞官吗?” 韩榆 偏过头:“没人愿意把权势拱手相让。” 沈华灿不置可否,忽又叹道:“希望咱们参加会试那年,情况能比现在好些。” 韩榆明白他的意有所指,一摊手:“看开一点,说不定明年就能有转机呢?” 沈华灿怔了下,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我方才听到几个像是院试考生的年轻人探讨题目,突然生出灵感,咱们快回去,我好同你说道说道。” 韩榆求之不得,默默加快了脚步。 - 转眼到两日后,院试正式开考。 寅时三刻,试院响起第一声号炮。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1节 沉寂大半夜的客栈逐渐热闹起来,考生们相继起身。 昨天傍晚时分,韩榆就洗漱睡下了。 一觉睡到寅时,只觉精气神十足,可以分分钟锤爆一群丧尸的脑袋。 韩榆坐在床上,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后知后觉想到现在的世界没有丧尸了。 啊,我那无处发泄的精力。 韩榆揉揉眼睛,拿起枕边天青色的书生袍穿上。 “笃笃笃——” 韩宏晔前来敲门:“榆哥儿可醒了?” 韩榆更衣完毕,正用浸了凉水的巾帕给自己擦脸醒神,闻言支棱起脑袋:“醒了,爹直接推门就好。” 韩宏晔推门而入:“榆哥儿,我刚才出门给你买了早饭,吃饱了再去考场。” 韩榆捧着巾帕,照着脸一顿揉搓,硬是把白皙的脸蛋磨得通红。 清润润的嗓音从巾帕后传出,瓮声瓮气的:“知道了,爹先别走,和我一起吃。” “好 。” 得到韩宏晔的肯定答复,韩榆加快手上的动作,又胡乱揉搓两把,把巾帕丢回盆里。 “爹你在客栈没事的话可以去找孙爷爷唠嗑,出去转悠也行......嗯?” 韩榆一边说话,一边转身面朝韩宏晔。 然后,整个人惊呆了。 “爹你怎么......”韩榆欲言又止地看着桌前的老父亲,“穿得跟对联一样?” 韩宏晔:“???” 韩宏晔有些局促地转了个圈,低头打量:“这样不好看吗?” 韩榆瞧着一身红的老父亲,轻咳两声:“倒也不是,只是没想到爹会这么穿。” 韩宏晔露出招牌憨笑,眼睛都快笑没了:“我听你大伯说,松哥儿之前考试的时候你也穿了一身红,说什么有‘开门红’的寓意。上个月去县里进货,正好在成衣店里看到这身衣裳,我就给买回来了。” 韩榆已经过了最初的惊诧,听到这番话,心里很难不动容。 韩榆上前两步,热情地拥抱了他的老父亲:“我很喜欢,谢谢爹肯为我费心。” 成衣店的衣裳价格偏高,远不比扯几匹布回去自己做来得实惠。 韩榆深知韩宏晔的守财奴属性,更明白韩宏晔是为了他才会如此。 “有爹的祝福,我定能榜上有名。”韩榆笑道。 “尽力而为就好,不论榆哥儿怎么样,都是爹的好儿子。”韩宏晔摸了摸韩榆的脑瓜,就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坐下,“赶紧吃,凉了口感不 好,吃下肚也不舒服。” 韩榆拿起一个包子,咬一口,里面是肉馅儿的:“爹也吃。” 韩宏晔满口应好,也跟着拿起一个。 是菜馅儿的。 韩榆垂下眸子,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 吃完早饭,韩榆整理考篮。 韩宏晔在一旁碎碎念:“东西都带齐了,进了考场就出不来了,东西最好备两份,做好万全的准备。” 韩榆并不觉得厌烦,好脾气地应着。 收拾好考篮,去隔壁找沈华灿。 沈华灿先他一步收拾妥当,在等第二声号炮的时间里拿本书在看。 “啧啧啧,我原本是不紧张的,这会儿看你如此用功,另几位同窗也在背书,倒显得我像个另类了。” 沈华灿抬头,没好气地睨着他:“你就不能让我借着看书缓解缓解紧张的心情吗?” 韩榆单手叉腰,像模像样地掐两下手指:“昨夜我夜观星象,今儿是个文曲星高升的好日子,你我都能榜上有名呢。” 沈华灿被他逗笑,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韩榆勾勾手指:“走吧,咱们去楼下透透气,号炮响了再上来拿东西。” 沈华灿迟疑了下,还是同意了。 外面天正黑着,只檐下两盏大红灯笼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韩榆和沈华灿并肩而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韩榆指向东边,五指作抓握状:“灿哥儿你看,那试院尽在我掌控之中。” 沈华灿:“......” “韩榆!沈华灿!” 熟悉的声 音自背后传来,韩榆转身看去:“于兄?” 没错,来人正是于横。 于横一脸的喜出望外:“真巧,咱们竟然在同一间客栈!话说前两日我怎么没看见你?我以为你今年不准备参加院试呢!” 韩榆笑笑,正欲解释,第二声号炮响起。 韩榆只好打住话头,去二楼拿上考篮,和沈华灿几人踩着夜色往试院去。 八月下旬,正值蚊虫肆虐的时候。 韩榆不过在院试门口小站片刻,裸.露在外的皮肤就被蚊子叮了好几口,几个大包又红又痒。 “失策,来之前忘记熏艾草了。”韩榆吸着气嘀咕。 沈华灿也不比韩榆好多少,欲哭无泪地驱赶着蚊子:“再忍忍,很快就进去了。” 韩榆抹一把辛酸泪,啪叽拍死一只蚊子:“就当是对我精神上的磨砺......哎!”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撞你的!” 韩榆不着痕迹将考篮换了只手——没被撞到的那只——而后扭过头,就见一个青年人满脸歉意地同他拱手作揖,很是不安的模样。 韩榆不以为意地一笑:“天昏地暗,不是你的错。” 青年考生这才松口气,拎着考篮离开。 不多时,第三声号炮响起,试院大门打开。 衙吏举着写有各县童生姓名的照准牌,引导童生进入大门。 韩榆随一众考生来到仪门前,接受搜身检查。 韩榆将考篮交予外搜检官,双臂抬高,以方便对方仔细搜身。 就在这时, 人群中有一童生站出来:“搜检官,我要举报此人院试舞弊!” 顺着那童生手指的方向,韩榆看到了......他自己。 外搜检官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韩榆的眼神格外不善:“你可有舞弊?” 韩榆神色镇定:“回搜检官,我绝无舞弊行为。” “不可能!我看到你把一张字条藏在考篮里了!”举报韩榆的青年童生高呼。 在数百双充满怀疑的注目下,韩榆不慌不忙:“搜检官若是不信,大可以仔细搜查。” “我人就在这,考篮也在您的手中。”韩榆微微一笑,“若我真的舞弊了,任由您处置。” 外搜检官冷冷瞥一眼韩榆,又叫来两名搜检官,当着所有考生的面给韩榆搜身。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仅韩榆身上,考篮里也并无疑似字条的存在。 青年童生傻了眼,失声道:“不、不可能!我明明......” 韩榆放下双臂,拱手道:“搜检官,我怀疑此人意欲舞弊,试图在搜身时祸水东引,蒙混过关!” 众目睽睽之下,韩榆缓缓勾唇:“还望搜检官一视同仁,不要放过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你方唱罢我登场。 你演完你的戏份,也该我来了。 第72章 外搜检官眼里闪过思量。 舞弊一事非同小可,事情一旦闹大,他们也要受牵连。 权衡利弊后,外搜检官当机立断,向青年童生走去。 青年童生毫无惧色,坦然张开双臂,任由外搜检官搜身。 与此同时,他的考篮也由另一位搜检官检查。 负责搜身的外搜检官将青年童生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扬声道:“没问题。” 青年童生面露得意,又在瞬间转为委屈:“我怀疑这位小兄弟也是出于院试的公平考虑,你怎么恼羞成怒,还反过来污蔑我?” 韩榆不作声,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外搜检官手中的考篮。 其他考生见状,不由窃窃私语。 外搜检官面色一沉:“肃静!” 霎时间,众考生安静如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2节 就在这时,负责检查考篮的外搜检官脸色大变,于众目睽睽之下从考篮的夹层里捻出一张手指宽的字条。 现场一片哗然。 青年童生瞳孔骤缩,猛地看向韩榆,口中喃喃:“不可能!这不是我的!” 可那字条分明是从他的考篮里取出,难不成是旁的人塞进去的? 别开玩笑了。 科举是关乎人身性命的大事,谁不是全程考篮不离手。 韩榆无声轻笑,看他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这一眼神被青年童生捕捉到,他面色狰狞,指着韩榆大呼小叫:“是他!是他把字条放到考篮里的!” 数百道目光再次落在身上,韩榆面不改色: “这位兄台,你我素不相识,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好端端的为何要针对你?” 众人下意识附和,在场的考生来自太平府各地,相熟之人寥寥无几,前边儿的这位考生完全没必要针对一个陌生人,还是这等腌臜手段。 在韩榆直白疑惑的目光下,青年童生哑口无言。 落在考生们的眼中,便是此人做贼心虚。 有胆大的无视严肃冷酷的外搜检官,与前面的童生小声叭叭:“要我说啊,他是自个儿作死不够,还想拉旁人下水。” 大家很难不赞同,点头如捣蒜。 整齐划一的举动,惹得人直发笑。 外搜检官一个冷眼过去,众人连忙噤声。 “带走!” 外搜检官一声令下,即刻有候在一旁的官兵上前。 官兵不顾青年童生的挣扎反抗,两只手跟钳子似的,拎着他往试院外走去。 “我没有舞弊!冤枉!冤枉啊......” 青年童生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 外搜检官用警告地眼神看向在场诸位:“再说一遍,你们当中若有人试图舞弊,还是老实点站出来,倘若被我发现......哼!” 大越律法明确规定,科举舞弊者将革除功名,并酌情判刑,具体到徒三年起步,严重者流放斩首,甚至还有可能累及家人。 针对考生舞弊的处置这般严格,可每年被查出舞弊的考生仍不见少,搜检官们为此颇为头疼。 这会儿来一招杀鸡儆猴, 还真唬出两个舞弊的考生。 一个将小抄写在衣襟的内侧,另一个则将小抄藏于舌头底下,让韩榆大开眼界。 “行了,你进去吧。”有韩榆被误会在先,外搜检官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不止一星半点,“好好考。” 韩榆作揖:“谢搜检官。” 而后接过考篮,前往考场。 无人再提及最先被带走的那个童生,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不论坐牢还是流放,皆是咎由自取,谁会在乎呢。 ...... 进入考场后,众考生以二十人为一组,立于褚知府面前。 这是第二次搜身,由内搜检官负责。 有仪门前那一出,内搜检官的搜身更加仔细,耳朵里、舌头底下、头发缝里,连衣裳的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韩榆展开双臂,任由内搜检官在自己身上扒拉了一遍又一遍。 转了八个圈,搜身总算结束。 而彼时,韩榆衣衫不整,梳理整齐的头发乱成了鸡窝。 韩榆:“......” 事出有因,怪不得谁。 韩榆面带微笑地接过考篮,来到学政面前,由廪保罗先生确认身份。 身份核对完毕,将廪保互结亲供单交给办事员,以换取答题用纸。 办事员道:“你的座位在西寒字十一。” 考场按照千字文的顺序分列,又分东西两侧。 韩榆谢过办事员,径直走向他的座位——西侧寒字一列的第十一个座位。 早在院试开考前,就有专人打扫过考场。 韩榆落座后,还是习惯性地 擦拭桌面,再将笔墨纸砚按习惯摆放好。 静坐约两刻钟,考生尽数入席,天也亮了。 随着一声锣响,院试正式开始。 木牌上写着第一道四书题,由办事员高高举起,在考场内来回走动。 韩榆飞快瞥一眼,在草纸上记下来。 这些年来,韩榆做过的四书题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如何破题早已烂熟于心。 简单看一眼,心里就有了大致思路。 不算太难。 这是韩榆对正试第一道题的最初印象。 韩榆浅浅吸一口气,着手破题。 提笔蘸墨,一列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 韩榆读过很多书,有着堪称庞大的知识积累。 现如今置身考场,他不仅没有任何的紧张慌乱,反而思如泉涌,镇定自若的模样惹人频频侧目。 考官悄无声息地从旁经过,似不经意地一瞥,眼里闪过异样的情绪,脚下不停继续往前。 韩榆对此一无所知,在短时间内起草好第一道题的答案。 之后就是修改润色,为苍白的骨架填入血肉肌理,令其生动饱满。 这一个过程远比起草稿更费时费力,足足花了韩榆两刻钟才完成。 通篇默读,确认流畅清晰,达到自己想要表达的效果,韩榆捏了捏指骨,用端正的楷书一笔一划地誊写到答卷上。 在这期间,小白安静地立在桌角,以它独有的方式陪伴韩榆。 ——至少韩榆感觉不到疲惫。 落下最后一笔,不多时又有办事员举着写有 第二道四书题的木牌出现。 韩榆同样把它记在草纸上,小歇片刻,尽量不让前一道题的思路影响到自己,这才开始破题。 这时,有人申请出恭。 办事员过来收走答卷,待考生出恭后再领回去。 那考生的脚步声有些重,从旁边走过,迫使韩榆的思路被打断。 韩榆皱了下眉,索性等他回来才继续写。 几个时辰转瞬即逝。 申时初,办事员发出“快交卷”的指令,提醒诸位考生,快要到交卷时间了。 这时的韩榆已经做完正试三道题,检查最后一遍,揭下写有自己姓名的浮票,将答卷和草纸一并上交给考官。 韩榆从办事员处领取到出门证——一块竹制的小札——在出门前将其投入竹筐。 待交卷人数满五十人,三声空炮后,试院大门打开,韩榆顺着人流鱼贯而出。 “榆哥儿!” 韩榆刚走出试院,韩宏晔就快步迎上来。 捕捉到老父亲眼里的急切和怒气,韩榆若有所思:“爹?” 韩宏晔看一眼周围的人,有所顾忌地压低声音:“榆哥儿是不是被人污蔑舞弊了?” 韩榆了然,并不打算隐瞒,其实瞒也瞒不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当时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我从客栈过来,就听到有人在谈这件事,我一听他们的形容,就猜到可能是榆哥儿你。”韩宏晔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年纪轻轻的,心可真坏!” 韩榆失笑:“反正人都被带走了 ,处置不会轻。” “那就好,那就好。”韩宏晔叠声道,“话说他为啥诬陷你啊?” 韩榆眼神微闪:“我也不清楚,或许是看我好欺负?” ....... 时间回到寅时,天未亮的时候。 韩榆和一众考生等在试院外,被迫接受蚊虫一轮接一轮的荼毒。 对此,韩榆苦中作乐地表示:“就当是对我精神上的磨砺。” 话音刚落,一位青年童生陡然撞上来。 力道极重,撞得韩榆的胳膊发麻。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忽略擦着他指尖飞进考篮里的小纸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撞你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3节 青年童生连连道歉,态度诚恳德让人不忍责怪。 借着朦胧月色,韩榆将他天真的愚蠢和闪烁的激动尽收眼底。 还能怎么样? 自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天昏地暗,不是你的错。” 借着说话的功夫,韩榆手指化作灵巧的蛇,将那小纸团展开,别进对方的考篮里。 很高兴认识你。 这个就当做初见时的礼物了。 ...... 臂膀上传来厚重的压力,韩榆回神,就见韩宏晔把手搭在上头。 少年人身形挺拔清瘦,大掌按下去,多少有点硌人。 老父亲语重心长地道:“榆哥儿还得多吃点,长壮些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韩榆哭笑不得,看了一眼试院大门,沈华灿还没出来,就拉着韩宏晔先回去。 “我这样正好,爹您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您儿子我可不是好欺 负的。” 随后韩榆就将当时的场景一比一描述给韩宏晔听。 韩宏晔拍手叫好:“就该这样!” 韩榆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父子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试院。 回到客栈,又是一番关切问候。 孙管家深知自家老爷有多看重韩小公子,当他得知韩小公子被污蔑时,一颗心都吊在了半空中,差点气得厥过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呐! 万一韩小公子因为这么个小插曲心态失衡,影响院试又该如何是好? 这厢孙管家刚把沈华灿接回来,主仆二人就迫不及待地去了韩榆的房间。 “榆哥儿感觉如何?”沈华灿轻拍韩榆的肩膀,眼睛紧锁在后者的脸上,不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没什么感觉。”韩榆给他倒一杯茶,意味深长道,“你知道的,很少有东西能影响我。” 沈华灿喝一口水,旋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考试时我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唯恐你被他影响。” “做贼的那个才会心虚,我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韩榆起身,“走,吃饭去。” 沈华灿应声,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吃饭时,韩榆又收到于横等相熟之人的关心。 韩榆只道无碍,和沈华灿吃完饭有上楼,一块儿练两道题,后又互批。 放下笔,天色渐黑。 韩榆伸个懒腰:“早点睡,明儿还有一天呢。” “你也是。”沈华灿送韩榆到门口,顺手关上门。 韩榆回房间后看两篇文 章,便褪衣睡下了。 ...... 翌日,复试开考。 韩榆和昨天一样,准时来到试院门口等候。 有人走到韩榆面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满满恶意:“这位小兄弟,你可知赵荣现在如何了?” 赵荣,昨日污蔑韩榆舞弊的那个童生。 韩榆转眸,语气平淡:“这和我有关系吗?” 那考生噎了下:“他可是因为你才......” 话未说完,被韩榆冷声打断:“他被官兵带走是因为舞弊,与我何干?若说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关系,估计就是被害者与施害者的关系。” “哼,巧舌如簧!”那考生暗自咬牙,“你可知赵荣活得有多辛苦?他娘常年卧病在床,他兄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除了挥霍家财让家里欠下一堆外债什么都不会,科举是唯一的出路!” 可就是这条出路,如今也被堵上了。 “哈——”韩榆怒极反笑,“是我让他污蔑旁人舞弊,还是我让他在考篮里藏字条了?” 都没有! 明眼人都能看出,韩榆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 韩榆逼近一步,黑眸沉沉,看得那考生下意识后退。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质问我,认为这一切是我的过错?” 相识多年,韩榆素来微笑示人,从未有过生气的时候。 这是罗家私塾的同窗头一回见识韩榆疾言厉色、步步紧逼的模样。 就......有点凶。 好在这场对峙没能持续下去。 试院大门打 开,衙吏举着照准牌出来,引导考生入场。 韩榆收敛锋芒,笑意不达眼底:“方才韩某一时情急,还望这位兄台莫要怪罪。” 说罢,和沈华灿一行人进入试院。 那考生怔怔盯着韩榆的背影,喉咙吞咽,发出好大一声的“咕咚”。 路过的考生见了,不屑嗤笑:“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世上从没有受害者有罪的道理,真怀疑这人是怎么考上童生的。 ...... 和昨日的流程一样,韩榆分别在仪门和考场前接受两次搜身检查。 有昨日的前车之鉴,再无人敢做什么小动作。 搜身环节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韩榆信步走入考场,开始为期一天的复试。 正试两文一诗,复试则是一文一诗。 韩榆在午时过后完成这两道题,便无所事事,盯着桌面出神。 考官注意到韩榆这边,原以为韩榆在做什么小动作,走近后发现答卷上写得满满当当。 面前的答卷突然被抽走,韩榆抬头,面带不解。 考官这才想起,昨日就是这名考生答题最快,也最顺畅。 “还未到交卷时间。” 考官留下这一句,踱步离开。 韩榆无视了周遭各异的眼神,乖乖又检查两遍。 检查完毕,正好到交卷时间。 韩榆将答卷和草纸上交,携浮票走出考场。 也是巧了,他和沈华灿前后脚出来。 韩榆站在太阳底下,深深吸一口气:“真是考完一身轻松,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好好歇两日 。” 沈华灿深表赞同:“不是说下个月咱们私塾有人举办诗会,届时还会邀请焦家私塾的学生前来,不若咱们去凑凑热闹?” “这主意不错。”韩榆欣然应允。 “榆哥儿!” “小少爷!” 远处传来韩宏晔和孙管家的殷切呼唤。 韩榆跟沈华灿相视一笑:“诗会什么的先不说,我得回去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为了赶进度,他二人默契地没吃午饭。 从寅时到现在,已有好几个时辰不吃不喝,是个人都受不住。 回到客栈,两人吃得肚皮滚圆,几乎是扶着腰回房间,擦擦脸倒头就睡。 - 院试放榜在三日后。 沈华灿的身体素质远不比韩榆,头一天除了吃饭,几乎都在床上度过。 韩榆闲来无事,就跟韩宏晔出门转悠,为家里的大人孩子买些东西。 翌日,沈华灿休息好了,约韩榆去书斋看书。 两人花了小半天时间,将书斋近一半的书翻了个遍,在附近的馄饨摊解决了午饭,又折返回去,继续翻看。 这期间韩榆和沈华灿不止一次接收到掌柜的白眼,就差拿起墙角的那把扫帚将人打出门去。 所幸他俩最后选中了好几本书,为书斋的入账添色增彩,才避免了被扫地出门的丢脸局面。 临走时,韩榆再一次听到有关平昌侯的消息。 “中旬时平昌侯上书请辞,陛下允了,还将平昌侯府大公子升为翰林院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啧,当真是命好。” 韩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4节 榆眼底掠过暗芒,用玩笑的口吻:“陛下真是爱才若渴。” 沈华灿什么也没说,只拍拍韩榆的胳膊。 快到客栈时,韩榆隐约瞧见外边儿站着一群衣装整肃,腰间佩刀的官兵。 “怎么回事?”沈华灿皱眉。 两人快步走近,便听见客栈内传来一阵骚动。 放眼望去,一个年轻男子被官兵押着出来,后头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瞧着不像是父亲兄长,更像是仆从。 果然,那年级略大的男子怒气冲冲地大喊:“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要把我家少爷带到哪去?” 官兵一脚踹开冲上前欲和他们拼命的仆从:“此人院试答卷的笔迹与县试和府试时截然不同,学政大人怀疑他找人替考,特派我等前来逮捕。” 周遭考生倒吸一口凉气。 找人替考? 你怕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沈华灿目送官兵押着那男子远去,一脸唏嘘:“今年的院试委实不太平,生出太多的事端。” 韩榆摊手:“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光是秀才功名还不够,他们还想要更好的名次。” 欲壑难填,自掘坟墓。 第二天韩榆无意中得知,那考生入了牢狱后不打自招,已经被革除功名,等待进一步的处置。 这给考生们敲响警钟,即便能力不如人,不幸落榜,也不能自作聪明,妄图做出一些瞒天过海的事。 又一日过去,到了放榜的时候。 一回生二回熟,韩榆早不似前 两次那般紧张。 这天早上,他和沈华灿慢悠悠吃完早饭,再慢悠悠赶往试院。 这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让人一度怀疑他俩是不是单纯来走个过场,亦或是料定自己考不中。 “打一文钱的赌,这两个绝对是来凑数的。” 余光中,两个考生对着韩榆两人指指点点,十分笃定的语调。 韩榆并未放在心上,正欲拉着小伙伴过去,那边于横一身狼狈地钻出来。 远远瞧见韩榆,于横眼睛一亮,直奔他而来:“韩兄弟!沈兄弟!” “于兄。”韩榆拱手问好。 不待他收回手,就被于横激动地一把攥住:“韩兄弟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你又是案首?!” 韩榆眨眨眼:“案、案首?” “没错,院案首!”于横重重点头,同时竖起三根手指,“加上前两次,你就是小三元!” 那两个暗戳戳打赌的考生不约而同:“啊?” 沈华灿差点笑出声,忙不迭低头,遮住嘴角的弧度。 于横满脸惊叹:“我真好奇,你跟韩松兄弟两个的头脑是不是跟咱们不一样,怎么就......这样令人匪夷所思呢?” 发出羡慕嫉妒恨的声音.jpg 韩榆轻咳一声:“敢问于兄考得如何?还有华灿,于兄可在榜上看到他的名字了?” “我和沈兄弟都中了秀才。”于横脸上情不自禁带出微笑,“我是十八,沈兄弟第二。” 他又看向沈华灿:“哎,为何韩小兄弟身边都是 厉害人物?真叫于某自愧不如。” 韩榆忙谦虚一番,又客气道:“下次若有时间,于兄可否与韩某探讨一二?” 于横抚掌:“下个月我正好有时间,届时我去太平镇寻你们!” 韩榆:“.......” 我就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不过说都说了,只能应下。 “既看过榜了,我与华灿便先行一步,否则又得连夜赶路。” 于横自是应好:“你们先走吧,我还要等同窗。” 韩榆微微颔首,似不经意扭过头,看向打赌的那两人。 两个考生不约而同别过脸,装作很忙的样子东张西望。 #只要我头转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韩榆走出一段路,同沈华灿低语:“他们怕是恨不得钻地底下去。” 沈华灿哪里看不出韩榆的恶趣味,深感无奈:“咱们常年在镇上,认识的人也不多,不过经过这一遭,怕是你要扬名太平府了。” 十二岁的秀才,当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更遑论韩榆前头还有个探花郎堂兄,无异于锦上添花。 “你信不信回去后就有人上门给你说亲?”沈华灿促狭道。 韩榆虎躯一震,差点来个平地摔。 突然惊恐.jpg “灿哥儿你浑说什么呢?”韩榆佯怒,“我还是个孩子好吧?!” 沈华灿啧声:“韩榆,你是不是害羞了?” “好哇!沈华灿你敢取笑我?我什么时候不好意思了?”韩榆撸起袖子,作势要找他麻烦。 沈华灿见势 不妙,脚底抹油蹿出老远。 两人一前一后追着,就这么回到客栈。 跟长辈分享了自个儿的好消息,便启程回镇上。 回到家,自然又是好一番惊喜庆贺。 韩榆没忘记给韩松写信,将他在府城的见闻悉数告知,当然也没漏掉自己被诬陷的事儿。 韩榆深知,就算他不说,韩松也能从家里其他人口中得知。 回来第二天,韩榆将书信寄出,静待二哥的回信。 他这般争气,二哥应该会满意? - 继韩松成为探花郎之后,韩榆考取小三元的消息不胫而走。 还真应了沈华灿的随口一说,没两日就有人登门说亲。 韩家自然不答应,推说韩榆年纪还小。 媒婆却说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正好培养感情。 在韩榆看来,这些媒婆跟水蛭一样,见了他两眼冒光,恨不得吸光他的血。 韩家人被三天两头上门的媒婆搞得烦不胜烦,韩榆直接让家人闭门谢客,除了亲人好友,谁来也不见。 如此一来,媒婆接二连三地吃到闭门羹,渐渐也就不来了。 ...... 距离院试已有半月,这天下午韩榆给丁班的小萝卜头们出完月度考核的试题,放课后去了趟长水巷。 “赵荣的兄长在赌坊被人下套,欠下数千两白银,前段时间赵家还清了赌债,还在县里置办了一座二进宅院。” “属下在赵荣老家查到这些,原本是想潜入牢狱一探究竟,却听闻赵荣畏罪自杀的消息。” 赵荣出身农户,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筹到几千两银子? 韩榆用脚趾头就知道是哪个狗东西干的。 至于赵荣畏罪自杀,怕也是杀人灭口。 “知道了。”韩榆淡声道,“最近当心些,莫要被平昌侯发现你的行踪。” 还没到送上大礼的时候。 韩一恭声应是。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闷响。 韩一夺门而出,韩榆紧随其后。 然后,他们发现了被五花大绑的赵荣。 赵荣清醒着,见到韩榆,眼里流露出名为惊恐的情绪,拼命挣扎。 挣扎间,一张字条从他身上掉落。 韩榆捡起来。 “送给阿梧喜得小三元的礼物。” 第73章 阿梧? 哪个阿梧? 不知道。 韩榆眸光一厉:“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5节 韩一一阵风似的卷出门,片刻后又回来:“属下无能。” 那人溜得太快,没追上。 “知道了。” 韩榆也不看赵荣,转身回了书房。 字条上的字迹矫若惊龙,颇有颜筋柳骨之风,横撇竖捺间锋芒毕露。 应是男子的字。 韩榆手指轻叩桌案,陷入沉思。 首先排除平昌侯。 平昌侯唯利是图,恨不得韩榆除了死之外受尽百般折磨,绝不可能将赵荣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他手里。 难不成是二哥? 也不对。 韩榆确实有意让韩松知晓自己并没想象中那么单纯,但并不打算透露其他的秘密。 包括韩松的重生,韩榆的穿书,以及这些年来私底下的一切小动作。 更遑论,他在这个世界分明叫韩榆。 韩榆! 而非什么莫名其妙的阿梧。 就算是前世,也只一个简单的编号——实验体零五。 可对方明显知道他和赵荣之间的龃龉,甚至伪造出赵荣畏罪自杀的假象,大老远把人从府城运来太平镇。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脑袋里越想越乱,索性把字条放进暗格里,又叫韩一进来。 他需要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韩榆绝不容许任何人窥探到他的秘密,成为可以随时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韩一的执行力极强,又或许是对方有意透露,他很快就带着调查结果回到太平镇。 彼时韩 榆刚收到韩松从怀宁县寄来的书信。 许是兄弟两个是以书信的方式交流,韩松的情绪表达更为直白。 信中,韩松明确表达了对韩榆的满意,以及对韩榆未来的殷切期望。 “或许不久的将来,有朝一日你我能成为共事的同僚。” 同僚? 这两个字反复辗转于韩榆的舌尖,念了一遍又一遍。 感觉非常不错的样子。 书信的最后,韩松提及二嫂谈绣芳。 他说二嫂已有两月身孕,希望韩榆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所以他很快又要有小侄子小侄女玩(划掉)了? 韩榆有些期待,又因为和韩松相隔千里而气馁。 韩榆坐在书房里,提笔给韩松回信,而后将二嫂有孕的好消息分享给大家。 众人自是喜不自禁,苗翠云更是张罗着要去怀宁县照顾二儿媳。 韩家食铺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还雇了两个妇人做事,苗翠云这两年基本上闲下来了,走这一趟也无妨。 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去照顾二儿媳,大儿媳唐怡是否会心存芥蒂。 唐怡听后哭笑不得:“我当初怀孕时娘一直在我身边照顾,邈哥儿出生后若不是您帮我,我和他爹不知要出多少茬子。您就放心去吧,家里和铺子上有我跟二婶呢。” 萧水容紧跟着表态:“松哥儿如今是一地父母官,公务繁忙,难免顾不上绣芳,这怀胎十月,身边还得有个人盯着。” 于是,苗翠云前往怀宁县的事儿 就这么定下了。 韩榆着实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看来我还得在给二哥的回信里添上这么件事,或者大伯娘给二哥一个惊喜?” 苗翠云止不住地笑:“我看你啊,单纯就是想看你二哥大吃一惊的样子。” 韩榆振振有词:“我不是我没有,大伯娘您可别瞎说。” “好好好,大伯娘看错了。”苗翠云看破不说破,连连点头,“榆哥儿你还是提前跟你二哥说一声,他们也好提前准备着。” 韩榆应声,回去在信纸上补了一段,借口寄信和去书斋送书,趁天没黑出去一趟。 实际上韩榆直接去了长水巷,将寄信和送书的任务交给其他人。 “你是说,对方来自越京?” 韩一应是。 韩榆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夕阳从窗口探进来,将他长得过分的睫毛染成金色。 “莫不是那厮的仇家?”韩榆翻看着韩一这些天查到的东西,喃喃自语。 以韩榆对平昌侯的了解,猖狂自大,目中无人,无意之中多几个敌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唯一令韩榆不解的是,对方怎么摸到太平镇,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私底下的这些布署? 韩榆手指轻点下巴:“继续查。” 送礼之人的存在于韩榆而言无异于百爪挠心,一天不查清楚,韩榆就放不下心。 韩一抱拳:“是,主子。” 韩榆失望而归,按捺下烦闷的思绪,着手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而后又日常练习一篇八股文 ,读两篇文章,最后再练几张大字。 做完这一切,已是亥时三刻。 韩榆收起小白,洗漱入睡。 ...... 翌日,韩松到私塾后刚坐下,就被沈华灿戳了后背。 “榆哥儿,可别忘了下午的诗会。” “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韩榆往后桌丢了两颗饯梅——依旧是从四姐手里扣过来的——随手捋了捋头发。 “这也不怪你,上次跟你说还是一个月前。”沈华灿分一颗饯梅给席乐安,“对了榆哥儿,昨晚我看书,有一处不太明白,你转过来,咱们探讨探讨。” 虽说家中有一位现成的学富五车的大儒,沈华灿却也顾及对方的身体,不忍打扰沈绍钧休息。 思来想去,决定今儿来找韩榆答疑。 祖父不止一次说过,若是父亲在世,他一定会对榆哥儿格外满意。 勤学好问,天资聪颖,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要退一射之地。 沈华灿向来与人为善,也能坦然承认韩榆比自己优秀,这厢遇到难题,可不就第一个想到了他。 韩榆掏出水囊,仰头灌了口水,抿抿湿润的嘴唇:“来吧。” 不多时,罗先生走进课室,沈华灿也顺利解开疑惑。 席乐安嘶声:“榆哥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席某当真是收获良多哇!” 韩榆转身的动作一顿,眼眸轻眨:“既然如此,今天多做一道题。” 为了三年后的院试,席乐安恳请韩榆和沈华灿每天给他出一道题。 既然收获良 多,何不趁热打铁,多刷几道题? 嗯,没毛病。 席乐安:“......”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想要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你胡说! 让你多嘴! 韩榆和沈华灿相视一眼,眼底是浓郁到极致的笑意。 ...... 四节课后,韩榆把书塞进布袋:“灿哥儿,你说我要不要回去换身衣裳?” 这是他头一次参加诗会,不太了解其中规则,担心私塾统一的书生袍太过敷衍。 沈华灿噗嗤笑了:“这有什么,咱们直接过去就好,也好跟焦家私塾的那群人区别开。” 韩榆放心了:“走吧,可不能做最后那个。” 席乐安苦哈哈抱着新鲜出炉的三道四书题,对直往外跑的小伙伴喊:“你们慢点,等等我!” “快点!”韩榆吆喝一声,自然而然地慢下脚步,“下次再这么慢,我跟灿哥儿就不要你喽。” 沈华灿捧腹大笑,故意拖长了语调逗席乐安:“没错,不要你喽~” 席乐安:“......” 幼稚。 哼! - 诗会在镇上最大的酒楼举办,韩榆三人抵达时,已有不少读书人到了。 组织这场诗会的是一位名叫王聪的同窗,家在县城,因出手阔绰结交诸多好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6节 王聪将整个大堂都包下来了,前来诗会的不仅有罗家私塾的学生,还有好些生面孔。 有人吟诗作对,有人饮酒放歌,潇洒恣意好不快活。 韩榆左手席乐安,右手沈华灿,寻了个角落的位 置坐下。 看着大堂里热闹的场景,不由咂舌:“真是涨世面了。” 席乐安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一点在杯子里,抿一小口,浑身哆嗦了下,五官皱成一团。 他的异样引来韩榆侧目:“怎么了这是?” 席乐安抖着手指向酒壶:“这里头竟然是酒!” 一旁的同窗见状,当即乐不可支:“诗会上自然不能少了美酒,若是席小兄弟喝不惯,那边还有好茶。” 席乐安吐出一口酒气,忙不迭取来一壶茶水,吨吨吨连灌三杯,才勉强压下酒液的辛辣口感。 “真有这么辣?”韩榆有些纳罕,“我怎么闻着颇为清甜?” 席乐安咂摸着嘴,表情有点怪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未喝过酒。” 不仅他,另两个也没接触过。 今儿可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先前提醒席乐安喝茶的同窗再度开口:“这可不是什么烈酒,而是老少皆宜的果酒,那边几个斗诗的喝的才是烈酒。” 韩榆抬眼望去,不远处果然有几个及冠之年的男子大口喝酒,放声吟诗。 再低头,发现他和沈华灿面前的杯子里满满当当,被席乐安倒了一整杯的果酒。 韩榆偏过头:“你干什么?” 席乐安笑眯眯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觉得这滋味还好,你们快尝尝。” 再看席乐安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大半。 韩榆:“......” 韩榆垂眸去看杯中清冽的酒液,慢吞吞竖起一根手 指:“就一口。” 席乐安撑着下巴:“其实刚开始有点辣,但是回过味来,是那种非常绵长的果香。” 具体是什么果子,席乐安尝不出来。 韩榆和沈华灿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同时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第一反应是辣嘴。 几息之后,又转为清甜。 韩榆咂咂嘴:“竟然还不错?” 不过他素来克制,尝一口就停下了。 等会儿诗会结束,他还要走回去呢。 “怎么样?好喝吧?”席乐安一脸期待地问。 韩榆颔首:“不错,但不可多喝。” “对。”沈华灿赶在席乐安反对之前换走他的杯子,“当心喝醉了回去,伯父揍你。” 席乐安想起他老爹砂锅大的拳头,顿时一个机灵,什么意见都没了。 桌上有凉菜,色香味俱全,韩榆三人一边吃一边说,倒也尽兴。 “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吃饱了。”沈华灿脸色微红,同韩榆耳语。 韩榆拍拍肚皮,确实圆滚滚的:“正好,回去后也省得吃饭了。” 这时,王聪好容易从一群好友中脱身,过来找韩榆。 “诗会这般热闹,你怎么不作两首诗?”说着要与韩榆喝酒。 韩榆以茶代酒,笑道:“诗会上才学渊博之人众多,不差我一个。” “韩兄弟此言差矣,你每次月度考核的答卷我都有仔细观摩,遣词造句是我等远不能及的。” 席乐安接过话头:“王兄你可别再夸他了,再夸下去,韩榆就该翘尾巴了。” 这话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同时很好地避免了韩榆无话可说的尴尬。 不过这样一来,也让韩榆彻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在太平镇一众读书人眼中,韩榆身上有两个标签。 探花郎的兄弟。 小三元。 无论哪一点,都是人群中格外瞩目的那个。 有人艳羡,将韩榆当做学习的榜样,时刻敦促自己前进。 譬如冯宁。 也有人嫉妒,因为韩榆的过分优秀而心理扭曲,敌意满满。 譬如黄睿。 上次见韩榆,还是七年前。 黄睿和韩松同时参加县试,韩松得了县案首,而他名落孙山。 巨大的差异让他很难不妒忌韩松,并且坚信焦先生的话,认为自己单纯是时运不齐,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落榜。 这七年里,黄睿连续报考了四次县试。 无一次成功。 其中两次折在正试,连复试都没能进。 二月里,黄睿再一次参加了县试。 这回他总算以吊车尾的名次侥幸通过,却在府试折戟,凄惨落榜。 就在他因为落榜浑浑噩噩的时候,韩松成为探花郎的消息传开。 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抽在脸上,黄睿的脸火辣辣疼。 同一年参加县试,韩松官至七品,而他连个童生功名都没有。 何等讽刺。 这还不够,两个多月后又有消息传来——韩榆继韩松之后,顺利考取秀才功名,并成为小三元。 黄睿在心里把这对兄弟骂得狗血淋头,积攒的怒气直到今天都没能散去。 他是沾了同窗的光才能 来诗会,此前不止一次向王聪献媚,以期被后者划入好友的范畴。 只是效果甚微,王聪始终对他爱答不理。 可就是这样倨傲的王聪,对韩榆多有夸赞,言辞间难掩推崇。 这让黄睿的怒火霎时高涨十倍不止。 黄睿听到王聪问韩榆为何不作诗,便忍不住站出来:“韩榆你连得三次案首,想来是有真本事的。” 韩榆循声望去,入目是黄睿那张胖脸。 有点眼熟,但不确定。 韩榆迟疑片刻:“......黄睿?” 黄睿捕捉到他眼里的陌生,当时就炸了:“是我,几年不见,你这就认不出来了?” 韩榆默然。 黄睿心底冷笑:“今日太平镇大半读书人都在,你何不赋诗一首,好让咱们见识见识小三元的本事?” 韩榆揉了揉太阳穴,对此颇为头疼。 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平白影响了自个儿的好心情。 却说黄睿的话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其他人也没想到小三元会藏在角落里,纷纷表示让韩榆赋诗一首。 韩榆推拒不得,只能在两位好友看好戏的目光下起身,赋诗一首。 “天香飘玉井,一片照瑶池。 色借秋光好,凉欺暑夕宜。 露寒珠缀落,云薄翠绡垂。 应是仙人佩,移来月上时。”【1】 正值丹桂飘香时节,一轮弯月不知何时悄然爬上树梢。 酒楼外有一棵桂花树,秋风拂过,落下一地金黄。 众人放眼望去,情不自禁地被韩榆带入到意境之 中,满眼的向往和愉悦。 “妙妙妙!当真是妙极!” 王聪拊掌叫好,端起酒杯要与韩榆喝酒:“此情此景,韩兄弟应与我痛饮一杯!” 韩榆依旧以茶代酒,微笑着道:“韩某献丑了。” 有一书生朗声大笑:“若你的诗作是献丑,咱们的又算什么?” 一时间,大堂内充满笑声。 大多是善意的,钦佩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7节 有人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吟诗,末了还醉醺醺地让韩榆再赋诗一首。 韩榆作扶额状,无奈道:“实在对不住,方才贪杯,多饮了两杯酒,这会儿有些头晕。诸位自便,容韩某歇一歇吧。” 小三元连声告饶,不胜酒力的模样不似作假,大家只好放过韩榆,另寻他人。 韩榆回到座位上,狠狠松了口气。 沈华灿笑道:“诗作得不错,若是韩二哥在,也得赞你一句。” 韩榆哼笑,咬牙佯怒道:“是谁把我推出去的?” 别以为他没感觉到,王聪和黄睿盛情相邀时,旁边这两个在桌子底下暗戳戳把他往外推。 “你们两个,真不够义气!”韩榆忿忿总结。 席乐安连忙讨饶:“这不是黄睿主动挑衅在先,若你不应,旁人还以为你怕了呢。” 沈华灿附和:“那恐怕明日就有人传‘小三元名不副实’了。” 假设的传言被沈华灿捏着嗓子说出来,有种雌雄莫辨的怪异。 韩榆憋笑憋得肩膀直颤:“灿哥儿你正常一点......好吧,我觉得黄睿应 该不敢再来了。” 脸都被扇肿了,再为自己找存在感,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就算黄睿有心如此,王聪也不会纵容他。 正如韩榆猜测的那样,诗会在风平浪静中结束。 韩榆吃得撑肠拄腹,提出告辞。 王聪送他们仨到门口:“今日的诗会有了韩兄弟加入,王某觉得十分精彩,下次若有机会,王某还想请你们三位前来。” 韩榆欣然应允,至于到时候会不会去,还得看心情。 出了酒楼,一阵夜风吹来,韩榆三人被桂花雨浇了个严实。 沈华灿的味觉受不得刺激,一刺激就容易打喷嚏。 就比如现在。 他迅速逃离桂花雨,站在街头,弯着腰喷嚏一个接一个。 韩榆和席乐安在他左右,轻拍他的后背。 半晌后,韩榆低头问:“好些了没?” 沈华灿吸吸鼻子:“没什么大碍,回去吧。” “这么多年你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席乐安面露关切,“大夫也看了,药也没少吃,好像都没什么用哎。” 韩榆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们村的关大夫医术不错,或许可以试试找他看。” 沈华灿揉揉鼻子:“回头我跟祖父说。” 韩榆只是建议,去不去还得沈华灿自己拿主意。 三人踩着夜色,各回各家。 ...... “你们听说了没?昨儿诗会结束后,有个焦家私塾的学生喝多了酒,走夜路一头扎进路边的水缸里,泡一晚上被家里人找回去,结果半 天不到人就没了。” “那学生的爹娘跑去王家闹事,王家填了不少银子进去呢。” “竟有此事?” “我骗你作甚?那人以前还是咱们私塾的,连着几次不合格,被先生撵走了。” 参加诗会,月度考核不合格......这让韩榆联想到黄睿。 询问的眼神瞥向席乐安,很快得到后者的肯定答复:“就是他,早上我从黄家路过,门上都挂白布了。” 韩榆眉梢轻挑:“也太大意了。” 虽然黄睿几次三番地挑衅,韩榆却从未将他视为对手。 想不到那跳梁小丑就这样草率地没了。 联想到自身,韩榆唏嘘道:“这年头活着可真难啊。” 席乐安没听清:“你说什么?” 韩榆摇摇头,转回身看书了。 傍晚时分,韩榆照例去沈家,接受沈绍钧的教导。 待韩榆落座,沈绍钧正色道:“授课之前,老夫有一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见。” 韩榆有些受宠若惊,究竟什么事,竟然要征求他的意见? “昨儿有位好友来信,给了老夫安庆书院的读书名额。” 韩榆迅速调出安庆书院的相关信息。 安庆书院位于安庆府,与徽州书院、永平书院、东昌书院并称大越四大书院。 其中安庆书院位列第一,是读书人打破头也想挤进去的地方。 韩榆摩挲指腹:“师公的意思是?” 沈绍钧直接挑明:“老夫想让你们三个去。” 韩榆,沈华灿,席乐安。 韩榆怔了下,回神后第一 反应是:“师公,您跟灿哥儿说了吗?” 安庆书院这等好地方,韩榆自然是想去的。 在给出答复之前,韩榆还想问一问沈华灿的意见。 “老夫还没问他。”沈绍钧都能想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只要你答应了,他们俩自然会跟随。” 韩榆讪讪一笑,干巴巴说道:“师公说的是,我们的确友情深厚。” 沈绍钧问:“所以你的决定是?” 虽然心里头或多或少对自家孙子紧跟韩榆脚步走有那么点意见,可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纵使沈华灿比同龄人稳重,可一旦遇到事,还得是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的韩榆(?)。 有韩榆在,他放心。 韩榆坦言道:“我自然是想去的。” 沈绍钧拍板:“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老夫再跟那两孩子说去。” 韩榆都同意了,那两个不成问题。 韩榆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师公给我这个机会。” 沈绍钧没好气看他一眼:“你是灿哥儿他爹的弟子,不给你给谁?” 韩榆眉开眼笑,连声称是。 虽然最初是一场彼此的利用,但他不得不承认,沈绍钧有用心教导他。 光凭这一点,也值得他真心相待了。 安庆书院的话题就此结束,接下来进入正题。 韩榆正襟危坐,认真听沈绍钧讲课。 一个时辰后回到家,正好是苗翠云过来开门。 韩榆嘴角噙着笑:“大伯娘,我可能要和您一起去安庆府了。” 苗翠云 一愣:“咋回事?” 韩榆就把沈绍钧的事儿说了。 苗翠云一拍手:“那敢情好啊,你们俩兄弟又能待一块儿了。” 随后就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告诉了全家人。 齐大妮当机立断:“去!一定要去!” 读书不易,能去这个所谓的四大书院之一更是不易。 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韩宏晔和萧水容有点舍不得韩榆出远门,不过转念一想,安庆府那边有韩松照应着,他们立刻就放心了。 “榆哥儿你就放心去吧,我跟你娘都支持你。” “你爹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总归照顾好自己,别让家里人担心。” 韩榆一一应好。 他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无条件支持自己的爹娘。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果然不出沈绍钧所料,沈华灿和席乐安一听说韩榆答应了,毫不犹豫地表示要跟着一起去。 只是有个前提,沈绍钧要一起去。 “祖父年岁已高,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不如一道前往。” “我跟安哥儿商量好了,等去了安庆府,咱们两家租个小院子,彼此也好照应。” 韩榆没意见:“反正平日里都住在书院,只有休沐才出来,我直接回二哥那边。” 沈绍钧跟罗先生打过招呼,没两天韩榆三人即将去安庆书院的事儿就传开了。 韩榆打水时,遇到冯宁。 冯宁眼睛很亮,里面是满满的艳羡和祝福:“一路顺风,也提前预祝你乡试顺利。”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8节 韩榆莞尔:“你也是 ,院试顺利。” 两人相视一笑,前后走出水房。 - 五天后,韩榆将一切安排妥当,出发前往安庆府。 与他同行的,还有苗翠云、席乐安以及沈华灿祖孙。 在此之前,沈华灿去找了关大夫,正在吃药,不知效果如何。 另外就是于横,之前说好过来,韩榆写一封信过去,解释清楚就好。 出于安全考虑,沈绍钧请了十位镖师。 镖师一路护送,几辆马车走走停停,在半月后抵达安庆府。 沈绍钧租赁的小院在府城,韩榆和他们辞别,去往怀宁县。 苗翠云促狭地说:“你二哥还不晓得你也来了,你正好给他个惊喜。” 韩榆深沉点头:“我正有此意。” 马车行驶了约有一个时辰,抵达怀宁县县衙。 韩松如今和谈绣芳就住在县衙的后堂。 衙役见马车停在县衙门口,上前问询:“你们什么人?” 苗翠云撩起车帘:“我是你们县令大人的母亲。” 衙役不敢轻信:“您稍等,我去问一问。” 苗翠云回头跟韩榆小声说:“这衙役规矩不错。” 韩榆微抬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口吻:“也不看看怀宁县的县令是谁,有二哥在,他们哪里敢懈怠。” 苗翠云不置可否。 不多时,一人快步走出县衙大门。 韩榆定睛看去,清逸俊美的青年着一身绿色官袍,威严又不失风流。 韩榆麻溜跳下马车,给了韩松一个热情的拥抱:“二哥!” 韩松听说苗翠云来了,就连 忙放下公务赶来。 想象中的亲娘没见着,反而见到了本该在太平镇好好读书的韩榆。 被韩榆砸个正着的韩松:“......怎么回事?” 韩榆仰起头,笑脸灿烂地道明缘由。 而对面,当韩松看清韩榆的脸,呼吸猛地一滞。 韩榆丝毫没有发觉韩松的异样,松开二哥去扶苗翠云:“大伯娘您慢些,我扶您下来。” 韩松掩下眼底汹涌的情绪,也上来扶苗翠云。 苗翠云这会子满心满眼都是儿媳妇,草草看一眼二儿子:“你媳妇呢?” 韩松领他二人进县衙:“绣芳在后头,我带您过去。” 苗翠云摆手:“我自己去。” 而后脚底跟踩了风火轮似的,眨眼没了踪影。 韩松目光游移,就是不落在韩榆脸上:“......所以说,乡试之前,你都在安庆书院读书?” 韩榆点头:“没错。” 韩松吐出一口浊气,不去看韩榆:“我先带你去书房放置书箱,房间稍后收拾。” 韩榆无所谓:“那就麻烦二哥了。” 韩松眼神飘了飘,默默摇头。 两人去了后堂的书房,韩松淡声道:“白天我都在前头处理公务,你可以随意使用。” 韩榆放下书箱,满眼惊叹地看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随口应了声“好”。 韩松略微侧身:“你......” 韩榆见他欲言又止,贴心地问:“二哥想说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韩松食 指轻点桌案,“如果你想给自己再取一个名字,打算姓什么?” 韩榆一脸懵:“啊?” 好端端的怎么还改姓了? 韩松眼神微闪,强行压下轻颤的指尖,提笔蘸墨,飞快在纸上写下几个姓氏。 “这几个,你会选哪个?” 韩榆接过宣纸看了眼,上头是十来个不同的姓氏。 韩榆想了想,不假思索地指向其中一个:“这个,凌。” 他的编号是零五,“凌”与“零”同音。 嗯,就是这样。 韩松瞳孔收缩,猛地缩回手。 宽袖拂落桌角的砚台,当场摔碎。 韩松的大脑也和那砚台一样,混混沌沌,好似一滩烂泥。 第74章 韩榆还是头一回见韩松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担忧地伸出手:“二哥?” 韩松浑身一震:“不必!” 韩榆:“???” 不必就不必,这么大声音作甚? 搞得他跟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韩榆心中腹诽,不太高兴地收回手,试探问道:“二哥可是最近累着了?” 韩松深呼吸,喉结滚动,睫毛飞快颤抖:“倒、倒也没有。” 可韩榆却一眼看破他绷紧的身体,和半掩在袖中、攥成拳状的右手。 分明是过度紧张的表现。 嗯,说谎无疑了。 对上韩榆狐疑的眼,韩松掐了下手心,僵硬的语调微微缓和:“前任县令的烂摊子还未处理妥当。” 韩榆会意,他就说嘛。 论嘴硬还得是你。 韩榆放下那张莫名其妙的写有一大堆姓氏的宣纸,推推韩松的胳膊:“二哥你快去忙吧,这里有我收拾,你早点忙完,也能早点回来休息。” 韩榆的话语不乏关切,让韩松眸光微转,黏在他的脸上。 韩榆被他盯得颇不自在,心思流转,忽然搭上韩松肩膀:“二哥你就说实话吧,这么些天未见,是不是十分想念我们?” 韩松:“???” 韩榆见他不说话,以为是默认,单纯不好意思说,遂一副无可奈何的宠溺表情:“好吧好吧,其实我也有点想念二哥。不仅我,全家人每天都有在惦念你。” 然后,韩榆给了韩松一个超大的 拥抱。 韩松身体僵硬,活像是生吞了一根扁担,有种奇异的笨拙。 韩榆心里好笑,右手在韩松背上轻拍两下,这才后退半步,神情认真地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恍惚间,韩松想起当年。 他将粮草安全运送到军中,自己却因为敌军的一路追杀重伤晕厥数日。 醒来后,凌先生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凌先生说:“你很棒,非常勇敢。” 明明和韩松年岁相仿,却常以长辈自居,哄小孩的语气让人哭笑不得,他们还只能被迫接受。 凌先生夸韩松时,也如韩榆这般,习惯性地用手轻拍他的后背。 只不过前者慈和包容居多,后者更偏向于兄弟之间的亲昵和纵容。 韩松心神一动,再看向韩榆。 他逆着光站,眼角眉梢有种浓墨重彩的精致,乌黑的眼眸熠熠生辉。 韩松不着痕迹移开眼,负在身后握拳的手松开:“这里等我回来再收拾,你房间估计收拾好了,先去歇着吧。” 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 看似镇定,实则同手同脚而不自知。 这一幕被韩榆捕捉到,让他眼里飞掠过意味不明的情绪。 话虽这么说,韩榆还是把碎裂的砚台和满地的墨水收拾干净。 事后也没去休息,而是把书箱里的书籍取出,放到韩松特意为他腾出来的三层书架上。 韩榆没有忘记苗翠云和谈绣芳。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89节 他带上萧水容给尚未出生的娃娃做的肚兜和小褂子,循着记忆找过 去。 县衙的后堂并不宽敞,加上灶房也就八间屋子,韩松夫妻二人住在象征着主人身份的正屋。 担心惊扰到两位女士,韩榆进门前先敲门。 屋里的谈话中止,旋即传来苗翠云的声音:“谁?” “大伯娘,是我。” “进来吧,门没关。” 韩榆跨过门槛,就见苗翠云和谈绣芳坐在桌前说着话,两人脸上都带着浓郁的笑。 “大伯娘。”韩榆微微颔首,“二嫂。” 说实话,韩榆和这位二嫂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除了小时候打过一次雪仗,她和二哥成亲后也只在家里住了不到半月。 韩榆懂得避嫌,那期间和谈绣芳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 “这是我娘给小娃娃缝的衣裳,还望二嫂不要嫌弃。” 谈绣芳笑着接过,嘴上说道:“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苗翠云接过话头:“你二婶的针线活比我好,这料子也是上乘的,正适合给刚出生的孩子穿。” 提及孩子,谈绣芳轻抚腹部,恬静的面庞闪过一抹温情:“二婶费心了。” “对了,榆哥儿可知道你房间是哪个?”苗翠云突然问。 韩榆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二哥说我的房间在收拾了。” 其余一概未提。 “你二哥真是......”苗翠云一拍桌子,“走,大伯娘带你去认认路。” 不过几间屋子,何须认路。 但韩榆还是非常诚实地跟了上去。 韩松给韩榆安排的房间在苗翠云房间的左边, 右边则是正屋。 “回头要是缺什么,尽管告诉大伯娘,我正好闲着没事,出去给你买。” 韩榆接受了苗翠云的好意:“多谢大伯娘。” 苗翠云嗔怪地看他一眼:“一家人谈什么谢,忒生分。” 韩榆失笑:“好。” 这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夫人。” 韩榆回头,声源处是一位年纪约有四五十岁的妇人。 “这是?” 谈绣芳解释说:“松哥要上值,我又有了身孕,就买了个人回来,专门洗衣做饭。” 一边说,一边向苗翠云投去忐忑的目光。 她孕期的反应有点严重,委实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 苗翠云终究是韩松的母亲,谈绣芳很在意她对自己看法。 苗翠云压根没想那么多,反而十分赞同小夫妻的做法:“如今日子好过了,松哥儿也做了官,也该享享福。” “等孩子出生,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再买两个也行。”苗翠云看向妇人,“时辰不早了,该做晚饭了。” 妇人点头:“我就是来问问,老夫人和小公子有什么忌口的,我也好去准备。” 苗翠云替韩榆答了:“没什么忌口的,你直接做便是。” 妇人就去灶房准备。 韩榆拿鞋底蹭了蹭地面:“大伯娘二嫂你们先聊,我回屋歇会儿。” 他在这里,这两位说话有所顾忌,他本人也不自在。 苗翠云也不留他,拉着谈绣芳进门去了。 韩榆进了房间,把为数不多的衣物放进 柜子里,随意拿了本游记打发时间。 半个时辰后,刘婆子准备好晚饭,韩松也处理完手头的所有公务,从前堂回来。 一家人围桌而坐,边说笑着开饭。 ...... “二哥?” 韩榆的呼唤带着满满的疑惑,将韩松从深思中拉拔出来。 韩松下意识应了声:“怎么了?” 韩榆嘶声道:“二哥一直盯着我作甚?莫非我脸上有盘菜?” 第二十八次。 从坐下吃饭开始,韩松瞄了他整整二十八眼。 眼神若有所思,让人有种被拷在刑架上,严刑审问的错觉。 韩榆只觉寒毛直竖,脑中警铃大作。 他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今天的韩松,实在太不正常了,从头到脚都透着怪异。 韩松转眸,另一边的母亲和妻子正用同样不解的眼神看他。 韩松脑仁儿隐隐作痛,无声吸一口气:“我在想县衙里的事,与县学有关,正好榆哥儿是读书人,就多看了几眼。” 韩榆眉梢轻挑:“原来如此。” 至于信不信,那就另说了。 苗翠云轻拍韩松的胳膊一下:“吃饭的时候甭想那么多,我看你没什么精气神,莫不是被榆哥儿给你准备的惊喜吓到了?” “惊喜?”韩松不明所以。 比起惊喜,更像是惊吓。 韩榆心想,反手指向自个儿:“我跟大伯娘一起来,不就是最大的惊喜吗?” 韩松:“......” 他确实没想到韩榆会来,但这件事的惊讶远比不上他的最 新发现更令人震惊。 震惊到半个多时辰都神思恍惚,脑袋里好似被鞭炮问候过,所有的理智都炸得七零八碎。 谈绣芳忍不住笑:“娘有所不知,那日三弟来信,说他考取院案首,还得了小三元,松哥不知有多高兴,连夜爬起来找书,说是要给三弟寄回去。” 韩松重重咳嗽一声,面无表情,紧抿的嘴唇和收拢的手指却泄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韩榆眸光微闪,拖长了语调:“竟有此事?那想来这回二哥也是惊喜万分的,只是我和大伯娘的出现对二哥而言很不真切,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理由都给你找好了,就问你贴不贴心? 韩松眼神往韩榆那边飘了飘,又转回来,语气无奈:“你们就别促狭我了。” 苗翠云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叠声应好:“什么也不说了,吃饭。” 好容易捱过晚饭,韩松随意找个借口,直奔书房。 没走两步,被韩榆叫住:“二哥,你有非常紧急的事吗?” 韩松脚下微顿:“不算紧急。” “那真是太好了。”韩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韩松身边,“我有几处疑问,师公舟车劳顿精神不济,我便没有打扰他,想着二哥也是一样的。” 韩榆略微仰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挂着明晃晃的暗示。 快给我答疑解惑! 韩松:“......走吧。” 答疑过程中,韩松全程目不斜视,过于刻意的举动惹得韩榆频频侧目。 然而越是这 样,就越让韩松如坐针毡。 明明是深秋时节,当答疑结束,韩松的后背早被汗意湿透。 “多谢二哥,这会儿我总算豁然开朗,否则心里堵得慌,怕是夜里睡觉也不安稳。”韩榆合上书,眼睫掩下的眸子微暗,“二哥你忙吧,我先回去。” 韩松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划着指腹,淡淡应了声:“好。” 待韩榆走出书房,顺手关上门,韩松才狠狠松了口气。 韩松浑身脱力一般,放纵自己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狼狈地闭上眼。 他知道今天自己失态了。 非常失态。 不论是无缘无故地写出多个姓氏,催促韩榆选择,然后在韩榆的揶揄下落荒而逃,还是吃饭时频频走神,以最不走心的理由敷衍了最最亲近的人。 可以明确的说,这是他重生以来最最失态的一次,远胜过以往被韩榆逗弄到失态的无数次。 这一切的根源,是他的堂弟,韩榆。 很久之前,韩松在灯下看韩榆,惊鸿一瞥间,觉得韩榆的侧脸竟然和凌先生有几分相似。 再看第二眼,又不像了。 韩松以为是错觉,并未放在心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0节 可就在不久前,韩松再次发现,韩榆和凌先生有着惊人的相像。 这一认知,让韩松心惊肉跳。 再三确认不是错觉,韩松鬼使神差地将“凌”字混入那些姓氏中,让韩榆任选其一,还用了那么蹩脚的理由。 韩松想,他一定是疯了。 韩榆明明是韩家的子孙,怎么会和凌 先生扯上关系? 就在他自我怀疑时,韩榆选中了“凌”字。 韩松告诉自己,这无法证明什么。 或许韩榆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姓氏,没有更加深层的含义。 更遑论,韩榆分明是韩家的子孙,怎么会跟凌先生扯上关系? 两股思想不断拉扯,让韩松头痛欲裂。 第一个韩松说:“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吗?” 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五官极为相像的也是寥寥无几。 凌先生那张脸再年轻个十来岁,几乎和韩榆一模一样。 尤其在数月未见后,韩榆在他记忆中的模样得以刷新更替,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第二个韩松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像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遇到凌先生时,韩榆早已不在人世,这二者完全没有任何的交集。 或许只是巧合。 韩松如此安慰自己,忽又猛地坐直了身体。 他想起来了! 上辈子十二岁的韩榆,和今日所见的韩榆并不是同一张脸。 韩榆脸色微变,迅速抽出一张宣纸,下笔如飞,列出多个猜想。 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是——凌先生和他一样回到过去,只是方式不同。 他回到十岁这年,而凌先生成了韩榆。 思及当年韩榆在山里摔伤,醒来后性情大变,韩松不由心跳加速。 还有当年县试前夕,他曾误会韩榆在粥里放了什么东西,因此惹得韩榆泪眼汪汪。 上辈子,韩松运送粮草受伤那一回,凌先生每日 都偷偷往他的饭菜里放东西,加快他的恢复。 先生自以为隐蔽,只是他佯装不知罢了。 种种证据,真相呼之欲出。 韩松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激烈的情绪外放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向韩榆保证过,要给予对方绝对的信任,不猜疑,不试探。 韩松有努力兑现承诺,这次也不例外。 韩松左手握拳,轻敲右手掌心,眼底闪过思量。 凌先生知道他姓甚名谁,按理说不该见面不相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忘却了前尘。 故而聪慧有余,沉稳不足,时常捉弄韩松。 另一点就是,倘若他猜对了,原本的韩榆又去往何处? 无人为他解答。 这件事太过于惊世骇俗,一旦被旁人知晓,怕是会被看作妖物,一把火烧了。 半晌后,韩松打开门。 “笃笃笃——” 三声响后,里头传出韩榆的回应:“进。” 韩松推门而入,韩榆偏过头:“二哥不是有事要处理?” 韩松面不改色:“处理好了,过来看看。” 韩榆正在练字,闻言放下毛笔,直截了当地道:“二哥现在可好些了?” 韩松与他相对而坐:“县衙公务繁杂,通宵达旦是常事,又逢你二嫂有孕,我要两头顾,心力交瘁在所难免。” “二哥总是这么拼命,切记劳逸结合,免得累坏了。”韩榆并未深究,尽管他知道内情并非如此,“对了二哥,上次你考校我还是三个月前。” 韩松会意,爽快答应了。 兄弟两个一问一答,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烛火摇曳,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韩松放下书,凝视着韩榆神采奕奕的脸:“就到这里吧,明日你还要去书院。” 韩榆正有此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眸底涌出一层水光:“那我就不送二哥了。” 乖顺无害的样子和凌先生大相径庭,像极了刚被韩松抱回来的壮壮,给条小鱼干就乖乖露出肚皮,随便怎么揉都不生气。 韩松指尖轻点桌案,路过韩榆时,伸手揉了揉他随意绑起的头发。 正在收拾桌面的韩榆:“诶?” 韩松淡定收回手:“没事,我回去了。” 无论韩榆是谁,都是他要真心相待之人。 只不过是弟弟和救命恩师的区别。 坦诚相待最好,总好过让韩榆觉得自己在疏远他。 想明白后,韩松的步履轻快许多。 韩榆轻易发现这一点,微微侧首。 看来是想明白了。 也就不必他费心思开解了。 - 翌日,韩榆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要先去府城和沈、席二人汇合,再一起去书院。 洗漱完毕,韩松也起身了。 依旧是那一身绿色官袍,衬得他青松般挺拔。 “准备走了?”韩松走上前,主动问询。 韩榆嗯了一声,低头喝粥,咽下去才开口:“师公说安庆书院两个月休沐一次,今儿十六,还得一个半月才能回来。” 韩松长指轻整官袍:“无妨,我休沐那日可以去看你。” 韩榆怔了下,抬头看韩松。 他没听 错吧? 这时候二哥不该让他好好读书,莫要辜负沈先生的良苦用心吗? 真是奇了个怪了! 韩榆放下筷子,把手伸到韩松面前挥两下:“二哥,你没事吧?” 韩松不明所以:“什么?” “你别这样,我有点怕怕的。”韩榆表情微妙,“昨天二哥就不对劲,原以为昨晚上恢复了,想不到今日更严重了。” 一大早特意向谈绣芳请教,如何成为一名体贴好兄长的韩松:“???” 韩榆想了想,尽量委婉地表示:“讳疾忌医不可取,还是要看大夫的。” 韩松:“......” 韩榆全然没意识到韩松从昨天到现在想了什么,经历了怎么样的心理斗争,朝他弯眼一笑,继续吃饭。 吃完早饭,韩榆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坐上前往府城的马车。 马车并非先前租赁的那一辆,而是韩松来怀宁县后,自掏腰包置办的,为的是出行方便。 因为不常出门,已经停在外面好些时日,索性给韩榆用了。 来到府城,沈华灿和席乐安早就等着了。 三人也不磨蹭,待韩榆见过沈绍钧,就赶往安庆书院。 安庆书院位于府城中心,最最热闹的地方。 所谓闹中取静,大抵便是如此。 三人先后下了马车,穿过马路,直奔朱红色的大门而去。 席乐安有点紧张:“据说安庆书院的教谕十分严厉,稍有错处就用戒尺教训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韩榆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不要给自己压力,凡是做到最好,让教谕无错可寻,自然不会挨训。” 沈华灿意味深长一笑:“安哥儿,我怎么觉得你是怕了?” 席乐安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说的?我才没有!” 色厉内荏便是如此了。 “灿哥儿你别仗着你生得俊俏,就以为我不打你。”席乐安佯怒,“像你这样的,我一个打你十个!”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1节 沈华灿连忙讨饶:“我错了,我不说了还不行。” 席乐安轻哼:“反正我没有。” 其实是有的。 离家远行,来到陌生的环境,席乐安刻在骨子里的社恐属性又发作了。 只是碍于面子,不想好友担心,这才强装镇定。 韩榆见他蔫头耷脑的,不由心生怜爱:“不论去哪,都有我们呢。” 清亮的声线,莫名让人心安。 席乐安耳尖红红:“知、知道了。” 韩榆和沈华灿相视一笑,先后踏上台阶。 “你们是谁?”书院看门的老丈眯着眼打量由远及近的三个小子,“别说什么是安庆书院的学生,书院里的小子们老头子都认得,别想蒙混过关!” 韩榆:“......我们是前来求学的学子,这是推荐入院的帖子。” 老丈接过帖子,翻开一看:“韩榆,席乐安,沈华灿是吧?” 三人齐刷刷点头。 “要是你们三个,院长跟老头子事先打过招呼了。”老丈慢吞吞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吧,老头子带你们过去。” 韩榆心下 一松:“多谢您了。” 老丈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一路上没跟他们说话,把人送到一间小院门口,掉头就走。 韩榆三人面面相觑:“敲门?” 韩榆话音刚落,就被两个损友推了上去。 沈华灿:“榆哥儿手劲大,你来。” 席乐安:“我怕见生人,你来。” 韩榆:“......” 韩榆啧了一声,认命地过去敲门。 待见了安庆书院的院长包连云,他上来就说:“可是沈老先生推荐来的?” 三人齐声应是。 “介于你们三人中有两人是秀才,一人是童生,便分别安排到秀才班和童生班。” 包连云并不因为他们是沈绍钧推荐来的就特殊对待,一板一眼地道:“一直往西走,在尽头左拐,就是课室。” “至于你们的学舍,下午会有人领你们过去。” 三人出了小院,一路往西去,很快找到课室。 安庆书院有学生数百,其中以童生最多,秀才次之。 童生班紧挨着秀才班,席乐安进门前依依不舍:“记得放课后来找我,别忘了我哈。” 韩榆满口应好,目送他进去,这才和沈华灿走进秀才班。 刚落座,就被人注意到了。 “你们俩有点面生,可是新来的?” 韩榆面带微笑:“对。” 然后,他就接收到诸多同情的眼神。 韩榆:“???” “下节课是骑射课,要考射箭的,你们可会射箭?” 韩榆和沈华灿大眼瞪小眼。 沈华灿自幼跟随孙管家习武,包 括射箭,而韩榆完全没接触过,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啧啧,那你们可惨了。”最先和他俩说话的学生摇头,“教谕可不管是不是新来的,只要不满意,一律挨罚。” 韩榆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么可怕的吗? 不待他做好心理准备,就和新同窗一起来到射箭场上。 沈华灿安慰韩榆:“没关系,咱们初来乍到,不会也正常,往后多练练就好。” 路过有人听了,嗤笑一声:“你想得也太乐观了,教谕那张嘴......倘若你让他不满意,可不管你来书院多久,身份如何,照骂不误。” 另一人接茬:“可不是,上个月还有人被他骂哭了呢。” 韩榆:“......” 说话间,那位传说中能把人骂哭的教谕走进射箭场,也不废话,直接让学生站成六列,挨个儿射箭。 “我先来,你看着我是怎么做的。”沈华灿主动走到韩榆前面,低声说,“没关系,我会陪你的。” 此情此景,韩榆很难不动容。 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学院,却惨遭滑铁卢,着实让韩榆有点怀疑人生。 此后一刻钟,韩榆注意观察其他人的动作要领,不时用手比划。 很快轮到沈华灿,他动作熟稔地拉弓搭箭,瞄准远处的靶子。 “咻——” 箭矢飞出,有人上前查看。 “八环!” 后边儿传来新同窗的赞叹声:“这新来的不错啊,前头可没几个八环。” “我看后面那个一直 比划,估计是没学过,怕是要挨训了。” 韩榆屏蔽了低声的议论,朝沈华灿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 韩榆拿起弓,于他而言轻飘飘的,又抓起箭筒里的一支箭,仿照刚才沈华灿的动作,拉弓,搭箭。 弓弦绷紧,弯出漂亮的半圆弧。 粗粝的质感紧贴在指腹上,是古代冷兵器特有的冰冷肃杀。 手心洇出汗液,被韩榆无视。 韩榆微微眯起眼,瞄准靶子。 “咻——” 箭矢离弦,刺破空气。 箭尾轻颤,正中靶心。 “砰!” 木制的靶子应声而裂,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到地上。 射箭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第75章 “话说教谕已有好几天没骂人了,我倒是有点想念......诶?怎么都不说话了?” 排在韩榆后面的同窗背对着靶子,与好友喋喋不休。 说着说着,射箭场上突然没了声。 他暗自奇怪,全然没注意到好友挤得快要抽筋的眼睛,缓缓转过身。 然后,缓缓打出一个嗝。 ——吓出来的。 这位嗝兄整个人都呆住了,抖抖嗖嗖地指着韩榆:“这这这是他射的?!” 嗝兄的好友一脸复杂:“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这样。” 嗝兄捂住胸口,柔弱地靠在好友身上:“别说话,容我缓一缓。” 这边的嗝兄怀疑人生,那边的韩榆表示,他也需要缓一缓。 韩榆可以指天发誓,他从未摸过弓箭! 为避免拉断弓弦,韩榆只使出五成力道,剩下交给天意。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把靶子射成两半。 就离谱。 只是不知道,他射中几环,成绩还作不作数。 在韩榆暗含期待的目光下,教谕亲自上前查看。 片刻后,教谕朗声大笑,笑声如洪钟,震得在场的学生耳朵疼。 “好好好!” “十环!” “还给我的靶子射坏了!” 传说中骂人贼狠的教谕满脸笑容地冲到韩榆面前,亲切地揽住他的肩膀:“小子,你姓甚名谁?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不待韩榆开口,有人替他答了:“教谕,他是今儿新来的。” “新来的?”教谕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2节 上下打量韩榆,果然穿的不是书院统一的靛蓝色书院服,蒲扇大的熊掌重重落在韩榆后背,“小子,你很不错。” 韩榆纵使有一把子力气,身体才十二岁,哪里禁得起他这一巴掌,差点噗出一口血。 韩榆干笑:“教谕谬赞。” “哎,我从不夸大其词,我在安庆书院教骑射多年,可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靶子射裂,你是头一个,还是这样小的年纪。” “小子,你师承何处?”教谕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韩榆。 “呃......”韩榆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手指拨弄两下弓弦,“我没学过。” “什么?”教谕眼珠子都快惊得掉下来,声音猛地抬高,“你没学过?!” 韩榆被这么多人盯着,脸上发烫,强自镇定地点头。 “嚯!你小子,不错!”教谕咧嘴笑,不由分说把韩榆往前推,“来来来,你再来射几箭。” “那个谁,给我换个靶子!” 负责报靶数的青年哼哧哼哧扛来一个新靶子,取代坏掉的那个,深深.插.进地里。 教谕催促:“小子,快去。” 韩榆偏过头,沈华灿回以鼓励一笑。 韩榆握弓的手指紧了紧,略微倾身,从箭袋里取出一支箭。 拉弓,搭箭,瞄准。 夹住箭尾的两指猛一松,弓弦震颤,在微不可闻的“嗡”声中,箭矢飞射而出。 “十环!” ...... 第二次。 “十环!” ...... 第三次。 “十环!” ...... 韩榆连射六箭,箭箭正中靶心。 这回他只用了三成力道,没让那靶子再度报废。 在一声叠一声的“十环”里,射箭场上所有人安静如鸡,目瞪口呆地在韩榆和靶子之间来回移动。 沈华灿被人追着问:“他真没练过吗?我怎么瞧着像是老手?” 对此,沈华灿哭笑不得,再三保证:“此前十二年,他从未接触过弓箭。” 见他的坦诚不似作假,新同窗们咂舌:“那他是挺厉害。” 好友被夸,沈华灿一脸与有荣焉,看向不远处放下弓箭的韩榆:“对,他很厉害。” 无论读书还是射箭。 将才韩榆展露的那一手,足以让他惊艳许久。 这边沈华灿发出由衷的赞叹,那边韩榆搓了搓被弓弦弹得泛红的手指:“教谕,可以了吗?” 教谕大步上前,一巴掌拍到韩榆左肩,拍得他身体往左一个趔趄。 “好小子,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韩榆暗暗吸气,忍住不让自己龇牙咧嘴,那样太影响形象。 “好了,你去吧。”教谕挥挥手,眼里的欣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下一个!” 后边儿的同窗磨磨蹭蹭上前,拾起尚有余温的弓箭。 若没有韩榆的完美表现,他会觉得自己保持一年之久的八环简直棒极了。 现在嘛......不提也罢。 谁都能看出他的崩溃和极度不自信,却无一人过来安慰他。 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韩榆身上。 韩榆一退到后面 ,所有人蜂拥而上,包饺子似的把他围住,韩榆本人就是那饺子馅儿。 “你以前真的没练过吗?没练过怎么能百发百中?” “就是,我当初刚开始学射箭,连靶子都瞄不准,更别说正中靶心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装没练过心虚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有单纯好奇的,也有眼红韩榆大出风头,故意找茬的。 韩榆被他们问得一个头两个大:“......我的确没练过,没必要说谎。” “你们别挤了,可别吓到这位刚来的小兄弟。”说话的青年笑出一口白牙,态度和善,“小兄弟,我叫陆听寒,你叫什么?” 一边说,一边凭借身高优势,扒拉开密集的人群,带韩榆突出重围。 韩榆面带感激之色,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兄台,在下太平府韩榆。” 又指着来到身边的沈华灿:“这位是我的好友,同样来自太平府的沈华灿。” “太平府?”陆听寒摸了摸下巴,所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我记得太平府的小三元就叫韩榆,可是你?” 韩榆怔了下,他的事迹已经传到千里之外的安庆府了吗? 沈华灿见韩榆愣住,遂替他答了:“是的。” 陆听寒又惊又喜:“竟然真的是你!” 对方太过热情,韩榆颇有些招架不住,难掩诧异道:“你是怎么......” 陆听寒道:“十二岁的小三元,又是探 花郎的亲弟弟,这会儿估计整个大越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韩榆:啊? 好吧,这委实出乎他的意料了。 环顾左右,已有不少人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像在看什么珍稀物种一样看着韩榆。 韩榆:“......” 好在这种如芒刺在背的不适感并未持续多久,有人连续射了三箭,一次未中,被教谕当场骂哭。 无助的哭声和暴躁的训斥声夹杂在一起,听得人眼皮直跳。 韩榆远远觑一眼,跟沈华灿小声叭叭:“教谕好凶,手劲儿也大。” 他敢保证,肩膀上绝对被教谕拍出巴掌印了。 “难怪之前教谕进来,大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个个噤若寒蝉。”沈华灿目光落到韩榆身上,“榆哥儿啊,你今天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连射七箭,次次正中靶心。 “我习武四年有余,只见过孙爷爷百发百中,你这......”沈华灿表情复杂,嘶声道,“莫不是天赋异禀?还是背着咱们偷偷学了?” 韩榆哭笑不得:“你瞧着我像是偷偷学过的样子吗?” 沈华灿想起射箭之前韩榆忐忑不安的样子:“那就是前者喽?” “或许?”韩榆一摊手,美滋滋道,“下午我得好好跟安哥儿说道说道,起码让他夸我几句。” 沈华灿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就逗安哥儿吧......不过你今日的表现确实非常不错,孙爷爷见了也要拍手叫好的程度。” 韩榆昂首挺胸:“好说,好说。” 沈华灿:“......” 不过韩榆没说的是,当拿起弓箭的那一瞬,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从拉弓到放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他曾经做过千百次拉弓搭箭的动作。 这种与生俱来的熟稔,韩榆将它归结为天赋异禀。 骄傲叉腰.jpg 这时,走近了看热闹的陆听寒朝韩榆走来:“既然你们是新来的,可安排好学舍了?” 韩榆摇头:“院长说下午会有人带我们过去。” “那就好,省得你们两眼一抹黑,容易找错地方。”陆听寒爽朗笑道。 趁这机会,韩榆向陆听寒打听了秀才班的一些情况。 陆听寒倒也爽快,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一切悉数告知。 韩榆拱手:“多谢陆兄。” 陆听寒摆摆手:“这有什么,你们是新来的,我们有这个义务帮助你们了解书院。” 眼看骑射课接近尾声,教谕让人收拾射箭场,陆听寒朝韩榆眨眨眼:“我去帮忙。” 韩榆应好,等他走远,和沈华灿相视一笑:“看来安庆书院的风气不错。” 同窗友爱,教谕严谨,学风端正。 这不就是读书的最佳圣地么? 沈华灿很难不认同:“希望安哥儿在童生班也能像咱们这样。” “你要不说我还没想起来。”韩榆憋着笑说,“打一文钱的赌,安哥儿肯定会跟咱们说,他后悔当初没一起参加院试了。” 沈华灿 当场笑出来。 两人帮着把射箭场收拾干净,随人群一道回了秀才班。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3节 和私塾一样,安庆书院一天也有四节课,一节课一个时辰。 只不过书院里教谕众多,无需像罗先生那样,一人兼顾四个班,每天的四节课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并没有所谓的自习课。 在骑射课之前,已有一节课上过。 出了射箭场,陆听寒突然出现:“你们还没去过饭堂吧?” 得到韩榆的肯定答复,陆听寒大手一挥:“正好我们也要去饭堂,一起吧。” 韩榆看向沈华灿,后者点点头。 于是他二人便加入到陆听寒一行人中,说笑着前往饭堂。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听寒为人爽朗洒脱,他的好友也都不错,至少没什么坏心肠。 他们都很好奇韩榆的身份,先前憋了许久,这会儿总算逮着机会,便迫不及待询问。 “你真是小三元的那个韩榆吗?” 字里行间满满都是怀疑。 韩榆沉默良久:“我不像吗?” 沈华灿低头,试图掩饰扬起的嘴角,但还是被韩榆瞧见了,佯怒地瞪他。 那人摸摸后脑勺:“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韩榆懂了,这些人和于横刚开始是一个心理。 觉得他年纪小,又惊讶于他和韩松兄弟俩在科举中的优异成绩。 对此,韩榆不发表任何言论,只用戏谑的口吻说:“不止你一人这么说,这让我好生苦恼。” 陆听寒吃吃地笑:“韩小兄弟,你 当真是有趣极了。” “我也这么认为。”韩榆大言不惭道,引得众人笑出声来,又拉过沈华灿,“敢问陆兄,饭堂里都有哪些好菜,我和华灿都好奇得紧呢。” 陆听寒轻易被带偏思路,打开话匣子,热情地同他们介绍起饭堂的伙食。 很快,一行人来到饭堂。 在饭堂门口,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猫趴在台阶上,细长的尾巴一甩一甩。 韩榆和沈华灿都是毛绒控,见状就要上前,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榆哥儿,灿哥儿!” 韩榆回首,来人是席乐安。 席乐安也是和同窗一起来的,透过他眉宇间的轻松,足以判断出他在童生班混得不错。 “真巧,你们也......呀,这里竟然有一只猫猫!”席乐安喜出望外,乐颠颠上前,“喵喵喵~” 大猫懒洋洋地抬起头,任由席乐安的手不断靠近。 然后——当场劈了个叉。 屁.股.撅.得老高,尾巴竖成一条线,笔直朝天。 “喵嗷!” 席乐安:“???” 韩榆等人:“......” 这猫怎么看起来有点贱贱的? 不确定,再看一眼。 还真是越看越贱。 韩榆嘴角抽搐,把席乐安拉回来。 “这猫是院长养的,总爱在饭堂蹭吃蹭喝,说了也没用,院长就随它去了。” 韩榆想到那位严肃的包院长,再看面前这只猫,怎么都觉得不搭。 “走吧,先进去,免得肉被人抢完了。” 韩榆最后看那猫一眼,它 正暗戳戳伸出爪子,试图把席乐安绊倒。 韩榆:“......我应该把壮壮带来的,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 “我也想我家小玉了。”席乐安嘟囔。 小玉,那只跟幼年时期的席乐安一般高的狼狗,凶猛又威武。 “左右没两个月就能过年了,届时回太平镇,可以把它们带来。”韩榆提议道。 沈家的猫猫狗狗就跟祖父俩一起来了,那时候韩榆担心长途跋涉,壮壮吃不消,就没带它一起来。 不过半个月,便甚是想念。 “可以考虑。”席乐安表示,跟同窗说一声,和韩榆两人一起吃饭。 饭堂的伙食不错,三人吃饱喝足后,回课室上课。 走到童生班门口,席乐安苦着脸,唉声叹气:“早知如此,我就跟你们一起参加院试了。” 韩榆眉梢轻挑,第一反应是看向沈华灿。 沈华灿一本正经地拍拍席乐安肩膀:“后年参加也不迟。” 后年? 席乐安:qaq 目送席乐安进去,韩榆和沈华灿笑得好大声。 韩榆微抬下巴:“果然被我猜准了。” “韩大师真是神机妙算。”沈华灿塞给他一文钱,“走吧,教谕来了。” 韩榆收敛神情,闪进秀才班。 两节课后,有一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过来:“我是负责管理学舍的,你们叫我张伯即可,院长让我领你们去新学舍。” 韩榆三人谢过,跟在张伯身后去往学舍。 到了学舍,张伯问:“两人一间,你 们仨哪两个一起住?” 韩榆看向另两人,席乐安对陌生人敬而远之,沈华灿则性情内敛,温温和和看起来很好欺负。 “你们俩一起住,反正就在隔壁,有什么事走两步就能过去。” 学舍的安排就这么定下了。 韩榆背着书箱走进属于自己的学舍,刚把书拿出来,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陆听寒。 韩榆面露诧异:“你......” 陆听寒也是同样的反应:“真巧,咱们俩一个学舍。” 韩榆放下书:“是很巧。” 陆听寒倒了杯水,三两口喝完:“对了,三日后还有骑射课,我可以向你讨教一二吗?” 韩榆不解回望:“我以为教谕教得很好了。” “其实吧,我志不在科举。”陆听寒对上韩榆漆黑的眸子,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比起科举,我更想入伍参军,可惜我家里人不同意,非要让我走文官路子。” 陆听寒的苦闷溢于言表,韩榆却不能说什么。 有梦想是好的,但也不能撺掇他忤逆父亲的安排。 好在陆听寒也没指望韩榆能回答,吐完苦水后开始写教谕布置的课业。 两人各做各的,互不打扰。 练完最后一张大字,韩榆便洗漱歇下了。 细微的响动惊醒了陆听寒,他支起脑袋:“你才睡啊?” 韩榆抱歉道:“对不住,吵醒你了。” “没事。”陆听寒摇摇头,“你读书好用功,陆某自愧不如呼呼呼......” 韩榆 躺在床上,往陆听寒那边看了眼,他果然睡着了。 韩榆笑笑,闭上眼睛。 有付出才有回报,反之亦然。 ...... 在安庆书院的日子和在罗家私塾无甚区别。 学舍、课室、饭堂三点一线,偶尔去书斋逛逛,忙碌却充实。 一个半月后,韩榆回怀宁县。 他总觉得,韩松待他更加亲和。 这不是韩榆的错觉。 具体表现在日常中直白的嘘寒问暖,以及有求必应。 韩榆私下里是有那么一丢丢嗜甜的,每回见了糖葫芦都走不动路。 以前韩松总会拒绝韩榆递来的糖葫芦,这次却好脾气地收下了,并且当街面不改色地吃光光。 韩榆暗暗称奇,只当二哥快要做爹了,内心变得更柔软了。 临近年关,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时候,韩松却不得擅离职守,只能韩榆一人在镖师的护送下离开。 担心许久没动静的平昌侯那厮再搞事情,韩榆命韩一暗中随行。 好在一路风平浪静,并未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4节 韩榆在太平镇待了十天,走时带上了壮壮。 壮壮是一只身体强壮的猫猫,中途还有力气跳下马车扑麻雀玩儿。 历时半个月,韩榆再次回到怀宁县县衙的后堂。 傍晚时分,韩松下值回来,在吃饭时问韩榆:“前些日子我得了一把琴,你可要试试?” “琴?”韩榆心神一动,“什么琴?” “不是多名贵的琴,原是打算买来给你二嫂打发时间,结果你二嫂愣是学不 会。”韩松顿了顿,“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给你试试。” 韩榆丢给壮壮一条小鱼干,不着痕迹瞥了眼笑得很不好意思的二嫂:“那行,吃完饭我试试,不行就二哥自己留着,日后给小侄女也行。” 韩松欣然应允。 犹记得上辈子,凌先生随身带着那把瑶琴,想来现在也是喜欢音律的。 忆起凌先生的高超琴艺,韩松心底生出几分期待。 吃完饭,韩榆坐到那把琴前面。 正如韩松所言,只是一把很普通的琴。 韩榆抬眸:“二哥,我开始了?” 韩松正襟危坐:“好。” 期待.jpg 韩榆清一下嗓子,拨弄琴弦。 “铮——” 刺耳的声音震得韩榆耳膜生疼,韩松亦是。 “唧!” 门外突兀地响起一道虚弱的鸟鸣,韩榆循声望去,一只麻雀直挺挺倒在屋檐下。 肚皮朝上,两只爪子翘得老高。 韩榆:“???” 咋回事? 被他弹的琴难听死了? 再看韩松,他表情空白,像在怀疑人生。 在外头伺弄菜苗的苗翠云闻声而来:“咋回事?什么东西摔碎了?” 韩榆:“......” 今天也是怀疑人生的一天呢:) 双重打击后,弹琴一事无疾而终。 那把琴被韩松好生收起来,留到以后再用。 韩榆化悲愤为动力,把秀才班的同窗们吊打得嗷嗷叫。 从两月一度的考核,到骑射课,再到年末的教谕评分,甩了同窗们一大截,韩榆也因此在安庆书院出名。 每每 走在路上,都会惹来不认识的人频频侧目。 “他就是十二岁考取小三元的那个韩榆?” “韩榆?射箭的那个?” 韩榆:“......” 继小怪物、小三元之后,韩榆又多了个称谓——那个射箭的。 有人一时半会儿想不起韩榆的名字,只要提起“那个射箭的”,大家保管知道他是谁。 没办法,谁让负责骑射课的教谕对韩榆格外关注。 固定的靶子还不够,后期还非常丧心病狂地给韩榆安排了可移动的靶子。 韩榆次次正中靶心,长此以往就多了这么个代号。 当然了,和韩榆的箭术不相上下的,是他极其出色的成绩。 作为四大书院之首,安庆书院里有着来自大越各地的读书人。 秀才班里,优秀者不知凡几,却都在各种考核中输给了韩榆。 哦对了,还有沈华灿。 每次韩榆第一,沈华灿就排第二,同窗表示这两人怕不是杀疯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和其他人争起第三名。 以及席乐安,他有两个秀才班的好友开小灶,一跃成为童生班第一,因此成为班里最受欢迎、最让人羡慕的存在。 四岁那年拉钩约定,要做一辈子小伙伴的三个少年人,以他们各自的方式,成为无比闪耀的存在。 - 两年多一晃而过,转眼又到乡试。 席乐安去年考取了秀才功名,得以在今年和韩榆、沈华灿一起参加乡试。 报考乡试要回祖籍,韩榆提前半个月动身。 韩松 依旧不能陪同,他因为担任怀宁县县令期间恪尽职责,深受百姓爱戴,被安庆府知府赏识,提拔到府城,任正六品通判一职。 前几日调令下来,只待处理完怀宁县的后续事宜,便可动身赴任。 韩榆回太平镇前,去见了韩松,以及小侄子韩文观。 韩松将事先准备好的考前冲刺题给韩榆,缓声道:“路上注意安全。” 其余有关乡试的,只字未提。 他知道,韩榆定是胸有成竹的。 “安全!”一旁韩文观鹦鹉学舌,奶声奶气地说。 韩榆忍俊不禁,弯下腰吧唧一口:“观观,小叔叔走了,你在家要乖乖的。” 韩文观点头如捣蒜:“观哥儿,乖乖。” 韩榆勾唇,看向韩松:“二哥,那我走啦。” 韩松颔首:“一路顺风。” 韩榆板板正正地作了个揖:“也祝二哥官途亨通,青云直上。” 韩松嘴角翘起些微的弧度,目送韩榆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半晌后,清隽的男子喃喃自语:“有先生在,便什么也不怕了。” “嗲嗲?” 韩文观见老父亲呆呆望着前方,戳戳他的手背。 韩松回神,低下身抱起长子:“回家。” 韩文观的视野一下子升高,不仅没吓到,反而咯咯笑:“飞飞!” 韩松眼神柔软,冷不丁被韩文观吧唧一口。 “啵啵~” 韩松笑意更甚。 长子最黏他,爹娘妻子也都好好的,还有韩榆,他也在一步步走向高处,走到原本属于他的高处 。 这样的生活,是他重生伊始想都不敢想的。 让他沉醉且珍惜。 - 韩榆和沈、席二人经过半个月的颠簸,回到太平镇。 在家中休息一日,在八月初五这天赶往省城。 八月初九开考,分为三场,每场有三天。 三人八月初五傍晚抵达省城,休息一晚,翌日相约去最大的书斋扫货。 府城到底不比省城,书籍并不全面。 这会儿有机会,自然得多买几本回去。 “据不完全统计,这次参加乡试的有好几千人,只录取一百二十人,竞争未免太大了。”席乐安表情沉重地说。 “这有什么,你我准备得充分,不知写坏多少毛笔,还怕这个?”韩榆笑吟吟道。 沈华灿附和:“莫要给自己增加压力......小心!” “让开!快让开!” 韩榆循声望去,一辆马车失去了控制,横冲直撞,直奔他而来。 百姓大喊大叫,慌张地四下躲闪。 韩榆头皮一紧,大脑中瞬间拉响警报。 他一把推开好友,却发现身后站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吓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马车要撞上来,韩榆抱住小姑娘,就地一滚。 “砰!” 马车撞上路边的杂货摊,被迫停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5节 “榆哥儿,你手受伤了!” 在席乐安的惊呼声中,韩榆低头看去。 他右手手腕不正常地扭曲着,腕骨处有明显的凸起。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面上流露出隐忍的痛色。 “去医馆!”沈华灿扶起 韩榆,急得眼都红了。 还有两日就要开考,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席乐安胡乱把那呆愣愣的小姑娘扶好,把着韩榆左胳膊,火急火燎地低吼:“快去看大夫!” 韩榆淡定摁住两人的手:“你们就在这儿,跟马车的主人讨个说法,我自己去。” 席乐安不放心:“可是......” 韩榆递了个眼神给沈华灿,后者心领神会:“你就让他去吧,咱们就在这儿,为榆哥儿讨回公道。” 韩榆点头示意,托着手腕快步离去。 这一幕被很多人瞧见,包括即将参加乡试的考生。 等韩榆回来,众人见他脸色惨白,行走间手腕上的白布若隐若现,料定他完蛋了。 要知道,韩榆作为本届乡试最大的黑马,有极大可能成为解元。 可现在韩榆受了伤,还是最最要紧的右手...... 这让考生们心思浮动,对头名生出妄念。 他们以为韩榆会落魄离去,苦等下一届乡试。 谁料八月初八这天,考生进考场,大家却在贡院门口看到了他。 “韩榆你不是手断了?还能答题吗?” 韩榆扯出一抹笑,轻声道:“不碍事,悠着点就好。” 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便是极度的心虚和不自信。 考生们心里有了底,这回韩榆铁定与举人功名无缘了。 这样也好,意味着多出一个录取名额。 ...... 经过堪称严苛的搜身检查后,考生们进入考场。 韩榆附近的人有 心想看他是如何作答,奈何有号舍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三天一晃而逝,韩榆好端端出来了。 “就韩榆那断了手的,写字肯定跟鬼画符一样,阅卷官怕是一眼都不想看。” “不信邪呗,他以为自己很厉害,断了手也能考过咱们。” “哼,痴心妄想!” 顶着诸多不赞同的声音,韩榆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考试的九天。 三天后,乡试放榜。 韩榆一早起来,出门去看榜。 同样参加这次乡试的于横忧心忡忡,边走边安慰:“没关系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路过的考生嗤笑:“阅卷官最是注重卷面整洁,韩榆右手不能用,左手写字能写出什么好字?” “就是,怕是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韩榆面无表情,反倒是身边三人气得够呛:“你!” “好了,跟他们废什么话,快要放榜了,咱们赶紧过去。” “他们也太可恶了吧?!”席乐安愤愤道。 韩榆意味不明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走吧,不管他们。” 四人赶到时,刚好赶上放榜。 考生们蜂拥而上,很快笑声和哭声交织,构成一曲愉悦又悲怆的篇章。 看完自个儿的排名,大家也有心情琢磨旁人的。 譬如解元花落谁家。 “让我来看看,本届乡试的解元是谁......韩、韩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韩榆?!” “不可能吧,他不是断了手?” 成百上千道目光落在 韩榆身上。 少年人一袭青衣,身躯挺拔如松,面庞是以浓墨重彩勾画而成的肆意精致。 万众瞩目下,韩榆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韩某不才,左右手皆可握笔写字。”韩榆垂眸,看向骨节分明的左手,“右手伤了也无妨,左手还是好的,一手楷书不在话下。” 所有人:啊? 第76章 韩榆轻飘飘丢下一个重型炸弹,挥挥衣袖,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考生,潇洒离去。 席乐安眼里转着蚊香圈,脚下发飘:“发生了什么?” 于横举手:“我、我也想知道。” 沈华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非常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 除韩榆以外,他们三人都榜上有名。 沈华灿第三名, 第二名是另一个府的案首,年过而立。 席乐安第四十六名,属于中上游水平。 于横第九名,也算是少年英才。 但此时此刻,中举的喜悦完全被韩榆突如其来的发言取代。 沈华灿或多或少猜到一点,另两个是完全不知情。 天知道当他们得知韩榆中了解元,还是左手作答时,内心有多么震撼。 席乐安控诉地看着韩榆:“你怎么不说你可以用左手写字?” 韩榆眨眨眼:“我以为你知道。” 席乐安:“嗯?” 沈华灿实在看不下去:“以前榆哥儿给你讲题,时常左右开弓。” 席乐安缩了下脖子,默不作声。 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往往都在试题上,谁注意那么多。 “好吧,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于横耸了耸肩,“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技能,好在结果是好的。” 小伙子真会讲话。 会说你就多说点。 韩榆叹道:“不瞒你们说,我左手写得确实不如右手,所以心里没底,这才......” “我懂。”于横表示理解 ,“不过你真的把我们吓得够呛。” 韩榆停下脚步,略微侧身,分别向三人作揖:“是我的不是,还望您几位原谅则个。” 道歉的姿态足够真诚,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笑意。 席乐安翻了个白眼:“行叭,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勉勉强强原谅你了。” 韩榆拱手,拖长了语调:“多谢席公子。” 席乐安双手抱臂,一抬下巴哼哼。 旁观的两人没憋住,捧腹大笑。 笑声传出很远,过路人看他们像在看傻子。 “哦呦真可怜,这几个人一定是落榜了,疯疯癫癫的。” 韩榆四人:“......” 韩榆忙不迭拿手捂住脸,率先跑出去。 “诶你怎么......你个不讲义气的!” 身后传来席乐安气急败坏的低吼,韩榆非但没停,步子跨得更大了。 一溜烟的功夫,就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 韩榆没从客栈大门进,拉着三个同伙绕到后门,做贼一样溜进去。 谢天谢地,没人发现。 大堂里坐满了看榜回来的考生,他们都处于怀疑人生的状态,就韩榆左手答题一事展开激烈讨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6节 “我听过右撇子和左撇子,可他们也只擅长一只手握笔写字,还是头一回听说韩榆这样的。” “你们难道忘了韩榆的堂兄是谁?” “有个探花郎堂兄,韩榆这般倒也不奇怪。” 有人咬牙切齿,语气酸不拉几地嘀咕:“韩家这对兄弟,简直不是人!”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二楼,韩·不是人·榆进门前不忘提醒好友:“明日鹿鸣宴,可别脑子一热忘了。” 席乐安默了默:“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 甚至早上出门前他就收拾好行李,看完榜就回家。 席乐安:“......”大意了。 “知道了,多谢韩小兄弟提醒。”于横拱拱手,“据说往年的鹿鸣宴,常有举人缺席,怕是和席小兄弟一样的情况。” 韩榆不紧不慢打了个哈欠,漆黑狭长的眼眸微微湿润,柔软而无害:“这几日担心落榜,都没睡好,容我睡个回笼觉,中午吃饭的时候记得喊我。” “睡去吧。”席乐安挥挥手,贴心地把韩榆推进房间,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韩榆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才躺到床上。 他是有些困,却不是因为担心落榜。 韩榆左手写出来的楷书是比右手写出来的稍稍逊色几分,可也绝对称得上端正。 卷面印象是一部分,阅卷官更注重答卷内容。 韩榆对他的答案成竹在胸,就算不是解元,也能榜上有名。 昨夜没睡好,是因为他一夜未归。 客栈人多眼杂,不宜私下与人碰面,韩榆大手一挥,壕无人性地在省城置办了一座三进院子,跟随韩榆一道来省城的韩一暂住在那里。 昨夜得空,韩榆惦记着马车的调查结果,特意跑了一趟。 韩榆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件事背后是何人指使。 只是比起心 中猜想,他更想得到一份白纸黑字的结果。 对方如何设计,又有哪些人参与进来,是否包括那个被他救下的小姑娘...... 韩榆拿到调查结果,确定与他的判断完全重合,就放到一边不管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灯下,将备考的两个月里没能妥善解决的事务处理完,又给韩一交代了新的任务,这才离开。 回到客栈,已是寅时末,天色微亮。 韩榆小眯半个时辰,就和好友前去贡院看榜了,这会儿眼皮子发沉,整个人打不起精神。 “又是马车。”韩榆把被子往下掖了掖,喃喃自语,“还有没有一点新意了?” 真当他属木头桩子的,危险到跟前了也不知道躲? 若不是为了救人,韩榆定然可以全身而退。 好在他有小白,从医馆离开后就已经痊愈。 之所以对外宣称右手断了,也是想安安静静考完乡试,期间不再被那群疯狗打搅。 韩榆对乡试的结果非常满意,二哥得到消息,想必也会为他骄傲。 或许还能得到一份意料之外的小礼物。 韩榆歪了歪头,以最舒适的姿态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原以为他可以一觉睡到中午,然后精神饱满地美餐一顿,下午和好友相约去书斋看看书,再为家里人买些东西带回去。 结果没睡多久,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韩解元在吗?”门外响起客栈伙计的声音,邦邦敲门,“奇怪,那位于公子不 是说韩解元已经回来了吗?怎么敲半天也没人应?” 韩榆烦躁地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过去开门:“什么事?” 伙计点头哈腰,话语中带着恭维讨好:“一对夫妻带着个女娃娃过来,说是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东家担心那一家三口没说真话,就把他们拦在了大堂里,让伙计过来问问。 韩解元同意了,他们才能放行。 结个善缘,日后客栈也好打着韩解元在这里住过的名头招揽客人。 韩榆猜到来人是谁,抬手捋了捋压在身下,略有些凌乱的头发:“让他们上来吧。” “好嘞,韩解元您稍等!”伙计麻溜下去了,不多时领着三人进来。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恩公,直到今天听说了您的事,我们就紧忙赶来了,多谢韩解元那日救下小女。”男人奉上谢礼,憨笑着说。 妇人连连点头:“若不是韩解元您救了虎妞,她万一出个什么事,我就不活了呜呜呜......” 虎妞娘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摁了摁眼角。 虎妞爹按住虎妞的头,粗声催促:“虎妞,快给恩公道谢,感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虎妞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力气上哪里敌得过一个大男人,硬是被压得扑通跪在地上。 膝盖和地面相撞,那清脆的声响听得人眼皮一跳。 虎妞吃痛,眼泪喷涌而出,打着哭嗝说:“多、多谢恩公救虎妞。” 韩榆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搭在桌沿的手指轻叩两下:“无需言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马下。” 少年人说这话时,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夫妻二人,毫无波澜的语调让他们后背生寒。 不是说韩解元温润如玉,是个相貌俊美的翩翩少年郎吗? 他的眼神怎么这样可怕? 给人一种小心思都被看破,肮脏的交易也逃不过他眼睛的错觉。 虎妞娘不如虎妞爹胆子大,当场打了个寒噤,舌头都捋不直了:“是......韩解元说得是,虎妞还不赶紧给韩解元磕头。” 虎妞身体一颤,是极度恐惧下的反应。 她不敢迟疑,弯下腰就要给韩榆磕头。 韩榆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她。 温暖的掌心贴在虎妞的脑门上,一如恩公的声音,比春天的风还要暖和。 “无需如此,你的道谢我收下了,日后注意安全,无论在哪,保护好自己是第一宗旨。”韩榆微微俯身,直视着虎妞湿漉漉的眼睛,“你可明白?” 虎妞呜咽着,声音带着哭腔:“虎、虎妞明白了。” “乖。”韩榆勾唇,抬手揉一揉她软软的头发,“回去吧。” 虎妞爹干笑两声,局促地搓着手:“韩解元,那这些谢礼......” 韩榆淡淡扫了眼桌上包装精美的糕点:“谢礼就不必了,你们带回去吧。” 话音刚落,那盒糕点就重新回到虎妞娘手里。 “韩解元真是个好人,一看就是能考 上状元的料子。”虎妞娘谄媚地笑,一把拽起还跪在地上的虎妞,“那韩解元,我们就走了。” 韩榆颔首,目送夫妻二人脚步轻快地离开。 虎妞被虎妞娘拽着走,一路踉踉跄跄,徘徊在摔倒的边缘。 韩榆眸光微闪,什么都没说。 回笼觉被打断,韩榆也没了睡意,从书箱里随意抽本书出来,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翻看。 门没关死,沈、席二人直接推门而入。 “我刚才听说有人从你房间出来,瞧着还是一家三口。” “我跟安哥儿担心你,就过来看看。” 韩榆翻身下床,给他二人倒杯茶:“还记得之前被我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吗?” 席乐安皱眉,语气不善:“害你遭罪的那个?” 韩榆失笑,比起事情本身,他们显然更关注自己的安危。 单看席乐安,他对虎妞的不满快要溢出来了。 “他们听说韩解元的英勇事迹,一路寻过来,向我道谢。”韩榆轻描淡写道。 沈华灿捧着茶杯,浅酌一口:“今天才来?” 席乐安接上:“只带了一盒糕点,你没要,他们就收回去了?” 韩榆单手托腮,意味不明道:“小姑娘也不容易,况且我也从马车的主人那里得了赔偿,没必要占她的便宜。” 见韩榆坚持,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出去转转?” 韩榆没意见:“反正也睡不着了,走吧。” ...... 当天下午,韩榆收到消息,虎妞的爹娘因为盗窃罪入狱 ,因情节严重被判十年。 爹娘坐牢,虎妞没了亲人,邻居纷纷断言,小姑娘怕是长不大了。 ——虎妞的爹娘名声极差,即便虎妞乖巧懂事,也没人愿意收留她。 就算有人愿意给她一口吃的,也不会长期供应。 四五岁的小姑娘,人生一眼能望到头。 韩榆听韩一汇报完:“把人接回去,别饿着冻着就行。” 傍晚时,邻居发现虎妞家没了动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7节 有好心人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叹一句小丫头命苦,便不再管了。 次日,韩榆一行人前往布政司衙门,参加鹿鸣宴。 鹿鸣宴是地方官员祝贺学子考中举人的宴会,正副主考官、学政、提调、监试、同考及执事等官员都会出席。【1】 主考官着一身威严官袍出现,官员之间行谢恩礼,而后依次入宴。【2】 新科举人按乡试排名成两列,在鼓乐的引导下入内,拜见主考官等官员。【3】 “学生见过大人。” 声音整齐划一,可见恭谨。 主考官抬了抬手:“坐吧。” “谢主考官。” 新科举人称谢,左为上,右为下,相继落座。 韩榆作为解元,当仁不让地坐在左边第一个位子。 乡试第二徐之荣是一位年过而立的中年男子,在韩榆下首落座。 “韩解元。”徐之荣拱手道。 韩榆回了一礼:“徐举人。” “韩解元当真是年轻有为,小小年纪便已扬名大越。”徐之荣面露惊叹,“真要论起来,徐某长 子与韩解元一般年岁,也能当得起韩解元一声伯父了。” 韩榆微微眯起眼,用无奈又戏谑的口吻:“徐举人可是忘了,你我算是同年,这声伯父怕是不成了。” 徐之荣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这倒也是。” 说罢转回头去,不再理会韩榆。 韩榆也不在乎,隔着徐之荣与沈华灿对视,眼里的深意差点让后者笑出声来。 哼,想占我的便宜,下辈子吧。 待新科举人坐定,正主考官发表几句讲话,恭贺在座学子顺利中举,又畅享一番未来,便宣布开宴。 自有专人奏响《鹿鸣》之曲,新科举人齐声朗读《鹿鸣》之歌。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4】 读完整篇,只听正主考官扬声道:“本官听说了韩解元挺身救人,左手答题的事迹,不知韩解元可否向在座诸位展示一番?” 韩榆抬首,对上正主考官满是期待与好奇的双眼。 并无恶意。 考完最后一场,韩榆就让人查了这位正主考官。 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大公无私......总之所有的褒义词汇都可以堆叠到这位钱大人身上。 韩榆厌恶贪官恶吏,对清官心存好感,钱大人就包括在内。 现下钱大人主动提起,若他设法推拒,也不是不行,只是难免遭人诟病。 权衡利弊后,韩榆缓缓起身,朝上首的官员作了一揖:“那学生便献丑了。” 正主考官命人取来笔墨,置于案上:“不 拘什么内容,本官只是想瞧瞧韩解元的风姿。” 韩榆信步走到桌案前,正欲执笔,副主考官出声道:“只题写未免太过简单,本官倒有个主意。” 韩榆掀起眼帘,态度谦逊:“学生愿闻其详。” 副主考官张嘴就来:“不如左手作画,后再题字?” 韩榆顿了顿,一时没有回答。 落入新科举人眼中,便是怯场了。 徐之荣起身作揖:“主考官大人,学生觉得这样极好,既可观摩韩解元的书法,亦可领略韩解元高超的画技。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徐之荣说完,即刻有好些举人附和。 韩榆:“......” 你们一张嘴,想过当事人的感受没有? 就算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在鹿鸣宴上给他挖坑吧? 指指点点.jpg 触及沈华灿满含关切的眼神,韩榆回以安抚一笑,放下毛笔,再度作揖:“学生谨遵主考官大人之意。” 副主考官对此表示非常满意,又听韩榆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 “学生以为,只学生一人展示,未免太不公平。”韩榆的语气铿锵有力,“不如主考官大人再请几位同年,一同作画,权当比试了。” 平等地给予每个人表现的机会,就别再背后蛐蛐我了哈。 正副两位主考官低声商议几句,正主考官允了韩榆的提议。 “有谁愿意一试?” 当即有十来人上前,毛遂自荐。 沈华灿在韩榆隐晦的示意下 ,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还有先前试图当韩榆伯父的徐之荣,他是头一个站出来的,态度最为积极。 主考官命人准备十张桌案,为踊跃报名的举人提供笔墨。 “开始吧。” 随着正主考官一声令下,包括韩榆在内的十一位举人提笔蘸墨,认真作起画来。 “韩榆怎么拿两支笔?” “他莫不是要双手同时作画?!” “不确定,再看看。” ......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韩榆落下画作的最后一笔,又在左上角空白处题诗。 到这里,一幅画算是彻底完成了。 副主考官见韩榆放下毛笔,试图一探究竟。 然无论他怎么伸长脖子,只能隐约看见个轮廓。 “老钱,你瞧见没,韩榆他竟然左右开弓,双手同时作画!” “他究竟画了什么?” “看不到,气煞我也!” 正主考官:“......” 又过半刻钟,十位举人陆陆续续放下毛笔。 徐之荣信心满满,见举人们交头接耳,便竖起耳朵听他们的交谈。 “原以为韩榆左手作答就很厉害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双手同时作画!” “当我看见他双手并用,就知道这场比试他赢定了。” “好奇韩榆画了什么,他两只手同时运用,难道不会出错吗?” “啧,这估计就是解元和普通举人的区别罢。”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一边儿待着去!” “......” 双手同时作画? 怎么可能?! 正如一心无法二用,两 只手亦无法一手画圆,一手画方。 韩榆为了博人眼球,这般作态真让人作呕! 且看着吧,出风头一时爽,等到画作展示的那一刻,定然是他徐之荣的最好。 终究是年纪轻,太过莽撞而不顾后果。 韩榆抢了本该属于他的解元之名,这次就由他踩着韩榆,借着这鹿鸣宴扬名。 徐之荣想得还挺美,然而当韩榆将画作展露人前,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让他得意的笑僵在脸上。 韩榆并未作什么山水画、花鸟画,而是今日鹿鸣宴上的场景。 上首的主考官等人,下首的新科举人,桌上的好酒好菜,角落里的名贵花草......皆被韩榆细致入微地一笔一画勾勒出来。 学政大人惊呼:“我怎么觉得这画中人的神态各不相同?” 正主考官负手而立,满目惊艳,沉声道:“你没看错。” 嗔痴喜怒,无一不体现在画中。 还有那左上角的字迹,力透纸背,矫若惊龙,颇具笔扫千军之势。 “世泽存吾辈,人才自古来。 一时推第八,四海属元魁。 学富书成箧,名高赋到台。 百篇诗可记,不独费疑猜。”【5】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8节 副主考官一个激动,扯落几根胡须,疼得龇牙咧嘴:“妙!妙!妙!” 三声猫叫,惹得韩榆频频侧目。 ......这位副主考官,未免太过活泼了。 有韩榆的画作在先,其他人的画作都显得稀松平常起来。 十位举人里唯一亮眼的,是乡试第三,沈 华灿的农家秋收图。 生动形象地展现了百姓对丰收的喜悦,画中的小娃娃也十分娇憨可爱。 至于其他人的...... 正主考官一一扫过,统一点评:“都很不错。” 徐之荣:“......” ...... 此番比试,韩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沈华灿位居第二,第三是一位年轻举人。 徐之荣得了个第九的吊车尾排名,面红耳赤地抱着画卷回到座位上,头都不敢抬。 经过这番比试,席间氛围高涨。 因考官在场不敢动作的举人逐渐放开,面上流露出轻松自在的笑。 “接下来,诸位可尽情饮酒、作乐、赋诗。” 正主考官说完,席上很快热闹起来。 新科举人端起酒杯,与人畅快痛饮,放声吟诗。 韩榆正准备去找沈华灿,就被一众举人围住了。 “韩解元,敢问你是如何做到双手并用的?” “我也想两只手一齐写字作画,韩解元可否传授些技巧?” “原以为韩解元只是诗文作得好,不料画作也是一绝......” 举人们都被韩榆双手作画的一幕震惊住了,喋喋不休地追问,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韩榆一个头两个大,向人群外的沈华灿投去可怜兮兮的求救目光。 作为结识了十一年的好友,沈华灿还是非常有义气的,挺身而出,救韩榆于水火之中。 有人对沈华灿独占韩榆表示不满:“你这人怎的如此霸道?还不许我们问了?” 不待沈华灿随意捏造一个理由,就被韩榆抢了先:“实话不瞒,我这手上沾满墨水,味道忒刺鼻,急着前去清洗一番。” 众人瞧了眼韩榆被墨水染得黢黑的手指头,这还真没法否认。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榆离开。 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把韩榆盼回来,他又被副主考官叫去。 两人谈得热火朝天,后来另外几位大人也参与进来。 只见韩榆侃侃而谈,那股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使得他分外夺目耀眼。 等韩榆被放回来,鹿鸣宴已经接近尾声。 所有人:“......” 就算有心想要讨教一二,现在也没机会了。 正主考官接收到举人们幽怨的眼神,不自在地咳嗽两声:“都怪你。” 副主考官:“???” “什么叫都怪我?搞得好像你没拉着韩榆问东问西一样,哼!” 正主考官:微笑.jpg - 鹿鸣宴结束,韩榆一行人并未在省城逗留,马不停蹄地回太平镇。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高中举人的好消息告诉家里人了。 经过长达两日的车程,韩榆总算回家。 得知韩榆成了解元,韩家人欣喜若狂。 韩宏晔一把抱住韩榆,语气哽咽:“好,真好,榆哥儿真给咱们长脸。” 韩榆面带微笑:“爹,还要麻烦你去大姐二姐三姐还有大姑家走一趟。” 齐大妮点头:“是要知会一声,晚上让他们来吃饭,一起热闹热闹。” 韩宏晔满 口应下,很快通知到位。 傍晚时分,姐姐姐夫还有大姑大姑夫带着自家孩子过来。 大家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酒酣耳热之际,韩宏晔又提起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芸姐儿该说亲了。” 原本跟小侄女笑眯眯说话的韩兰芸瞬间沉下脸:“爹,我不想嫁人。” 韩宏晔一脸不赞同:“怎么能不嫁人呢?不行!” 韩兰芸眉头皱得死紧,语气很冲:“当初那个人说女娃读什么书,我不也读了很多书,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生子?”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大姐她们有选择,我也有,我就是不想嫁人!” 正屋里一片死寂。 几个姐夫把头埋到胸口,试图让彪悍的小姨子忽略自己的存在。 被韩兰芸这么呛声,韩宏晔酒醒大半,张了张嘴:“芸姐儿......” 韩兰芸低着头不吭声,全然不配合。 随着年岁渐长,韩兰芸的叛逆和执拗,让大家伤透了脑筋。 尤其在嫁人这件事上,韩兰芸的抵触心理极强,谁提就跟谁急。 韩榆看向名下已有八间铺子,容貌愈发娇美夺目的四姐,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谈婚论嫁这种事急不得,还得讲究个缘分,说不定哪天就来了。” 饭桌上凝固的氛围略微缓和几分。 韩榆给大哥使眼色,韩树会意,绞尽脑汁地活跃气氛。 齐大妮叹口气:“吃饭吧。” 吃完饭,众人各自散去。 翌日,韩榆跟爹娘谈 话,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四姐性子急,还得慢慢找,最好能像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那样和和美美。” 萧水容无可奈何,只能答应。 韩宏晔也没话说,点头称是。 之后韩榆又跟韩兰芸促膝长谈:“爹娘生养我们不易,就算你再不愿意,也不能跟他们生气,大吼大叫。” “若再有下次,我会断掉你所有的货品供应来源。” 韩兰芸安静如鸡,乖乖挨训。 “说完我也后悔了,但是他们一直逼我,我不想......”韩兰芸委屈巴巴地说。 “那也不行,绝没有下次。” 韩兰芸自是无有不应,过去给爹娘道歉。 韩榆在太平镇三天,勉强化解了家里的矛盾,这才动身前往安庆府。 但他深知,矛盾的根源在于两代人之间的思想差异。 争来斗去,最后总有一方要妥协。 韩榆不打算插手,让四姐自己解决。 他只需要盯着韩兰芸,别再跟吃了炸药一样冲动行事。 ...... 半月后,韩榆抵达安庆府。 对于韩榆成为解元这件事,韩松并不意外。 他本就是这样优秀的人。 为了恭喜韩榆考取举人功名,韩松赠与他一盆花。 花盆里并不是什么名贵花草,韩榆冷眼瞧着,竟和小白有几分相似。 眼见韩榆的眸子里浮现狐疑,韩松面色如常:“这是偶然所得,你若喜欢就留着吧。” 韩榆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他从未让小白展露人前,二哥不可能知道。 只是凑巧罢了。 回到安庆书院,韩榆意料之中地受到诸多同窗的恭贺追捧。 韩榆一派谦逊,并不因为他们的夸赞飘飘然。 骄兵必败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199节 转眼到了腊月。 中旬时,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韩榆和沈、席二人冒着风雪来到书斋,只为了买一本书。 付钱的时候,韩榆听见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在谈天说地。 “上个月有位举人撞死在皇宫门口,他临死前怒斥科举的不公,说他兄长会试时是会元,本可以高中状元,却因为世家子弟退居二甲,多年以来郁郁寡欢,最终抑郁而亡。” “这事我也听说了,这举人当真是好大的勇气!” “如今大越各地有成千上万的读书人联合起来,要朝廷给个说法,我寻思着,这天怕是要变一变了。” “变了也好,咱们也能多些机会。” “还有一件事,也是从越京传来的。” “什么事?” “你们可还记得早几年因为皇家秋猎毁了容,不得不辞官的平昌侯吗?” “可是家中出了个状元郎的平昌侯?” “正是。”书生两指并起,在虚空轻轻一点,“就在那举人闹事的后几日,平昌侯外出访友,途中拉车的马突然发疯,连人带马车掉进了护城河里,两天才捞上来。” “竟有此事?” “人没事吧?” “人不太好,据说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不知多少太医看过,一直没醒,怕是 醒不来了。” “啊,好惨......” 韩榆接过掌柜找回的铜板:“走吧。” 三人走出书斋,往书院赶去。 雪花落了韩榆满头,黑白相间,意外很好看。 韩榆抬手拂去,微微一笑。 怪只怪平昌侯在他乡试时动手,试图把他困在太平镇。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第77章 韩榆回到书院,被几位同窗堵个正着。 “韩榆,你可要在请愿书上留个手印?” “什么手印?”韩榆问。 “上个月不是出了举人撞死在皇宫门口那件事,大越各地的读书人对此非常愤怒,决定同仇敌忾一致对敌。咱们安庆府的读书人打算向陛下呈一份请愿书,以表决心。” 同窗说着,打开所谓的请愿书。 请愿书上几乎印满了红色的手指印,层层叠叠,类似铁锈的血腥味冲击着韩榆的嗅觉神经。 这是人血。 韩榆笃定地想道,并未立刻作答,反而看向两个小伙伴:“你们觉得呢?” 席乐安摊手:“这总归是为了保障咱们平民百姓的权益,按一个也无妨?” 沈华灿蠢蠢欲动:“多个人多份力量。” 同窗拍手叫好:“沈华灿说的极是,如今安庆府已有数千人摁了手印,咱们书院也有一半人参与进来了呢。” 韩榆轻笑:“我们在书斋听人说了这件事,我原也打算为此略尽绵薄之力。” 虽然薄弱,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不希望再有像二哥那样天资聪颖,明明有机会考中状元,甚至连中六元的读书人因为门第的差距落了下风。 那位方秦桑举人的动作委实出乎韩榆的意料。 他的决绝,他的勇敢,无疑为这场不见硝烟的斗争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这让韩榆原本针对科举弊端的一系列措施成了一堆废纸。 韩榆并 不恼怒,相反的,他很钦佩方秦桑。 若方秦桑在天有灵,想必很快就能看到想要的结果。 因为韩榆三人的参与,同窗喜不自禁,热切地握住韩榆的手,有那么一瞬,仿佛热泪盈眶。 “多谢!多谢!” “方秦桑一定会在天上护佑我们,让大家早日看到想要的结果!” 穿书多年,韩榆还是不太习惯和亲人好友之外的人太过亲近。 被同窗抓着手,韩榆下意识绷紧身体,好悬没控制住眼神。 “这是必然。”韩榆浅浅呼出一口气,手腕一转,不着痕迹挣脱开来,“我的指印要摁在哪一处?” 同窗在密密麻麻的请愿书上找了许久,总算在犄角旮旯里寻着一处空白:“你们三个就摁在这里吧。” 韩榆三人如实照做,和同窗道别,回到学舍。 正值午休时间,陆听寒也在。 “陆兄。” 韩榆同他打个招呼,坐下开始整理资料。 韩文邈和几个表弟陆续启蒙,韩榆乡试后回去还教了他们两回。 韩榆打算将韩松给他启蒙时教授的内容整合一番,给他们送去。 今日正好有空,早点抄完早点结束。 见韩榆两只手握着笔,笔杆子几乎快出残影,陆听寒不由好奇,走上前一探究竟。 “韩小兄弟,你在做什么?”陆听寒一脸纳闷,“我怎么瞧着像是启蒙时期学的内容?” 韩榆偏过头:“是给家中小辈的。” 陆听寒了然,瞥了眼韩榆手中的两支 毛笔,又见那字迹龙飞凤舞,漂亮得紧,抚掌叹道:“不愧是双手成书韩解元。” 韩榆哭笑不得:“陆兄你就别促狭我了。” 陆听寒双手环胸倚在墙边:“我这是实话,至少咱们书院没人能做到,你是头一个。” 韩榆在鹿鸣宴上双手作画的壮举一经传开,让他在大越声名鹊起。 十二岁的小三元,十五岁的解元,是英雄出少年的最真实写照。 或许你不知道韩榆是谁,但你一定听说过“双手成书韩解元”。 和代号“那个射箭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庆书院里有近一半的学生向韩榆请教过双手左右开弓的诀窍,然著有成效的寥寥无几。 久而久之,他们对这样高难度的练习生出退意。 饶是心性平和,意志坚定如陆听寒,也在一个月后被迫放弃。 学不会,实在学不会。 如此这般,达成“双手成书”成就的唯一选手——韩榆,自然而然地被他的同窗们捧上神坛。 韩榆,一个丧心病狂,不干人事的家伙。 韩榆曾有幸亲耳听到同窗这般形容自己,对此乐见其成。 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而这段时间他被有些人烦透了,险些没控制住面上固有的温润笑意。 言归正传,对于陆听寒的褒赞,韩榆没接收也没拒绝:“陆兄家中可有刚启蒙的小辈?” 陆听寒想了想:“是有那么几个。” 韩榆放下其中一支毛笔,轻点面前的启蒙书籍:“陆兄可要看一 眼?回去也好给他们讲解。” 重生男主亲自操刀,只此一款,别无二家。 陆听寒怔了下,拒绝了:“那几个要么是庶出,要么是隔房兄弟,和我并不亲近。” 相反的,那些孩子在身边人的耳提面命下,或多或少对他这个长房嫡子抱有警惕、敌视等情绪。 没必要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韩榆并未强求,笑了笑:“那好吧,我只能自个儿留着了。” 他和陆听寒的关系不比沈、席二人,只能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陆听寒品行端正,为人亲和爽朗,韩榆就没让人调查他。 看来这位陆兄的家庭成分比较复杂。 “你继续整理吧,我也看会儿书,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该上课了。”陆听寒坐回去,拿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 韩榆提笔蘸墨,中途忽然想起一件事:“陆兄,你可听说了举人方秦桑的事?” 陆听寒翻页的动作顿了顿,背对着韩榆看不到脸色:“上午有听人说起。” “先前我从书斋回来,恰好碰到谢不凡,他还让我们三人在请愿书上摁了手指印。”韩榆笔下微顿,将抄满一页的宣纸放到旁边,“书院已有很多人摁过手印,陆兄可摁了?” 两人说话时都背对着彼此,不算宽敞但很整洁的学舍里两道声音交替回荡。 “下了课我就回来了,并未见到什么请愿书。” “好吧。”韩榆笔下不停,“每一份力量都是星星之火,叠加在一起,或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0节 会产生出人意料的效果。” 陆听寒沉默良久,半晌才开口:“或许吧。” 韩榆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情绪不太对,单方面将其归结为方秦桑的死过于惨烈,陆听寒受到了他的影响。 将剩下的整理完,韩榆和陆听寒赶往举人班,回来再把东西寄出去。 两人走进课室,沈华灿和席乐安正与同窗谈天说地。 内容主题依旧是那位方秦桑方举人。 “诸位,你们且听我说,不仅安庆书院的学生,安庆书院以外的读书人咱们也要动员。” “你我众志成城,定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齐兄说得没错,我还认识好些在外边儿私塾读书的人,待月底休沐......不用等到月底,这几日我就回去,必须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马兄高义!” 慷慨激昂的语调深入人心,众人情绪高涨,呼声一片。 韩榆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斜后方的陆听寒,在后者察觉到之前收回视线。 韩榆在装书的布袋里摸索一番,丢给沈华灿和席乐安两颗藕丝糖。 “喏,我从观观的糖果罐子里摸出来的,藏了好几日没舍得吃,这下便宜你们了。” 席乐安剥了外面那层纸,含在嘴里嘿嘿笑:“之前摁手印的时候不小心伤口咬得深了,刚才被书角戳了下,又出血了,榆哥儿这糖正好给我补补血。” 韩榆哼了声:“这又不是什么补血的玩意儿。” 说着,又从布袋里抽出两根 细布条,丢给他二人:“你们俩咬的都是右手,待会儿还要握笔,拿布条缠紧了,省得又渗血。” “榆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沈华灿清俊的眉目沾染笑意,“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回到课室才后悔没用左手。” 席乐安口中念着昨晚刚背的文章,把布条在拇指上缠绕几圈,余光瞥见韩榆一动不动:“榆哥儿,你给我们了,怎么自己不备一条?” 韩榆用食指指尖缓缓摩挲着拇指的指腹,上面早已不见一丝伤痕。 对上席乐安疑惑并且关心的目光,韩榆面不改色道:“你忘了,我可以用左手。” 席乐安:“......嘶,好气。” 韩榆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恰好这时教谕走进来,顺势坐直了身子,翻开书本和笔记,准备听讲。 ...... 两日后。 眼看年关将至,书院也到了即将放假的时候。 十五岁这年的最后一次考核,韩榆自然无比重视。 考核前一天,听同窗说书斋新到了一批书,好些都是与会试相关。 韩榆三人明年都是要进京赶考的,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这天正午,韩榆趁休息时间拉上小伙伴,迎着寒风去书斋。 那日的雪连着下了两天,到昨天下午才停。 今儿天气不算好,举头不见日光,道路两旁的屋顶和树梢上堆满了皑皑白雪,纯净无瑕。 街头巷尾同样覆上厚厚一层,经过几个时辰以来行人的踩踏 ,积雪由白色转为褐色,结结实实地扒在地面上。 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轻响,稍有不慎,就会脚滑摔倒。 韩榆垂眸,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翳:“当心脚下,千万别摔倒了。” 席乐安嗯嗯啊啊应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噗嗤笑了起来。 沈华灿好奇问道:“笑什么?” 席乐安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你们还记得六年前......六年还是七年前来着?那年冬天也下了场雪,回家的路上咱们玩起了打雪仗,榆哥儿脚滑摔个屁墩儿,牙都磕掉了。” 韩榆:“......” 韩榆转过头,凶巴巴地看着他:“我说过很多次,那颗牙早在几天前就晃动了,就算我不摔跟头,它也会掉的。” “席乐安,你讨打是不是?” 这年头,谁还没个换牙的时候? 可就是这件事,让席乐安和沈华灿嘲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今日,席乐安还拿出来取笑自己。 韩榆表示不能忍,牙齿咬得咯咯响,一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露出骨节分明的腕骨。 席乐安正龇着牙嘎嘎乐,一见韩榆撸袖子,当即脑中警铃大作,拔腿就要跑。 可惜他站在雪上,刚迈出一大步,鞋底摩擦地面,便响起“哧溜”一声。 席乐安扑腾着手脚,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啊啊啊啊榆哥儿救命!灿哥儿快拉我一把!” 席乐安发出惊恐的尖叫。 韩榆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 襟,往前猛地一拉。 就这样,席乐安一个八尺男儿,被韩榆拎小鸡崽一样,轻飘飘拎起来,再轻飘飘放下。 席乐安:“???” 沈华灿:“!!!” 两人齐刷刷看向韩榆,异口同声:“榆哥儿你?!” 韩榆收回手,淡定回望:“怎么了?” “你刚才怎么一下子就把我拽起来了?”席乐安用手比划着,末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可不想磕掉牙。”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嗯?你说什么?” 席乐安立马安静如鸡。 可最终还是没控制住内心的好奇和震撼,上上下下地打量韩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你力气不小?” 韩榆睁着漆黑的眸子,在白天的光线下既清亮又无害:“这样,然后那样就好了。” 沈华灿&席乐安:“......” “算了,你不说就算。”席乐安小声叭叭,抬步往前,“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华灿摇摇头,跟上。 “是谁先逗弄谁的?”韩榆双手抱臂,没好气地说,“你只是个头高些,但是没我高,胳膊肚皮软不拉几,自然算不上多重。” 来啊,互相伤害啊。 哼.jpg 席乐安一听,果然炸了:“韩榆你果然变了,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贴心的韩榆......” 话音未落,偌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砰!” 重重砸到距离席乐安几步之 外的地方。 红的,白的,都在一瞬间迸溅开来。 是一个人。 从楼上掉下来。 摔死了。 这个人还是一张熟面孔。 两天前他们曾在书院大门不远处的屋檐下见过。 他们一起展望未来,还在那张满满当当的请愿书上摁下手印。 谢不凡。 号召书院同窗参与请愿的那位总是笑着的青年人。 就这么死在了韩榆三人的眼前。 有几滴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飞起,溅到席乐安的鞋面上。 席乐安:“嗝——” 席乐安吓坏了,嗝声不断。 韩榆拉住他,掌心的温热都无法让这个亲眼目睹一条生命消失的少年人镇定下来。 席乐安浑身颤抖,口齿不清地呢喃:“我......他......” 他很害怕,眼睛却跟着了魔似的,一瞬不瞬盯着谢不凡。 沈华灿也受了惊,但比首当其冲的席乐安好很多。 沈华灿跟韩榆对视一眼,前者捂住席乐安的眼睛,后者则默契地强制性地让他转身。 韩榆说:“别看。” 沈华灿说:“别怕。” 席乐安仍然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语气里不可置信和痛苦交织:“他怎么......他怎么......” 韩榆想着要不要先把人带回去,书什么时候来买都行,就见酒楼对面的书斋冲出一个青年人。 是那日和谢不凡一起动员同窗请愿的举人,顾永超。 “谢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1节 顾永超看到谢不凡躺在血里,目眦欲裂。 “啧。” 极轻的一声,却被 韩榆精准捕捉到了。 韩榆似有所觉,往酒楼的三楼看去。 容长脸、鹰钩鼻的年轻男子趴在窗边,满脸兴味地看着顾永超。 又或者说,看着谢不凡染血的躯体。 “真是可惜了,好端端的怎么从窗户跌出去了?”鹰钩鼻男子一脸可惜,“莫不是近来忙于请愿书,身心力竭,一不留神就没了?” 顾永超抬头,当他看清三楼男子的脸,两眼猩红,像是一只发狂的狮子。 “吴承宇!”顾永超一字一顿,将这三个字在齿关嚼弄,好似要把这个名字的主人生吞活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吴承宇的表情很是无辜,两手一摊:“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请谢兄上来喝口酒,是他非要到窗户边,是他自个儿掉下去的,与我又有何干?” “顾兄,我要是你,绝不会当街疯疯癫癫。”吴承宇意味深长道,“谢兄人都没了,你也该通知他的家人,给他一个清净,而不是吵吵嚷嚷,让他去了地下也不得安宁。”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谢兄!” 顾永超什么都听不进去,狼狈地爬起来,就要往酒楼里冲。 然而他连门槛都没能跨过去,就被守在门外,护卫打扮的壮汉一拳打翻。 顾永超受了伤,怎么都爬不起来。 他无视了撕裂的嘴角和流满整个下巴的血,捶打着地面:“吴承宇,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回应他的不是吴承宇,而是护卫毫不留情 的铁拳。 因着谢不凡坠楼而亡,又有顾永超大吼大叫,引来诸多好事者围观。 他们对谢不凡的尸体和被打得毫无反抗之力的顾永超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将那个毫无形象地痛哭流涕的青年从护卫手底下救出来。 “砰!” 护卫一拳下去,指骨沾上顾永超的血。 铁锈的味道让他兴奋,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护卫呼吸急促,眼珠凸起,硕大的拳头再次狠狠砸下。 顾永超早就不挣扎了,他心如死灰地遥遥看着路中央的那具尸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想要的公平没能得到,还失去了生命。 苍天为何这般不公? 陛下为何不能倾听他们的声音? 顾永超想,算了,死了也好。 这样的环境下,即便做了官又能如何? 还不是要跪在那些人的脚下,舔着他们的鞋底,苟且偷生。 不值当啊...... 顾永超平静地闭上眼睛,淡然迎接护卫的殴打。 以及死亡。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位......老伯,欺负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这样真的好吗?” 清冽温润的嗓音犹如天降甘霖,让顾永超情不自禁地睁开眼。 靛蓝色书生袍的少年人身姿挺拔,个头与护卫相当,身量却是护卫的一半。 可就是这样清瘦俊美的少年人,轻轻松松接住了护卫来势汹汹的拳头。 反手一推,护卫的拳头原路返回,并踉 跄着后退几步。 顾永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兴奋得不到发泄,护卫沉下脸:“你是什么人?” “呦,这不是韩解元么?”戏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是吴承宇在说话,“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韩解元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韩榆很难忽略吴承宇话语中的调侃和探究,后退两步,仰起头往上看。 在吴承宇居高临下的俯视中,韩榆眼眸微眯:“你是谁?” 吴承宇:“???” “你不知道我是谁?”吴承宇对此表示震惊,以及不可思议。 韩榆不答反问:“你在书院读过书?” 吴承宇摇头。 韩榆理所当然道:“那我为何要认识你?” 吴承宇:“......” 见鬼,我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事出突然,顾兄情绪过激在所难免,这位兄台大可不必如此。”韩榆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顾兄受了很重的伤,我这就送他去医馆。” 说罢,绕开挡路的护卫,蹲身将顾永超扶起来。 手指所过之处,韩榆很快判断出顾永超鼻骨骨折,前臂骨折,以及三根以上勒骨骨折。 顾永超不肯走,直勾勾地看着谢不凡的方向,意图再明显不过。 韩榆使了个眼色给沈华灿,沈华灿会意,无声点头。 “等等,我让你们走了吗?” 吴承宇见韩榆搀扶着顾永超往医馆走去,顿时不满了,高声喝道。 不待他命令护卫追上,韩榆倏然回头。 黝黑的眼瞳漠然冷酷, 里头像是藏着一只即将脱笼的野兽。 吴承宇心口一紧,等他再回神,他们已经走远了。 “是错觉吧?” 韩榆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农家子弟,就算有个当通判的兄长,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低贱。 至于让护卫退却的力量,估计是人在毫无防备时候的反应。 吴承宇很快把韩榆抛诸脑后,深深看了眼地上的人,哼着小曲儿回到雅间。 人群渐渐散去。 谢不凡躺在泥泞的雪地里,冰冷,毫无生机。 ...... “我知道是他,我知道是他,但他是吴家嫡长子,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兄被他们带走,眼睁睁看着谢兄没了性命,却连给他报仇都不能。” “韩榆,你不该救我的。” “烂透了,没有希望了。” “与其跟着一块儿烂了,不如早点死了,下辈子又是一条好汉。” 医馆里,顾永超歇斯底里,声声泣血。 韩榆坐在他对面的小木凳上,没有安抚他,也没有给他压住再次出血的伤口。 韩榆只问了他一句:“你甘心吗?” 顾永超怔住。 韩榆替他付了诊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回到书院,随处可见人心惶惶。 谢不凡的死已经传开了。 谁都知道凶手是谁。 他们怒不可遏,他们怒气冲天。 “与谢不凡相熟的人通知了他的家人,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学舍外,沈华灿同韩榆低语:“安哥儿吓得不轻,回来的路上魔魔怔怔的,回来 就睡下了,梦中呓语不断,我有点担心。” 韩榆举高手里的药包:“所以我特地跟大夫买了两副药。” 专治惊悸。 沈华灿看向课室的方向:“下午怕是上不了课了。” 韩榆去看席乐安,脸色发白,睡得很不安稳。 “不上也好,现在人心惶惶,没人能静下心听课。”韩榆把药放桌上,“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沈华灿摇头,迟疑片刻道:“顾永超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韩榆轻描淡写道,“能不能熬过来,还得看他自己。” 沈华灿叹口气:“可惜了。” 一时间,屋里的空气有些凝滞。 谁都没心情说话,只有席乐安的呓语和粗重呼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2节 果真如沈华灿所言,下午书院没有上课。 学生们愤而奔走,书院里乱糟糟的,十分嘈杂。 而整个过程中,包连云一次都没出现过。 身为院长,却在关键时刻不管不顾,这样真的合理吗? 韩榆看向包连云所住的小院,隐约明白了什么。 ...... 次日,考核如常举行。 考核结束,学生们各回各家。 大家在安庆书院一年的学习结束,可在某件事上的斗争从未结束。 不知不觉间,一个消息传遍大越每一寸土地。 “八大世家之一的吴家嫡长子知法犯法,将一名举人从三楼推下,令其坠楼身亡。” “归根究底,是因为该举人号召读书人向上请愿,妨碍了世家的利益。” “为了维 护世家利益,继续维持世家对科举的半垄断,吴家便派了嫡长子吴承宇杀人灭口,妄图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吗? 没有! 不仅没能达成目的,还彻底点燃了天下读书人的怒火。 这场火从方秦桑撞墙而亡时开始燃烧,到如今谢不凡坠楼而亡,已然越烧越旺。 短短数日,各地掀起万民请愿狂潮。 无数读书人拿起他们的武器——笔杆子,创作出一篇又一篇含义深刻的诗作。 与此同时,以蔡次辅为首的朝臣向永庆帝上书,恳请陛下尽快结束如今的不利局面。 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 第78章 “韩解元,我家公子有请。” 这天下午,韩榆从书斋出来,被一壮汉堵个正着。 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对顾永超大打出手的那个护卫。 韩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青天白日的,吴承宇找他作甚? 韩榆不太想去,直接绕过护卫。 护卫体型壮得跟小山似的,动作却灵活,迅速往右一步,再次堵住韩榆的去路。 他一双凶狞的三白眼盯着韩榆:“韩解元,我家公子有请。” 语气强硬,行为更甚,就差拎着韩榆的衣领,强制性地押他去见吴承宇。 韩榆颇为厌烦地揉了揉额角:“走吧。” 他倒要看看,吴承宇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护卫领着韩榆走进对面的酒楼,在二楼最尽头的雅间门口停下。 轻叩两下门板,语调恭敬:“公子,韩解元到了。” “进来吧。” 护卫推开门:“韩解元,请。” 韩榆目不斜视,越过他走进雅间。 雅间内充斥着浓郁醇厚的酒香,闻着味儿便可轻易判断出这酒价格不菲。 吴承宇着一身颜色鲜亮的橙红锦袍,坐没个坐像,斜斜靠在桌前,悠哉悠哉品着酒。 不愧是八大世家排在第五的吴家嫡长子,放浪形骸,无所畏惧。 纵使世人皆知谢不凡的暴毙与他有关,但只要吴家愿意出面保他,连知府都不能将其捉拿归案。 直到谢不凡下葬后数日,吴承宇依旧逍遥法外,还有心情 品酒赏乐。 何其不公? 何等讽刺! 韩榆瞥了眼珠帘后弹着古筝的女子,旋即收回视线,一副淡然漠不关心的神情。 吴承宇意味不明笑了下,指了指对面的圆凳:“韩解元,坐。” 韩榆一撩袍角,缓缓落座:“吴公子让人请我来此,究竟是有何要事?” “没事就不能请韩解元喝酒了?”吴承宇亲自给韩榆倒了杯酒,又给自己的酒杯斟满,抬手示意,“韩解元,请。” 韩榆不为所动,一个眼神都没给那杯由吴承宇递到面前的酒。 即便酒香十分勾人,令人情不自禁分泌唾液。 吴承宇也不恼,嬉皮笑脸地说:“这酒可是从越京运来的,价值千金一两,只有宫里头的贵人才有机会喝到,韩解元确定不尝一尝?” 韩榆掀起眼皮,又很快垂下,将一切的情绪藏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之下。 在吴承宇一瞬不瞬的注视下,韩榆静默良久,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也就那样。 反正他只喝过一口果酒,没法做比较。 少年人的面孔依旧冷淡,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吴承宇奸猾狡诈的脸。 吴承宇歪了歪头:“韩解元似乎心情不太好?” 韩榆不咸不淡道:“任谁被拦在半路,被迫做了不情愿的事,心情都不会好。” 韩榆拗气般的口吻成功逗笑了吴承宇。 吴承宇挥退奏乐的女子,虚虚给韩榆作了个揖,很是敷衍。 “是吴某的不是,还请韩解元原谅则个。”不待韩 榆有所反应,他就坐了回去,“吴某也是对韩解元非常好奇,奈何总是见不到韩解元,无奈之下只能用这种方式请你过来了。” 韩榆面色微缓,只是仍旧默然不语。 吴承宇倾身上前,好奇地问:“那日吴某见韩解元轻而易举就推开了我的护卫,莫非韩解元习过武?” 以韩家的情况,显然没那个条件。 韩榆应对自如:“骑射课上练的。” 对不住了,麻烦教谕您背个锅。 就当还了当初两巴掌给我拍出淤青的账了。 “不愧是韩解元,能文善武,吴某委实佩服。”吴承宇抚掌,忽然话锋一转,“吴某没记错的,韩解元翻了年便要进京赶考了吧?” 韩榆颔首:“正是。” 吴承宇放下酒杯:“韩解元少年英才,想来也能和韩大人一样,高中一甲。” 韩榆眯起眼眸:“吴公子有话直说,不必绕弯子。” “吴某就知道韩解元是个爽快人!”吴承宇收起吊儿郎当的笑,鹰钩鼻衬得他越发阴鸷奸邪,“吴某想跟韩解元谈一桩生意。” 韩榆神情淡淡:“愿闻其详。” 吴承宇看了眼门口,停顿片刻才出声:“韩解元该知道,吴某近日遇到些麻烦。” 韩榆默不作声,只面色微冷。 吴承宇看在眼里,心底冷笑。 到底年纪轻,藏不住情绪。 不过他并不在意韩榆的态度。 只要韩榆老老实实按他说的做,他可以勉强忍耐这喜怒形于色的蠢货几分。 思及此, 吴承宇的语气带上几分强势:“韩解元在安庆府读书人中的号召力不小,只要韩解元为吴某说上几句,澄清一二,吴某可以向韩解元承诺,明年殿试,一甲第一定是你韩榆。” 哦豁! 口气不小。 真当皇宫是你吴家的后花园,永庆帝是你吴家的奴才不成? 看来这些天的舆论还是太轻了,丁点儿没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韩榆面上不动声色:“韩某人微言轻,如何能左右他人思想?” 吴承宇脸色一冷。 韩榆仿若不觉,起身道:“请恕韩某不敢应,多谢吴公子邀韩某品酒,韩某突然记起与好友有约,先行告辞。” 突然记起? 呵,当真是好生拙劣的借口! 吴承宇跟着起身,猛地一拍桌子:“韩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果然,本性倨傲的人永远也学不会放低身段。 韩榆转身,拱了拱手:“韩某告辞。” 以为韩榆回头是服软,一度得意洋洋的吴承宇:“......”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3节 眼看韩榆就要拉开房门,彻底走出这个雅间,吴承宇这才意识到,韩榆此人软硬不吃,威逼利诱对他没用。 想到眼下自己的处境,想到今早出门前,爹和祖父三令五申,让他尽快处理好这件事,否则吴家不介意再培养另一个继承人。 身为嫡长子却没能继承吴家,吴承宇已经能想象到未来他的惨状了。 吴承宇眼里闪过孤注一掷的狠厉,使出杀手锏:“我没记错 的话,韩大人还在安庆府任职吧?” 韩榆脚下一顿。 吴承宇面露不屑。 果然,是个人都会有把柄或者软肋。 而韩榆最在意的,无非是韩松这个隔房堂兄。 可若是因为他的固执己见,导致韩松出了什么事...... 吴承宇冷笑:“你......韩榆你干什么?” 韩榆不答,双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承宇:“.......???” 守在门口的护卫见自家公子震惊后一脸盛怒,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追吗?” 吴承宇抬脚踹在护卫身上,后者纹丝不动,气得他一甩袖子:“追什么追?回去!” 韩榆这厮未免太不识趣。 且等着吧,等他处理好谢不凡的事,定要让韩榆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 吴承宇如何放狠话,如何要狠狠弄死自己,韩榆不得而知,也不在意。 韩榆离开酒楼,直奔沈家而去,跟小伙伴吐槽吴承宇的狂妄自大。 “所以你拒绝了?” 席乐安皱着脸,屏着呼吸喝下最后一口苦药,苦得直打哆嗦。 韩榆撑起上半身,丢给他一颗饯梅:“我不该拒绝?” 倘若他答应了与吴承宇同流合污,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天下读书人的努力与斗争都将化为乌有。 人人渴望的科举公平永远不会实现,方秦桑和谢不凡的血也白流了。 “可是他用韩二哥威胁你,万一他让吴家人对韩二哥做些什么......”席乐安对此 表示忧虑。 沈华灿也有这个顾虑:“虽然你没做错,但韩二哥那边确实是个问题。” 韩榆捻起饯梅塞进嘴里,重新躺回到矮塌上,单手捧着新买的书,用玩笑的口吻:“说不定二哥很快就能升官,离开安庆府了呢?” 席乐安从被子里伸出手,摆了几个来回:“韩二哥七月升到六品,哪有这么容易再升官?” “还请席公子把手放回被子里,别再着凉了。”韩榆斜他一眼,“你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能带着病过年。” 席乐安脸上的笑逐渐收敛,缩回被子里:“都怪吴承宇,他怎么还不蹲大牢?” 中旬时,席乐安亲眼目睹谢不凡死在面前,回去后倒头就睡,状态非常不好。 韩榆担心他,也担心沈华灿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决定和沈华灿挤一挤,凑合睡一晚。 夜里醒来,发现席乐安不见了,沈华灿处于梦魇状态。 韩榆把沈华灿安抚好,急忙出门去找席乐安。 席乐安穿着亵衣,赤着脚站在屋檐下,表情呆呆地看着月亮。 见韩榆出来,摇头晃脑地吟诗一首,随后倒地就睡。 这一睡,沾了地上的凉气。 席乐安本就受了惊,又寒气入体,下半夜就起了高热。 这些天,席乐安的情绪始终不高,病恹恹的不想说话,病情时好时坏,苦药不断也没见好转。 韩榆和沈华灿都挺担心他,这厢一有时间,就过来陪他打发时间,免得席乐安一个人 待着,在屋里胡思乱想。 沈华灿拿起笔,在书页的空白部分留下标注:“这件事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影响也越来越大,想必用不了多久,陛下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 席乐安半信半疑:“陛下真的会处置吴承宇吗?” 有韩松错失六元在先,方秦桑和谢不凡英勇献身在后,他已经不太信任龙椅上的那位了。 “一定会的,这几日你没出门,吴承宇的所作所为连妇孺老幼都听说了。”沈华灿拿笔头戳了戳下巴,“这让我觉得,有人在背地里推动这件事的宣扬鼓动。” 韩榆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不论有没有,终究是好事。”韩榆意有所指道。 沈华灿不置可否,再三叮嘱韩榆:“这些天榆哥儿你多加注意,还有韩二哥,你也提醒他警惕着些。” 韩榆温声应好。 眼见席乐安药性上来,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韩榆和沈华灿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真的没事吗?”沈华灿忍不住再三确认。 韩榆揽住小伙伴的肩膀,轻拍两下:“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 沈华灿叹道:“不是我唠叨,吴承宇此人阴狠毒辣,我实在放心不下。” 他不想好友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好吧,这些天我尽量不出门,二哥那边顶多再过个三两天就不去府衙了,只要不出门,就不会出事。”先安了小伙伴的心,韩榆又提醒他,“这事你先别跟师公说 ,以免他担心。” “担心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担心吴家找你的麻烦?” 韩榆后背一僵,慢吞吞转过身去。 沈绍钧睨了韩榆一眼,对视间一切尽在不言中,又看向沈华灿:“尽管把心放肚子里,吴家知道榆哥儿和沈家的关系。” 越京那边,蔡次辅明摆着站在世家的对立面。 他这个弟子只认死理,并且护短。 韩榆是他的师侄,吴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想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息事宁人,哪里敢招惹蔡次辅这活阎王。 况且,韩榆本身就不好惹,甚至比他那大弟子更护短。 沈绍钧丝毫不怀疑,真要惹毛了韩榆,他能把吴家人穿成糖葫芦。 他这个徒孙,心硬着呢。 沈绍钧此番承诺,被沈华灿解读成祖父会出面保下韩榆。 沈华灿喜不自禁:“多谢祖父,榆哥儿一家的安危就交托到您的手上了。” 沈绍钧:“???” 韩榆轻咳一声,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恭恭敬敬地作揖:“是,多谢师公。” 沈绍钧差点气笑了。 这小子不仅心硬,还忒会做戏! “不是说要去谢家?赶紧去吧。”老爷子忍着嫌弃,挥袖撵人。 韩榆弯眼笑,与沈华灿出了家门。 正月里便要动身进京,来回奔波太过麻烦,韩榆三人今年就留在安庆府过年。 眼看年关将至,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悦,唯独谢家上方的阴云经久不散。 独子当街横死,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无异 于天崩地裂。 安庆书院的学生放心不下,每天都会有人前去探望谢家人,以免他们想不开,做出一些过激的事。 今天轮到韩榆和沈华灿。 短短数日,谢不凡的爹娘仿佛老了二十岁,后背佝偻,白发横生。 韩榆嘴甜会说话,沈华灿温和贴心,很好地慰藉了两位叔婶受伤的内心。 谢不凡的爹说:“这几日多谢你们,读书这么辛苦还要过来。” 韩榆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红薯干,腮帮子都咬酸了:“瞧您这话说的,我最爱吃您家的红薯干,清甜又有韧劲儿。自从来了安庆府读书,我已经许久没吃到了,早就嘴馋了。” 谢不凡的母亲露出一丝浅淡的笑,皱纹舒展开来:“不久前一位姓陆的公子来过,只是没待多久就被他家里人叫走了。” “我瞧着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有点担心,就跟着出去,结果马车已经走远了。”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还请你们回头问一问。” 谢家出了这样的事,很多人都嫌晦气,她担心那个小公子因为谢家受到苛责。 韩榆和沈华灿不约而同想到陆听寒。 说来也奇怪,陆听寒对请愿一事表现得很平淡,让韩榆觉得之前感知到的激烈情绪是错觉。 谢不凡下葬那天,很多同窗都到场了,唯独陆听寒这个向来爱凑热闹的缺席了。 今日来谢家,中途又匆匆离去,着实惹人生疑。 韩榆和沈华灿对视,从彼此眼 中捕捉到相同的疑惑。 韩榆面上不显,温言道:“那位陆兄我们认得,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叔和婶子无需挂怀。” 沈华灿点头附和。 谢不凡的爹娘这才放下心。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4节 两人又在谢家待了一会儿,眼看夕阳西斜,天色将晚,便起身告辞,各回各家。 韩榆甫一进门,一只小家伙从侧方扑过来。 小家伙鼓起粉里透白的婴儿肥脸蛋,皱起鼻子作凶狠状,竖起两只爪子:“嗷呜!” 韩榆瞬间入戏,捂住胸口连连后退:“哇,好可怕。” 吓小酥酥一跳get! 小家伙一个急刹车,整个人挂在韩榆腿上,软绵绵地呼唤:“酥酥~” 韩榆弯腰把人抱起来,放在怀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很是坠手。 小家伙以为酥酥在跟他玩,咯咯直笑。 韩榆单手抱着他,边走边说:“观观今天做了什么?” 韩文观快活地扑腾了下,险些从韩榆怀里翻出去:“糕糕,果果,糖糖!” 好家伙,一天下来净忙着吃了。 韩榆啧了一声,捏住韩文观的嘴巴:“不能吃多,小心牙齿长虫。” 韩文观被迫张大嘴巴,十分配合地流露出惊恐的表情,脑袋瓜摇成拨浪鼓。 “不不不不不!不要虫!” 韩榆乐不可支,对闻声而出的二嫂说:“观观爱吃甜的,二嫂可以每天给他一两颗糖,但不可多食。” 谈绣芳笑着应下:“你二哥也是这么说的,但这小子精得很,摸清楚放糖的 罐子在哪后,一有机会就背着我偷糖吃。” “回头可以让二哥送去书房,书架上就行,那地方观观摸不着。”韩榆把韩文观放到地上,“我先回屋看会儿书,等二哥回来再用饭。” “诶,好。”谈绣芳把故意东倒西歪的韩文观扶扶正,“你这主意不错,晚上我就让你二哥拿去书房,再这么吃下去,该牙疼了。” 韩榆点头示意,带着新买的书回屋去了。 半个时辰后,韩松下值回来。 用完晚饭,韩文观颤着韩榆,死活要出去玩儿。 韩榆拗不过他,刚要同意,被韩松止住:“昨儿你给他做的泡泡水还没吹完,让他自个儿吹,你随我来。” 韩榆猜到什么,去正屋拿泡泡水。 韩文观小朋友很好满足,一点儿皂荚水就能让他玩一个下午。 韩榆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芦苇杆塞给韩文观:“乖乖在院子里,吹泡泡,听见没?” “嗯嗯,观观乖~”韩文观点头如捣蒜,芦苇杆蘸取皂荚水,“咕噜噜——” 大小不一的泡泡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被风带着吹远。 最终“啵”一声轻响,堙灭无踪。 “泡泡!”韩文观眼睛亮晶晶的。 韩榆扬唇:“对,小叔叔幼时经常玩。” 韩松在一旁静静看着,忆起当年韩榆蹲在他面前吹泡泡的场景,清隽冷淡的眉目软化,闪过丝丝温情。 “好了,二哥咱们走吧。”韩榆哄好韩文观,率先往书房走。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宽敞的桌案。 韩松给韩榆倒了杯热茶,上来就直截了当地问:“下午吴家人找你了?” 疑问句式,却是笃定的口吻。 韩榆用杯盖撇去茶面上的浮沫,浅浅抿一口,满口留香:“唔......是有这么回事,二哥怎么知道?” 他确实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韩松,没想到对方快他一步。 韩松如实相告:“回来的路上给你和观观买藕丝糖,偶遇吴家大老爷,他同我提起此事。” 原以为韩榆会刨根究底,不料他张嘴就是:“藕丝糖呢?” 韩松:“......正屋。” 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韩榆也许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亏得他一路狂奔,生怕韩榆有个什么大碍。 所谓关心则乱,大抵便是如此。 韩榆碎碎念:“上回二哥给我买的藕丝糖,被观观顺走一大半,等我从书院回来,竟然丁点儿不剩了。” “观观最近敦实了不少,小肚子上都是肉,八成就是甜食吃多了。”韩榆严肃地点点头,“所以我提议,断了观观的甜食。” 韩松就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好吧,不是胡说八道。 他也发现了,观观尤其爱吃甜食,每天摄入的甜食早就超标。 只是韩文观那小子鬼机灵一个,不给吃就委屈巴巴地瞧着人,眼里含着两包泪,让人禁不住心软。 韩松尤其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长子,现在想来,多 少也有点溺爱的意思了。 看来是得断了甜食,以免观观日后长成个大胖子。 想到这里,韩大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韩榆带偏了思路。 韩松:“......这事交给我,吴家那边你也无需理会。” 韩榆调整坐姿,以最放松的姿态单手托腮:“二哥不担心因为我的缘故影响到二哥的仕途吗?” 譬如吴家这只狼联合其他几只狈给他使绊子。 韩松食指屈起,轻叩桌案两下:“从殿试那年起,我就与世家泾渭分明,日后注定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忧。 上辈子我孤身一人奋战,一步步走到高位,这辈子同样可以。 更别说如今有先生在身边。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伤不到我分毫。 以前是先生护我,如今也该由我护着先生。 韩榆换了只手,继续托腮:“二哥可考虑过去别的地方,或者升官?” 韩松凝视韩榆片刻,在后者发觉不对劲前收回眼神。 “没人不想身居高位,手握权势。” 韩榆心领神会,看来二哥还是有股子冲劲儿的。 韩榆扯着衣袖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二哥明日可有空?” 韩松眸色微深:“正午时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韩榆掐指一算,一来一回足够了。 “那我明日去府衙接二哥,咱们一起去个地方。” 韩松身体后靠,呈现出绝对放松的姿态:“不能现在说?” 韩榆果断摇头: “现在说就不叫惊喜了。” 惊喜? 韩松表示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行,明日正午时分,我等你。” “没问题,二哥还有事吗?”得到韩松的否定回复,韩榆站起来往外走,突然倒回来,“对了二哥,正屋的藕丝糖全归我了?” 韩松:“......观观的牙长齐没多久,是该断了他的甜食。” 言外之言不要太明显。 “好耶,谢谢二哥!”韩榆绕过书桌,给了韩松一个热情的拥抱,右手轻拍他的后背,“二哥我跟你说,我去买过几次,结果都卖完了,次次空手而归。” 韩榆碎碎念:“二哥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早上还想着藕丝糖,下午就见着了。” 韩松:“......” 怎么越大越话痨了? 他记得凌先生虽然待人温和,却实在寡言少语。 或许这就是重活一世的代价罢。 就好比他本人,谁能想到利益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韩大人有朝一日会被磨去锐利的棱角,露出温和、柔软的内里呢? ...... 次日正午,韩榆提前一刻钟出发。 途径安庆书院,不经意间往外看了眼,发现陆听寒从里面出来。 “咦?这个时候去书院作甚?” 韩榆纳闷,就叫停马车,探出身子朝他挥手:“陆兄!” 陆听寒循声望去,看见熟悉的那张脸,同身边的中年男子说了什么,快步走来:“韩榆。” 韩榆手肘支在马车的窗子上,发现面前的青年 脸色憔悴,透着股颓废。 视线下移,层层叠叠的衣衫遮掩下,隐约可以窥见些许的淤紫痕迹。 这是挨了打? 韩榆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指了指他身后的书院:“陆兄来书院作甚?” 陆听寒含糊其辞道:“处理一些事情。” 韩榆眼神微闪,极有眼见地略过这个话题,同他说了谢不凡爹娘的顾虑。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5节 陆听寒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中年男人,确保他没听见,才转回头:“我没事,只是家中有急事。” 韩榆看在眼里:“我猜也是,这样叔婶也能放心了。” “我要去府衙一趟,去找二哥,先走一步,回头有时间再叙。” 再说下去,就该迟到了。 陆听寒往后退了一步:“你去吧,我也回去了。” 韩榆微微一笑:“出发去越京那天见。” 陆听寒应好:“不见不散。” 韩榆放下帘子,青年神情复杂的脸消失在视野中。 韩榆靠回去:“可别出什么事。” 不过陆听寒心里向来有一把尺子,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韩榆深以为然,彻底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马车抵达府衙时,韩松已经等在大门外。 男子着一身浅绯色官袍,明亮的色泽衬得他面如冠玉,再有那清冷疏离的气质,颇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等韩松登上马车,韩榆问:“二哥等很久了吗?” 韩松摇头:“刚出来。” 韩榆心下一定,扬声道:“出发。” 马车轻晃,向前驶去。 韩松问 也不问,只由着韩榆指挥方向。 两刻钟后,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 韩榆仗着与韩松身量相当,略微踮起一丢丢脚后跟,用一根足够遮光的黑布条遮住韩松的视线:“二哥先别看,我带你过去。” 韩松眉梢轻挑,随他去了。 他现在更好奇所谓的惊喜到底是何物了。 接下来,韩松被韩榆带着,一路七拐八绕。 停下时,韩松嗅到一股属于稻谷的清香。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弹,他偏过头:“到了?” “嗯,到了。”韩榆的气息靠近,眼前的布条被扯落,“二哥,快看!” 韩松放眼望去,入目是一片金灿灿的稻田。 其中有大半稻谷已经收割完毕,剩下的一小半长势极好,稻杆被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稻谷,耐旱且高产,只要二哥将这稻种献上,定能加官进位。” 韩松语气艰涩:“你可以在入仕后献上良种。” 以他对永庆帝的了解,定能让韩榆官升一级,甚至两级。 韩榆倒是无所谓,弯腰抓起一把稻谷,任其从掌心滑落。 “可是我想给二哥最好的。” 吴承宇以二哥的仕途相要挟,他偏要让二哥进禄加官,步步高升。 气不死他。 第79章 在离开庄子,打道回府的路上,韩榆忽然意识到一点。 ——从出现在庄子上,到看见大片丰收的稻谷,韩松似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仿佛他早已看透韩榆,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韩榆睫毛眨动的频率加快,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车帘上的流苏:“......二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韩松落在虚空的视线停在韩榆身上,顿了顿,从善如流道:“庄子是同谁家借的?田地的租金高吗?良种是从何处寻来?” 韩松的三连问,正好合乎韩榆的心意。 韩榆心下一松,清清嗓子,道出提前打好的腹稿:“庄子是同书院一位关系比较要好的同窗借的,五亩地的租金不算太贵,在我的承受范围内,至于良种的来处......” 韩松放下润喉的茶水,好整以暇地看着韩榆。 “良种是从太平府来安庆府的路上,途径一处农庄,晚间借宿时从庄户口中得知那里的稻谷产量高,便出银子买了一点。” 韩松眸光平和:“也是惊喜?” “是。”韩榆用笃定的口吻回答,又反过来问韩松,“二哥以为如何?” 韩松轻轻颔首:“的确是很大的一场惊喜。” 还有那句“可是我想给二哥最好的”,令他心神震颤,很难不动容。 韩榆弯起眼睛:“那便再好不过了。” 一阵风吹来,吹得车帘掀起,冷气直 往马车里灌。 韩榆赶紧用手按住,语气低沉:“当年延安府闹旱灾,许多百姓死于饥饿,或者吃多了观音土,肚胀而亡,我就想着,将来若有耐旱高产的良种,百姓至少不必再饿肚子。” 他和小白私下里捣鼓许久,总算在今日交出这份成果。 看二哥的反应,应当是满意的。 韩榆正想着,头顶有什么轻轻压下。 掀起眼帘一瞧,是韩松的手掌。 “你很好,天下百姓都会感激你的。”韩松语气微顿,直视着韩榆乌黑的眼瞳,“我也是。” 韩榆习惯性地蹭了蹭韩松的手心,眸子明亮且雀跃:“能帮到二哥就好。” 韩松收回手:“下午我会让人准备一下,明日便呈给知府大人,由他向陛下阐明此事。” 韩榆点点头,只是有一点顾虑:“知府大人他......可信吗?” 吴承宇那厮残忍杀害谢不凡,安庆府知府丁点儿表示都没有,简直让人寒心。 韩松明白他的意有所指,隐晦道:“知府大人另有安排,你尽管放心好了。” “好吧。”韩榆给自己倒杯茶,“那我就做个甩手掌柜,接下来就辛苦二哥了。” 韩松失笑,语气诚恳:“你已经走完九十九步,剩下的最后一步也该我走了。”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举杯相敬。 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 翌日,韩一传来消息,庄子上的稻谷已被官兵收走。 不过并非全部,韩松 命人收起三分之一,似乎另有他用。 韩榆只作不知,捧起在桌上扭来扭去的小白,轻柔地触碰:“谢谢小白。” 小白凑上前,贴贴~ 余光瞥见窗台上的花盆,里头种着一朵白生生的小花,韩榆放下小白,扬起下巴示意:“你去那边陪妹妹,乖乖的,等我把这篇策论写完,带你出去玩。” 小白点点花骨朵,射.出手指粗细的翠绿茎干,一个弹射稳稳落在窗台上。 然后把自己种进盆里,毫不客气地抢占原住民的地盘。 小白花·妹妹: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韩榆随它去了,提笔蘸墨,整篇策论一气呵成。 今年是腊月二十七,书斋明日停业,要等到来年的正月初六才开门。 韩榆不必上课,打算多买几本书回来,丰富一下知识累积。 也是巧了,前脚走进书斋,后脚就发现柜台前的陆听寒。 韩榆几步上前,温声道:“陆兄也来买书?” 单看陆听寒的吃穿用度,便可知陆家家境殷实,肯定不是来抄书的。 “韩小兄弟。”陆听寒点头示意,“家中书太多,实在没地方放,便送来书斋一部分,权当积德行善了。” 掌柜连声称是:“陆公子捐给书斋的都是些有价无市的好书,陆公子乐善好施,定能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韩榆清楚地看见,陆听寒短促地笑了下,满含讥诮和无奈。 再看柜台边小山一样的几摞书,草草一瞥,竟有好些与会试有 关。 这让韩榆心底的狐疑更甚。 眼看会试临近,陆听寒怎么还把会试的书籍捐出去了?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面上不显,只问道:“陆兄,动身进京那日你我可否同行?” 陆听寒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眼神游移,落在掌柜身后的书架上:“你不是跟沈华灿和席乐安一道?” 韩榆理直气壮道:“多个人多份保障,也不至于太孤单。而且先前同窗跟我提过此事,只是那时候你不在。” 陆听寒搭在柜台上的手指收紧,骨节泛起刺目的白:“再说吧。” 韩榆面露愕然:“陆兄......” 陆听寒不敢看韩榆的眼,脚步凌乱地向外走去:“家中还有些事,陆某先走一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6节 韩榆和陆听寒相识三年有余,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失态,这般无礼。 疑团重重,让韩榆无法判断出陆听寒近日到底遭遇了什么。 挫折? 变故? 亦或是什么打击? 韩榆不得而知,索性不再想,走在林立的书架之间,不时从上面取一本书下来,整齐地堆在怀里。 半个时辰后,韩榆带着新买的十来本书回到家,给韩一下达了新的命令。 作为陆听寒三年的舍友兼好友,韩榆觉得他很有必要了解一下陆听寒的详细情况。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韩榆,陆听寒似乎不打算参加会试。 这与陆听寒三年来挑灯夜读,夙兴夜寐的终极目标全然相悖。 能帮一把是一把。 今天也是助人圆梦的一天 呢。 虽然陆听寒的梦想是征战沙场,而非科举入仕,成为一名文官。 韩一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韩榆去安庆府的秘密基地,就收到有关陆听寒的调查结果。 “陆家人?” 八大世家的那个陆家。 当韩榆看到这一段文字,委实震惊到了。 沆瀣一气,以权压人,恶事做尽,是韩榆单方面给世家打上的标签。 在他心目中爽朗赤诚的陆听寒,竟然是陆家长房的嫡子,也就是未来陆家的继承人。 韩榆以手扶额,对此表示想要缓一缓。 韩榆深呼吸,平复了心绪,继续往下看。 原来那日陆听寒出现在安庆书院,是去办理退院手续。 据收买的陆家下人描述,这些天二公子和大老爷发生了不止一次争执,大老爷怒不可遏,命人取来家法,打得二公子遍体鳞伤不说,事后亦不管不顾,还将庶出的大公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并且将他引见给同僚。 难怪那天在陆听寒身上见到了淤紫的伤痕。 看到这里,韩榆已经确定,陆听寒一定和陆大老爷产生了无法调解的分歧。 譬如这些天以来闹得轰轰烈烈的请愿一事。 譬如弃文从武,奔赴梦想。 这是陆家的家事,他还真不方便插手。 万一被陆家发现,暴露自身,后果不堪设想。 韩榆轻叹一声,放下字条,转而看向韩一双手捧着的木匣子:“那是什么?” 韩一上前,将木匣呈到韩榆手边:“这是越京送来的, 给主人您的年礼。” 又是年礼? 韩榆起了几分兴致,指尖拨开木匣上的插销。 伴随着“咔嗒”一声,木匣应声而开。 再一挑,露出木匣内的铁制器物。 身长约三寸,阔约一寸有半,形似鸳鸯,口略张开,内藏利刃。【1】 是一只暗器,名曰铁鸳鸯。 韩榆拿出铁鸳鸯,触手微凉,通体坚硬,嘴角不禁带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倒是贴心。” 知道他不便携带过于显眼的武器,便送来这铁鸳鸯。 韩榆收敛表情,对准门框射出。 “砰!” 入木三分,尾音轻颤。 韩榆满意收回,问韩一:“我之前准备的年礼呢?可送出去了?” 韩一答:“主子先前就已叮嘱过属下,早在腊月十八便已送往越京。” 韩榆对这铁鸳鸯十分中意,又取出来把玩,用手指勾勒着它流畅锋利的轮廓。 院试那年,韩榆收到那份来自越京某位好心人的礼物。 查明对方并无恶意后,韩榆回了一份礼过去。 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不料年底再次受到越京好心人的礼物,美其名曰“给阿梧的年礼”。 韩榆早已对这莫名其妙的“阿梧”免疫,只是后面的那句“阿梧又长一岁,望快快长大”是什么鬼? 韩榆盲猜这位好心人应当年岁已高,毫无分寸感可言,否则怎么会说这样越界的话? 不过不满归不满,韩榆秉承着有来有往的原则,也让韩一准备了丰厚的年礼回过去。 这样一来一 回,竟持续了数年之久。 越京好心人擅于揣度人心,每次的年礼总能戳到韩榆心上的某个点。 为此,韩榆还专门让人打了个柜子,用来摆放越京好心人送给他的东西。 韩榆大拇指按在铁鸳鸯的背上,心说他们也算是不见面的忘年交了。 待日后去往越京,若有机会,韩榆定要登门拜访,一探究竟。 就在韩榆赏玩铁鸳鸯的时候,韩一全程恭立在旁,安静得连呼吸都很难察觉到。 韩榆眼也不抬:“还有什么事?” 以往韩一汇报完毕会自觉退下,这厢还站在他面前,就意味着还有要事禀报。 “平昌侯至今未醒,平昌侯老夫人前几日着一品诰命服进宫,当天就有圣旨下来,册封平昌侯大公子为平昌侯世子。” 大越建国初期,阮氏获封国公爵位。 三代始降,在平昌侯祖父那一代降为侯爵。 平昌侯一死,大越便再无平昌侯,只有平昌伯。 但韩榆觉得还不太够。 “不是说他掉进护城河,被水冲了几日,怎么还有命活?” 韩一跪下请罪:“属下亲眼所见,平昌侯落水后伤及头部,性命垂危。” 韩榆信他所言,深觉所谓祸害遗千年,大抵便是如此了。 韩一忐忑不安:“主子,可要属下再去一趟越京?” 去越京作甚? 自然是斩草除根。 韩榆原本想同意的,他绝不容许平昌侯成为他科举路上的绊脚石。 他一定要走出太平镇,走到那最最繁华的越 京。 转念又想到前世无意中听研究员提过,某些人重伤不醒,其实是可以感知到外界的。 比起毫无痛苦地死去,韩榆更想平昌侯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高升,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在有心无力的痛苦折磨中走到生命的尽头。 “不必,随他去。” “是,主子。”韩一起身,继续禀报,“原本陛下属意吏部左侍郎喻方海为会试主考官,却有御史弹劾他守孝期间与人狎妓,又让妾室怀有身孕。陛下大怒,摘了喻方海的官帽子,命他归家反省,而后指了右侍郎钱知远为主考官。” 钱知远是韩榆乡试时的正主考官,为人秉性自不必多说。 反观前者,喻方海曾投靠平昌侯府,借着阮家的势在短短八年内从七品编修升到三品侍郎。 贪财好色,唯利是图。 若真是喻方海担任主考官,韩榆还真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给自己使绊子。 不过,这是巧合吗? 韩榆若有所思地拨弄木匣里的铁鸳鸯,不慎挑开铺在铁鸳鸯底下的一层棉布,露出藏在下头的字条。 韩榆取出字条,“顺手而为,不必言谢”八个字映入眼帘。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教人不知所以然。 韩榆却灵光一闪,将这字条和喻方海的事儿联系到一起。 “真是......”韩榆哭笑不得,转而吩咐韩一,“我前阵子得的那把古琴,你给越京那边送去,权当是元宵节的礼物。” 二对二,谁也不欠谁的 。 之所以选古琴,是因为它是韩榆所有藏品中最贵的那个。 好心人帮他清除障碍,当得起这份重礼。 希望他能喜欢。 “是。” 韩一应声而退,韩榆也开始处理这些天堆积下来的事务。 傍晚时分,韩榆带着两包糕点,让马车绕一段路到沈家,再步行回去。 正屋里燃着炭盆,二哥二嫂还有韩文观都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7节 韩松在教韩文观念三字经:“苟不教,性乃迁。”【2】 观观摇头晃脑,口齿清晰地跟着念:“狗狗叫......” “......苟不教。” “狗狗叫。” 韩松:“......” 韩榆:“噗——” 韩文观耳朵尖,一下子听到小叔叔的笑声,立马抛下老父亲,乐颠颠朝韩榆跑出来。 “酥酥酥酥!” 韩榆蹲下身,一把搂住小家伙:“观观在做什么?” 韩文观一本正经地回答:“狗狗叫!” 韩榆哈哈大笑。 这三个字不管听多少遍,都能准确戳中他的笑点。 韩榆笑,韩文观也跟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糖糖,两颗!”说着竖起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头,一副非常满足的样子。 可怜的小家伙还不知道,就是他面前这位小酥酥,害得他每天只能吃两颗糖,连糕点都没了。 幸好他不知道,否则能一边冒着鼻涕泡,一边把屋顶哭穿。 韩松对长子傻乎乎的样子简直没眼看,淡定移开目光:“回来了就吃饭,只差你了。” 韩榆一手抱着胖墩墩的 韩文观,信步走进正屋:“跟安哥儿灿哥儿练了两篇策论,又向师公讨教了几个问题。” 刘婆子把晚饭送上桌,一家四口人围桌而坐,热热闹闹吃起了晚饭。 ...... 韩榆的生活充实而平淡,外边儿却是一阵疾风骤雨。 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加入到请愿的队伍中,白底黑字的请愿书几乎被染成血红色。 有关吴承宇的传言再一次发酵扩散。 吴承宇害死当朝举人的恶行被某位深藏功与名的好心人编成一首首朗朗上口的打油诗,经由街头巷尾的乞丐们和娃娃们的口口相传,逐渐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吴家这才意识到一个举人的死引起的连锁反应有多可怕。 吴承宇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可他的事迹仍然广为流传,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与此同时,蔡次辅为首的朝中重臣多次向永庆帝上书,奏折中对吴承宇的讨伐言辞凿凿,有理有据,直指吴承宇的重大过失。 饶是手眼通天如八大世家,在铁证面前也无法扭曲事实真相。 一重接一重的压力,永庆帝对世家的厌憎到达了顶峰。 他罕见地硬气了一次,决定出手惩治吴家子弟。 腊月二十八,禁卫军统领携圣旨,一路快马加鞭,于除夕这天抵达安庆府。 当天上午,官兵倾巢而出。 彼时,韩松带着韩文观在院子里晒太阳 ,顺便教他《千字文》。 不远处,二哥二嫂在贴对联。 对联是由韩松亲手所写,银钩铁画,矫若惊龙。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3】 韩文观在韩榆面前一向乖觉,认认真真地鹦鹉学舌:“日月盈仄......” 后半句还没念完,外面响起喧闹声。 韩文观被不明动静吸引,攥着韩榆的衣袖:“酥酥,出去。” “好吧,听你这一回。” 韩榆才不会说他也好奇,也想出去看看的。 他这么做,全是因为韩文观小朋友。 理直气壮.jpg 出了家门,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都在这儿看什么呢?”韩榆自言自语。 隔壁的邻居,同知大人的母亲笑容慈祥:“不久前官兵出动,说是去捉拿吴家那位,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呢。” 吴家那位? 吴承宇? 哦豁! 韩榆表示,他有那么一丢丢的小期待。 不经意间往对面瞟一眼,发现人群中站着顾永超。 顾永超上回伤得重,到现在还要人搀扶着,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出来了。 只为见证吴承宇被官兵捉拿归案的那一幕。 “酥酥,观观看不到呀。” 韩文观扒拉着韩榆的腿,拼命蹦跶,然而什么也看不到,脸都急红了。 不待韩榆弯下腰,一双手掐这韩文观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爹!” 韩文观高兴地喊,然后就被无良老父亲连头带脸摁进怀里。 韩文观:“唔唔唔!” 发出试 图反抗的不满声音.jpg 韩松一巴掌轻轻拍到长子的小屁股上,沉声道:“韩文观,乖一点。” 韩文观立马安静如鸡,装成一只大型玩偶,挂在老父亲的身上。 韩榆在旁边瞧着,止不住地笑。 “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韩榆向西看去。 一群官兵骑在高头大马上,腰带佩刀,威风凛凛。 官兵的中间,是一辆灰扑扑脏兮兮的囚车。 囚车里,是今日抓捕行动的主人公——吴承宇吴公子。 百姓慑于气势十足的官兵,一个个屏气凝神,面带敬畏。 唯独那个存在于韩榆观察范围内的顾永超。 他突然挣脱身边妇人的搀扶,扑通跪倒在地,高举双手,既畅快又癫狂。 “苍天有眼!” “苍天有眼!” “谢兄你看到了吗?害死你的人已被捉拿归案,你若是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吧?” 顾永超嗓音嘶哑,仿佛刀刃划破空气,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包括囚车里惶恐不安的吴承宇。 “谢兄,你安息吧!” “轰隆——” 空中传来一声闷雷,似在回应顾永超声嘶力竭的话语。 云层翻卷,缕缕灿金的日光穿透云层,普照在所有人的身上。 吴承宇跟见不得光的怪物一样,蜷缩在囚车里瑟瑟发抖。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极度的惊恐下,吴承宇隐约看见韩榆的脸。 精致俊美,令人过目难忘。 吴承宇忽然想起,他曾暗暗发誓,等谢不凡的 事情平息,还要找韩榆算账。 可现在......这账怕是算不了了。 韩榆目送囚车远去,低声呢喃:“这就结束了吗?” 韩松偏过头:“他是最好的回应。” - 有吴承宇这道大菜,韩榆心情愉悦地过完了除夕。 正月初六,韩榆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前往越京。 会试第一场是二月初九,从安庆府到越京,陆路加上水路,需要二十几天。 以防途中出现什么意外,天灾人祸之类,得提前个几天出发。 高产耐旱,最多可亩产一千二百斤的良种早在年前便已运送进京,想必用不了多久,韩松的官职也该动一动了。 韩松早晚会回到越京任职,韩榆本人亦然,所以韩榆琢磨着,要不要买个院子,给自己上个越京户口。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8节 ——虽然祖籍还是太平府桃花村。 不过韩榆的那些钱没能过明路,还得跟韩松知会一声,从公账上取银子。 韩松得知韩榆的想法,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买个三进的,把爹娘二叔二婶他们都接来。” 韩榆正有此意,就带着沉甸甸、可以砸死八尺大汉的书箱和两千两银票上路了。 这两千两有韩家食铺的一半,也有韩榆和韩松在安庆府合伙开铺子的一半。 早在年前,准备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就说好了,正月初八这天在书院门口碰面,然后再结伴上路。 韩榆当时欣然应允,这会儿在书院门口等了许久,沈华灿和席乐安都来了,也没 见到陆听寒的身影。 席乐安拿着水囊,吨吨吨喝几口水:“陆兄怎么还不来?就差他一个了。” 一阵寒风袭来,沈华灿打了个喷嚏:“孔华已经去找了,再等一会儿吧。” 韩榆把手炉塞给沈华灿,又给席乐安一个:“你大病初愈不久,千万不能再受寒。” 席乐安美滋滋抱着手炉,嗯嗯啊啊应着。 没多久,孔华回来:“陆兄不打算参加会试,书院......也不打算再去了。” “什么?!” “为什么?” 面对诸多疑惑不解的目光,孔华摇头:“我也不知,咱们上路吧。” 众人登上马车,一路往东去。 马车上,席乐安拧着眉头:“哎,陆兄明明可以考中进士,怎么就.....” 韩榆懒洋洋地倚在沈华灿身上:“人各有志,尊重祝福。” “也是,陆兄都已决定,咱们说再多都没用。” 韩榆调整坐姿,缓缓闭上眼。 ...... 马车走了两日,于申时来到一个略显偏僻的小镇,在镇上唯一一家的客栈投宿。 吃完饭,在马车上坐得骨头都酸了的同窗们提议出去转转,散散心,顺便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 韩榆倒是无所谓,不过沈华灿和席乐安都累了,不想走动,也就没去。 韩榆孤身一人在房间里看书,约摸半个时辰后,听到伤心绝望的哭声。 有点耳熟。 韩榆放下书,去楼下一探究竟。 哭的那个是孔华,原因是被一个算命的以“ 犯了血光之灾”为由,骗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银子,等他反应过来,想去找算命的要回来,还被对方的同伙打了一顿。 韩榆双手抱臂,看孔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点不忍直视:“他还在集市吗?” 孔华打了个哭嗝:“我问过了,集市要到戌时三刻才关,那算命的日日常驻,几乎都是集市关闭时才离开。” “五十两银子没了,我还怎么去越京,怎么参加会试呜呜呜......” 想到飞走的银子和放自己鸽子的好友,孔华悲从中来,哭得好大声。 韩榆不着痕迹摁下额角跳动的青筋:“不过是被骗了银子,人还没走,我帮你讨回来就是。” 孔华泪眼朦胧:“算了吧,他们打人好疼的。” 韩榆眨眨眼:“山人自有妙计。” ...... 却说方瞎子悠哉悠哉地坐在桌子后头,看街上人来人往,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甜。 没想到下午那小子看起来呆呆愣愣的,兜里银子还不少。 五十两,足够他喝好几顿花酒,再点几个美人儿了。 想到这,方瞎子有点迫不及待起来。 “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方瞎子胡乱把东西收拾了,直奔小镇最南边儿的暗娼馆子而去。 不料没跑几步,就被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老丈拉住。 老丈嗓音粗哑:“小子,老夫看你印堂发黑,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方瞎子顿时就笑了,一把甩开老丈:“屁的血光之灾 ,你爷爷我就是玩算命骗人的,你个老东西还敢糊弄我?” 他警告地指了指老丈,健步如飞地走了。 暗娼馆子在巷子的最尽头,方瞎子走进窄巷,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就在这时,一道疾风从他耳边飞快略过。 “诶呦!” 方瞎子怪叫了声,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血。 他四下里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真是怪了,难不成是什么虫子?” 方瞎子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啊!” 另一边的脸传来刺痛。 方瞎子一摸,又是血。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之前那个老丈说的话——血光之灾。 闻着空气里的铁锈味道,方瞎子冷汗直冒。 有什么东西贴在他的后背,往他后脑勺吹气。 “呼~” “啊!” 方瞎子快要吓死了,不敢往后看,拔腿就跑。 “何方妖孽,竟敢在老夫面前作祟?”眼熟的老丈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喝道,“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方瞎子见了老丈,仿佛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躲到老丈身后:“大师救我!” “救你可以,但要给钱。”老丈张嘴就来。 方瞎子呆住:“啊?” “不要一千八,不要九百八,只要五十八!”老丈掷地有声地道,“五十八,老夫就将这妖孽带走,如何?” 方瞎子半信半疑,但是那妖孽完全不给他怀疑的时间,重重压到他肩膀上。 “给!我给还不行!” 方瞎子果断掏出五十八两,就要塞给老丈。 “等等 ,容老夫先作法,事成后再给也不迟。” 老丈对着方瞎子伸出手,“啪——”打了个响指。 “好了,那妖孽已被老夫收走,你安全了。” 方瞎子东张西望:“这么快?” “老夫修行百年,还能骗你不成?”老丈冷哼,“你若不信,老夫再把它还给你便是!” 方瞎子连连摆手:“不用了!” “大师,这五十八两您收好。”方瞎子双手奉上,“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一天怒赚五十两,到头来还亏了八两。 早知如此,他死也不来寻快活。 老丈接过银子:“区区小妖,不必言谢。” 五十两,拿来吧你! 第80章 “喏,你的银子,拿好了。” 孔华感动得无以复加:“多谢韩小兄弟,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韩榆垂手而立:“不影响赶考就好。” 孔华低头数银子,突然惊叫一声:“怎么多了八两?” 韩榆张嘴就来:“那算命的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是对你的补偿。” 孔华睁大眼睛:“当真?” 韩榆保持微笑:“真的。” 孔华:“......好吧。” 怎么觉得韩榆有点凶凶的? 看着孔华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同窗好奇不已:“韩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原本也想去的,被韩榆以人多太惹眼为由拒了。 一来一回,韩榆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09节 他们太想知道韩榆用了什么法子才让算命的交出银子,且附赠八两。 孔华本人都没成功,还被对方及其同伙赏了两个黑眼眶。 大大的眼睛里盛着大大的好奇.jpg 韩榆温声道:“韩某一介弱书生,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最讲道理了好不好? 只是略施小计,以魔法打败魔法而已。 众人信以为真,全然忘记韩榆在射箭场的英姿,唯独席乐安和沈华灿欲言又止。 算了,他开心就好。 这时,韩榆忽然面色一肃:“韩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孔华这会儿对韩榆感激涕零,立刻表示:“韩小兄弟直说无妨。” “就算诸位不愿听, 韩某也要说。” 众人:“......”那你还问我作甚? “卜卦算命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听不得信不得。”韩榆单手负后,肃穆的表情一度让人联想到包院长,“与其寄希望于所谓的命运,不如选择寄托于自己。” “在场诸位哪个不是鸡鸣而起,废寝忘食,若卜卦有用,何须努力?” 这里点名孔华。 “孔兄最该反省,警惕心低,太过于轻信他人。”韩榆虎着脸道,“孔兄可想过,倘若我没能把银子追回来,你又该如何?” 孔华浑身一震,顷刻间红了眼。 没了路费饭钱,自然是打道回府。 这样一来,极有可能赶不上今年的会试,需再等三年。 三年有太多变数,他等不起,也不敢等。 “我......是我病急乱投医,听信他人胡言乱语,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韩榆面色微缓,向众人拱手作揖:“韩某的言辞过于严厉,还请诸位见谅。” 孔华第一个摇头:“韩小兄弟何错之有?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其他人纷纷附和。 “韩小兄弟这是在警醒我等,实话不瞒你们说,我原也打算到越京后找个算命的算一算,看我今年的会试有几成胜算。” “这下好了,直接给王兄你省了五十两。” 众人哄堂大笑。 席乐安右手搭在韩榆肩上,拖长了语调:“这叫什么?这叫算命一时爽,亲人两行泪啊!” 孔华羞愧不已 ,忙以袖掩面:“席小兄弟可别说了,孔某面皮薄。” 席乐安:“哈哈哈哈!” 韩榆眸光流转,被席乐安露出的一口白牙闪了眼。 谁能想到,这样潇洒恣意的少年郎,多年前是个动不动就害羞脸红,一言不合还会掉小珍珠的含羞草呢? 韩榆觉得,他日后可以写一本《含羞草培育手册》,定能大卖特卖。 骄傲叉腰.jpg “天色已晚,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我正有此意。” “明早见。” 同窗们互相作揖,回到各自房间。 韩榆走在最后,将木质的楼梯踩得咯吱作响。 “榆哥儿,你就放任那算命的离开了?”席乐安跟韩榆咬耳朵。 韩榆目不斜视:“自然。” 席乐安撇嘴:“不信。” 他们仨相识多年,对彼此再了解不过。 韩榆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但凡惹了他的,定会被那锋芒刺得遍体鳞伤。 算命的坑了孔华,赚取不义之财,席乐安不相信韩榆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他。 韩榆蹙眉:“安哥儿此言何意?莫非觉得我是什么杀人如麻,冷酷无情之人?” 席乐安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遂软下语气:“我只是觉得,那算命的应当不是初犯。” 韩榆拍拍他的胳膊:“你我只是路过,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以免惹祸上身。” 这话主要是针对身边的两人。 有韩一暗中随行,韩榆想做什么直接吩咐他去做,并无暴露 自身的可能。 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告诉他俩那算命的已经在县衙里睡大觉的事。 说了还要解释一大堆,韩榆嫌麻烦。 有这时间,不如回房间好好睡一觉,攒足精神明日赶路。 沈华灿勾住席乐安的脖子,把他往房间带:“想那么多作甚,算命的常年在集市,镇上的人不可能不认得他,却没人提醒孔华......” 韩榆看了眼努力开导席乐安的沈华灿:“你们慢慢说,我进去了。” 席乐安挥挥手:“去吧。” 韩榆关上门,点燃蜡烛,就着烛光看两篇文章,又写一篇策论练练手,以免赶路这几日生疏了。 小白全程陪伴,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莹莹白光并不刺眼,反而让韩榆长时间在灯下读书的眼睛无比舒适。 最后又练两张大字,一张是放飞自我的草书,另一张则是答题专用的楷书。 韩榆将笔墨纸砚收拾好,让小二送来热水,洗漱后就歇下了。 翌日清晨,韩榆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韩小兄弟!韩小兄弟!” 声音充满活力,听起来跟昨天那个哭成狗的冤大头不是同一个人。 韩榆睡得正香,冷不丁被吵醒,即便他没有起床气,也难免生出一丝烦躁。 敲门声没个消停,韩榆在床上翻滚几圈,踩着重重的脚步过去开门。 “大早上的,过来做什么?” 语气有些冲,精致的眉眼沉沉压下,颇有些唬人。 门外拎着油纸包的孔华就被吓到了,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打扰到韩榆休息了,又羞又愧:“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醒了......” 韩榆一手搭在门销上:“有什么事吗?” 孔华满含歉意地笑了笑,举高手里的油纸包:“我给你带了早饭,多谢你昨日帮我讨回银子。” 韩榆黑沉沉的脸色缓和些许,侧过身让他进来:“同窗之间互帮互助,你们不也帮过我很多?”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是小忙和大忙的区别。”孔华把油纸包放到桌上,“这是新鲜出笼的肉包子,还热乎着,你赶紧吃。” 韩榆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并未推拒:“那就多谢了。” 乔装改扮确实废了他不少心思,肉包子权当是辛苦费了。 “谢什么,五十两和十几文钱的包子,显然是我赚了。”孔华赧然道,“我看他们都醒了,以为你也醒了......还请韩小兄弟原谅则个。” 韩榆笑而不语,他只是看孔华哭得太绝望,不忍孔华错失考试的机会罢了。 “哦对了。”孔华取出荷包,倒出几个银锞子,“这是多出来的八两,就给韩小兄弟吧。” 孔华说着,就要把银子往韩榆手里塞。 韩榆没要。 一来他不缺这点银子,二来......算是让孔华心愿成真。 两天前的中午他们在路边吃饭,孔华说他想买一本书很久了,只是那书有价无市,最低也要八两银子才能买到。 孔家并非 什么大富之家,远不到花八两、甚至更多银子买一本书的富庶程度。 有了这八两银子,想必孔华很快就能买到心心念念的书。 今天也是替人圆梦的一天呢。 送走孔华,韩榆站在走廊上左右瞧一眼,已经有好些同窗起身了,三三两两凑一块儿,捧着书大声诵读。 韩榆回到房间,在朗朗书声中穿好衣裳,把四个温热的肉包子吃光光。 十六岁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读书耗费精力,韩榆还要操心其他事,饭量比同龄人大得多。 四个包子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韩榆洗漱完,席乐安过来窜门:“收拾好了吗?我看他们准备出发了。” 韩榆把书丢进书箱:“好了,走吧。” 一转身,却见席乐安站在原地没动。 “有事?” 席乐安的心思过于清澈单纯,像韩榆这样八百个心眼子的小怪物一眼就能看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0节 韩榆知道,但韩榆不说。 席乐安忸怩片刻,上前道:“昨天......我不该同你那样说话的。” 不该猜疑,不该觉得韩榆做事不妥当。 事后沈华灿把整件事掰开揉碎了解释给他听,他也明白了其中的疑点。 或许镇上的人都知道算命的是什么德行,只是冷眼旁观,看着孔华落入陷阱。 回去后,他一整晚翻来覆去,觉得自己误会了韩榆,很是过意不去,几乎没怎么睡。 现在一有时间,就赶紧过来认错了。 韩榆嘴角噙着笑:“什么 时候善良和富有责任感是有错了?” 席乐安愣住:“啊?什么?” “我没放在心上,你的怀疑是正确的。”韩榆双手环胸,“我打听过了,那算命的和镇上几个地痞关系很好,就算有人被骗了银子,也不敢向他讨要。” “昨晚回来之前,我请人走一趟当地的县衙,相信他很快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席乐安整个人惊呆了:“你、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韩榆一摊手,理直气壮地表示:“当时我累了,不想说话。” 他料定两个小伙伴会有所疑问,只是没想到,席乐安会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了误会。 有点憨憨的。 同类相斥,比起和自己一样心思深沉的同伴,韩榆更偏向性格互补的。 譬如席乐安。 譬如沈华灿。 “你很好,别想太多。”韩榆把还没回神的席乐安转个身,推着他肩膀送出去,“好了席公子,莫要矫情,该收拾收拾上路了。” 韩榆背着书箱下楼,席乐安和沈华灿立在马车旁。 沈华灿忙着吃饼,席乐安则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旁边放着两人的书箱。 经过韩榆的安慰开解,席乐安眉宇间阴霾消散,又恢复到原本的无忧无虑。 越看越像个傻白甜。 看来他需要长期保护的名单里又得再添一位了。 韩榆取下书箱,打算把它放到马车上。 席乐安见状,摁住想要过去帮忙的沈华灿,乐颠颠凑上去:“榆哥儿我帮你。” 韩榆起了几分 促狭的心思,还真松开书箱,后退一步。 席乐安扶住书箱的侧面,另一只手托住底部,试图把它抬起来,塞到马车最里面。 第一下,没抬起来。 席乐安:“?” 席乐安不信邪,岔开马步,使出十成力气。 书箱确实动了,但是只挪动了半寸。 席乐安:“??” 韩榆没忍住,噗嗤笑了。 在席乐安迷茫且幽怨的注视下,韩榆上前,一只手托起书箱,把它推到马车最里面。 再一手一个,将席乐安和沈华灿的书箱送上马车。 席乐安:“???” “好了。” 韩榆拍拍手,朝坐人的那辆马车走去。 寒风呼啸,靛青袍角翻飞,比那雪地里的青松还要挺拔。 少年人一跃上了马车,侧过身向不远处招手:“外边儿天寒地冻的,赶紧上来。” 席乐安恍恍惚惚地爬上马车,掐了下手心才勉强回神:“所以你才租了另一辆马车?” 韩榆耸了耸肩:“每本书我都很喜欢,只能尽量多带一点了。” 席乐安:“......” 沈华灿忍俊不禁:“好了榆哥儿,你别逗他了,再逗一回安哥儿该哭了。” 席乐安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蹦三尺高,脑瓜一下子撞到木板上,疼得他抱着头嗷嗷叫。 韩榆眼神怜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噪音制造者:“擦一点,以免起包。” 起包是小,撞坏脑子就得不偿失了。 沈华灿放下书:“我帮你。” 席乐安道了声 谢,吸着气低头。 “出发!” 车厢轻轻一震,向前驶去。 韩榆稳稳托着茶杯,三两口喝完,双手置于腹前,闭目养神。 ...... 韩榆等人乘马车走了八天的陆路,在就近的客栈歇息一晚,次日带着书箱奔赴码头。 码头上鱼龙混杂,喧闹嘈杂。 不时有扛着货物的汉子从船上下来,凛冽的寒风剐得他们裸.露在外的胳膊比虾子还红。 韩榆侧身避让,眼看青年肩上扛的三个硕大麻袋摇摇欲坠,顺手扶了一把。 撑死了及冠之年的青年笑了笑,呵出一口雾气,满头大汗却腾不出手擦拭。 “谢谢小公子。”他说。 韩榆颔首示意:“不必,小心一点。” “好嘞!”青年憨笑两声,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看那边,竟然还有摆摊的。” 不知哪位同窗喊了一句,韩榆放眼望去,不远处的角落里确实有挺多摆摊的。 卖蔬菜,卖吃食,争相吆喝着。 就在这时,半空中一面迎风飘荡的旗帜吸引了韩榆的注意。 “摸骨算命!摸骨算命!算事业算姻缘,不准不要钱!” “这位老爷,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你只需将我亲手制作的平安符随身携带,它在祖师爷像前供了一年,保准逢凶化吉......” 算命先生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说得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蠢蠢欲动,眼看就要掏银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体型壮硕的男子突然出现, 狠狠甩了那算命先生一巴掌。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骗子,说我儿有血光之灾,从我手里哄走五百两......这是我全部的家当啊!我儿一直把平安符带在身上,却始终不见好,反而病得越来越重。” “不见好也就罢了,今天走在路上还差点被从天而降的瓦罐砸伤!” 壮硕男子揪着算命先生,邦邦几拳头下去。 “嗷!我错了我错了!”算命先生抱头鼠窜。 壮硕男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声如洪钟:“你没瞎?” 算命先生一呆。 “老贼,看拳!”壮硕男子挥舞着砂锅大的拳头,重重砸下去。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韩榆等人陷入沉默。 下一刻,齐刷刷看向孔华。 “孔兄快瞧,又一个被骗走全副身家的。” 善意的揶揄的口吻让孔华老脸一红,抬手捂住脸,低声嗫嚅:“好吧,我是上过同样的当,我知道我很好骗,你们别这样看我,也什么都别说了。” tat 欲哭无泪的同时,不知第多少次向韩榆投去感激的目光。 如芒刺在背的韩榆:“......及时止损就好,这东西不可信的。” 众人深以为然。 “我祖母最爱找这些走街窜巷的算命先生,每次都买一大堆的平安符护身玉佩,丁点儿用都没有。” “我曾经从一本书上看到过,有的算命先生给你的东西看似是护身保平安的,其实是通过某种阴邪手段从你身上吸取气运, 你越倒霉,对方就越好运。” 结合这位受害者父亲的话,众人不寒而栗。 那边的单方面殴打已经结束,壮硕男子口口声声说要去报官。 韩榆帮一位老人家扶了扶竹篓,淡声道:“船来了,走吧。” 眼见壮硕男子拎着算命先生走远,其他人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若非赶时间,他们还想追个后续。 毕竟身边就有一位受害者。 拒绝卜卦算命,从身边做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1节 孔华:“......”这件事过不去了是吧? 船只靠岸,船客们井然有序地登上船。 韩榆交了船钱,自行寻了个还算干净整洁的房间。 房间的两侧,分别住着席乐安和沈华灿。 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只一张地铺和用来吃饭的方桌。 韩榆放下书箱,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哪有多重,一定是年头久了,木板老化了。”韩榆振振有词。 正值午时,有人过来送饭。 船家见韩榆气度不凡,拘谨地搓着手:“都是些粗茶淡饭,客人不要嫌弃。” 韩榆接过一饭一菜:“不会。” 船家淳朴的脸上带出笑,去下一个房间送饭。 午饭是半碗糙米饭,和一条成年男子手掌长的鱼。 鱼是水煮的,只放了点盐巴,色泽寡淡,滋味更寡淡,根本压不住鱼本身的那股子腥味儿。 韩榆硬着头皮吃完,把碗筷送到甲板的竹筐里。 沈华灿和席乐安也吃完了,出来送碗筷。 见到韩榆,他二人眼睛一亮 ,快步走过去:“榆哥儿。” 甲板上风不小,不过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故而也能忍受凉风带来的些微不适。 “喏,藕丝糖。” 韩榆一手一个,抛给小伙伴。 沈华灿嚼嚼嚼,揉了揉腮帮子:“有点硬了。” 韩榆瑶瑶望着船舷上那只鸟:“还是从家里带的,八九天前的,肯定口感不如现做的。” “唉,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总不能喝西北风吧。”席乐安唉声叹气。 他现在有点后悔,在岸上时没多买几个饼子。 人在水上漂,又不能像在岸上那样,想买什么停下来就是。 在这条船上,除了鱼就是鱼。 韩榆单手撑在栏杆上:“我问过船家了,可以在甲板上钓鱼,咱们可以自己做着吃。” “做饭?谁做?”席乐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抬头就对上韩榆和沈华灿温(bu)柔(huai)可(hao)亲(yi)的双眼。 两人异口同声:“当然是你啦,傻孩子。” 不止一次向小伙伴炫耀过自己高超厨艺的席乐安:“......” 别问,问就是悔不当初,悔青了肠子:) 席乐安已然维持不住笑脸,干巴巴地说:“可是没有佐料,做出来的鱼依旧不好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乐安亦是。 韩榆笑容加深:“放心吧,佐料在我书箱里,回头就拿给你。” 席乐安:“???” 你怎么什么都往书箱里塞? 沈华灿呛得直咳嗽, 脸都憋红了:“榆哥儿你.....极有远见!” 韩榆拱了拱手:“沈小兄弟谬赞,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可是看他的表情,分明是早有预谋。 席乐安:“!!!” “要我做饭,你们做梦吧!”席乐安恶狠狠地表示。 但每一次抗争的最后,往往都以反抗无效结束。 韩榆找到船家,向他租了三根鱼竿,趁日光正暖,搬着小板凳到甲板上,找了一处僻静的无人角落,三人排排坐。 沈华灿提议:“不如咱们比一比,比谁钓的鱼多?” 韩榆欣然同意,权当打发时间了。 席乐安也没意见。 两刻钟后,韩榆望着空空如也的小木桶,心中五味杂陈。 席乐安稳稳把着鱼竿,视线灼热地盯着水面,抑扬顿挫地吟诵:“啊,好大一条鱼,一锅炖不下!” 韩榆斜了眼席乐安脚边的木桶里手臂长的大鱼,笑容逐渐核善。 沈华灿丢下鱼竿,一把捂住席乐安那张破嘴。 席乐安:“唔唔唔!” 余光瞥见一位身着灰色短打的男子拎着木桶走来,席乐安拼命使眼色。 大庭广众之下,多少给我点面子啊喂! 韩榆一手架着鱼竿,一手托腮:“没事,就算我钓不到鱼,今晚也可以吃你的那份。” 席乐安:“......” “劳烦让一让。”身后传来短打男子粗哑的声音,像铁锹磨过砖块一样刺耳。 韩榆三人所在的走道比较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那种。 考虑到对 方块头不小,沈华灿第一个起身:“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让开。” 说着,不忘把小木桶往旁边踢一踢。 可以说十分贴心了。 “多谢。”原本伫立在拐角处的短打男子迈开步伐,一瘸一拐地走近。 韩榆和席乐安也相继站起身,后背贴在栏杆上。 处于对残疾人群的尊敬,席乐安和沈华灿默契地避开短打男子的右腿,眼睛落在经受多年的风吹雨打,泛白裂开的木板上。 韩榆倒是看了对方一眼,却不是落在腿上,而是腰间。 短打男子越走越近,来到最右边的沈华灿面前。 席乐安跟沈华灿说话:“榆哥儿不是说带了辣椒,晚上放一两个在鱼里......” 话未说完,韩榆就见短打男子的右手摸上腰间。 “砰!” 小木桶砸到甲板上,河水瞬间洇湿了鞋面。 寒芒闪过,是短打男子手中的匕首。 刀尖逼近,直奔沈华灿喉管而去。 汹涌的杀意扑面而来,扼住沈华灿的脖子,让他瞳孔骤缩,浑身僵硬不知动弹。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韩榆操起手边的鱼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短打男子。 短打男子捕捉到比他更甚几分的凶戾杀气,心神一凛,下意识抬手,以匕首格挡。 劣质的鱼竿对上匕首,自是当场短了一截。 一击不中,韩榆再刺。 短打男子阴狠一笑,满是鄙夷不屑。 却见韩榆手腕似蛇类一般灵活,转过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被匕首 削出来的尖端直刺颈侧。 “韩小兄弟,你们仨可真让我好找......” 以孔华为首的一群同窗从拐角处绕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韩榆眸色微变,手腕再一转,趁短打男子分神,猛地击中他的颈侧。 短打男子闷哼一声,扑通倒地。 目睹全程的沈华灿和席乐安:“!!!” 只看了一小半的孔华等人:“???” 看着甲板上死生不知的男子,孔华几人的耳畔同步播放几日前韩榆的话语。 “韩某一介弱书生。” 一介弱书生...... 弱书生...... 如果这都算弱书生,那他们算什么? 废物吗? 第81章 两方人面面相觑。 沉默。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2节 沉默是今日的甲板。 “所以......发生了什么?” 最先回神的是孔华,他怔怔看着短打男子,以及地上森冷的匕首,眼里震惊与恐惧交织。 “咕咚——” 是难以抑制的吞咽声。 “怎、怎么还有刀?” 大家脑海中浮现诸多可能性,寻仇、起争执、单纯发泄......越想越惊悚。 席乐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是......嘶!” “怎么了?”孔华关切询问。 席乐安左手别到身后,拼命拍打韩榆揪着他后腰软肉的手,颈侧暴起青筋,牙关轻颤:“没......呃......我是说没什么事。” 孔华奇怪地看他一眼,怕不是吓坏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韩榆轻咳一声,松开被他蹂.躏得泪眼汪汪的席乐安,若无其事地丢掉手中的凶器——鱼竿。 “此人无缘无故拔刀伤人,形容癫狂,韩某为了自身和好友的安危,只能拿起鱼竿自卫。” 只要我不承认,韩榆就还是个弱书生。 什么骑射成绩优异,箭箭正中靶心,都是不存在的。 一招制敌更是错觉! 见韩榆信誓旦旦,眼中的后怕不似作假,孔华便放下心底的狐疑。 是了,当人处于生死关头,总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韩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扫向其他人。 大多惊疑不定,视线在短打男子和匕首之间游 移,生怕他再次暴起伤人。 “眼下趁他还晕着,不若由韩某将此事告知船家,先把他关押起来,待船只靠岸,再送去官府如何?” 众人自无异议,只是有一点:“他瞧着挺沉,韩小兄弟一个人怕是不行,我们给你搭把手吧?” 韩榆婉拒了,在数道跃跃欲试的目光下,轻轻松松拎起短打男子。 同窗:“???”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席二人:“......” 就说你迟早得露馅! 韩榆赧然一笑,轻声解释道:“托教谕的福,韩某在骑射课上练就出几分力气。情况紧急,韩某先行一步。” 目送韩榆单手拖着短打男子,阔步而去的同窗们:“......” “王兄,你扶我一下,我、我有点腿软。”孔华深呼吸,用力甩几下头,试图把脑子里的水包甩出去,以证明自己此刻是清醒的。 沈华灿心神恍惚,浑身僵硬得厉害,席乐安只能站出来,当场表演一套“睁眼说瞎话”的绝活。 “诸位不必太过惊讶,韩榆的力气也只比你们稍微大了那么一丢丢,之所以走得这样潇洒,是因为那男子身量不高......嗯,就是这样。” 为了隐藏榆哥儿的真实实力,成功糊弄住面前这群人,席公子表示,他真的是操透了心呢。 孔华抹了把脸:“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初韩小兄弟箭无虚发呢。” 席乐安:保持微笑.jpg “我 看沈小兄弟面色不太好,你赶紧带他回房间吧。”孔华好意提醒。 席乐安正想法子脱身,听孔华这样说,心底直呼打瞌睡送枕头。 席乐安比照着他在家时搀扶年事已高的爷奶的动作,热情贴心地扶住沈华灿,语气里满是迫不及待:“咱们走吧,回房间歇一歇,等榆哥儿回来。” ——榆哥儿安哥儿灿哥儿是他们私下里对彼此的称呼,是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在人前他们习惯直呼其名,否则会显得太幼稚,不好,不好。 沈华灿扯出一抹苍白的笑,任由席乐安带他回了船舱。 孔华目送他二人远去,招呼同窗把鱼竿和小木桶收拾一下:“这里头好几条鱼,可不能浪费了,先给他们送去。” “好嘞!” 同窗拎上木桶,朝着沈华灿离开的方向追去。 孔华拾起韩榆坐的小木凳,跟一位韦姓同窗走在最后。 韦姓同窗跟孔华窃窃私语,不让前面的人窥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孔兄,我怎么觉得,韩小兄弟好像有什么瞒着我们?” “瞒着?”孔华被席乐安钓上来的那条大鱼甩了一脸水,正闷头擦脸,闻言怔了下,又笑了,“韦兄何出此言?” “你应该都瞧见了,韩小兄弟只拿着一根鱼竿,就制服了一个手持匕首的歹人,还那样轻易地把人拎起来......我觉得韩小兄弟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韦姓同窗神神秘秘地说。 孔华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们没有权利要求其他人毫无保留地道出内心所有的秘密。” 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韩榆在孔华心目中的形象都是无比正直高大的。 韩榆在安庆书院三年有余,除了个别同窗,无一人说他的不是。 这一点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而从私心角度出发,韩榆为他讨回五十两,便是间接地救了他一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孔华会一直记在心里,来日若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言归正传,孔华是绝不会怀疑韩榆的。 即便韩榆有秘密,也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韦姓同窗:“......” 大家把鱼送到沈华灿房间,便自发离开了,把空间留给受到惊吓的沈华灿。 席乐安给好友倒了杯水,塞进他手心里,轻声细语道:“榆哥儿很快就回来了,他一定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 茶杯上温热的触感唤回沈华灿的思绪,他在席乐安全神贯注的注视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们都很信任韩榆,就如同韩榆信任他们,向彼此交托后背的那种。 席乐安盘腿坐下,无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算了,还是等榆哥儿回来再说。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不是席乐安妄自菲薄,而是这件事情涉及到沈华灿的身家性命,他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 关键时刻,还得是榆哥儿。 沈华灿阖上双眸,看似平静, 实则攥紧颤抖的双手泄露出太多的真实情绪。 约摸过了半刻钟,韩榆珊珊而归。 席乐安屁股底下跟安了弹簧似的,猛地跳起来,后知后觉想到沈华灿在歇息,又蹑手蹑脚地落地,一整套动作无端惹人发笑。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韩榆面前,用唇语喊人:“榆哥儿。” 韩榆睨他一眼,声线四平八稳:“灿哥儿没睡。” 席乐安呆住:“啊?” 韩榆微抬下巴,示意席乐安往回看。 席乐安掉头:“嚯!” 沈华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船板。 韩榆推了席乐安一把,信步走到沈华灿旁边坐下,两条长腿委屈地盘起来,靛青袍角拂过鞋面。 “明日船只靠岸,我会让人把他送出去,几日后师公就能收到。”韩榆手肘支在腿上,掌根托腮,发丝随着身体的倾斜扫过少年人清瘦的手腕,“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说一说。” 沈华灿缓缓坐起身,掌心攥着被角,一贯温和的面庞此时无比漠然。 席乐安见状,暗戳戳吞了口唾沫。 有、有点可怕。 不过更多的是心疼。 年纪轻轻便遭遇这些,险些命丧刀下。 沈华灿冷声道:“多半是沈家族老。” 韩榆安静不语,充当一个沉默的聆听者。 “当年我爹查出一些有关世家的辛密,一旦暴露必将是诛九族的大罪,那人不知从哪探听到消息,便联合沈家与祖父关系不睦的族老,下毒害死了我爹 。” 席乐安呼吸一滞,韩榆亦眸光微暗。 “爹死后没一个月,娘郁郁而终,祖父将辛密上达天听,陛下却......轻轻揭过,只惩处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祖父失望透顶,又苦于毫无证据,便与沈家撕破脸,辞官离去。” “这些年我和祖父远在太平镇,又有孙爷爷和护卫,沈家不敢如何。这厢我孤身一人进京,他们怕是担心我入了朝堂,一旦得势就会借机报复打压他们,索性斩草除根,将我的性命永远留在这条船上。”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席乐安一巴掌拍翻小方桌,“陛下竟然就放过他们了?” 韩榆委实没想到,沈绍钧辞官离京的内情竟是这般惨烈。 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效忠的陛下更是包庇杀子凶手。 韩榆没问被永庆帝包庇的人是谁,只抬手覆上沈华灿的小臂:“无妨,有我在。” 沈华灿是他的至交好友,又有对沈绍钧的承诺,韩榆说什么也得保全沈华灿安然无恙。 时至今日,沈华灿和席乐安对韩榆的某些事早已心照不宣。 “还有我。”席乐安不甘落后,“我虽不能像榆哥儿那般厉害,但我也会豁出全力保护你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3节 沈华灿看向席乐安,后者以为他不信,挥着拳头凶巴巴地说:“灿哥儿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习过武的。” 沈华灿翘起嘴角,又很快落下:“好。” 韩榆提议道:“既然越京有沈家,你一个 人肯定不安全,船靠岸后你最好给师公写封信,看师公如何打算。” 有沈绍钧震慑,谅沈家族老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沈华灿如何。 ——沈家族老敢派人在船上动手,不就仗着沈华灿孤身在外吗? 至少韩榆是这么想的,但具体如何,还要看沈绍钧的决定。 沈华灿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韩榆勾唇,带着安抚意味:“灿哥儿你先睡一觉,养养精神,等醒来安哥儿也该做好晚饭了。” 接收到韩榆的眼神暗示,席乐安昂首挺胸,把胸口捶得邦邦响:“没错,从今天起,你们俩的一日三餐由席大厨全包了。” 沈华灿露出浅笑,不紧不慢躺回去,闭上双眼。 韩榆拉着席乐安离开,不忘带上门。 甭管沈华灿这时候睡不睡得着,他都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 任他思考,任他缓解压抑的情绪。 “唉,我怎么也没想到,灿哥儿的家里竟然是这样的。”席乐安狠狠搓了下两颊,自言自语,“当年初见时,我还因为你借给灿哥儿手帕心里不舒坦,对他横眉竖眼的,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是个人!” “安哥儿何必妄自菲薄?你有鼻子有眼,五官端正,怎么就不是人了?”韩榆调笑道,“话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席乐安打了个磕巴:“就......小孩子嘛,不懂事......韩榆你别问了,再问我要恼了。” “啧啧啧。”韩榆连啧三 声,负着手回房间,不忘提醒席乐安,“就这么说定了呦,这几天的伙食都交给你。” 席乐安:“......” 这破朋友不要也罢:) 虽然被韩榆的话题跨度之大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席乐安还是在傍晚时分拎着装鱼的小桶去了船上的小厨房。 韩榆事先给了船家一两银子,船家承诺未来数日都会留一口锅给席大厨。 韩榆帮着杀了鱼,顺便用河水清洗干净,接下来就交给席乐安了。 安庆书院的同窗突发奇想,把房间里的小方桌搬出来,在甲板上两两对弈。 孔华见韩榆在甲板上无所事事,就把他拉来,两人相对而坐,激情对弈。 “饭好了。” 不远处传来席乐安熟悉的吆喝,韩榆刚好赢了一局,遂歉意一笑:“今日到此为止,准备开饭了。” 孔华一脸羡慕地点点头。 “对了,还剩下几条鱼,你们要不要?”临走前,韩榆突然问。 孔华愣了愣:“你们不吃吗?” 韩榆把剩下的鱼拎来:“河里的鱼多得是,每天新鲜的最好。” 孔华自是喜不自禁,连声称谢。 席乐安直接把糖醋鱼送去沈华灿屋里,三人一道用饭,也更热闹些。 韩榆和另两人的口味喜好差不多,喜甜喜酸,再加上有辣椒提味,滋味堪称一绝。 沈华灿只尝了一口,就赞不绝口:“好吃!” 席乐安满足了,嘴角的弧度一直没落下过。 吃饱喝足,韩榆拍一拍结实的肚腹:“ 碗筷我来,安哥儿歇着去吧。” 沈华灿提出要帮忙,被韩榆用手肘推了回去:“你老实待着,三双碗筷而已,哪里用得着两个人。” 沈华灿就仰头笑,微弱的烛光映入他眼底,似有水色一闪而逝。 ...... 夜间船只依旧行驶,喧闹的人声逐渐消停下来,人躺在甲板上,可以清楚地听到水浪的哗啦声。 白天发生太多的事,韩榆有些脑胀,早早就洗漱歇下了。 午夜时分,船只劈波斩浪,稳稳行驶着。 “咯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韩榆的房间被人推开一道缝隙。 朦胧月色从头顶的小窗探进船舱,照到来人的身上,在船板上落下一团黑影。 黑影在门口一动不动,似在侧耳倾听。 半晌后,确定房间里的呼吸声平稳绵长,才慢慢推开门。 “吱——” 又一声响,吓得黑影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一双眼滴溜转动,瞥向地铺上的少年人。 少年人侧躺着,被褥盖得非常严实,一丝风也透不进去,只能看见一张安然沉睡的俊俏面孔。 黑影呼吸声重了两分,踮着脚后跟上前。 寒芒飞掠而过,黑影缓缓从腰间取出一把宽刀。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浓郁的鱼腥味儿悄无声息地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可以确定,这把刀是用来杀鱼的。 黑影死死握着刀柄,紧盯着韩榆双眸紧闭的脸。 高高举起,狠狠劈下。 刀刃划破空气,掀起一阵迅疾的风。 危 险逼近,韩榆毫无所觉,睡得极为香甜。 眼看那刀刃即将落到韩榆脖子上,黑影突然停住了。 刀刃距离皮肤只差分毫,带起的疾风刮过少年人的颈侧,带起一丝痒意。 “唔......” 韩榆轻声呓语,艰难从被褥中伸出手,挠了挠脖子,翻个身,继续睡去。 这期间,黑影全程屏气凝神,将那把杀鱼刀死死藏在背后。 韩榆的呼吸依旧平稳,昭示着他可能在经历一场美梦。 黑影又盯着韩榆堪称完美的后脑勺看了许久,把刀别回要带上,倒退着出了房间。 “韦兄?”颇为耳熟的声音响起,“深更半夜不睡觉,你怎么从韩小兄弟的房间出来?” 黑影身形一滞,做贼心虚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孔华很快联想到白天韦姓同窗跟他说的那番话,当即怒不可遏:“韦兄你怎么能......” 狭窄的走道上,两人压低声音,激烈地争执着。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韩榆不缓不急翻过身来,面朝走道的方向。 昏暗中,少年人的眼眸漆黑明亮,宛若最上乘的黑曜石。 内里一片清明,哪有一丝一毫的惺忪睡意。 ...... 在船体轻微的晃荡下,一夜安然度过。 韩榆一夜好眠,是三个人里最晚起来的。 沈华灿经过一晚上的自我修复,已然不见昨日的失态。 他和席乐安站在甲板上,对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水面谈笑风生。 韩榆抬步上前,却被孔华叫住 :“韩小兄弟。” 韩榆脚下一顿:“孔兄有何事?” 孔华眼睛底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紧张地把衣袖搓来搓去:“韩小兄弟昨夜睡得如何?” 韩榆面色如常:“我以为在船上会睡不好,最后却有意外之喜。” “我听说船上有人......”孔华顿了顿,“韩小兄弟可有什么物件遗失?亦或是房间里有陌生人走动的痕迹?” 韩榆眉梢轻挑:“并无孔兄所说的情况。” 孔华明显狠狠松了口气,并且停止搓衣袖的动作:“那就好,那就好,还望韩小兄弟夜里警醒着点,以免有人居心不良,趁夜闯入。” 韩榆笑着应是,孔华千叮咛万嘱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倒是意外之喜。”韩榆喃喃道,朝好友走去。 帮孔华不过是顺手为之,想不到他的品行意外很不错,还拐弯抹角地提醒自己。 至于揭发韦姓同窗,若非他跪地恳求,孔华必然是做得出来的。 回想起孔华暗藏愧疚的眼神,以及韦姓同窗的试探,韩榆意味不明扯了下唇。 人都快死了,手底下养的狗还不安分。 非要他挨个儿敲碎,连骨头都不剩,才能学会安分不成? “榆哥儿!”席乐安见了韩榆,笑眯眯地喊人。 韩榆凭栏而立:“在说什么?” 沈华灿脸色有些憔悴,眼睛却炯炯有神:“在讨论中午吃什么。”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4节 “不是还吃鱼吗?”见对方点头,韩榆好心提议,“我曾在 书上见过一种做饭,中午不妨试一试。” 沈华灿双手搭在栏杆上:“这就要问咱们的席大厨了。” 席·大厨·乐安:(≧?≦) - 韩榆一行人在水上飘了六天。 这六天里,他们一日三餐只吃鱼,以至于一到饭点就顿时没了胃口,看见水里活蹦乱跳的鱼就想吐。 从船上下来,众人只觉重获新生,连呼吸都顺畅了,空气无比清新。 “还是韩小兄弟有先见之明,随身带着作料。”一位同窗砸吧着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行,我得找个地方美餐一顿,否则我觉得我撑不到越京了。” 韩榆指向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瞧着生意很不错的样子。” “行,就它了!” 二十来位同窗扛起书箱,直奔酒楼而去。 吃饱喝足,自觉精气神恢复了十成十,便结伴去往车马铺,根据需求租了十来辆马车,再次踏上赶考之路。 这一走,又走了七日。 终于在水路转陆路的第八日,一行人抵达大越的都城——越京。 “哇,原来这就是越京吗?”席乐安从马车里探出头,“好生壮观!” 韩榆只听韩松形容过,却不曾真正见识。 听席乐安这般感叹,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也掀起帘子往外瞧。 十数米高的城墙高达巍峨,守城士卒分列两侧,气势逼人。 城门上方挂着写有“越京”二字的匾额,字迹银钩铁画,气势恢宏。 据说这字是由太.祖御笔所写,经历一百多年的 风吹雨打仍旧不改深刻凌厉,傲然屹立在这方匾额之上。 韩榆用眼睛度量着越京城墙,以及城外的一草一木,眸中光影明灭。 “路引。”守城士卒拦下马车,中气十足道。 这一路走来,韩榆等人不知出示过多少次路引,这会儿迎上腰带佩刀的士卒,半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给对方看了路引。 “过。” 士卒一声令下,韩榆三人乘坐的马车驶入越京。 韩榆再度撩起车帘,不经意间往外一瞥,将一人飞奔而去的背影收入眼中。 他并未放在心上,放眼望去,是与府城差不多的建筑。 并且一路走来,路边有不少摆摊算命的。 沈华灿促狭道:“孔兄见了又得难受了。” 席乐安捧腹大笑。 韩榆一手托腮:“没想到越京的算命先生这么多,看来越京百姓很吃这一套。” “可不是。”席乐安指指点点,“你瞧他们一个个养得肥头大耳,不知坑骗了多少人。” 沈华灿表示:“反正我是不会信。” 韩榆附和:“韩某亦然。” 越往东去,建筑越是精美绝伦。 朱门高悬,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着越京的庄严深沉。 韩榆眸光微闪,放下了帘子。 马车轱辘,朝着贡院附近的客栈驶去。 ...... “到了?” 书房里,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懒洋洋地坐在桌前,接过下首之人呈上的书信。 “回二公子,奴才一直让人盯着,那边他刚入越京,周顺就跑回来报 信了。” 少年人挥挥手:“知道了。” 小厮应声而退,少年人则打开书信,逐字逐句地浏览。 半晌后,冷嗤一声:“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韩榆。” “也是,能被沈绍钧看重,收为徒孙精心教导,能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大哥的提醒未尝没有道理,连父亲重伤昏迷前都对韩榆异常关注,多次拿韩榆与我作比,先是小三元,又是解元,可见韩榆是我会试的一大劲敌。” “不行!”少年人重重将信纸拍到桌上,“就算有沈绍钧护着,我也绝不容许他一个穷乡僻壤之人爬到我的头上!” 话音落下,少年人又把小厮叫进来:“你去......” 小厮跪下,磕了个头:“是,奴才一定把事情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书房门户大开,刺目的光亮纷涌而入,也让人看清少年人的面貌模样。 俊美清逸,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却生生被眼里的阴鸷破坏了那股子书卷气。 分明是长大后的阮景修。 ...... 韩榆丝毫不知有人在他进入越京时就盯上了他,就算知道,也不在意阮景修的那些小打小闹。 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不成气候。 一行人在贡院附近找到满意的客栈,二十来人住进去,彼时已是傍晚时分。 这一路走来,二十多天舟车劳顿,大家都累得很,连吃饭都顾不上,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翌日,席乐安精神饱满地过来找韩榆:“闲来 无事,去书斋转转?” 沈华灿也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韩榆欣然应允:“正好我打算去牙行一趟,看有没有合适的院子。” 沈华灿怔了下:“榆哥儿这是要买院子?” 韩榆坦然承认:“二哥总会回京任职的,到时候把爹娘大伯他们接来。” 席乐安倚在桌边:“我还是等会试过后再说,万一考不中,提前租了院子不是丢人?” “一定可以考中的。”韩榆正色道,“你我都是。” 沈、席二人异口同声:“没错!” 三人向客栈伙计问了路,同行去往书斋。 据说贡院附近的泰平书斋是越京最大的书斋,容纳了天下种类最为丰富的书籍。 韩榆走到门口,往里一瞧,心说果然不加。 放眼望去,里面满满都是书。 沈华灿和席乐安见状,不由地加快步伐,把韩榆落在身后都没发觉。 书斋里有很多人,门口却冷清,只挂着个牌子,上头写着新到书籍的书名。 韩榆捏了捏衣袖,幸好他带了足够的银子。 否则进去后什么都想买,临付钱的时候却囊中羞涩,那就丢大脸了。 韩榆正欲抬步入内,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待韩榆回头,就被一只黏腻的手抓住了手腕。 韩榆猝然回首,是一个衣衫褴褛,形容疯癫的道士。 “你......” “异世之身,又有轮回之象,怪哉!怪哉!” 道士表情魔怔,直勾勾盯着韩榆,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 韩榆瞳孔骤 缩。 “哪来的臭乞丐,还不快滚!”书斋的伙计出来撵人。 韩榆只觉手腕一松,道士踉跄着连连后退,仿佛见了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我......” 韩榆只吐出一个字眼,陡然发现那道士不见了踪影。 目光所及之处,哪有什么跛足道士。 好似一切都是韩榆的错觉。 第82章 “榆哥儿?” “榆哥儿!” 接连两声,炸得韩榆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看过去:“怎么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席乐安指向韩榆手里的书,“都拿反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5节 韩榆低头一看,还真是。 沈华灿把书放回书架上,语气平和中带着诧异:“榆哥儿不会在想那个跛足道士吧?” 韩榆绷紧面皮:“我不是我没有。”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 席乐安很是奇怪地看了眼韩榆:“你不是素来不信这些东西吗?昨天还说过。” 韩榆点头,心说但我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一遭哇! 那跛足道士口中的异世之身,应该是指他来自异世。 可为何不是异世之魂? 毕竟韩榆是穿书。 倘若是前世的实验体零五,早就因为没能及时补充晶核而陷入癫狂状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不仅他,小白也极有可能因为宿主的濒死而半死不活。 更遑论,穿书伊始韩榆曾借着水面看过自己的脸,绝非前世的模样。 还有后面那句“轮回之象”。 轮回,即生死轮回。 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韩榆穿书时分明在大楼里砍丧尸来着,可以保证他绝对没有死。 像二哥那样,死后重回多年前,才算是轮回。 他这顶多算个穿越好吧? 综上所述,那跛足道士所言堪称驴唇不对马嘴,荒谬至极。 不过他看出自己来自异世...... 这让韩榆脑中警铃 大作,种种阴谋论轮番上演。 一定要找到他! 控制住,或杀人灭口。 韩榆敛眸,眼底掠过杀意。 这是最为要命的把柄,比他这些年的部署重要成百上千倍。 一旦被人拿捏住,后果将不堪设想。 韩榆不敢心存侥幸,此时归心如箭,只想早点传信给韩一,命他即刻去找那跛足道士。 韩榆攥紧了手指,很快又松开,如此重复几次,定下心神,才去书架前挑几本中意的书籍,付了钱,和好友走出书斋。 “可要去官牙?”沈华灿问。 大越的牙行有两种,分别是官牙和私牙。 官牙是经由官府指派的牙商,私牙则是祁高驰舅公在太平镇经营的那种。 像韩榆这种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还是官牙更靠谱些,至少是明码标价,不会被无良牙人坑骗。 韩榆早已冷静下来,仿佛先前的恍惚失态只是错觉:“去。” 先把正事办了,那跛足道士行迹诡异,可只要他在越京出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找到不过是早晚的事。 自己表现得过于异常,反而会让好友担心。 韩榆向路边摆摊的老丈问了路,三人直奔官牙而去。 步行两刻钟,脸被风吹得冰凉发白,总算来到官牙。 甫一进入,就有牙人热情地迎上来:“客官是买牲畜还是赁房子?” 韩榆直奔主题:“想买个三进院子。” 买院子? 在越京?! 牙人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看韩榆像在看什么绝世 大宝贝。 本来看这三人衣着寻常,不像是什么富贵之人,他只态度平平,一般热情。 这厢得知韩榆要在寸土寸金的越京买三进院子,顿时热情加倍再加倍。 “诶呦,客官您真是好运气,前天刚有人把一座三进宅子挂在咱们牙行售卖,位置好地段佳......” 牙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简直将那座宅院夸上了天。 韩榆和小伙伴两相对视:“先去看看?” 这个不满意,还有其他的。 沈华灿的想法和韩榆达成同步,拉上席乐安,在牙人的带领下去看院子。 待售的三进宅院离官牙很近,走半刻钟就到了。 牙人取下挂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眯着眼睛挑挑拣拣,对着锁孔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把门上的铁将军打开。 这座院子的内部结构与韩榆在太平镇的家有细微区别,不过无伤大雅,重要的是环境和舒适程度。 陈设简单雅致,且不说沈、席二人,反正韩榆一眼就相中了,怎么看怎么喜欢。 “接下来是花厅,平日里家里来客人,小公子可以在这里头款待客人。” 韩榆信步入内,指尖拂过红棕色的椅背,不动声色地问道:“这院子卖多少?” 牙人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数:“一千八百两。” 韩榆回头,眼眸微微眯起:“可我怎么打听到,像这样的三进宅院,顶多卖个一千五百两?” 牙人诧异得瞪大眼睛,失声怪叫:“怎么可能? 这院子可是在城南与城东的交汇处,再往东可都是越京的权贵大官,绝佳的好地段,不可能只卖一千五百两。” 不可能归不可能,但我还是要讨价还价。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则省。 韩榆一边说,一边向小伙伴抛去暗示性的目光。 席乐安会意,板着脸质问:“我说这位老叔,您是仗着我们人生地不熟,想宰客不成?” 沈华灿紧随其后:“不瞒您说,我好歹也在越京住过几年,您这价格绝对不公道。” 韩榆作势要往外走:“亏得我觉得官牙价格公道,放着就近的私牙不去,一路走来腿都快跑断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去找私牙买卖吧。” 少年人你一言我一句,口齿伶俐,言语犀利,直说得牙人张口结舌,急得满头大汗。 “客官!客官留步!”牙人一个头两个大,紧忙上去拉住韩榆,“小老儿敢以做牙人二十年的信誉担保,这绝对是最公正的价格,童叟无欺!” “当真?”韩榆回过头。 牙人瞅着韩榆眼中明晃晃的不信任,苦笑道:“原屋主就是这个价格,客官您嫌贵,说要一千五百两,小老儿也做不得主啊。” 韩榆闻言,面色微缓几分:“我是信你了,但是......” 牙人头皮一紧,这小子又要冒什么坏水? 不会真要一千五百两吧? 要是以这个价格成交,他没法跟东家交代啊。 反之,倘若这单 交易黄了,月底他的赏钱又要少一笔。 牙人正胡思乱想,冷不丁被韩榆拽着胳膊走到花厅的匾额下。 “老叔,你瞧这幅挂画,我怎么觉得里头是空的?” 牙人下意识露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张嘴就来:“小公子怕是看错了,这里可是花厅,哪能随意乱来?” 话音刚落,就见韩榆把手摁在挂画上。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挂画凹陷了进去。 韩榆揭开挂画,发现墙上竟有一扇一两尺宽的小门。 牙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韩榆也想知道。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才会散发出丝丝缕缕的臭味。 韩榆抬手捏上小门的门环,往外一拉。 第一下,韩榆竟然没拉动。 这让韩榆面露诧异,更好奇小门后面的风光了。 究竟藏着什么,才封得这样死? 韩榆把碍事的桌椅挪开,长指扣住门环,手臂肌肉用力。 “咣!” 伴随着一声巨响,韩榆直接把两扇小门给拽下来了。 韩榆:“......” 席乐安&沈华灿:“???” 牙人:“!!!” 在牙人又惊又恐的眼神中,韩榆把一寸多长的木板放到桌上,向他投去微微一笑:“用力过度,并非韩某故意为之。” 牙人干笑两声:“是、是呢,我晓得的。” 这小子看起来力气很大的样子,如果我说一个“不”字,他会不会和拆下那扇门一样,让我的脑瓜子和脖子分家?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6节 瑟瑟发抖.jpg 韩 榆见他如此,耸了耸肩:“这是韩某的过失,无论买不买这座院子,韩某都会负责把它修好。” 牙人点头称是,和韩榆一起往里看。 内部十分宽敞,几乎是把半面墙都掏空了,却只放了一个木箱子。 随着小门一打开,浓郁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呛得韩榆衣袖掩鼻,别过脸去。 牙人离韩榆最近,是第二个遭到气味攻击的人。 他直接被这股子又腥又臭的味道给熏吐了,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蹲在墙角大吐特吐。 席乐安和沈华灿同时捂住鼻子,眉毛皱得死紧。 席乐安伸长脖子往里看一眼,被味道刺激得一下子缩回去:“这里头空空如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味道?” 沈华灿脸色不大好:“幸亏榆哥儿多个心眼,留意到挂画后的猫腻,倘若等买下来之后才发现,怕是要气炸了。” “咱们又不是冤大头,契书在手,还担心牙行不认账吗?”韩榆放下挂画,“我只是在走进花厅后依稀闻到一股极淡的异味,察看四周却没发现异样,准备离开却发现风吹动挂画时,中间凹进去一块。” 沈华灿一脸正色,拱了拱手道:“韩兄细致入微,沈某自愧不如。” 席乐安也说:“席某自愧不如。” 韩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告诫自己这样太不文雅,没好气地虚虚点了他们两下,惹得对方吃吃发笑。 “花厅里味道太重,你们先去外面。” 沈华灿和席乐安应 声而出,韩榆也不打算深究那木箱中藏了什么,径直走向牙人。 “老叔,您可能要请这院子的主人来一趟了。” 牙人苦胆都快吐出来了,脸色惨白地嗯了一声,脚底抹油溜出去。 “咱们不走吗?”席乐安问。 从那小门打开,空气里都是腥臭味,席乐安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榆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买院子。” 韩榆摊手:“所以我们要把利益最大化。” 席乐安震惊住了:“那箱子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不会还想买这座院子吧?” 一家人住在这里,想想都觉得膈应。 韩榆摇头:“自然不会,但我想,没人会不要送上门的封口费。” 席乐安:“啊?” 沈华灿叹口气,勾住席乐安的脖子,把他带到一进院溜达了。 牙人虽然上了年纪,腿脚却利索得很,不一会儿就把院子的主人带来了。 “这院子我已经全权交由你们负责出售,有天大的事也该你们解决,我那边还在巡视铺子,知道走这一趟要耽误我多少时间吗?” 体型臃肿的中年男子冷着脸喋喋不休,单看牙人苦闷的表情,便可推断出他这一路耳朵遭了多大的罪。 “胡老爷您消消气,实在是有要紧事......” 韩榆走到门口,将年过半百的牙人从噪声中拯救出来:“您家花厅的挂画后面有一扇门,您可知晓?” 胡老爷坦然点头:“这里头是我祖爷 爷用来放置藏品的地方,到我爹时已经不用了,空置许久......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把藏品藏在花厅的挂画后,这就是传说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 韩榆落后胡老爷半步,随他走进花厅:“里头有个箱子,味道很难闻......” “呕!” 是胡老爷被熏吐了。 胡老爷弓着腰干呕许久,捂着鼻子问:“这是什么?” 韩榆失笑,你才是屋主,我怎么知道。 胡老爷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面子上挂不住,挪动圆滚滚的身躯,屏住呼吸走到小门前,把那木箱拖了出来。 木箱被放到地上,上面没有锁,胡老爷用手一掀,就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下一刻—— “呕!” 这回是真的吐了。 胡老爷背对着木箱,一边吐,一边浑身抖成筛子。 被韩榆勒令不许入内,只能在院子里游荡的席乐安和沈华灿见状,更是好奇不已。 好在韩榆依旧很贴心,并未让他俩等太久。 在胡老爷制造出来的噪音里,韩榆往木箱里瞥一眼,疾步而出。 “榆哥儿,里头是什么?” 胡老爷到底见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牙人表示他也想知道。 韩榆言简意赅:“一个婴儿。” “哦,原来是一个婴儿......什么?婴儿?!” 韩榆敢保证,这是他与席乐安相识以来,席乐安发出的最最最尖利的声音。 韩榆颇为无 奈地揉了揉耳朵,其实他早有猜测,那腐尸的味道与曾经日夜相伴的丧尸的味道不相上下。 不过是出来买个院子,怎么就遇上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韩榆按下名为郁躁的情绪,再三叮嘱:“你们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去跟胡老爷说几句话。” 沈华灿和席乐安乖乖答应下来。 平日可以耍赖皮、故意玩闹,现在绝对不行。 “胡老爷,您把院子挂在官牙出售,结果却出了这么桩事,理应给我个说法吧?” 韩榆言笑晏晏,态度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 胡老爷一眼就知道,这小子恼了。 也是,任谁在相看的院子里发现一个僵硬的婴孩尸体,都会怒不可遏。 胡老爷心里有气,还是得强行挤出一抹笑:“这确实是我的疏忽,但我在此之前完全不知情,小公子也不能把责任都归到我身上来。” 韩榆轻哼一声,面色好转。 胡老爷见有戏,义愤填膺道:“箱子里头的婴孩是我上个月去世的幼子,当初我明明看着他下葬了,不知怎的出现在这里。” “我家夫人自从幼子离世后,日日同我说看见幼子回来,家里被她闹得鸡犬不宁,还险些伤了我一位妾室所生的长子,实在没法子了,我只好举家搬离这里。” 胡老爷一脸苦涩,说得自己好像有什么苦衷似的,听得韩榆怒极反笑。 “所以胡老爷就把这院子售卖给旁人?” 胡老爷脸色僵硬,又羞又恼:“ 这不关你事吧?” 韩榆扫向木箱:“这可不是小事。” 又是正妻又是妾室,长子是庶子,身为嫡子的幼子却死在襁褓之中,怎么听都觉得有内情。 然而胡老爷的态度明显是偏向妾室的,这会儿还理直气壮地同他狡辩。 见韩榆眉目间冷色浮动,胡老爷沉吟片刻:“家丑不可外扬,还望三位小公子莫要声张此事,我在附近有一座四进院子,一千五百两成交,如何?” 韩榆不吭声。 胡老爷深呼吸:“一千二白两。” 韩榆丝毫不为所动。 胡老爷心一横:“八百两。” 牙人:“!!!” 八百两? 千年鬼宅也不能卖八百两吧? 胡老爷您糊涂......好吧,藏了这么个糟心的玩意儿,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算了,不管了,反正不论如何,牙行都能从中拿到回扣。 牙人一扭脖子,出去透气了,留韩榆跟胡老爷斗智斗勇。 “八百两?”韩榆总算给了胡老爷一个正眼,言语间带着不确信,“莫不是也如这宅子一般?” 胡老爷:“......不是。” 他前段时间刚买的,用来安置养在外头的女人。 胡老爷虽然好色,却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权衡利弊后,宁愿倒贴一千八百两,也要封了韩榆跟他两个同伴的嘴。 至于牙人,谅他也不敢说出去。 韩榆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成交。” 胡老爷狠狠松了口气:“那咱们现在就去牙行,把契书签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7节 ?” 回头还要送去官府印章,麻烦得很。 耽搁得越久,这满肚子坏水的小子就极有可能将胡家的事传得满越京皆知。 韩榆欣然同意:“走吧。” 离开小院,胡老爷坐着马车离开,韩榆几人则步行回牙行。 “八百两?!”席乐安惊呆了,“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等着咱们?” 沈华灿则更关心另一点:“听榆哥儿的形容,这件事明显有不为人知的内情......那孩子也太可怜了。” 出生几个月便夭折,死后还要被封在冰冷的木箱中,不见天日。 韩榆抬手轻整衣袖,尾音上扬:“韩某一生行侠仗义,此等不平之事,自是要插手一二,寻一个真相。” 八百两是一回事,韩榆却做不到真的闭口不言。 脑海中浮现出木箱中的画面,韩榆捏着袖口的手指微微收紧。 木箱并不算大,至少盛不下一个婴孩。 所以他是被折断四肢,硬生生塞进去的。 太可怜了。 胡老爷以为韩榆没看清,殊不知自从他恢复力量后,视觉听觉都有极大的提升。 韩榆的呼吸有一瞬停顿,再抬眸,已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赶回牙行时,胡老爷已经等了许久。 只待韩榆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并用红色的印泥留下指印,便扬长而去。 见胡老爷走了,牙人毫不掩饰对韩榆的羡慕:“两千多两的四进院子八百两到手,你真是赚疯了。” 韩榆但笑不语。 牙人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 :“你们刚来越京是不知道,前段时间胡夫人闹得可凶了,咱们这一片谁不知道。” “疯疯癫癫的不说,还拿刀砍人,胡老爷和几个妾室哪个没被砍过,尤其是给胡老爷生了长子的那个,据说差点被刀抹了脖子.” “胡老爷实在没法子,请了好些道士也没用......” 韩榆出言打断他:“这么说来,老叔也知道胡家那宅子不久前闹出过事?” 牙人噎了下,打着哈哈说:“我也是刚听人说的,小公子你们先回吧,契书要送去官府印章,估摸着明日才能拿到。” “行,那我明日再来。”韩榆倒也爽快,拉上小伙伴离开牙行。 路上,席乐安愤愤道:“这牙人隐而不报,简直可恶!” 韩榆轻笑:“人家只是开门做生意,管咱们如何?” 韩榆隔着衣袖摸了摸内袋里的一千二百两,心情美滋滋:“反正我是赚了的。” “这倒是。” 饶是处于气头上的席乐安,也不得不承认,八百两就算在太平府也买不来一个四进院子,更别说在寸土寸金的越京城里。 可这样的奇迹,偏偏发生在了韩榆的身上。 就很奇妙。 好像所有和韩榆有关的事情,最终都会变得特别顺畅起来。 ...... 回到客栈,韩榆即刻传信给韩一,让他去查胡家的事。 时间还早,韩榆约小伙伴练了几道经义题。 晚饭时,韩榆提及祁高驰:“来越京已有两日,该去拜访祁 兄了,你们可要一同前往?” “那是自然。”另两人异口同声道。 当初在罗家私塾时,因着韩榆和韩松的缘故,他们五人一向走得很近。 一别多年,也该好好叙叙旧了。 沈华灿吃一口菜,咽下去才开口:“除了给祁兄,还有他的两个孩子,也要准备点礼物。” 韩松与谈绣芳成亲的次年,祁高驰与表姑婆家那边的一个姑娘成了亲,如今已是一对双胞胎儿女的父亲了。 韩榆不置可否:“明天一早去买,反正傍晚时分祁兄才下值,其他时间都不在家。” 家中有女眷,不可贸然登门拜访。 三人约定好,吃完饭又练了两篇策论,便各自睡去。 夜间,韩榆感觉口渴,起来喝水,隐约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 有点熟悉。 韩榆轻轻拉开门,是沈华灿。 “灿哥儿怎么现在还没睡?”韩榆走到他旁边,举头望明月。 沈华灿轻声道:“睡不着。” 韩榆一眼看破:“在想沈家?” 沈华灿偏过头,本就温润的面庞在月光下更显柔和:“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重回旧地,难免心绪浮动。 夜间难以入睡,想到祖父,想到爹娘,想到其他人,心中烦闷,便出来透透气。 “是我吵醒你了吗?”沈华灿面带歉意。 韩榆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你想多了,我还不至于这么容易惊醒。” “你若是真因为沈家感到困扰,担心那什么族老给你使绊子,不如查查他有没 有做坏事,把他官帽子撸了,或者套麻袋打一顿。” 沈华灿被他逗笑了:“你大可不必如此。” 韩榆双手抱臂:“咱们是朋友,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我知道。”沈华灿逐渐收敛笑意,直视着韩榆,“但是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因为被祖父打断了腿,被迫辞官了。” 韩榆:“???” 沈华灿仰头看月亮:“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祖父那样儒雅的男子,竟然会亲手打断他隔房兄弟的腿。” 这有什么,我十岁出头的时候就把平昌侯毁容了,让他也不能继续做官了呢。 韩榆心底腹诽,摇头道:“为父则刚。” 是啊,为父则刚。 沈华灿完全可以想象到,当初的祖父有多绝望。 想到如今朝堂上风头正盛的那位堂叔,沈华灿不着痕迹扣紧了围栏。 他不说话,韩榆也不说,就这么披着衣裳默默陪他凭栏赏月。 直到露水打湿肩头,他二人才回屋去。 ...... 翌日一早,韩榆三人前往书斋。 祁高驰素来好学,近几年与韩榆通信,也时常谈及书中所得所感。 韩榆便迎合他的喜好,挑选几本祁高驰可能感兴趣的书籍。 沈华灿和席乐安亦然。 付钱时,韩榆听到几个外地口音的年轻男子高谈阔论。 一副书生打扮,应当是和他们一样,前来参加会试的考生。 “你们可还记得前头那位国子监祭酒?” “可是沈绍钧沈大儒?” “不错,正是他 !”最先问话的书生一抚掌,“昨儿我听人说,他辞官归隐后又收了个弟子。” 韩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蔡次辅和齐尚书皆是举重若轻的朝中重臣,想必第三位弟子也如这两位一般,有惊世绝艳之才。” “是不是惊世绝艳我不知道,反正他是小三元,乡试中又是解元,和咱们一同参加会试......” 小三元和解元的标签叠加,沈华灿和席乐安不约而同看向韩榆。 韩榆:“......” 别太荒谬。 他分明是沈绍钧的徒孙,怎就成了和灿哥儿父亲平辈的弟子了? 三人沉默着出了书斋。 韩榆语气轻飘飘:“出门在外,突然就涨了个辈分,啧。” 另两人噗嗤笑了,同时又有几分担忧。 “总感觉来者不善。” “人言可畏,榆哥儿还是警惕些。” 韩榆心中微暖:“我晓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8节 沈华灿提议:“左右咱们已经送去拜帖,过几日见了师叔,请他们帮忙澄清一下。” 韩榆颔首:“只能这样了。” 目前为止,他人微言轻,即便解释也没几个人会听,两位师叔则不然。 紧接着,他们又给两个孩子买了礼物。 傍晚时分,韩榆三人前往祁高驰家。 祁高驰如今任从五品员外郎,一身官袍气度不凡,然而在见到韩榆后,又变回当年可亲可爱的兄长。 祁高驰的妻子白氏是个性情爽朗的女子,待人热情好客,两个孩子也十分 乖巧。 韩榆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罐糖果,龙凤胎立马黏上来,一口一个小酥酥。 祁高驰哼哼两声,才不承认他酸了呢。 饭后,祁高驰问及三人的学问,问及韩松的情况。 这些年虽然彼此没有断了联系,但信上到底写得不详细,祁高驰很关注远在安庆府的好友。 谈及吴承宇,祁高驰一哂:“若不是次辅大人据理力争,姓吴的还在逍遥法外呢。” 韩榆勾唇:“次辅大人自是心系百姓的。” “是极,次辅大人为天下读书人争取到公平公正,你们今年也能轻松些。” 至少不会像当年韩松那般,明明有六元及第的能力,却因为一些缘故错失良机。 之后祁高驰又考校了他们仨的学问,临走时还把自个儿当年会试前整理的试题和诸多回礼一起,随韩榆三人回了客栈。 ...... 两天后,胡夫人娘家将胡老爷及其妾室告到了官府。 胡老爷宠妾灭妻,纵容妾室残忍谋害正妻所生的嫡子。 妾室不仅犯了杀人重罪,事后收买胡家下人,来一招偷梁换柱,与一道士勾结,将嫡子的尸体封存在家宅的花厅内,企图借风水局让胡老爷暴毙而亡。 不仅如此,她还给正妻下了扰乱心智的药物,令其产生幻觉,最终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 幸好这一切被胡夫人的娘家哥哥发现,暗中收集证据,送胡老爷和妾室入大狱。 可惜的是,那道士过于狡诈,从官兵手底 下逃脱了。 “方道士投奔了平昌侯次子,如今住在城郊的庄子里。” 平昌侯次子,阮景修。 韩榆嗤了声:“又是那小子。” 所谓沈绍钧之徒的事还没跟他算清楚,莫不是又想整幺蛾子? 韩一:“主子,可要属下将他捉了来?” 他太清楚阮景修对韩榆的恶意,不敢放松。 “无妨,你盯着点就是,切记小心行事。” 越京不比太平府安庆府,上头多少双眼睛盯着,韩榆可不想韩一暴露。 “那跛足道士,找到了吗?” 比起方道士,韩榆更在意这个。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怎么就跟算命先生和道士过不去了? 半路遇见算命的,来到越京又遇上一个二个的疯癫道士。 啧,烦人。 “属下无能,越京城内并无此人踪迹。” 并无踪迹? 莫非人间蒸发了? “继续找。” 一日不找到,韩榆一日心中难安。 韩一恭声应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 如今韩榆还住在客栈,他打算等二哥来了再搬进新家。 否则一个人住着,太过空旷,没什么意思。 如今地方足够宽敞,他打算给观观设计一个滑梯,让他平时耍着玩儿。 以前韩榆在基地里见过,很多异能者家的孩子排着队滑滑梯,大声尖叫欢呼,看起来很开心。 韩榆始终是被排斥在外的那个,他自己没有体验过,怎么着也得在小侄子身上圆了自己未能实现的梦。 “话说,二哥的调令应该快要下来了。” 一个 月了,就算永庆帝办事效率不太高,也该出结果了。 韩榆自言自语,翻开书专心致志地诵读。 就在这时,沈华灿推门而入:“榆哥儿,平昌侯府二公子给你送来帖子,邀你参加明日的诗会。” 韩榆接过帖子,眉梢轻挑。 这就是他胡编乱造的最终目的吗? “好,我知道了。” 第83章 翌日一早,韩榆就被沈华灿和席乐安从暖和的被窝里拔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拾掇自己。 “这是我考上举人时大哥送我的玉佩,虽不是顶好的质地,撑场面绝对没问题。” “这是孙爷爷给我做的衣裳,是我所有衣裳里最好的一身,你穿可能有点不合身,但这不是问题。榆哥儿你往那一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脸上,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韩榆托着下巴,眼睛半睁不睁,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散漫的模样看得席乐安眼皮直跳。 “榆哥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韩榆把头正过来:“我有认真在听,但这只是一场诗会,我一个应邀出席的,总不能抢了主人家的风头。” 能不能撑到诗会开始还是个问题,极有可能早早走人。 况且韩榆素来喜欢简洁干净的风格,什么玉佩扇套香囊荷包都是累赘玩意儿,他嫌碍事。 话虽如此,最后还是反抗无效,被二位好友打扮成一只花孔雀(bushi),登上前往诗会的马车。 ...... 诗会在城郊的一所别苑举办。 韩榆出示帖子,验明正身,自有貌美的婢女上前,为韩榆引路。 “公子,这边请。” 韩榆目不斜视,习惯性道一声谢,得到婢女隐晦异样的一眼注目。 不愧是平昌侯府的别苑,雕栏玉砌,层台累榭,随处可见名贵花草,美不胜收。 穿 过拱门,入目皆是衣着富贵、谈笑风流的官家子弟。 韩榆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诸位,将姓名与家世对号入座。 ——韩榆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是他在越京的第一次正式露面,应慎之又慎。 韩榆的打量宛若初春时节的微风,又如蜻蜓点水,自然且迅疾,无一人察觉。 俊美如俦的少年人出现,自然引来一些人的注意。 这些个官家子弟努力回想,发现韩榆是个生面孔,旋即收回目光,不动如山地坐着,与人谈笑风生。 一个从未在越京露过脸的少年人,不值得他们多加关注。 今日诗会的目的有二,其一是消遣时间,其二则是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小三元,沈祭酒的三弟子,韩榆韩解元。 阮景修不止一次说过,韩榆乃穷乡僻壤出身,言语粗鄙心胸狭隘。 他们都很好奇,这样不堪入目的韩榆,是怎么连得四次案首,又入了沈祭酒的眼。 韩榆面色如常地在角落里寻个位子坐下,自斟自饮。 韩榆只饮了一杯酒,口感太烈,适合在家中品饮,喝完酒倒头就睡,却不适合孤身在外,置身于群狼环伺的别苑内。 “麻烦取一壶茶来。”韩榆放下酒杯,低声同侍立一旁的婢女道。 婢女很快取来一壶好茶,起身前韩榆感觉到对方瞧了自己一眼。 许是在吐槽他美酒当前,却抱着清茶痛饮吧。 韩榆不甚在意,重新拿了个杯子,斟满后浅酌一口,任馥郁的 茶香冲淡口中的酒气。 陆续有不认识的人进来,直奔相熟之人而去,很快打成一片。 相比之下,韩榆这边格外冷清,与屋内格格不入的气氛惹得好些人侧目。 “以前没见过他,是谁带来的?” “不知道,不重要。” 家中有权势有背景的人有一群人众星捧月,韩榆显然不是。 因为无权无势,所以不重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19节 抱有类似想法的不止一人,即便端着酒杯从韩榆桌前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更遑论推杯换盏,促膝长谈。 阮景修听别苑的下人回禀,得知韩榆已到,便带着贴身小厮和护卫匆匆赶来。 “阮二公子。” “景修。” “阮兄。” 见阮景修出现,很多人主动上前来,同他热情打招呼。 虽说平昌侯被迫辞官多年,如今重伤昏迷不醒,太医断言没几日好活,可如今的平昌侯府早已有了新的顶梁柱——平昌侯世子阮景璋。 近几年,阮景璋在朝中势头十足,颇得永庆帝赏识,想必假以时日,定能位极人臣,重振平昌侯府之煊赫。 阮景璋十分疼爱阮景修这个同母兄弟,到了予给予求的程度。 昨儿匆忙间收到诗会的帖子,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满,大家还是笑容满面地来了。 “阮兄,那位韩解元怎么还没来?”有人朝门外看去,嘲讽之色溢于言表,“莫不是临阵脱逃了?” 众人哄堂大笑。 “谁说他没来的?”阮景修奇怪地看了张嘴傻笑的人一眼, 指向角落里,“那不就是?” 刹那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到韩榆身上。 端着茶杯悠哉悠哉品茶的韩榆:“......” 笑声戛然而止。 偌大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韩榆如芒刺在背,心理素质再好,也忍不住放下茶杯,抬眸回望。 漆色的眼眸堪比黑曜石,纯粹明亮,让人移不开眼,又莫名不敢直视。 这什么臭比喻? 真是见了鬼了! 终于,有人受不了空气凝滞的窒息感,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韩榆:“他是韩榆?” 阮景修点头,带着小厮和护卫走向韩榆,居高临下地看他。 仅一眼,韩榆就辨别出那护卫的身份——多年前驾着马车,试图创飞他的青衣男子。 至于叫什么,不要紧,也不重要。 韩榆和阮景修一坐一立,一低一高,看起来似乎是前者落了下风。 韩榆不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遂站起身来:“太平府一别,已有数年之久,阮公子别来无恙?” 酝酿一整天的满腔话语在韩榆的问候下缩了回去,给阮景修噎得不轻。 韩榆他怎么回事? 以他的聪明才智,会猜不到请他来此的真正意图吗? 阮景修倨傲地抬着下巴,硬声硬气道:“这里有很多位子,你怎么躲在角落里?莫不是怕了?” 色厉内荏的模样一如当年,像极了飞得不够高,偏要逞能啄人脑袋的斗鸡。 韩榆抿唇一笑:“韩某喜静,第一次应邀参加这样规模盛大的诗会,难 免不自在。” 阮景修噎了下x2。 当年你叫嚣着要惩罚阮十七的时候,可没现在这般内敛。 阮景修冷哼一声:“今日这场诗会是特意为你办的,你可得好好享受。” 韩榆面露讶异。 阮景修意味深长道:“过了这回,可不一定能享受到第二回 同等的待遇了。” 说完,便甩袖离去,坐到象征着主人家身份的最上首。 待遇? 被无视的待遇? 韩榆心中腹诽,嘴角挂着浅淡的弧度,看向应对阮景修走后蜂拥而上的官家子弟。 “你真是韩榆?” “小三元?一年前乡试的解元?” “啧,我还以为韩榆有什么三头六臂呢,也不过如此。” “阮公子不是说韩榆是穷乡僻壤出身,我怎么瞧着不太像?” “打肿脸充胖子谁不会?很显然,他这身行头是刚刚置办的,给自己撑场面呢。” “百闻不如一见,我以为沈祭酒新收的弟子就算不如蔡次辅和齐尚书,至少也得是阮世子那般霁月光风之人。” “喂,你是不是使了什么肮脏手段,才让沈祭酒收你为徒?” “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攀扯上沈祭酒,凭什么你一个土包子能得沈祭酒的青睐?” 在阮景修来之前,大家已经喝了不少酒。 这会儿酒意上头,头脑不太清醒,满脑子都是德高望重的沈大儒不收他们为弟子,反而选了个农户出身的人。 心中意难平,在嫉妒与愤怒的侵蚀下,他们所剩不多的理智早被抛 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言辞鄙薄,极尽羞辱。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们心头的怒火。 面对这些攻击性满满的言语,饶是阮景修早有预料,这一刻也皱起了眉头。 阮景修下意识看向韩榆,后背紧绷。 并非担忧韩榆被伤透了心,而是担心韩榆突然发疯,向当年对待他一样,将这些人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不对! 他什么时候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了? 分明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韩榆计较! 阮景修暗自挽尊,期待着韩榆的反应。 最好韩榆被这些言论打击到崩溃,心态失衡,以致于几日后的会试失利,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风光而来,落魄而归。 这便是他费尽心思散布错误信息,又组织诗会的最终目的。 阮景修要让沈绍钧知道,当年他选了韩榆,是多么愚昧的一个决定。 还有父亲。 就算父亲至今未醒,他也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并不比韩榆差,日后无需再拿他和韩榆作比。 亲儿子如何能与一个莫不相干的人相提并论? 在阮景修期待的注视下,韩榆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屈起,轻叩桌面。 “笃、笃、笃——” 接连三声,轻而脆。 明明杂乱喧闹的人声远高过敲击声,在韩榆面前叫嚣不止的十几个官家子弟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瞬,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被开膛剖腹,剐出内脏,毫无反抗之力。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 起,直冲天灵盖,又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陡然一个激灵,酒醒了。 就在他们惊觉自己竟然被韩榆一个小小的举动吓到,恼恨交加之际,韩榆开口了。 “诸位,有一点你们可能误会了。” “什么误会?难不成你这身行头不是买的,而是半路偷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再度响起。 而作为被群嘲的对象,韩榆仍旧面不改色,嘴角微微上翘:“韩某的意思是......韩某并非沈先生的弟子。” 笑声陡然一滞。 “不是沈祭酒的弟子?” 诸多怀疑的目光投来,韩榆点头应是:“韩某的老师是沈寒松沈大人,而非诸位口中的沈祭酒。” “人言可畏,韩某不知是何人造谣生事,委实可恶至极。”韩榆眸光微转,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阮景修身上,“多谢阮公子今日相邀,否则韩某也无法这样顺利地澄清这件事情。” 阮景修:“......” 该死,他怎么还这样冷静?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沈寒松,岂不就是沈祭酒离世多年的独子?” 韩榆:“没错。” “所以你不是沈祭酒的弟子,而是沈祭酒的徒孙?” 韩榆:“正是。” 有人因为韩榆坦然的姿态臊得面红耳赤:“所以到底是何人捏造是非,惹得你我误会沈祭酒与韩榆的关系?” “不知道。” 似乎那传言是一夜之间传遍越京的,目的性极强,意在误导众人韩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0节 榆和沈绍钧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何人与韩榆结怨,这般陷害他? 很快有人想到,当年阮景修两次离京,想要拜沈祭酒为师却无功而返的事情。 察觉到好几道目光往身上飘,阮景修呼吸乱了一下:“可沈寒松沈大人早在沈祭酒辞官离京前便已去世,阴阳相隔,他又是如何教导你的?” “真要论起来,还不是沈祭酒教导你。”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狡辩?” 韩榆负手而立:“师公提出为老师收我为徒时,我并不知晓师公的身份。” “我作为老师的弟子,理应代替老师孝敬师公,反之,师公代替老师教导我又有何不妥?” “师公传道受业,韩某学以致用,受与学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如此情况下,韩某不明白,为何师公不能教导徒孙?” “至于穷乡僻壤出身,出身农户,土包子......在韩某看来,这算不得什么。”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出身仅仅代表着起点,却无法决定最终的高度。” “韩某四岁读书,至今已有一十二年,不说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废寝忘食常有。” “如今韩某所得的一切......”韩榆勾唇,举起骨节分明的双手,“都是靠这双手得来,韩某从不觉得身份如何会让我觉得耻辱。” “反观诸位,不知尔等考取了什么功名?” 韩榆眸光锐利,迈上前一步。 逼人的气势竟让面前的 十余人呼吸一紧,跟着后退。 “举人?” 韩榆左脚迈开。 “秀才?” 韩榆又迈出右脚。 “童生?” 至此,韩榆已将人逼退到门口。 风一吹,后背生寒。 韩榆狭长的眸微挑:“还是说,什么都没有?” 这几个找茬的,乃是越京有名的二世祖。 干啥啥不行,吃喝嫖赌第一名。 韩榆早就摸清楚了他们的身份,才会说得这样笃定。 很显然,他这话成功戳到了对方的肺管子,顿时气炸了。 “韩榆你别欺人太甚!” “你知道我是谁吗?” “惹了我,你担待得起吗?” “是韩某的不是,韩某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韩榆能屈能伸,干脆利落地作了一揖,直起腰后哂笑道,“可最初,不是诸位先羞辱韩某的吗?” “韩某的出身确实比不得诸位,但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若今日阮公子邀我前来,目的是为了羞辱韩某,韩某便恕不奉陪了。” 说罢,韩榆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阮景修怎么都没想到,韩榆会是这个反应。 眼见韩榆跨出门去,他下意识看向护卫阮十七。 阮十七蛇类般阴鸷的眼睛看着韩榆的背影,低声说:“侯爷最疼爱二公子,若二公子能金榜题名,待侯爷醒来,定会为二公子感到骄傲。” 阮景修想象一番,心中激荡不已,当时不作他想,追了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咱们刚才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 “我也觉得,感觉韩榆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其实韩榆也没那么差劲,他是小三元,还是解元,唯独在出身上差了点。” “唉,我有点后悔了。” “我也太冲动了,不如下次见了韩榆,同他道个歉?” “就这么办!” 阮十七将众人的议论尽收耳中,眼底划过思量。 ...... “韩榆!” “韩榆,你给我站住!” 然韩榆充耳不闻,浅蓝袍角翻飞,步履如风地穿过拱门。 只瞧着那笔直如松的背影,便能窥见几分隐忍的怒气。 这让阮景修一反常态地自我反思。 他做错了吗? 阮景修觉得他没有。 无论在沈绍钧还是在平昌侯面前,他和韩榆都是不死不休的竞争关系。 他想要拜沈绍钧为师,借此讨得父亲的欢心。 他想要胜过韩榆,借此向父亲证明,他并不比韩榆差。 可惜,事情往往总是事与愿违。 阮景修加快速度,总算追上韩榆。 “韩榆,你就这么走了,可想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对你对我都会有不好的影响?” 韩榆背对着阮景修,看不清神色。 “韩榆,我跟你说话呢!” “好玩吗?”韩榆的语气波澜不起。 阮景修怔了下,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韩榆转过身,面覆寒霜:“对外传出我是师公弟子的谣言,邀请我来诗会,试图通过里面那些人狠狠打击我,继而让我会试失利,甚至落榜。” 阮景修被韩榆的先发制人搞得 懵了下,讷讷无言。 韩榆冷嗤:“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都已经猜到一切,为何应邀前来?” 阮景修恼羞成怒:“我没有!”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影响到我吧?”韩榆自顾自地说,扯唇冷笑,暗含轻视的意味,“真幼稚。” 阮景修炸了:“韩榆你说什么?” 一边质问,一边抬起手,作势要推韩榆,给他点教训。 然而手指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上,就被韩榆钳住。 韩榆没有控制力道,阮景修有种骨头都被捏碎了的错觉。 “啊!” “啧,真弱。” 阮景修疼得脸色发白,后背弓起,却怎么都挣不脱,愤怒之余恐惧横生。 要是阮十七在,一定会护他周全。 哪知韩榆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直接点破阮景修心中所想:“这种时候还想要依靠别人脱困,这十六年当真是白活一场,你是还在吃奶的一岁娃娃吗?” 不知是不是阮景修的错觉,手腕上的力道减轻许多。 “阮公子,韩某知道你胜负欲极强,心心念念想要赢我。” 阮景修眼神微闪,挣扎的力气不觉放慢。 “你应该努力提升自我,堂堂正正地赢我,而非在背地里使阴谋手段。” 韩榆比阮景修高一些,二人面对面,颇有种前者在居高临下地俯视后者的感觉。 漆黑的瞳仁严肃专注,不见一丝笑痕。 “胜之不武,非大丈夫所为。”韩榆顿了顿,“旁人知道,也会看不起你。” 韩榆松开 阮景修,沉声道:“类似的事情韩某不想再遇到第二次,这次只是警告,韩某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阮景修低头揉手腕,闷声不吭。 韩榆也不在意,左右他今日来诗会的目的已经达成,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 “你若是想,韩某大可以与你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 韩榆说完,转身疾步离去。 阮景修怔怔站在原地,表情空白。 “二公子。” 直到阮十七的声音响起,阮景修才恍然回神。 “二公子,韩公子走了吗?”阮十七问。 谨慎有余,恭敬不足。 阮景修浑然不觉,张了张嘴:“我......”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1节 他莫名想起韩榆的话。 还在吃奶的一岁娃娃...... 一岁娃娃......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吃馒头争口气,这回他偏不跟阮十七说自个儿挨了韩榆的欺负。 转念想到韩榆的警告,阮景修有点踌躇。 关于那方道士的事情。 阮景修还在揉着刺痛的手腕,痛楚让他心生退意。 要不......还是算了吧? 正如韩榆所说,堂堂正正赢一把。 见阮景修明显在走神,阮十七眯了眯眼睛:“二公子,方才您同韩公子说了什么?” 这么丢人的事,一定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阮景修:“本公子纡尊降贵请他回去,他竟口出狂言,说了许多得罪本公子的话,说完后拔腿就走,未免太不识抬举!” 阮十七不疑有他,跟随阮景修回到席上。 — —从侯爷将他安排到阮景修身边,他就知道,这位二公子的头脑最简单不过,也最好掌控。 ...... 回到客栈,沈华灿和席乐安问及诗会的情况,韩榆如实相告。 沈华灿给韩榆倒杯水:“榆哥儿消消气,就拿沈家来说,眼高于顶的不在少数,一个二个的都是大脑空空的玩意儿,向来用脚趾头思考问题,你别放在心上。” 席乐安心疼地抱住韩榆,眼神犹如老母亲一般慈爱:“在我眼中,榆哥儿就是最好的,甭管什么家世背景,在我这儿都得往后排。” 韩榆被他腻歪得浑身一哆嗦,摸一把胳膊,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这位席兄,您让让,您成功恶心到我了。”韩榆拧着眉头表示嫌弃。 席乐安哈哈大笑。 韩榆再三告诫自己翻白眼不雅,轻咳一声:“好了,不说这个,明日还要去拜访两位师叔,先准备准备,以免到时候出错。” 希望阮景修那蠢小子争气一点,别再被当枪使了。 否则他得气死,然后又气得活过来。 沈华灿回房间拿书:“榆哥儿说的是,万一咱们答不出来,那就尴尬了。” 席乐安是不必去的,不过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则,韩榆盛情邀请他一起看书。 席乐安:“......” - 会试倒计时,还剩四天。 韩榆和沈华灿先去了沈绍钧的大弟子,当朝次辅蔡文家中拜访。 蔡文人如其名,生得文质彬彬,身上 有股十分浓重的书卷气息。 为人刚正肃穆,不苟言笑,即便是见了两位师侄,脸上也带不出一丝笑。 果然不出所料,蔡文上来就考校他二人的学问,过程之严苛,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 好在韩榆和沈华灿顺利通关,没被这位有点可怕的师叔拿捏住。 考校结束,蔡文问及老师的情况,沈华灿如实相告。 韩榆敏锐地发觉,蔡文在提到沈绍钧时,绷紧的面皮缓和两分。 看来大师叔对师公的感情很深,不过师公当得起。 问完沈家祖孙的详细情况,蔡文将目光投向韩榆。 韩榆正襟危坐,放轻呼吸,像极了等待老师提问的学生。 “有关你的谣言我一早就听说了。”蔡文双眼紧缩在韩榆的脸上,“但是我并没有替你澄清的打算。” 韩榆搭在腿上的手指一松,面带微笑:“韩榆以为,该澄清的都已经澄清过了,绝不会让师公和两位师叔名声有损。” 蔡文哼了声:“嘴硬,骨头更硬。” 韩榆话锋一转:“不过,如果师叔想要为弟子再澄清一二,也不是不行。” 蔡文皱眉:“我何时......” 韩榆起身作揖:“弟子谢过师叔。” 蔡文:“......” 沈华灿:“......” “臭小子。”蔡文斥道,面色却柔和许多。 韩榆和沈华灿两相对视,眼里尽是笑意。 ...... 会试倒计时,还剩三天。 韩榆和沈华灿拜访齐冲。 和蔡文的严 肃不同,齐冲平易近人,字里行间尽是关切,几乎是把两位师侄当作自家小辈看待。 提起谣言一事,齐冲笑道:“这件事你处理得还算及时妥当,师公教导徒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是师弟还在,他定不会介怀。” 韩榆弯了弯眸子,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他算准了一切,包括阮景修和其他人的反应,也料定诗会上发生的事不会外传。 为了澄清谣言,韩榆便借着某位官家子弟的口,将他的所言所行传扬出去。 大多数人都觉得沈绍钧教导韩榆不成问题,其余少数人的看法不在韩榆考虑范围内。 不仅如此,韩榆还因为出身与高度的言论在读书人中很是得了一番吹捧赞誉。 临走前,齐冲语重心长道:“这只是开胃小菜,待你们进入朝堂,会有很多比这更为险恶的谣言谬论,你们须得守好本心,方能平稳度过。” 韩榆二人齐声道:“谨遵师叔教导。” ...... 会试倒计时,还剩一天。 这天正午,韩一带来一个好消息。 “沈家那位族老的嫡次子,最有出息,官至三品的那个,因为贪墨了二十多万两白银,被陛下一撸到底,这会儿估计在牢狱中跟老鼠蟑螂斗智斗勇。” 沈华灿听了韩榆一席话,喉头微哽,睫毛颤抖得厉害:“榆哥儿,可是你......” 韩榆没否认:“总不能让你存着心事进考场。” 席乐安双手抱臂,拿肩 膀怼了怼韩榆:“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过的事不可能完全抹去痕迹,总能查到。”韩榆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我不过是让御史无意间得知此事,又无意间送去了人证物证。” 席乐安打了个寒蝉:“果然,惹谁都不能惹到榆哥儿。” 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华灿双手交握,骨节泛白,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谢谢你,榆哥儿。” “你们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自然要护着你们。”韩榆身体后靠,“这就当做是给灿哥儿会试开考前的礼物。” 席乐安心神一动:“还有我的?” 韩榆微抬下巴:“嗯哼。” 席乐安激动搓手:“什么什么?” 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韩榆在袖中摸索一番,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推到席乐安面前:“发来看看。” 席乐安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什么啊,神神秘秘......啊啊啊!!!” 席乐安腾地跳起来,一蹦三尺高,音调高得足以刺穿另两人的耳膜。 “房房房......房契?!” “还是三进的?!” 韩榆手指轻点小臂,唇角抿出上扬的弧度:“小小礼物,无需言谢。” 第84章 会试当天,二月初九。 韩松的调令一早从越京出发,快马加鞭送往安庆府。 韩榆对此毫不知情,于寅时一刻起身,更衣洗漱,用完早饭,和同窗前往贡院。 对于参加科举的考生,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得穿夹棉的袄子,略厚些的衣裳都不容许,只能着统一的青色衣袍。 二月初的晨间透着凉意,考生们一身单薄,刚踏出客栈,就冻得打了个寒蝉。 “阿秋!” “阿秋阿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2节 喷嚏声此起彼伏,一度让韩榆想起当年参加县试时,他和刚满十岁的小伙伴站在考场外,冻得原地直打转的场景。 思及此,韩榆不禁失笑:“一晃多年,咱们都会试了。” 席乐安把手揣进衣袖中取暖,虽然效果甚微:“是啊,我都十六了,再有四年就及冠了。” 沈华灿浅浅吸气,努力在寒冷中维持着读书人的气概风度:“这才几年,往后还有多少个十年呢。” 韩榆会心一笑:“没错。” 三人站在背风处,静待贡院开门。 席乐安倚在墙边:“说来也奇怪,明明会试远比院试、乡试重要,我却丁点儿也不紧张。”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虽说不紧张,压力或多或少还是有的。” 韩榆偏过头:“有压力才有动力,什么压力都没有才是最可怕的。” 沈华灿很难不认同:“那叫破罐子破摔。” 席乐安忍不住笑:“说来也是 ,有你们俩和沈爷爷帮我查漏补缺,昨天我又把前两日蔡次辅和齐尚书考校你们的问题挨个儿答了,这回若是落榜了,都对不起你们在我身上花的时间精力。” 扪心自问,他在天赋上是逊色于两个好友的。 正如当年罗家私塾的入学考核,他达不到韩榆那时候的水准,这些年虽不曾懈怠,日日勤学苦读,也难以抵达韩榆如今屹立的高峰。 韩榆和沈华灿却从未说过他半句不好,始终拉拔着他,带他走得更远。 一步步走到今日,他席乐安何其幸运。 感慨之余,席乐安听到韩榆促狭的语调:“呦呦呦,安哥儿这是要感动得掉小珍珠了吗?” 席乐安:“......” 刚升到半空的感激啪叽摔到地上,摔得稀巴烂。 微笑.jpg 席乐安瘫着脸,咬牙切齿:“韩榆!闭嘴!” 气势有余,凶气儿不足。 韩榆抬起揣在怀里的左手,拍拍席乐安的肩膀。 他什么都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席乐安吸了吸鼻子,别过脸去。 这天太冷了,冻得他鼻子都酸了。 ...... 两刻钟后,贡院大门打开。 官兵凛然冷硬,腰带佩刀,为的是防止有人在贡院门前闹事,可以在第一时间镇压。 “走吧。”韩榆招了招手,率先走出墙角的背风处,踏进寒风中。 考生自觉排成几列,开始搜身检查。 较之去年的乡试,会试的搜身更为严格。 考生须褪去全身衣物,只 留一件蔽体,进入贡院大门内侧的一排平房内,接受一对一的检查。 过程中,韩榆很不自在,全身每一块肌理都僵硬得厉害。 好在这种毫无遮蔽的不自在很快结束,随着搜检官的“下一个”,韩榆迅速穿好衣裳,大步流星地走出灯火通明的房间。 沈华灿和席乐安刚巧也结束了检查,从隔壁的房间出来,还在低头整理衣袍。 三人对视,眼里尽是无奈与窘迫。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进去。”一旁的官兵冷声催促。 韩榆垂下眼眸,向考场走去。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尖锐的哭嚎:“大人我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余光中,一位考生被官兵赤条条地丢出来,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 白色的皮肉,在半空的月光映照下像一只肉虫在蠕动。 那考生一骨碌爬起来,膝行着往前,哭着喊着去抱搜检官的大腿,被后者一脚踢开,摔得四仰八叉。 “大越律法规定,科举舞弊者,一律打入大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搜检官看都不看那考生一眼,对负责记录的官兵说:“此人将小抄藏于下.身,先将其送入牢房关押,待本官将此事上报给主考官钱大人,再给他判罪。” “是。” 官兵手捧册子,右手执笔,刷刷几笔记下该考生的舞弊方式。 又有两位官兵上前,把衣袍披在考生身上,避免他当街赤身露体的丑态,不 顾他的求饶与挣扎,半拖半拽地把人带出了贡院。 围观这一幕的其他考生皆心惊胆寒,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韩榆收回余光,信步走入考场。 考场很大,入目皆是长五尺、宽四尺的号房。 韩榆很快找到自己的号房,握住带着木刺的把手,拉开门走进去。 号房内仅两块木板,一高一低,分别充当桌子和凳子。 晚上休息时,可以将两张板子拼在一起,组成一张简陋的床铺,考生就睡在这上头。 韩榆早在去年乡试就已经体验过,这会儿入了号房,确认木板牢固,不会答题答一半突然脱落,便一撩衣袍,稳稳落座。 笔墨由贡院提供,饭食和被褥亦是。 贡院出品,笔墨皆是上乘品质,韩榆在磨墨时便深有体会。 这样浓郁流畅的墨水,平日里韩榆是没机会用到的,生怕被韩松发现什么,以致于露了馅。 磨好了墨,韩榆便闭目养神,静待开考。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考生陆续坐定。 随着一声锣响,正式开考。 考官将考卷、答卷、草纸等交予韩榆,立刻关上号房的门,不忘在外面加一把锁。 韩榆嘴角抽了抽,怎么搞得跟坐牢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狭窄的、活动空间极其有限的号房内连住三日,可不就是另类的一场坐牢。 韩榆定了定心神,目光落在第一道试题上。 四书题,这些年做烂了的题型,只是难度在以往的基础上有很大提升。 韩松和罗先生、沈绍钧都曾出过很多有针对性的四书题,前几日的蔡文和齐冲也有考校过,韩榆无需思考多久,便有了答题思路。 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会试分三场,第一场共有七道题。 三天时间,足够韩榆将这七道题反复修改润色,在最后一日用端正的楷书誊写到答卷上。 二月十一这天傍晚,锣声再一次响起。 这是提醒考生,快到交卷的时间了。 韩榆端详着自己的答案,片刻后确认无误,便拉动手边的小铃。 “叮铃铃。” 清脆悦耳,在考场内回荡。 考官拿钥匙开了门,取走答卷以及草纸:“交完卷,可自行离去。” 韩榆出了号房,惊觉自己好像是头一个交卷的。 守门的官兵见韩榆由远及近,开了门让他出去。 一脚踏出贡院,鼻息间不再是臭气熏天的味道,韩榆委实松了口气。 答题期间,考生吃喝拉撒都在号房里,整个考场都充斥着臭味,熏得韩榆头昏眼花。 到了晚上,隔壁号房的考生睡觉打呼噜,这也就罢了,睡到尽兴时,他还会磨牙。 故而这三天里,韩榆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顶多只有四五个时辰。 这会儿他都不必照镜子,就能料到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 韩榆没等沈华灿和席乐安,回到客栈后,饭都顾不上吃,倒头就睡。 可把小白急坏了,顺着韩榆的手指滑下来,啪叽啪叽爬到枕边,开始散发莹莹白光。 不多时,韩榆 在睡梦中也蹙起小疙瘩的眉头缓缓淡去,陷入更深的睡眠。 韩榆晚饭都没吃,翌日寅时起身,跟客栈的伙计要了桶热水,简单洗漱后,三两口解决了早饭,再次踏上前往贡院的路。 “我跟灿哥儿本来想喊你用晚饭的,在门口听到鼾声,就知道你一定累狠了,就让你继续睡了。” 韩榆不大好意思地咳嗽一声:“鼾声很大吗?” 他自己都没发觉。 席乐安摇头:“不大,只是比平时重了几分。” ——他们以前也有过学到很晚,懒得洗漱懒得回屋,直接抵足而眠的情况,依稀记得韩榆睡觉是不打鼾的,而且一夜过去,睡姿几乎都不变一下。 席乐安不止一次感叹过,韩榆那该死的自控能力。 韩榆伸个懒腰,抛出去两颗藕丝糖:“确实有点累,再坚持六天,撑过去就好了。” 另两人不置可否,接住藕丝糖丢嘴里,阔步往贡院去。 第二场共有六道题,主要考察策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3节 韩榆拿到考卷,快速审题,开始作答。 在草纸上拟写完第一道题的答案,正准备写第二道,号房外传来一声巨响。 韩榆竖起耳朵,似乎是右前方某个号房里的动静。 旋即响起一阵急切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开了锁,低声说话:“晕过去了,先把人抬出去。” 韩榆笔下微顿,仅这一句话,就已经注定了那位考生本届会试的结局。 类似的情况时常发生,考官早已见怪不怪,很快抬 着陷入昏迷的考生出去了。 韩榆揩去指腹上的墨水,略微揉按手腕几下,继续伏案答题。 对于参加科举的读书人而言,除了读书,积累知识,身体素质亦不可忽略。 体魄不佳的读书人,参加科举无异于九死一生。 咳嗽高热还算轻的,命丧考场的不是没有。 这也是韩榆多年如一日地锻炼身体,同时不忘敦促好友强健体魄的原因。 可惜今天的倒霉蛋,只能等三年后再战了。 之后的两天,陆续又有十来个考生倒在号房里。 被官兵抬走时,考生哭天喊地,死活不愿意走,韩榆听着,他们最后应该是被打晕了带走的。 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 搜身检查时,韩榆看到了阮景修。 阮景修素日里穿着锦袍,看不出身量如何,今儿身上披着单薄的衣料,韩榆这才发现,他只是瞧着清瘦,实则健壮。 从背影看,宽肩窄腰竟与韩宏晔有几分相似。 韩榆眸光微动,在阮景修有所察觉之前移开眼,进入号房。 第三场有五道题,难度略有提升,好在韩榆只卡了一小会儿,很快理清思路,得以顺畅作答。 二月十七的傍晚,韩榆落下最后一笔,拉动手边的小铃。 至此,为期九天的会试算是彻底落下帷幕,只待三月十五放榜。 回到客栈,韩榆囫囵填饱了肚子,再一次倒头就睡。 原以为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结果半夜里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 韩榆抱着被子坐 起身:“谁?” 扰人清梦是要遭报应的好吧? “客官,深更半夜吵醒您实在是小店的不是,有位小公子突然发疯,一把火点了咱们客栈,这会儿火势快要烧到这边的楼上了,客官您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到外边儿躲一躲吧。” 韩榆:“???” 火烧客栈? 韩榆立马清醒了,抓起衣裳套到身上,单手拎起书箱,夺门而出。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视线中烟雾弥漫,不时有猩红的火光顺着楼梯攀爬而上,发出“哔啵”响声。 韩榆去沈华灿和席乐安房间,他俩也是刚被喊起来,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手忙脚乱收拾东西。 韩榆过去搭了把手,把书箱往肩上一背,左右手各一个,直奔楼梯口跑去。 客栈东家在指挥伙计灭火,见韩榆三人,忙不迭招手:“楼梯上火已经灭了,客官赶紧下来吧。” 韩榆一步跨三个台阶,眨眼间到了大堂。 从大堂往外看,已经有不少人站在门外,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狼狈。 就在这时,韩榆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像极了孱弱的小猫在哭。 “救命,救命啊......” 客栈有两边楼梯,一边火势大,一边火势小,韩榆方才是从火势小的那边下来。 声源处是在火势旺盛的另一边,韩榆抬眸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东家急了,叫来一个伙计:“你快去把人带下来。” 他记得这道声音,小姑娘是来越京看病的,随行的还 有一对夫妇,明显是一家三口。 他们住的房间正对楼梯口,是被大火堵在屋里出不来了。 伙计连连后退:“火势这么大,东家您想要我的命就直说!” 东家气得直瞪眼,忽然面前掠过一道黑影。 东家一惊,四下里张望:“什么东西?” 伙计指指二楼:“一位客官上去了。” “啊?!” 东家音调猛地拔高,往上爬两个台阶,就见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奔向西边的楼梯口。 “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过去帮忙!”东家一脚踹到伙计屁股上,尖声威胁,“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客栈开不下去,你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伙计一哆嗦,拎上水桶,一溜烟窜上去了。 “客官,等等我!” 有伙计辅助,韩榆很快破开房门,先把呼救的小姑娘抱了出来。 小姑娘喉咙里吸了烟,不住地咳嗽,脸色煞白。 韩榆往后看一眼,小姑娘的父亲正护着母亲出来。 韩榆便不再管,抱着小姑娘下楼了。 一行人逃出客栈,韩榆把小姑娘还给她爹娘。 男人眼睛通红,不停地拱手道谢:“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 韩榆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不必。” 而后便去找沈华灿和席乐安。 “榆哥儿你真是太冲动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拉都拉不住。”席乐安一拳捶在韩榆胸口,“你光顾着救人,可有想过自己的安危?” “自然有考虑到。”韩榆好脾气地道,“放心 吧,我没受伤。” 小姑娘的呼救声太过绝望,韩榆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 偏头看向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韩榆心想,他或许是个不合格的小怪物。 其他的实验体可以不分对象杀人,他却做不到。 为此,他情愿被关在禁闭室,独自承受黑暗与失控的折磨。 现在也是。 韩榆思绪流转,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提起这个,沈华灿眼含薄怒:“有个人在考场晕过去了,醒来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一把火点了客栈,说什么‘我完了,你们也要跟我一起完蛋’。” 韩榆:“......” 有种不顾旁人死活的疯癫。 “他人呢?”韩榆问。 总不能放完火就溜了吧? 席乐安指向不远处:“喏,在那。” 韩榆看着被人用捆猪结死死捆着,死生不知的肇事者:“......” “客栈被毁,咱们还得另寻住处。” 沈华灿看向说话的席乐安:“你们若是不介意,可以去我家,不过离这里很远。” 这点沈华灿跟他们提起过,也是沈华灿放弃住家,选择和他们一起住客栈的最主要原因。 韩榆沉吟片刻:“直接去我那边吧。” 离贡院最近,探听消息也方便。 沈华灿迟疑了下:“你不是打算等韩二哥来了再住进去?”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韩榆拎起书箱,“走吧,过去了还能睡一觉。” 院子他早就让人收拾妥当,拎 包入住即可。 三人踩着夜色来到挂着写有“韩宅”二字牌匾的宅院,打点水擦洗一番,躺下继续睡了。 ...... 韩榆关注了客栈的后续,放火的人被东家扭送去官府。 因着无人伤亡,官府赏了纵火者五十大板,命他赔偿客栈的损失,就放他离开了。 “官府这么轻拿轻放,万一以后有人落榜了,学他这般发泄,同住一个客栈的人岂不倒了大霉?”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 席乐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忿忿不平地嘟囔。 韩榆闭眼假寐,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大越律法便是如此。” 席乐安哼声:“下午我打算去一趟书斋,淘几本闲书回来看看,你们可要一同前往?” 沈华灿欣然同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4节 韩榆却说:“下午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去吧。” 席乐安也没强求,过了会儿和沈华灿出门去。 韩榆在太阳底下小憩片刻,醒来后去书房处理这些天堆积下来的事务。 两个时辰后,韩榆处理完毕,韩一悄无声息地出现。 “二公子的调令在二月初九便已从越京出发。” 韩榆掰手指头一算,二哥很有可能在他放榜前抵达越京。 也不知是什么官,官职几品。 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能知道了。 韩一恭敬垂首,又道:“上头那位近来招揽了不少道士,大肆炼制丹药。” 韩榆眉梢轻挑,只问一句:“姓方的可在其中?” 韩一应是:“走了梅贵妃的路子。” 梅贵妃 与平常侯夫人是手帕交,关系最是要好。 韩榆啧声,那日他费尽口舌,看来是丁点儿用处没有。 “你让人盯着点,切莫打草惊蛇。” 韩一:“是,主子。” 两日后,沈绍钧风尘仆仆赶到越京。 进了韩家大门,沈绍钧近乎失态地搂住独孙,语气哽咽:“灿哥儿别怕,祖父来了。” 沈华灿也在瞬间红了眼。 沈绍钧松开沈华灿,向韩榆郑重作了一揖:“榆哥儿......多谢。” 吓得韩榆紧忙扶住他老人家:“师公您言重了,灿哥儿是我朋友,我该护着他。” 沈绍钧说不出话来,只拍了拍韩榆的手。 祖父俩没在韩家逗留太久,很快向韩榆辞别,回到他们当年在越京的住处。 如此,韩宅只剩韩榆和席乐安。 半个月后,韩一带来两个消息。 时隔多年,沈绍钧再次回到沈家,打断了那位族老的另一条腿。 还有就是,永庆帝嗑多了丹药,夜御五女,结果晕死在龙床上,太医抢救了一整天才给救回来。 韩榆:“......” 正欲细问,外边儿响起敲门声。 席乐安过去开门,见到来人,愣怔过后又惊又喜:“韩二哥!” 韩榆以为自己听错了,往外一看,还真是韩松本人,忙吩咐韩一赶紧离开,一阵风似的卷出书房。 “二哥!” 韩榆冲上前,像往常一样,给了韩松一个阔别已久的热情拥抱。 韩松大掌轻拍韩榆肩头,万千感慨汇成一句: “瘦了。” 韩榆:“......” 有一种瘦,叫你哥觉得你瘦。 这几日好吃好喝,他分明肿了一圈。 韩榆心中腹诽,看向韩松身后:“二嫂和观观呢?还有壮壮,怎么不见他们?” 韩松进门来,打量着新置办的院子:“陛下急着召见我,我只好日夜兼程,观观母子俩和壮壮有镖师随行,再过个十来天才能到。” “行吧。”韩榆左手边是韩松,右手边是席乐安,三人一道往里走,“长途跋涉,观观年纪小吃不消,慢点也好。” “这院子当真八百两到手?”韩松对此半信半疑。 天知道他收到韩榆的来信时有多惊讶,一度以为韩榆写错了。 并非八百两,而是一千八百两。 “骗你作甚?”韩榆回房间把剩余的一千二白两交给韩松,“当然是真的。” 接下来,他和席乐安你一言我一句,将那日的见闻悉数告知给韩松。 “这种危险的事下次还是少做为妙,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即便对韩榆的一些能力心知肚明,韩松还是下意识为他担心。 突然,韩松脚下一顿,目光转向右边的围墙。 韩榆似有所觉,倒退着往后走:“二哥在看什么?觉得这院子如何?” “没看什么,只是一只鸟飞过去了。”韩松轻描淡写道,“这院子不错,榆哥儿费心了。” “这也是我的家,谈什么费心不费心?”韩榆心下一松,转而提议道,“二哥,不如咱们 请祁兄还有灿哥儿、师公他们过来,大家热热闹闹吃顿饭,权当是迟来的温居宴了。” 韩松颔首:“我去高驰家,你去沈家。” 于是三人兵分两路,去往祁家和沈家。 兄弟二人谁都没问对方,为何同样初来乍到,却都对越京无比熟悉,熟悉到哪条路通往何处都了如指掌。 席乐安扭头看了看韩二哥的背影,又看了看韩榆。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揪秃头.jpg 沈绍钧没来,推说上了年纪,熬不住,只让沈华灿和韩榆一起去。 与之同行的,还有两名虎背熊腰的护卫。 五个人围桌而坐,吃着酒楼送来的美味佳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简直好不快活。 酒足饭饱,已是深夜时分。 沈华灿和祁高驰没回去,直接在韩家睡下了。 安置好友人,韩松和韩榆往回走。 到这时,韩松才问及会试:“有几分把握?” 韩榆把手掩在袖中,以遮挡夜间的凉风:“还行,属于正常发挥,端看阅卷官如何评判了。” 韩松低头看影子,清冷的嗓音在风中有些失真:“无论结果如何,你在我这里都是最好的。” 韩榆怔了下,偏头看向韩松,故意拖长了语调:“二哥,你是不是把观观藏的糖一并带来了?” 韩松不明所以:“什么?” 韩榆嘴角噙着笑:“不然二哥怎的这样会说话?” 韩松:“......早点洗洗睡吧。” 韩榆没忍住,噗嗤 笑了。 韩松加快脚步,走到韩榆前头,一副要把“早点洗洗睡”的言论贯彻到底的架势。 韩榆双手环胸:“二哥,你又同手同脚了。” 韩松:“......” 回应韩榆的,是“啪”的关门声。 分明是恼羞成怒了。 “这么多年,二哥还跟以前一样,一紧张就同手同脚呢。” 韩榆喃喃自语,心情愉悦地回了房间。 - 两日后,韩松正式走马上任,出任正五品户部郎中一职,并全权负责良种的试种与后续推广。 韩榆自是喜不自禁,邀请好友前来,为韩松庆贺升职。 然而沈华灿还没来,反倒来了个面生的。 韩榆半开着门,看着体型富态的男子:“您是?” “在下姓陈名子显,前几日刚来越京,今儿买下小公子左边这户人家的宅院,打算再往里头添置些东西,可又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想来参考参考小公子家中的风格装潢。” “我向人打听过了,小公子也是刚搬来不久,想必家中的一应陈设都是越京最时新的风格。”陈子显一脸无奈,“我家夫人最注重这些,为了让夫人满意,我只能厚着脸皮来了。” 陈子显说着,笑眯眯递上一个锦盒:“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韩榆没有立刻接过:“我家中有女眷居住,您这......” 陈子显紧忙保证:“我只看空的房间。” 韩榆接过锦盒,眼底笑意浮动:“进来吧。” 陈子显动作很快,几 个空房间走一圈,大夸特夸一番,表示自家就按照这个来,很快就离开了。 这期间,席乐安在书房刷题,除了韩榆,无一人知晓有人曾来韩家参观过。 ...... 如此又过几日。 韩松日日忙得不见人影,韩榆整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偶尔忙里偷闲,翻看两页闲书,舒坦又自在。 转眼到了三月十五,会试放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5节 韩榆一反常态,没有和席乐安一起去看榜:“今日有点私事,你去帮我看了吧。” 席乐安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答应了,早早出门看榜去。 韩榆捧着本书,悠闲地坐在院子里。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韩榆打开门,是一队身着甲胄的禁军。 “城南城东一带有人行厌胜之术,意欲谋害陛下,我等奉陛下旨意前来搜查。” 韩榆侧过身:“诸位,请进。” 就在这时,陈子显开门走出来:“怎么了这是?” 禁军又重复一遍。 陈子显吓得直发颤:“陛下万金之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行厌胜之术?官爷,您诸位可一定要找出那罪该万死之人呐!” 韩榆倚在门框上:“确实得尽快,不如我家和这位陈兄家一起搜查?” 陈子显愣了下,不待他有所反应,禁军小队长便同意了。 二十人一分为二,进入韩家和陈家搜查。 韩榆瞧着陈子显脑门上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奇道:“陈兄这是怎么了?” 陈子显摇摇头:“我、我一紧 张就会这样。” 韩榆轻笑:“陈兄放宽心,又不是你我二人行那厌胜之术,何必担忧?” 话音刚落,有一禁军从陈家出来:“属下在陈家一间无人居住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禁军小队长接过巴掌大的小人,定睛去看钉在小人身上的黄纸。 下一瞬,脸色大变,指向陈子显:“来人,抓住他!” 几乎同一时刻,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人翻身下马,扬声道:“这里可是举人韩榆家?” 韩榆上前:“鄙人正是韩榆。” 报喜之人面色一喜:“恭喜韩举人,贺喜韩举人,您此次会试中了头一名,乃是会元!” 第85章 “原来是韩会元,失敬,失敬。” 听了报喜之人的话,禁军小队长面色缓和几分,朝着韩榆拱了拱手。 韩榆回了一礼:“这倒是意外之喜,正好安抚了韩某惶惶不安的心。” 禁军小队长朗声大笑,见韩榆生得俊美,说话温声细语,不免生出几分好感:“我等也是听命行事,这厢已经捉到行厌胜之术的人,便回宫复命了。” 韩榆颔首:“陛下龙体要紧,大人快快去罢。” 陈子显被两个禁军扣着臂膀,疼得冷汗直冒,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榆:“他、他竟然是会元?” 禁军小队长眼睛转向与报喜之人说话的韩榆,手里捏着从陈家搜出来的物证:“他如何与你无关,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不是我!不是我啊大人!我是被冤枉的!” “是韩榆,是他行厌胜之术,担心被人查到,就把东西放到我家中,来一招祸水东引,他就能全身而退了。”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是韩榆陷害我!” 陈子显声嘶力竭地大喊,眼白充血,面色狰狞。 不待禁军小队长开口,韩榆便抢先他一步:“陈兄此言何意?” 陈子显唾沫飞溅:“这东西是你的!” 韩榆轻呵一声,仿佛听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韩某自幼立志科举,如今已到会试,只差一步就能得见天颜,何必自寻死路?” 陈子显被韩榆的义正 词严噎得不轻,蠕动嘴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他的反应,正应了“狗急跳墙乱咬人”这句话。 韩榆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这几日相处,韩某是真心将陈兄当作兄长一般看待的,没想到......” 陈子显呸了口唾沫:“谁要你的假仁假义!” 事到如今,他要是再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被韩榆看在眼里,这三十多年就白活了。 回应他的是被禁军小队长塞进嘴里的布条,散发着一股脚臭味。 “此人形容疯癫,胆大妄为,连陛下都敢......韩会元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唉,就当是我看走眼了。”韩榆叹息,用纯粹好奇的口吻,“敢问大人,可是钦天监算出行厌胜之术的人在城东城南一带?” 禁军小队长愣了下,显然没想到韩榆会问这个。 韩榆忙不迭解释道:“韩某只是好奇,并不是一定要探出个究竟。” 禁军小队长迟疑了下,有意向年轻有为的韩会元卖个好,往不远处的属下们看一眼,压低声音:“是陛下身边的方大师。” “方大师?”韩榆脸上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呃......就是陛下身边最最得用的大师,是他测算出陛下卧病在床是因为有人行厌胜之术诅咒陛下,还通过作法判断出大致方位,陛下这才派了我等前来。” 禁军兵分四路,天不亮开始搜查,搞得人心惶惶,怨声四起。 好在 他们顺利抓到了人,否则真不知该如何跟陛下交差。 对此,禁军小队长感叹:“方大师当真了得,难怪陛下那般信重他。” 韩榆意味不明笑了下:“方大师能够在御前侍奉,想来是有真本事的。” 禁军小队长点头称是,朝韩榆拱拱手:“咱们得赶紧把人带回去,交由方大师处置,韩会元留步。” 韩榆面带微笑:“大人一路走好。” 韩榆目送禁军押着陈子显走远,无视周遭探头探脑的百姓,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封,双手递给报喜之人。 “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出了些意外,让您等了这么久。” 方才他同禁军交流,此人全程默不作声地等候,丁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光凭这一点,韩榆觉得红封里头的十两银子给得值当。 “韩会元言重了,事出突然,您也没预料到不是?”报喜之人笑眯眯地说,翻身上马,“韩会元是头一个报喜的,后边儿还有好些,小的还得赶着去报喜呐!” 这韩会元果真不错,说话轻声慢语,被污蔑也不见失态,给的红封更是厚道,沉甸甸的忒坠手。 报喜之人骑着马扬长而去,眨眼的功夫,韩榆就被邻居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住。 “就是那个姓陈的行厌胜之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前头官老爷来我家搜查,吓得我腿都软了,要是我早点看出来,哪至于家里乱成一团。” “要你在这儿放马后炮,人心隔肚皮 ,谁知道姓陈的那层人皮底下藏着个畜生。” “韩小公子,刚才我听那穿红衣裳的人说什么会元......难不成你是今年会试的第一名?” 作为越京人士,谁没听说过三年一度的会试。 科举经过层层选拔,到了会试这一关,已经将天底下最厉害的一批读书人聚集在一块儿了。 而面前这位俊俏小公子,很有可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读书人里,最最厉害的那个。 在众人既惊又叹,仿佛在看什么稀世大宝贝的眼神中,韩榆微微一笑:“您没听错,是这样的。” “嚯!” “韩小公子你才几岁,竟然这样厉害?” “你忘了韩小公子的哥哥也是个当官的,哥哥有出息,当弟弟的能差到哪去?” “韩小公子可有婚配?我认识一个姑娘,今年刚及笄,长得好脾气又好,还读过两年书,赶明儿我带她来给韩小公子瞧瞧可好?” “我放你的屁,你咋不直说是你闺女呢?韩小公子你甭听她的,我大侄女......” 眼看话题从恭贺、惊叹到争相给韩榆做媒,韩榆表示有以下六点要说:“......” “诸位叔婶,待会儿我朋友该来了,我得回去收拾一番,暂不奉陪了。” 韩榆泥鳅似的滑出人群,退回到韩宅的门槛后:“诸位请回吧。” 见韩榆无意交谈,大家只好作罢,纷纷作鸟兽散。 韩榆关上门,转身就对上堪称灾后现场的院子。 韩榆 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收拾起来。 刚收拾好,敲门声再次响起。 是韩松。 韩松是一路跑回来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几缕,绯色的官袍亦凌乱不堪。 “没事吧?”韩松攥着韩榆的胳膊,紧张地下上打量,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眉头紧蹙,眼底凝着寒霜,沉重的喘息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今早上值后,韩松和户部员外郎一同前往皇庄,查看前几日刚种下去的稻种。 那户部的曹员外郎废话连篇,总是问些与稻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蠢问题,韩松惦记着今日会试放榜,想早些回去,却因为曹员外郎的喋喋不休迟迟没能离开。 好容易回城,恰好迎面撞见报喜之人。 报喜之人见韩松一行人身着官袍,便下马行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6节 韩松顺嘴问了一句,得知会元是韩榆。 这本该是令人欣喜若狂的好消息,韩松却因为报喜之人的后半句心脏紧缩。 “韩会元隔壁那户人家对陛下行厌胜之术,被抓个现行还污蔑韩会元。” 韩松下意识看向曹员外郎,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与遗憾。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曹员外郎依附于八大世家之一的梅家。 又因梅家与阮家关系亲近,屡次得到当初还是户部尚书的平昌侯的提拔。 只可惜曹员外郎不争气,至今仍是个从五品。 韩榆接手良种相关的事宜,如今的户部尚书齐冲便指派了两位员外郎给他做副手。 韩松深知,良种一 旦试种成功,会有多少百姓感激涕零。 世家在科举方面的特权不复存在,自然要想方设法从其他事情上谋取利益。 于是他们盯上了良种。 韩松习惯用另一位刘姓员外郎,也是因为曹员外郎毫不掩饰对他的嫉妒,以及对良种负责人身份的觊觎。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想用厌胜之术陷害他。 ——这是上辈子从未有过的。 世家行事向来嚣张妄为,真想对付一个人,绝不会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 一旦在韩家发现证据,韩松极有可能丢了官职,甚至性命不保。 韩松转念一想,连上辈子任户部尚书一职近二十年的平昌侯早几年都因为面容毁损被迫辞官,世家的手段由光明正大转为鬼蜮伎俩百出,倒也不是没可能。 “二哥擦擦汗。” 轻柔的话语似一缕清风,抚平韩松内心的焦躁与杀意。 他差点没能护住韩榆,没护住先生。 看着近在咫尺的巾帕,韩松喉头滚动,咽下一切负面的情绪,接过来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韩松平缓呼吸,重复又问一遍:“没事吧?” 韩榆垂手而立,面上笑意盈盈:“我能有什么事?作恶之人又不是我,禁军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韩松捏紧巾帕:“可是我听说......他诬陷你。” 韩榆不甚在意地摊了摊手:“二哥你要知道,有些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就会化身疯狗,胡乱咬人。” 韩 榆平视着韩松:“狗咬我一口,我总不能咬回去吧?” 韩松:“......” 一时间,韩大人竟无言以对。 韩松慢条斯理地叠好巾帕,收入袖中:“是你吗?”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人听了摸不着头脑。 韩榆却笑了,轻快点头:“那日陈子显提出来咱家参观,等他走了,我就在客房里发现了贴着那位生辰八字的小人。” “我当时那个气啊,等第二天他们搬过来,趁他们外出,只留两个仆从守家,我就爬梯子翻到对面,把小人送回给他了。” 韩榆叉腰,昂首挺胸:“这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韩松眼神微妙,心中五味杂陈。 从那天墙头上一掠而过的黑影,他便隐隐有几分猜测。 可见无论韩榆有没有上辈子关于凌先生的记忆,他都拥有自保的能力。 这回的厌胜之术,想必早就被韩榆察觉,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东西原路送回。 罢了,多问多错,他还是不要追问过多的细节,也省得韩榆绞尽脑汁地编造理由。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他也会尽己所能,保护好韩榆。 “这次的事,归根结底是因为有人惦记你献上的良种,为了除掉我这个拦路石,才出此下策。”韩松沉声道,“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 韩榆瞧着二哥信誓旦旦的模样,欲言又止。 罢了,他还是不要告诉二哥,对方不仅仅是要对付二 哥,另一个目的是想让他韩榆永远地卡在会试这一关,再无法前进半步。 一箭双雕,玩得可谓是漂亮极了。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让二哥继续误会下去吧。 反正有他在,谁也不能伤到二哥分毫。 韩榆定了定心神:“既然是因为良种一事,二哥更要将这件差事圆满完成,好让陛下刮目相看,狠狠打他们的脸。” 韩松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好。” 兄弟二人站在院子里,两相对视,各怀鬼胎。 韩松沉吟片刻:“再过个三两日观观母子俩该来了,以防再有人在家中动什么手脚,我打算买几个健壮的仆从,用来看家护院。” “除了仆从,最好再买两只狗崽子回来,长大后也能看家。” 韩榆以为,有的时候狗比人更忠诚。 而后又自告奋勇道:“正好我在家里没事做,不如让我去办?” 韩松没同意:“你好好准备殿试,这回不会有什么阻碍,好好考,来日我也能对同僚吹嘘,我家中有个六元及第的弟弟。” 韩榆不敢夸大,但说好听的话哄一哄二哥不妨事:“二哥尽管瞧着,届时二哥的同僚可不得羡慕死。” 韩松忍俊不禁,明明前一刻还是沉重的气氛,却因为韩榆的三言两语,心情重又愉悦起来。 这就是韩榆,亦是凌先生。 他永远有牵动人心的力量和能力。 “我该回去了,户部还有公务等着我。”韩松转身往外走,不忘给韩榆塞银子, “待会儿你那两个朋友应该会来,我中午不回来,你们出去吃,权当庆祝一下。” 韩榆嗯嗯点头:“二哥路上小心。” 韩松离开后没多久,席乐安回来了。 与之同行的,除了沈华灿,竟还有孔华、于横等相熟之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引得无数人侧目围观。 韩榆站在门里,看着眼前的黑压压一片,诡异地沉默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韩榆对此表示费解。 没记错的话,他只邀请了沈华灿和席乐安前来。 席乐安生怕韩榆误会,忙不迭解释道:“我们看完榜,正好那报喜的回贡院,听他提起韩会元被行厌胜之术的贼人污蔑,大家担心你,就跟着一起来了。” 韩榆放眼望去,尽是关切的善意目光。 抓着门销的手指收紧,韩榆侧身退开:“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吧。” 此行来韩宅的共有十二人,韩榆直接领着他们去了花厅。 “这到底怎么回事?”沈华灿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那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虽说永庆帝不是个好皇帝,可在君权至上的大越,陈子显敢这样做,无异于吃了熊心豹子胆。 韩榆家住陈家隔壁,万一陈子显一时兴起,也给韩榆扎个小人,当真是防不胜防。 “沈小兄弟说的是,当时我听报喜之人谈及此事,硬是吓出一身冷汗。”于横上半身前倾,“没吓到吧?可有受伤?” 韩榆起身,抬起双臂在花 厅中央转一圈,好让大家看个仔细。 “我怎么说也有十六岁,最基本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韩榆退回去,淡定落座,“至于扎小人,我与陈子显素日无仇,他没理由这么做,之所以攀咬我,多半是想再拉个人下水。” 席乐安握拳,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简直可恨,我要是在场,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其他人纷纷附和:“没错,揍得他爹娘都不认得!” 韩榆眨眨眼,轻笑:“韩某多谢诸位关心,只是揍人就免了,大家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何必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影响到自身仕途?” 字里行间满是情真意切,同窗们直呼感动。 其中来自安庆书院,和韩榆交情不错的一位同窗潇洒一挥手:“没事,给他套个麻袋,就不晓得咱们是谁了。” 众人哄堂大笑,指着他说:“你怕不是被风吹坏了脑子,人都已经进了刑部大牢,你就是想见也没法子啊。” 那位同窗反应过来,露出沮丧的表情,又一次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韩榆忽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你们登门做客,我竟连壶茶水都没准备。” 十数双眼齐齐落在韩榆身上。 “诸位稍作片刻,韩某这就去给诸位煮茶,很快就好!” 一边说着,脚下跟踩了孙大圣的风火轮似的,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孔华扣了扣桌角,紧跟着起身:“我去给韩小兄弟帮忙。” 席乐安也想去,被沈华 灿一把揪住:“两个人就够了,你去作甚?当摆设吗?” 席乐安:(▼ヘ▼#) ...... 另一边,韩榆信步走进侧屋,在桌前落座,不紧不慢地煮茶。 “笃笃笃——” “韩小兄弟。”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7节 韩榆不必抬眼,就知道来人是谁:“孔兄,进来坐。” 孔华在对面坐下,低头整理袍角,以免在韩榆面前展露出自己不雅的一面。 却见韩榆突然站起身,向孔华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孔兄。” 韩榆的举动着实吓了孔华一跳,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从矮凳上蹦起来,趔趄着后退,连连摆手:“不必不必,韩小兄弟无需言谢,你曾经帮过我,也该我回报一二。” 韩榆直起背脊,眼中含笑:“可若是没有孔兄的通风报信,这会儿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就是我了。” ...... 时间倒回到五天前。 会试结束后,孔华闲来无事,与同窗在越京的街头闲逛。 偶然间,他撞见一个算命先生以“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坑骗无辜老人。 作为印堂发黑论的受害者,孔华当即火冒三丈,抛下同窗追了上去。 那算命先生生得矮小瘦削,又是孤身一人,孔华有把握为老人家把银子要回来。 孔华跟着算命先生,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家酒铺。 酒铺是露天的,有一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在喝酒。 算命先生径直走向中年男人,两人边喝酒边说话。 孔华不敢靠太近 ,跟对方隔着一张桌子坐下。 依稀间,他听到尖嘴猴腮男子提及“韩榆”“韩松”“厌胜”之类的字眼。 语气阴狠,又不乏兴奋和快意。 孔华顿时顾不上讨回老人家的银子了,付了酒钱拔腿就跑,问了好几位同窗,才通过沈华灿得知韩榆家的位置。 孔华摸黑赶到韩家,将他在酒铺的见闻悉数告知给韩榆。 “我生平最讨厌算命先生,那道士更不像什么好人,你一定要多加警惕,安然无恙才好。” ...... 他不经意的善举,得到了回报。 韩榆在心底呢喃,眼角眉梢有笑意蔓延开来。 即便韩榆算无遗策,猜准了对方诡计的每一步,仍不妨碍他心底欢愉。 孔华暗觑了韩榆一眼,试探问道:“他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耳边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韩榆肯定知道。 当然了,韩榆要是不愿意说,他也不会介意。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有秘密,韩榆怎么做都有他的理由。 孔华的心思实在直白,直白到毫无遮掩的地步。 韩榆暗自发笑,采用了韩松的说法:“......就是这样。” 孔华一脸唏嘘,又惊又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们怎么能拿陛下......” 韩榆哂笑,可若是永庆帝不愿,谁也不能强求了他。 没人逼着他服用丹药,更没人逼着他夜御五女以致晕厥。 昏聩无德,说的就是他。 韩榆心底腹 诽,无奈叹道:“你我不过是小人物,倘若我事先不知情,没有提前防范,我和二哥,包括远在太平府的家人都要遭殃。” 孔华很难不认同:“由此可见,朝中情势复杂,入朝后最要紧的就是保全自身。” 韩榆点头称善,手上动作不停:“好了不谈这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孔兄切记,这件事谁都不能说,一定要烂在肚子里。” 孔华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韩榆不希望把他牵扯进来。 孔华叠声道:“好好好,我记下了,一定谁都不告诉。” 韩榆露出欣慰的笑容。 煮好了茶,大家各喝一杯,在花厅中交谈许久。 在场包括韩榆的十三个人,有八人通过会试,成为新鲜出炉的贡士。 韩榆会元,沈华灿第二,席乐安第八,于横和孔华两人的排名紧挨着,分别是五十四和五十五。 “今儿大家来韩家做客,韩某可得做一回东道主,不过家中无甚饭食,去酒楼可好?” 送上门的美味佳肴,自然没人会拒绝。 一行人出了门,直奔东去。 在城东和城南的交界处,是越京口碑最好的酒楼。 无论是为了庆祝榜上有名,还是安抚落榜的同窗,韩榆大手一挥,表示随便点。 同窗喜不自胜:“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家点了一整桌的菜,并美酒几壶,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中途,有人诗兴大发,尽兴赋诗一首。 这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众人争相吟 诗作对。 韩榆看了一会儿,嫌雅间里太闷,出去到走廊上透透气。 韩榆手肘支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堂里热闹的景象,冷不丁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韩榆眸光流转,正对上阮景修复杂的眼神。 只一眼,韩榆便收回目光,转身回到雅间,留给阮景修一道漠然的背影。 没有震怒,没有恨铁不成钢,好像彼此两个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至少韩榆在任何时候,随时随地脸上都会挂着笑。 譬如方才,送菜的伙计从他旁边经过,韩榆偏过头,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温和又柔软。 阮景修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阮公子,你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阮景修回过神,触电般的别过头,冷声道:“没看什么,走吧,进去。” 那公子哥紧忙跟上,笑脸谄媚:“忘了恭喜阮公子榜上有名。” 第四名而已,韩榆还是第一名,无比风光的会元呢。 阮景修暗暗想道,心不在焉地喝酒吃菜。 下午,阮景修等人又换了场子,去听花魁唱曲儿。 花魁有意向阮景修献媚,阮景修酒意上头,也有那么点意思。 然而就在最最紧要的关头,韩榆的声线莫名闯入他的脑海:“你是还在吃奶的一岁娃娃吗?” 阮景修霎时脸就黑了,推开要给自己喂酒的花魁,头也不回地走了。 孤身一人回到平昌侯府,管家迎上来:“二公子。” 阮景修问 :“大哥呢?” 管家答:“世子在前院的书房。” 阮景修挥退管家,直奔书房而去。 他并未让人通报,猛地推开书房的门,又狠狠摔上,踏着沉重响亮的步伐走到书桌前,两手往桌上一拍。 “大哥,我分明跟你说过,不要再用那个道士对付韩榆,你为何还是做了?” 在阮景修的质问中,阮景璋抬起头,露出一张肖似平昌侯,风流俊朗的面孔。 阮景璋面露不解,隐约带着一丝委屈:“我以为,景修你会高兴。” “我什么时候......”脑海中浮现韩榆冷漠的眼神,阮景修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都已经叫停了,大哥为何还要自作主张?” 阮景璋绕过书桌,走到阮景修面前,嗓音低沉,带着淡淡的蛊惑意味:“景修不是一直觉得韩榆是个威胁吗?大哥替你除去他,你为何还不高兴?” 阮景修一时哑然。 他只是觉得......倘若真用这种方式胜过韩榆,正应了韩榆的那句“胜之不武”。 天知道当他得知禁军奉命捉拿行厌胜之术的人,这件事牵扯到韩榆的时候,内心愤怒与忧虑交织。 “我想明白了,我并不比韩榆差,就算要赢,也该堂堂正正地赢他。”阮景修语气微顿,“而且这件事与陛下有关,我担心对大哥不利。” “这点你无需担心,大哥有十足的把握不被发现。” 阮景璋双手搭在阮景修肩膀上,让他看着自己的 眼睛:“景修不是一直觉得父亲对你不满意,总拿韩榆跟你比,还说你远不如我......这回你考了第四,若是没有韩榆,就是板上钉钉的一甲,届时父亲醒来,定会为你骄傲。” “可惜了。”阮景璋话音一转,不无遗憾地道,“只怪韩榆太过狡诈,被他事先发觉了。” 阮景修瞳孔轻颤,整个人被两股思想拉扯着,头痛欲裂。 “大哥你容我想想,我先回去了,你暂且不要再对韩榆下手。” 望着阮景修离去的背影,阮景璋眯了眯眼。 烛光映入他的眼底,幽暗诡谲。 ...... 阮家两兄弟的谈话,韩榆毫不知情。 饭局结束后,韩榆从酒楼步行回家。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8节 赠予席乐安的院子今日已经收拾妥当,韩榆让他过去住了。 这会儿韩松还没回来,家里静悄悄的,就韩榆一人。 韩榆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没喝酒,却被酒气熏得有些醉了。 恍惚间,他见到韩一扛着个巨大的箱子出现。 “主子,这是那位送来的。” 越京好心人。 韩榆立刻来了精神,弹坐而起:“快打开给我瞧瞧。” 韩一打开箱子,里头赫然是被五花大绑的跛足道士。 “给阿梧高中会元的礼物。” 第86章 韩榆支着下巴,莫名有点不爽。 这跛足道士他找了近两个月,丁点儿头绪没有,连人影都没摸着。 然而就在他快要掘地三尺的时候,跛足道士“咻”一下,凭空出现了。 以礼物的形式。 满满的奖赏意味。 这让韩榆有种对方胜他一筹的感觉,挫败感十足。 韩榆暗戳戳磨牙,最近事情太多,没能顾上这位匿名多年的好心人。 现下时间充裕,找机会可得好好会一会他。 韩榆扯唇,冷白的齿尖自唇缝一闪而逝。 “把人弄醒。”韩榆冷声吩咐。 为了让韩榆有自己的空间,韩松住在二进院,韩榆住在四进院。 离韩松下值还早,足以让韩榆好好审一审这位......语出惊人的道士。 韩一把陷入深度昏迷的跛脚道士从箱子里拎出来,往他身上某个地方狠狠一按。 “啊!” “谁敢......怎么是你?!” 跛足道士疼得跳起来,待看清周遭的环境,以及面前居高临下的少年郎,脸色陡一变,接连后退数步,直到后背撞上博古架才停下。 韩榆双腿交叠,在上的左脚时不时地轻晃:“别来无恙啊,老道长。” 跛足道士抓着博古架,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他的神态依旧疯癫,破烂的道袍裹住骨瘦如柴的身躯,依稀可见手背上条条绽起的青筋。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杀了我我 也不知道!” 三连否认,皆在韩榆的意料之中。 韩榆缓缓起身,步步逼近。 跛足道士退无可退,他似乎在按捺着什么,以致于眼球明显地凸起,狰狞可怖。 “你在害怕。”韩榆轻声慢语,“是害怕我说出那几个字吗?” “呔!”跛足道士并起双指,直指韩榆,“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 韩榆微微蹙眉,暗忖片刻后又问:“还是......触碰?” 说话间,韩榆抬起右手,向跛足道士靠近。 果不其然,跛足道士浑身一颤,猛地跌坐到地上,用手遮住眼睛,埋着头不敢看韩榆一眼。 韩榆气极反笑:“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他不发疯的时候,还是很有亲和力的好吧? 跛足道士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鸵鸟一样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 韩榆耐心告罄,沉下语调:“既然你什么都不说,也就没什么用了......韩一。” 韩一早在跛足道士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自觉退出书房,闻声后推门而入:“主子有何吩咐?” 韩榆垂手而立:“这人没用了,沉河吧。” 韩一不疑有他,向跛足道士走去。 韩榆漫不经心地提建议:“护城河就很不错,记得在麻袋里多放几块石头,免得一下子死不了,多受苦楚。” 韩一应是,步步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跛足道士突然昂起头,声音沙哑,其中难掩颤抖:“小公子可 知,你有功德金光护体?” “......什么金光?” 韩榆罕见地懵了下,眼里是满满的迷惑。 跛足道士咽了口唾沫,拿眼睛去瞄韩一。 韩榆了然,挥退了韩一:“说罢。” 跛足道士扶着墙站起来,因右腿有疾,双腿难以达成平衡,身体向右歪斜。 他狼狈地倚在墙上,讷讷道:“你有功德金光护体,我不敢靠得太近。” 韩榆很快从记忆中挖出与功德金光相关的信息,只觉荒谬:“青天白日的,道长莫要诓骗韩某。” “骗你作甚?”跛足道士梗着脖子,捂着胸口说,“那日我一时冲动,上去抓了你一下,就被那功德金光伤到了,直到今日还没好全。” 韩榆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手指摩挲着下巴:“所以你方才才会那般惊恐?” 跛足道士不甘心地点头。 谁知接下来韩榆又来一句:“功德金光为何会伤你?莫非你是个邪道?” 跛足道士:“......年少无知,误入歧途。” 很好,还真是个邪道。 跛足道士又说:“你可有想过,但凡得罪过你的人,最终下场都不太好。” 韩榆细细回想:“并未。” 平昌侯还没死透,后来者居上的那位平昌侯世子如今在朝中风光得很呢。 至于其他与韩榆有怨的,他们的下场分明是韩榆自个儿设计来的,与那什么功德金光有甚关系? 看着韩榆一脸不信的跛足道士:“......” “那日我远 远见你,就有一道声音冥冥之中告诉我,你是异世......” 话未说完,跛足道士只觉喉头一阵腥甜,竟当场呕出一口血。 韩榆:“!!!” 韩榆面色微变:“你怎么了?” 跛足道士冲着韩榆翻了个白眼,随意抹去下巴上的血:“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说多了是会遭到反噬的。” 韩榆拧眉,丢给他一方巾帕:“可你之前不是好好的?” 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见了血,韩榆不甘心,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跛足道士,一副偏要探究出个所以然来的架势。 在韩榆一瞬不瞬的盯视下,跛足道士又呕出一口血。 韩榆心里梗得慌,语气不免带上几分强势:“......我只问你一句,为何是异世之身,而非异世之魂?” 这是韩榆最介意的,也是这两个月以来搜寻无果却始终没有叫停的原因。 跛足道士拼命摇头:“我不能说,我可不想死。” 韩榆额角青筋直跳:“韩一。” 这下轮到跛足道士慌了,语速极快地道:“我是真不知道,那八个字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我想过一探究竟,然而效果甚微,仿佛有什么在阻拦我查探真相。” 无论异世之身还是轮回之象,韩榆都引起了跛足道士极大的兴趣。 他试图研究这位异世来客,结果一无所获,还接连几次吐血,折损寿命不说,还险些死过去。 尤其在发觉有人暗地里打探他的消息, 跛足道士更不敢露面,在深山老林里藏了许久。 直到昨天下午,他被人从背后偷袭,再睁开眼,面对的就是害得他几次受伤的臭小子。 韩榆屈指轻点扶手:“罢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在说假话。” 跛足道士点头如捣蒜,所以你该放我离开了吧? 韩榆忽又话锋一转:“知道什么人才能保守秘密吗?” 跛足道士猝然一惊,果断掉头往外跑,一瘸一拐的背影像只鸭子。 眼看手即将碰上门板,有什么圈住了他的左腿,猛然向后一拽。 “啊!” 跛足道士鼻梁磕在门上,当即惨叫出声。 “跑什么?”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29节 身后传来韩榆轻飘飘的嗓音,几息之间就到跟前。 只要跛足道士一扭头,就能看见那只抵在他颈侧的脚。 跛足道士欲哭无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而且异世之身和异世之魂显然是两个概念,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还有那功德金光,我活了七八十年,从未见过有人如你这般,金光夺目到令人不敢直视。” “这样深重的功德,显然是前世做了大好事。” 韩榆看着表面四五十岁,实则七八十岁的跛足道士,沉默了下,发出质疑:“大好事?” 砍丧尸? 救了几千上万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韩榆觉得,就算他做了这些,也不至于身负功德金光。 他曾经也做了不少坏事,不配拥有这些。 好在接 下来,跛足道士十分贴心地给出解释:“建国立朝,安国定邦,挽救国家危亡,救万民于水火......我才疏学浅,目前只知道这些,但也大差不离了。” 韩榆望着虚空,沉吟许久,晦暗的眼眸让人难以窥探出某些准确的情绪。 跛足道士看在眼里,有些惊悚地缩了缩脖子。 真是见鬼,这小子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里,他就觉得怵得慌。 分不清是功德金光的影响,亦或者单纯只是韩榆本身有着足够的威慑力。 “不是我说,我活了这么多年,十几岁开始干这一行,连我都算不出来,整个大越没人能解释得清。” “冥冥之中自由定数,我算不出来,便意味着它不想让你我知道。” 韩榆抬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跛足道士心里发虚,可还是鼓起勇气:“小公子,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等时候一到,该你知道的,会主动找上你的。” 韩榆眉间拧起一个小疙瘩,沉默不语。 跛足道士小心翼翼地避开韩榆的鞋尖,艰难爬起身:“我该说的都说了,小公子也该放我离开了吧?” 韩榆眸光微动:“谁说我要放你离开?” 跛足道士腿一软,差点又摔回地上:“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榆低头:“你不会以为,知道了我的秘密,还能全身而退吧?” “韩一。” 韩一再次推门而入,一个手刀劈在跛足道士后颈。 跛足道士 甚至没来得及怒视韩榆,就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韩一把人从地上拎起来,重新塞进箱子里,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韩榆叫住他:“前几天又受伤了?” 韩一脚下一顿,转过身,垂首应答:“回主子,只是小伤,不碍事。” 韩榆绕过跛足道士擦过血的巾帕,背对着韩一走向书桌,少年人略沉的声线清晰传入耳中。 “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你四十一了吧?” 韩一抬头,普通寻常的脸上布满愕然,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惶恐。 韩榆坐下,淡声道:“危险的事交给其他人就好。” 韩一瞳孔骤缩,语气惶然:“主子,属下还可以......” 韩榆抬手,制止了他的言语:“我并非不再用你,这些年你也教出不少学生,也该看一看他们的本事。” “你该知晓,太多暗伤有碍寿数,目前为止,我并不打算给自己再换个亲信。” 太麻烦了,还是韩一用得更顺手。 毕竟是平昌侯那厮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高手,韩榆很满意。 原本韩榆打算在合适的时机把韩一这份礼物送给平昌侯,如今平昌侯长久昏迷,韩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韩榆又道:“我又其他事交给你。” 韩一眼睛微亮,紧忙应是,带着箱子离开了。 傍晚时分,韩松从户部下值。 进门后,韩榆放下书迎上来:“二哥辛苦了,我给你准备了茶水,先喝口茶润润嗓子,饭菜待会儿就 好。” 韩松离开安庆府时,带走了在韩家伺候最久的刘婆子。 刘婆子上了年纪,长途跋涉后病倒了,一直卧病在床,这两天才好些。 韩榆和韩松体谅她,中午有客人来,便直接去酒楼用饭。 十几个人的饭食做不成,兄弟两个的不成问题。 这会儿韩松进门,已经闻到熟悉的香气了。 韩松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忘了恭喜你,高中会元。” 之前他满心的担忧与愤怒,甚至忘了同韩榆说会试的事儿。 韩松素来奖惩分明,大喜事自然不吝夸赞。 韩榆笑得眼睛弯弯,哪有半分在跛足道士跟前的阴险无情:“我能有今日,与二哥多年来如一日的教导脱不开干系。” 韩松轻咳一声,他原本就对乖巧无害的弟弟毫无抵抗力,在确定韩榆与凌先生之间的联系后,更是心软成一片。 “殿试在四月初一,稍后我与你说一说注意事项,万不能在陛下面前出了差错。” 君王掌控生杀大权,为人臣子的一步不得错。 韩榆嗯嗯点头:“就算二哥不说,我原也打算问一问二哥。” 说话间,刘婆子过来,告诉他二人饭菜好了。 韩松起身走去饭厅,韩榆紧随其后。 “对了,二哥今晚可有公务要处理?可别因为我耽搁了。” 韩松摇头:“并无,都在户部处理好了。” 韩榆便放心了,嘴角的弧度一直没落下:“前段时间我琢磨出一个小玩意,观观现在正是精力充 沛的时候,用它来打发精力最好不过。” “什么?”韩松随口问了句。 “滑梯。”韩榆用手比划了下,发现并不形象,只好作罢,“算了,等做好了送来,二哥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韩松当然知道是什么样子。 上辈子战乱四起,很多孩子没了爹娘,被迫流离失所。 彼时还是凌先生的韩榆自掏腰包,在大越各处建立起育幼院。 为了让孩子们能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凌先生特地在育幼院里圈出一块地,用来摆放他亲手设计出来的滑梯、跷跷板等大家闻所未闻的物件。 孩子们很喜欢,几乎一整天都黏在上面,怎么都玩不腻。 凌先生还说,若非他的一双儿女已经半大不小,怎么说也得给他们做一个。 “不过没关系,待日后观观和阿锦有了孩子,再做也不迟。” 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饭后,兄弟二人去了书房,由韩松讲述殿试相关的一些事宜。 戌时,韩榆回到四进院。 照旧看书、练字,直至亥时入睡。 把晾得温热的清水倒进铜盆里,韩榆低头,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孔。 “定国安邦,救万民于水火......” 韩榆指尖探入,将一盆清水搅浑。 比起虚无缥缈的功德金光,他更相信自己。 以往多次危机,种种陷害,光靠那点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德,可做不到全身而退。 韩榆耳畔回荡着跛足道士的话语,眼底划过思量,拧干巾 帕,整个儿盖在脸上。 半晌后,一声叹息从巾帕后溢出。 沉闷,悠长。 ...... 翌日,韩榆手下的人扮作匠人,把崭新的滑梯送来韩宅。 邻居们看在眼里,纷纷追问是什么。 “家中侄儿要来,怕他在家里待着无聊,做来给他打发时间。” 问话的妇人一愣:“侄儿?可是你兄长的?” 韩榆点头:“正是。” “真没想到,韩大人竟然已经成亲了。”妇人嘀咕,“我还打算把外甥女介绍给他呢。” 韩榆:微笑.jpg 二哥二嫂感情甚笃,您的算盘可能要落空了。 “不过没关系,这不是还有韩小公子您么?”妇人咧嘴笑,看韩榆像是在看一块大肥肉,“韩小公子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0节 不如何! 韩榆面带微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不在身旁,韩某不敢擅自做决定。” 妇人一脸失望,韩榆随口糊弄两句,啪地关上院门,将所有火热的视线隔绝在外。 让手底下的人把滑梯安置在二进院,韩榆去书房写信。 昨日放榜,又是厌胜之术又是宴请同窗,晚上又被那跛足道士的言论占据了全部心神,竟忘了给家里人写信。 一封信给爹娘,另一封信给罗先生。 真要论起来,罗先生是他的启蒙老师,高中会元这样的好消息,须得同先生分享。 韩榆打算殿试后回太平镇,再去见一见罗先生。 二哥公务繁忙,正好带上二哥的那份,好让先 生知道二哥不曾忘记他。 写好两封信,韩榆让人寄出去,又去了趟沈家。 沈绍钧是他的师公,即便昨日从沈华灿口中得知他的成绩,还是得走一遭,感谢师公这些年的悉心教导。 途中绕路去找席乐安,敲了半天门才开。 见席乐安神情恹恹,眼周挂着硕大的黑眼圈,韩榆奇道:“莫不是昨晚一夜没睡?” 席乐安打了个哈欠:“别提了,昨晚隔壁打孩子,哭了大半宿。” 韩榆忍俊不禁:“住得可习惯?” 席乐安嘴角咧到耳朵根:“自然是舒坦的,如果隔壁没打孩子的话。” “喜欢就好。”韩榆在院子里没进去,“去找灿哥儿?” 席乐安欣然同意。 二人来到沈家,郑重其事地向沈绍钧行礼:“多谢师公/沈爷爷教导之恩。” 韩榆暂且不说,彼此是师公和徒孙的关系。 席乐安虽不是沈绍钧的弟子,却也被指点过不少回。 可以说,席乐安能取得今日的成就,自身努力占一半,沈绍钧要占两分。 席乐安对沈绍钧心怀感激,喊的声音数他最大。 沈绍钧捋着胡须:“灿哥儿在书房,老孙你给两个孩子带个路。” 韩榆朝沈绍钧笑笑:“不必了师公,我们认得路。” 沈绍钧也就随他去了。 孙管家目送两个少年郎离开,满是欣慰地说:“席公子秉性纯良,韩公子有勇有谋,都是好孩子。” 沈绍钧轻笑:“老七嫡子的事儿,委实出乎我的意料。 ” 韩榆竟在他动手之前把人解决了,再无翻身的机会。 孙管家踟蹰片刻,低声问询:“平昌侯府那边......” “老孙啊,你未免太小看韩榆了。”沈绍钧半阖着眼,“咱们都能查到的东西,他如何发现不了?” 孙管家恍然:“也是,韩公子早该心知肚明。” “所以啊,咱们两个老头子只管坐着看戏,等他的好消息便是。” 对于沈绍钧主仆二人的谈话,韩榆一无所知,陪同好友练了两道两道策问,眼看天色渐晚,便回家去了。 又一日,谈绣芳和韩文观总算抵达越京。 “酥酥!” 韩文观小朋友被娘亲抱下马车,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韩榆,黑黝黝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炮弹似的撞进小酥酥怀里,声音比蜜还甜。 韩榆半蹲下身,修长的手臂搂住观观:“数月不见,观观想不想小酥酥?” 幼稚至极的话,听得谈绣芳边笑边摇头。 “想!”观观脆声答道。 “哇,真棒!”韩榆抱起小朋友,转身往里走,“小酥酥也很想念观观,还有壮壮——壮壮别墨迹,赶紧跟上。” 在门口嗅嗅闻闻的壮壮用爪垫扒拉两下门框,轻巧地跃过门槛。 “喵呜~” 知道了,铲屎的好烦~ 壮壮这只大猫随它的主人,十分疼爱韩文观这只小小的两脚兽。 本该属于自己的铲屎官温暖怀抱被观观占领,也只拍了下韩榆的脚面,养得油光水亮的黑色皮毛紧挨着靛青 色的袍角,十足的亲昵黏人。 “走,小酥酥带你去玩。” 韩榆抱着韩文观来到滑梯前,把他放上去,轻轻一推。 “哇~” 韩文观欢呼出声。 韩文观很喜欢滑梯,直到韩松傍晚下值,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爬、推、滑的动作,咯咯笑声在门口都能听见。 韩松循声走来,入目是长子欢快的笑脸,以及守在一旁笑意浅浅的韩榆。 他站在原地,静静观望片刻,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样温馨的一幕,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不忍打断,想要永远留住。 “二哥怎么走了?”身后传来韩榆调侃的语调,“还不赶紧来陪咱们观观玩一把。” 韩松转身,对上韩文观满是孺慕与期待的眼睛。 身体快过意识,发出低沉喑哑的声音:“好。” - 转眼到四月初一,殿试开考。 新贡士着袍服冠靴,依其会试名次排位两队,单名在东队,双名在西队,从宫门步行至保和殿。【1】 贡士们全程毕恭毕敬,屏息凝神,身体绷成一张弓,生怕途中出现什么闪失。 韩榆心态平稳,还有闲心用余光打量皇宫的景致建筑。 阆苑琼楼,碧瓦朱檐,当真是美不胜收。 “保和殿到。” 随着一声喝唱,贡士立于保和殿的丹陛前。 韩榆位于东队第一,可以清楚地瞧见分列在丹陛内外,身着官袍的王公百官。 只一眼扫过,便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不 多时,有专人鸣鞭,鼓乐齐鸣。 “陛下到——” 伴随着尖细的声音,永庆帝踏下龙撵。 待永庆帝升座,大学士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考题,交给礼部官员,放置在丹陛黄案上。【2】 百官及贡士向永庆帝行跪拜礼。 礼部分发题纸,贡士入殿,开始答题。 韩榆先在答卷上写明履历三代、姓名、籍贯、年龄等考生信息,紧接着浏览试题。 “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3】 且不论他对龙椅上那位有多少偏见,殿试的策问都得客观回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韩榆沉吟片刻,着手作答。 “臣对: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4】 整篇一千五百字有余,加以润色修改后再将其誊写到答卷上,韩榆放下笔,惊觉夕阳西斜,已至傍晚时分。 再看上首,永庆帝早已不见踪影,只数位官员肃穆屹立。 韩榆将答卷交给受卷官,远远向诸位大人行了一礼,信步走出保和殿。 走在宽敞的宫道上,两旁是高高红墙,绕是韩榆凭借身高优势,也只能瞧见远处的碧瓦飞甍。 “这是.....韩会元?” 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韩榆转过头,来人着一身紫色官袍,生得风流倜傥,已过而立之年。 三品以上,与平昌侯有六七分相像。 韩榆作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大人是 ?” “本官乃吏部侍郎阮景璋,亦是会试第四阮贡士的兄长。” 韩榆拱手:“见过阮大人。” “韩会元少年英才,想来是有把握六元及第了?”阮景璋语气很轻,似乎只是单纯好奇。 韩榆微微眯起眼,不卑不亢道:“阮大人慎言,结果如何端看陛下决意,韩某不敢妄自猜测。” “韩会元当真是......伶牙俐齿。”阮景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时辰不早了,本官去接景修出宫了,韩会元自便。” 韩榆目送阮景璋走远,眼底冷芒毕露。 笑面虎,掌控欲极强,擅长利用他人达成目的,为了权势可以牺牲、铲除一切阻碍。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1节 难怪而立之年便可官至三品。 不过他有一点猜错了,韩榆并不稀罕那些个腌臜东西。 比起平昌侯府,韩榆更喜欢自己动手,创造一切。 ...... 韩榆走出皇宫,韩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这是家里唯一一辆,是韩松的出行工具。 考虑到韩榆参加殿试更要紧,韩松不顾韩榆的反对,把马车留给了他,自己步行上值。 韩榆乘马车回到韩宅,谈绣芳牵着韩文观迎上来,壮壮亦步亦趋地跟上,喵呜叫唤着。 “饭菜都准备好了,吃完再歇息可好?” 韩榆自是无有不应。 这顿饭极其丰盛,据二嫂所说,是为了庆祝韩榆考完殿试。 不论结果如何,到这一步都不容易,先奖励一番。 韩榆听完哭笑不得,吃饱喝足后同二嫂 说一声,回房间去了。 推开房门,韩榆脚下微顿,眸中异色一闪而逝。 韩榆神色如常地跨过门槛,反手关上门。 转身间,利刃割裂空气,刺向韩榆的喉咙。 韩榆侧身闪避,反手祭出铁鸳鸯,射出锋利的刀片。 行动间带起一丝微风,几缕碎发贴着刀刃,被削成两截,湮没在黑暗中。 “砰。” 刀片被对方躲开了,扎进柜门,入木三分。 “小白。”韩榆低喝一声。 只韩榆一人能瞧见的绿色叶片弹射出去,打开书桌下的暗格,一挑一勾,将一柄匕首抛给韩榆。 匕首出鞘,韩榆手腕翻转,迎上那漆黑的一团。 随着一声巨响,博古架上的花瓶落地,砸成碎片。 韩榆一脚将人踹出去,好巧不巧落在那堆碎瓷片上。 青衣男子吃痛闷哼,正欲鲤鱼打挺,脖子抵上冰冷的匕首。 “阮......十七?” 韩榆的嗓音低而柔,宛若一缕轻烟,温润无害。 可只有阮十七知晓其中的厉害。 ——韩榆一手压制着他,一手控住他的咽喉,面无表情地用脚碾碎了他的腿骨。 “我原本不打算杀你的。” 韩榆脚腕下压。 “可是你一点分寸都没有,忘了自己是条狗,忘了谁才是主子。” “咔嚓。” 森白的腿骨刺破肌理,连皮带肉地探出头来。 “阮鸿畴把你给阮景修,你却私下里投靠了阮景璋,怂恿撺掇,一步步将他引入歧途,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和我作对。” 韩 榆抬起脚,换另一条腿。 “你前头那位主子的下场还不够惨吗?竟然不知死活地送上门来。” 碾碎。 “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看不起我呢?” 阮十七痛到浑身抽搐,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溢出嗬声。 韩榆俯下身,唇角勾起:“我没杀过人。” 刀刃翻转,划破阮十七的血管。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韩榆脸上留下点点滴滴的痕迹。 “很荣幸,你是第一个。” “笃笃笃——” 三声过后,韩松清冷的嗓音自门外响起。 “榆哥儿,睡了吗?” 韩榆手一抖,直接把阮十七捅个对穿。 韩榆:“!!!” 第87章 韩榆一拳头上去,堵住阮十七溢出的痛苦呻.吟,扭头往门口看去。 清瘦的身影烙在门上,那声音语调,可不正是韩松。 韩榆呼吸一滞,低头打量自己。 满身是血,脸上肯定也不少。 若是被二哥看到,怕是要炸天了。 透过粘稠的红色,阮十七看出韩榆的慌张,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博古架的一条腿,猛地一拽。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博古架上不多的三五个瓷器壮烈牺牲。 “榆哥儿?”韩松的声音染上急切,“怎么了?你快把门打开!” 韩榆并未应答,冷冷与阮十七对视。 前者黝黑的眼瞳犹如猛兽蛰伏在暗中,后者阴鸷如毒蛇。 可惜猛兽终究是猛兽,轻易便可吞噬垂死挣扎的蛇类。 匕首在韩榆掌心划过优美的弧度,重回虎口紧握。 “嗤——” 韩榆补上最后一刀,割断阮十七的喉管。 在他断气前,韩榆凑到他耳畔:“还记得阮十八吗?” 阮十七渗血的眼珠微微转动。 韩榆扬起嘴角,显而易见的愉悦:“他现在是我的得力手下。” 阮十七眼睛睁大,几乎脱眶而出。 “嗬......” 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咽下最后一口气。 门外,韩松一直没停下敲门,深色的眼里一派风雨欲来的凝重。 就在他打算强闯的时候,门“咯吱”一声开了。 韩榆穿着单薄的里衣,袖口挽起一截, 面色微微发白:“二哥,怎么了?” 韩松冷着脸,起伏的胸膛昭示着内心的极不平静:“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韩榆眸光闪躲,下意识抬手去撸袖子,却被韩松抢先一步,摁住抬起的右手。 “嘶!” 见韩榆吸气,韩松立马把手弹开,犀利的目光看向掩在衣料下的手臂,沉声唤了声“韩榆”。 韩榆不应,还把手往身后藏,低着头一声不吭。 可最后还是没拗过韩松,不得不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两寸多长、还在流血的伤口。 韩松瞳孔骤缩:“怎么回事?” 韩榆迅速看了眼韩松,又低下头,嗫嚅道:“吃完饭摸黑进门,不小心撞上博古架,被花瓶割伤了。” 韩松眼中的情绪难辨喜怒:“那方才的动静是?” 韩榆对答如流:“正打算处理伤口,二哥就来敲门了,黑灯瞎火的,我又撞上去了。” 博古架:架在屋里坐,锅从天上来:) 韩松负在身后的手攥成拳状,松开又攥紧,如此重复数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给你处理伤口。” 韩榆扬起嘴角:“那我就不客气了。” 韩松语调中潜藏着一丝艰涩:“你我是兄弟。” 韩榆眼睫轻颤,侧身让韩松进门:“二哥当心,满地都是碎瓷片。” “知道了。”韩松应一声,绕过门口一地的狼藉。 韩榆在桌边坐下,毫不客气地指使韩松:“二哥,辛苦你走几步,把蜡烛点一下。” 韩松摸到 窗台上的火折子,轻擦一下,点燃蜡烛。 宽敞整洁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2节 除了博古架前带血的碎瓷片,看不出任何激烈打斗的痕迹。 “伤药和纱布在衣柜的最底下一层。”韩榆拿没受伤的右手倒两杯茶,“说起来,那伤药还是进京赶考前二哥你塞给我的呢。” 韩松打开衣柜,蹲下身取出处理伤口的必需物品,在韩榆旁边的圆凳上落座。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 韩榆揪着桌布边缘流苏的手指收紧,泛起浅淡的白,自觉把左臂放到桌上,用混不吝的口吻说:“人生在世,谁还没个意外发生,就如我今夜,前一刻还因为殿试结束而高兴,结果就乐极生悲了。” 韩松掀起眼帘:“安静。” 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韩榆:“......” 韩榆果断选择安静如鸡。 虽然伤口割得有点深,疼得他脑仁儿直跳,好在成功糊弄住了韩松,没让二哥起疑。 计划通√ 韩松先打来一盆温水,将伤口周缘清洗干净,待水渍自然干去,才倾斜瓶身,将小瓷瓶里的淡黄色粉末敷在伤口上。 “嘶——” 辛辣的刺痛袭来,韩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每根头发丝都透露出名为紧张、忍耐的情绪。 韩松一言不发,化身为莫得感情的敷药机器,看都不看韩榆一眼。 敷好药,又用纱布裹了好几层,“咔嚓”一剪子,打了个漂亮的 死结。 韩松放下手:“好了。” 韩榆暗戳戳瞄他一眼,抿了下唇:“二哥。” 韩松抬眼:“嗯?” 韩榆右手托着左胳膊,眼巴巴地瞧着他:“没什么,就是有点疼。” 韩榆心想,他有点矫情了。 明明这点伤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小白分分钟就能治疗到痊愈状态。 不过在亲人面前偶尔柔弱一回,也不是不行。 韩榆以为,接下来韩松会笨拙且变扭地说一些安慰人的话语,然后同手同脚地落荒而逃,他就能抓紧时间把阮十七处理了。 ——韩榆可不想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更遑论过夜。 谁知韩松腾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榆:“???” 韩榆惊呆了,怔怔看着包扎得近乎完美的小臂,好半晌没回神。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韩榆抬头,入目是韩松那张清逸俊美的面孔。 “......二哥?” 韩松把一个手掌长的小木盒放到桌上:“安神香,睡前记得点。” 韩榆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二哥这是担心他因为伤口疼睡不好,特地去拿了安神香送来。 低低悬浮着的心脏一飞冲天,韩榆努力抑制着嘴角的弧度,把安神香扒拉到自个儿怀里,又推了推茶杯:“二哥辛苦,喝茶。” “不喝了,马上去吃饭。”韩松过去挑了挑灯芯,“我来是想问问你殿试如何,不料出了意外,耽搁到现在。” 韩榆诚恳认错:“是我不好,我下 次一定注意。” “没有下次。”韩松偏过头,烛火在他眼底亮起明灭的光,“早点休息,夜间若有不适,就让人来找我。” 前些日子韩松买了十来个仆从,六男四女,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 面对韩松的好意,韩榆并未拒绝:“行吧,我不舒服肯定会跟二哥说的,二哥赶紧吃饭去吧,饭菜凉了影响口感。” 韩松轻嗯一声,把门口地上的碎片收拾了,这才离开。 韩榆观望片刻,确定韩松在饭厅和二嫂、观观用饭,端起茶杯一口闷,轻咳两声,呛出喉咙里的铁锈的味道。 阮十七流了太多血,韩榆又五感惊人,这会儿感觉像是生吞了一碗血,胃液翻涌,却呕不出来,难受得紧。 韩榆叉着腰深呼吸,平复了咽喉里的恶心感,抬步往书桌走去。 书桌底下,是被韩榆压缩成zip格式,硬生生塞进只能容纳几岁幼童的空间里的阮十七。 韩榆把阮十七拔出来,扛在肩上,从后窗翻了出去。 后门有两个仆从守着,这会儿还没睡。 韩榆避开他们,借着堆在墙边的木柴,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 发丝飘荡,袍角翻飞。 韩榆回头看一眼,很好,没有惊动任何人。 韩榆一跃而下,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高墙后。 少年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看守后门的两人身上,竟未曾发现,四进院通往后罩房的影壁旁,赫然立着一道身影。 ...... 平昌侯府,前院书 房。 自从平昌侯跌落护城河,数月昏迷不醒,前院的书房就被阮景璋临时征用了。 晚间,阮景璋处理好从吏部带回来的公务,并未去后院妻妾的屋里,直接在书房睡下了。 躺在并不算宽敞的床榻上,阮景璋睡意全无。 他在等阮十七的消息。 阮十七离开已有半个时辰,以他往日里完成任务的效率,早该回来复命了。 可到现在,阮景璋连阮十七的人影都没瞧见。 阮景璋的心情不太妙,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睡不着,便披衣起身,打算去院子里赏月,顺便等阮十七的消息。 阮景璋穿好鞋袜,低头整理衣襟。 身为侯府世子,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即便是漆黑的深夜也不得失仪。 阮景璋手下慢条斯理地动作着,忽觉头皮一寒。 下一瞬,头顶上方的瓦片倾泻而下。 阮景璋就地一滚,避免被突然掉落的瓦片砸得头破血流的下场。 阮景璋闪电般的抬头看去,庞大的黑影从屋顶的大洞砸下来。 “砰!” 重物落地,旋即有浓郁的血腥味迸溅开来。 阮景璋定睛看去,地上死生不知的蒙面男子,可不正是阮十七。 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狠狠皱起眉头,眼神从惊疑不定转为阴狠。 又一道身影从屋顶下落,宛若身姿灵活的大猫,轻巧落地,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寒芒逼近,刹那间划上阮景璋的喉咙。 若非阮景璋躲得快,估计已经尸首分 家了。 阮景璋后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看向那身着暗色衣袍的少年人:“韩榆!” 韩榆一声不吭,直奔阮景璋而去。 阮景璋抽出书桌后的长剑,果断迎战。 长剑对上匕首,本该是前者占上风。 可惜...... “理论知识挺好,可惜实践不合格。”韩榆的嗓音冷如寒霜,透着浓浓的讥讽意味。 阮景璋向来眼高于顶,自矜自傲得很,哪里容得了韩榆这般嘲笑。 当即低喝一声,举剑刺去。 又几个回合,阮景璋被韩榆一脚踹上胸口,整个人飞出一段距离,重重砸到书架上。 书架震颤,阮景璋疼得爬不起来,还被书砸了一头一脸,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韩榆信步上前,脚踩在他的胸口,制止了对方起身的动作。 “韩榆!”阮景璋咳出一口血,“你想跟平昌侯府作对吗?” 韩榆默不作声,将手中匕首掷了出去。 “啊......呃......” 阮景璋的左手被匕首穿透,整个儿钉在了地面上,疼得大口喘息,说不出话来。 “你的东西我不稀罕。”韩榆伸手,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往下摁了些许,“再有下次,就是右手了。” 韩榆对阮景璋的怒视仿若不觉,低低笑了声:“正三品侍郎废了右手,可怎么办才好呢?” “你!” 韩榆抽出腰间的刀鞘,极具侮辱性地拍了拍阮景璋的脸:“别总想着试探我,你那点东西我还不看在眼里。” “ 你不招惹我,我自然也不会对你如何,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3节 “哦对了。”韩榆眼眸轻眨,“还有阮景修,你作为他的兄长,理应好好对他......再被我发现一次,你的腿也别想要了。” 阮景璋疼得大汗淋漓,若是眼神能杀人,韩榆早就被他杀了成百上千次。 “别生气,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我做的。”韩榆手指抵在匕首上,轻轻研磨,“也别想着报复,否则你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韩榆言出必行。” 韩榆抽出匕首,颇为嫌弃地甩了甩:“四天后再见,阮大人。” 四天后,传胪大典。 等阮景璋眼前的黑暗退去,书房里早已没有韩榆的身影。 门窗紧闭,唯一的出口是屋顶。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小厮紧张的问询:“世子!世子您怎么了?” 阮景璋强撑着一口气,将自己挪到床上,这一简单的举动,就让他气喘如牛,被匕首刺穿的掌心更是血流如注。 “进来。” 小厮推门而入,当看见书房里一片狼藉,以及满身是血的阮景璋,吓得说话都磕巴了:“世、世子!” 阮景璋吩咐下去:“去请个大夫来,不必惊动老夫人和夫人那边。” 小厮叠声应是,连滚带爬地出去请大夫了。 留阮景璋死死望着阮十七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 韩榆踩着夜色回家,守在外边儿的小厮揣着手打瞌睡,脑瓜子 一点一点。 韩榆绕过他,褪去衣袍只留里衣,伤口没有出太多血,就随它去了。 草草拭去脸上的细尘,韩榆心情愉悦地躺到床上。 忍阮景璋很久了。 初来越京时,有关韩榆和沈绍钧的谣传阵仗过大,阮景修显然没那个脑子。 韩榆抽丝剥茧,很快锁定了在朝中声誉极好的阮景璋。 后来的厌胜之术,更让韩榆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之所以忍到今日,是不想阮景璋狗急跳墙,在他殿试之前搞事。 如今科举只剩最后一步——传胪大典,韩榆自不必再忍耐。 吃一堑长一智,除非阮景璋的大脑连着被他刺穿的那只手,否则不会再自讨苦吃。 韩榆翻个身,把被子卷到身底下,小心避开受伤的左臂,安然睡去。 次日午后,韩榆和韩文观在院子里排排坐。 闲来无事,韩榆教韩文观读书。 四岁的小朋友已经启蒙,《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不说倒背如流,背诵全篇不是问题。 以往韩松带韩文观读书,他总是过分顽皮,每每搞得韩松头痛不已。 出人意料的是,韩文观在韩榆面前格外乖巧,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让他背书不敢练字。 据说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最为敏锐,许是观观察觉到他这个小酥酥并非善类,是个疯起来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吧。 韩榆对此乐见其成,短短半个时辰讲完一篇文章。 韩文观听得很认真,两只小手托着腮帮子,软白的嫩 肉从指缝里挤出来,像个糯米团子。 “今天就到这里,自个儿去玩吧。” “好耶!” 观观小朋友拍手欢呼,抱起一旁打盹儿的壮壮,撒着欢跑远了。 韩榆笑笑,把书往脸上一盖,准备睡个午觉。 恍惚间,有脚步声靠近。 韩榆撑起上半身,书籍从脸上滑落,也让他看清来人。 韩松着一身官袍,威严衿贵,显得他手中的竹篮更加格格不入。 韩榆揉揉眼睛:“二哥怎么回来了?” “之前你不是想要狼狗,同僚家中正好有几只狗崽子,我去挑了两只,给你送回来。” 韩榆来了兴致,凑上前往竹篮里看。 韩松顺势把竹篮放到地上,好让韩榆看得更清楚。 是两只刚出生不久的狼狗崽子,略大点的是灰色,耳朵上夹杂着黑色斑点,另一只则是黑色,尾巴尖尖上点缀着几粒俏皮的棕色斑点。 韩榆很喜欢,对过来一探究竟的壮壮说:“壮壮你瞧,它和你的尾巴有点像呢。” 回应他的是壮壮几记喵喵拳。 “喵喵喵!” 才不像! 壮壮的领地意识很强,家里凭空出现两只四脚兽,激得它弓起后背,尾巴都炸开了,韩榆好说歹说才把它哄好。 “他们以后就是你小弟了。”韩榆信誓旦旦道。 壮壮老大表示很满意,轻慢地喵了两声,迈着优雅的步伐去找小铲屎官了。 “多谢二哥,我很喜欢。” 韩松负手而立:“喜欢就好,等它们长大了,也能防着不轨 之人翻墙头。” 昨夜刚翻过墙头的韩榆:“......” “它们俩就交给你照顾,户部还有公务,我先回去了。” 韩榆送韩松到门口,在四进院里给两只小狗各做了一个狗窝。 这样一来,它们就不必经历风吹雨打。 下午,韩榆练完字,拿着两个小木牌出来。 小木牌上分别写着“黑妞”和“灰妞”,被韩榆用一根绳子挂在小狗崽的脖子上。 尽管它们都是男孩子。 - 就在韩榆安闲度日的时候,殿试的后续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受掌官将贡士们的答卷分发给读卷官,每人三十卷,卷背粘签,上书读卷官姓氏,不书名。【1】 读卷官将答卷按五等注明标识,即圈、尖、点、直、叉。【2】 该读卷官注明标识后,又将答卷转桌,与其他读卷官交替轮阅。 待每位读卷官阅完所有的答卷,即可送往首席读卷官处总核。 如此流程结束,已是三日后。 四月初四,读卷官手捧前十名贡士的答卷,跪在御前等候永庆帝钦定。 永庆帝懒懒散散地坐在御案后,不住地打着哈欠。 ——自从他服用了丹药,便时常感觉身体疲乏,什么药膳汤药都不管用,唯有丹药可以抑制这潮水般涌来的困倦。 这会儿,他眼皮又开始发沉了,手指不受控制地探向桌角的瓷瓶。 那里头,存放着满满当当的丹药。 只吃一粒,吃一粒不碍事。 永庆帝倒出一粒,迅速咽下, 闭眼享受丹药带给他的舒适感,连一旁的内侍总管全福全公公何时走出御书房都不曾察觉。 直至一道惊呼声,唤醒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永庆帝。 永庆帝看着跪在下首的读卷官和全公公,面色阴沉:“怎么回事?” 读卷官战战兢兢道:“回陛下,微臣方才不慎冲撞了全公公,还请陛下恕罪。” 其实是他在地上跪了太长时间,下半身失去知觉,全公公恰好从旁边经过,一不小心就撞上去了。 全公公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声音尖细,白胖的脸瞧着很是喜气:“还请陛下恕罪,是奴才没长眼睛,刮了刘大人一下......” 话未说完,被永庆帝打断:“你手里拿的什么?” 全公公立马呈上手里的食盒:“回陛下,是殿下亲手做的雪梨银耳汤,前阵子陛下不是喉咙总不舒坦,殿下一直惦记着,今儿就给您送来了。” 永庆帝登时由怒转喜:“长平最是体贴,快端出来给朕瞧瞧。” 全公公应一声,将一小盅雪梨银耳汤呈给永庆帝。 永庆帝尝一口,抚掌称赞:“别看长平整日里冷着张脸,可朕诸多儿女中,就数她最孝顺,回头你领她去朕的私库,让她挑一件喜欢的回去......” 全公公连声应是。 这期间,读卷官一动不敢动,任由答卷落到地上也不敢拾起。 还是全公公想起这位,见答卷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笑眯眯地弯腰去捡。 “ 诶呦!” 全公公轻呼一声,扶着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同时,拿在手里的答卷又落到地上。 读卷官神情一变,膝行着要去捡,被全公公拦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4节 “刘大人您还是让奴才来吧,方才不留神闪了下腰,以致于答卷又掉下去,这事儿奴才要担全责,正好给刘大人您赔个罪。” 全公公一边说,一边把散开的答卷理理齐,笑脸灿烂,却又不让人觉得谄媚。 刚拾起两张,全公公手一顿,面露诧异:“这......怎么回事?” 永庆帝随口问了句:“怎么了?莫非是答卷有损毁?” 全公公摇头,无视刘大人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将答卷按原样呈上去:“陛下,您瞧......” 得圈最多者位于最底下,而最上边儿的,圈的数量中不溜丢,只有最底下那张答卷的一半。 永庆帝心口莫名升起一股火气,直奔刘大人而去:“刘大人,你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大人说不出来,牙齿咯咯打颤。 “罢了,你不说朕也知道。”永庆帝一挥袖,将砚台砸到刘大人身上,“来人,拖下去砍了。” 刘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儿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恕罪,微臣也是迫不得已啊!” 永庆帝抓起手边的雪梨银耳汤,噼里啪啦砸了刘大人满脸:“所以你这是明知故犯,帮着那几个老家伙跟朕作对?” 刘大人以头抢地,连称不敢。 永庆帝 胸腔里有一把火在烧,教他恨不能抓破胸口的皮肉,把手伸进去灭火。 “莫要狡辩,朕只相信朕看到的。”永庆帝不给刘大人求饶的机会,“来人,赐凌迟。” 即刻有禁军入内,将刘大人拖了出去。 永庆帝连喝几杯凉茶,才勉强浇灭心头的怒火,转而拿起最底下那份。 “十二个圈,难怪那群老家伙急了。” 再看姓名,永庆帝总觉得有几分耳熟,遂问全公公:“此人你可有印象?” 全公公瞄一眼:“这不是探花郎的兄弟么?上回在您跟前提过呢。” 永庆帝恍然:“原来是他......倒是个有本事的。” 说罢提起朱笔,拆开弥封,依次钦定了一甲三名和二甲七名。 ...... 又一日,四月初五。 传胪大典。 这天早上,韩榆用完早饭,仔细整理好衣冠,乘马车前往皇宫。 马车行至午门,便不得再前进。 韩榆下了马车,已有诸多贡士于午门外垂手恭立。 韩榆跟沈、席二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静待传胪大典开始。 不多时,有内侍传唤贡士们入宫,步行至太和殿前。 文武百官身着官袍立于丹墀内,按品级排位。【3】 诸贡士则身穿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排立在文武百官东西班次之后。【4】 韩榆照旧排在第一位,神色不卑不亢,气质矜贵不凡,格外引人注目。 韩榆明显能感觉到,有许多视线落在他身上,像在掂量着什 么。 韩榆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瞧着鞋面,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陛下驾到——” 百官与贡士行三跪九叩之礼。 鸿胪寺官走到殿前,高声宣读:“永庆十六年四月初五,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5】 宣《制》完毕,传胪官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太平府桃花村,韩榆。” 传胪官唱声嘹亮,而后又有多名禁军接力。 一声叠一声,从殿内传向殿外。 越过碧瓦飞甍,重层楼叠榭,清晰传入每一人耳中。 “第一甲第一名,太平府桃花村,韩榆!” 第88章 韩榆猝然抬首,睁大的瞳孔内映出传胪官威严的面貌。 第一甲第一名。 韩榆。 今日,他高中状元了。 意识到这一点,韩榆心如鼓擂,“砰砰”声响震耳欲聋。 韩榆深吸一口气,狠狠掐了下手心,刺痛令他清醒理智,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些失态的举动。 一甲前三均要连唱三遍,以便与其他进士区别开来,因而禁军的唱名还在继续。 “第一甲第一名,太平府桃花村,韩榆!” 第三遍唱完,韩榆随引出班,就御道左跪。 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韩榆身上,万众瞩目大抵便是如此。 韩榆敛眸,睫毛的阴翳下深藏着浓重的愉悦。 第一名唱完,传胪官又唱第二名。 “第一甲第二名,太平府太平镇,沈华灿。” ——沈家祖籍本就是太平府,只因沈家先祖发迹,族人陆续离开祖籍前往越京,到如今,沈家十之七八的族人皆在越京。 随着第二名被传胪官宣读出来,韩榆身上的视线少去大半,那种如芒刺在背的不适感削减许多。 韩榆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盯着面前的地砖,由衷地替沈华灿高兴。 第一甲第三名是一位名叫钟伯同的贡士,韩榆知晓此人的身份,乃是南阳伯嫡长子。 同时,南阳伯亦是平昌侯夫人钟氏的兄长。 韩榆眼睫眨动的频率缓了几分,可以感知到榜眼和探花两位先后随引出班, 分别就御道右、左稍后跪。 第一甲唱名完毕,赐进士及第。 紧接着又唱第二甲。 席乐安超常发挥,得了二甲第一的好名次。 于横、孔华等几位同窗,也都位列第二甲,只名次不如席乐安靠前。 阮景修在会试中排第四,殿试略退步几名,是二甲第八。 以上第二甲众人,皆赐进士出身。 待第五甲唱名毕,演奏韶乐。 百官及新科进士再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成,永庆帝颁布上谕,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及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而后乘舆还宫。 礼部尚书手捧黄榜出午门,将其置于龙亭内,行完三叩礼,由銮仪卫校尉送出宫张挂。 至此,传胪大典正式结束。 有一内侍上前,尖细的嗓音含着笑:“诸位大人请随奴才前去整理衣冠,稍后前去跨马游街。” 众进士便随他而去。 进士三百人浩浩荡荡,太和殿前只余下文武百官,神色各异地目送他们离去。 “老夫没记错的话,今年这位韩状元,早前就已得了五元?” “胡大人您没记错,加上这一回,刚好是六元及第!” “我怎么瞧着,这韩状元年轻得很?” “诶呦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莫非忘了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沈大人收徒的那件事了?” 现场蓦地一静。 有人隐约猜到了什么,瞪大眼睛:“莫非就是此人?” “正是。” 吸气声此起彼伏,在场诸位皆满目惊叹。 “尚未及冠便高中状元,并且 连中六元......后生可畏,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可惜了韩状元那位同样在朝为官的堂兄,因为官职不是四品及以上,没有资格出现在传胪大典上。 如若不然,这会儿他该被人群淹没了。 众人感叹之余,没有忘记今日第一甲的另两位——沈华灿和钟伯同。 沈绍钧辞官多年,官员们自发寻上沈家在朝中为官的族人,拱手道贺:“当年沈大人和小沈大人便是进士及第,如今又出了个沈榜眼,再为沈家光耀门楣......” 此沈大人非彼沈大人,听着同僚对沈绍钧父祖三代的大肆褒赞,藏在靴子里的脚趾已经尴尬得抠出一座皇宫了。 外人不知情,沈家人还能不知道他们跟沈绍钧所在二房的关系? 前有沈寒松,后有沈华灿,家中族老先后对他们动手,腿都被沈绍钧打断了,余生再无法直立行走,更别说这位族老膝下最有出息的儿子也因贪墨被判了流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5节 双方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哪有什么光耀门楣一说。 沈姓官员笑得比哭还难看,胡乱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溜了。 同僚对此表示不满:“什么狗脾气,天大的喜事连个笑脸都没有。” 活该人缘差,几十年了还是个正四品。 另一边,南阳伯钟赫身边也围聚了好些官员,极尽谄媚恭维。 “恭喜令郎喜得探花,前途定不可限量!” “不瞒钟大人说,我家那臭小子不止一次在我跟前 夸赞过钟公子,我若是能有令郎这样的好儿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喽!” 南阳伯嘴上谦虚着,好容易从同僚之中脱身,抚着皱巴巴的官袍苦笑不已。 与他同任工部侍郎一职的友人捋着胡须,不无遗憾地道:“可惜了,以伯同的资质天赋,理应高中状元,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南阳伯不甚在意地笑笑:“愿赌就要服输,新科状元是由数位读卷官评判,又是陛下钦点,可见他的文章定有过人之处,至少胜过伯同良多。” “若是可以,我倒想让伯同与他探讨一二。” “还有那位沈榜眼,他二人乃是沈大人亲手教出来的,才会这般优秀,与之交谈定有所悟。”南阳伯顿了顿,近乎自言自语,“若当初沈大人没有辞官,如今的国子监又该是另一番风光了。” 友人良久无言,慨叹道:“你啊,就是心太善了,太讲原则。这厢韩榆得了状元,不知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要他说,还不如钟伯同做那状元郎。 即便南阳伯不与世家亲近,可至少与阮家是姻亲,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看在平常侯夫人的面子上,也不会闹出诸多事端。 南阳伯无奈地看向友人:“你就是太过杞人忧天......走吧,该去点卯了,吃了你我二人又要挨尚书大人的训。” 友人便不再说,忽然想到什么:“方才我似乎没瞧 见你那外甥?” 南阳伯的外甥,自然是吏部侍郎阮景璋。 南阳伯还真知道内情:“我听夫人提起过,说是染了风寒,如今正卧病在床,我那妹子吃不好睡不好,也跟着病倒了,整个侯府闹得人心惶惶。” 想来也是,平昌侯迟迟未醒,阮景璋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他这一病,侯府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不提这个,前阵子徽州府的新安江又出事了,跟工部要钱......” 两人边走边说,一道往工部去了。 这边官员们心思各异,那边的新科进士们低声说笑着,来到一处宫殿。 “诸位大人有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会有禁军前来迎接诸位。” “多谢公公告知。” 内侍连称不必,笑着退下了。 殿门一关,韩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与沈华灿相视一笑。 “恭喜榆哥儿。” “恭喜灿哥儿。” 两人异口同声,连上扬的尾音都语调一致,逗笑了钟伯同钟探花。 钟伯同今年二十有六,比韩榆和沈华灿大了十岁。 这两位比他幺弟还小三岁,眼里不免带上几分温和纵容。 “在下钟伯同,越京人士。” 韩榆这才意识到,他疏忽了这位探花郎,忙不迭转身拱手:“在下韩榆,太平府人士。” 沈华灿紧随其后:“在下沈华灿,亦是太平府人士。” “幸会。”钟伯同还了一礼,“时间不等人,咱们赶紧准备吧。” 韩榆应好,信步走到铜镜前,对 镜整理衣冠。 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状元用金质银簪花,诸进士则用彩花。 韩榆戴上银簪花,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铜镜照得并不清晰,韩榆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点变形,抬手在眼前晃了晃,扭曲晃动。 韩榆乐不可支,发现另两人脸上也是同等的窘迫,嘴角笑意更深。 韩榆摘下银簪花,拿在手里把玩:“这样会不会显得太怪异?” 大越并无男子簪花的风俗,韩榆的相貌本就是偏于精致到浓墨重彩的类型,他担心簪上花会显得更女气。 钟伯同以拳抵唇,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倒也不至于,男子簪花虽不是主流,却也别有一番风流气度,韩小兄弟不必担忧。” “好吧。”韩榆信了,又把银簪花别回去,“灿哥儿别动,你的歪了,我给你调整一下。” 沈华灿偏过脸,任由韩榆捣鼓,发丝不小心被彩花勾出来一缕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脾气好得不可思议。 钟伯同目露惊叹:“你们关系真好。” 韩榆弯眼笑:“主要是因为灿哥儿打不过我。” 沈华灿:“......” 谁能跟你比? 沈榜眼正过脸,背着人暗戳戳翻了个白眼。 钟伯同对镜整理衣襟,谈天一般地道:“我有两个弟弟,还有一个表弟,从小到大都不省心,让我伤透了脑筋。” 韩榆扯了扯宽袖:“也许很快就懂事了。” 钟伯同轻笑:“希望如此。” 不经意的交谈间,三 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融洽。 不多时,内侍过来敲门:“三位大人,该上马了。” 韩榆三人相视一眼,拉开厚重的殿门。 不远处有禁军数十,领头三人各牵着一匹品相上乘的白马,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韩榆走近,发现给他牵马的禁军正是上次因厌胜之术挨家挨户搜查的小队长。 韩榆点头示意,禁军小队长回以微笑。 “大人,请上马。” 韩榆轻提袍角,翻身上马。 视角骤然拔高,让韩榆清楚地瞧见宫墙另一边的场景。 即便只是一星半点,也足以让人惊叹。 韩松虚虚握住缰绳,略微侧首,同席乐安相视一笑。 “出发!” 鼓乐响起,一甲三人后头缀着二甲、三甲的进士,在仪仗的拥簇下出宫。 幽长宫道一眼望不到头,马蹄踢踏,风卷起垂曳的衣袍,少年郎的身影英姿勃发,宛若向阳生长的挺拔白杨。 ...... 户部 “韩大人!韩大人!” 韩松正在处理公文,手边堆放着与良种有关的记录数据。 喜悦的呼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来到韩松跟前。 “韩大人,传胪大典结束了!” 刘员外郎喘着粗气,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眼睛里的期待无声催促着韩大人赶紧追问。 韩松不负所望,放下手中毛笔:“一甲是哪三人?” 刘员外郎拱了拱手:“状元郎是一位名叫韩榆的,正是韩大人您的兄弟!” 韩松怔了下,旋即眼角眉梢晕开 笑意,冲淡了清冷,平白生出几分人情味。 刘员外郎看呆了,半晌才回神:“恭喜韩大人,您今儿可要早点回去?也好给新科状元郎庆祝一番。” 庆祝是必须的,登科乃人生大事,如今二叔二婶不在身边,自然要他这个兄长代为操持。 转念想到几日前的夜间所见,韩松眸光微暗:“下值前本官会将手头的公务处理干净,后续若再有,就麻烦刘大人和徐大人了。” 徐大人是新提拔上来的员外郎,和刘员外郎一样,都在韩松这位正五品郎中手底下做事。 说起徐员外郎,就要提一嘴那位最爱偷懒耍滑的曹员外郎了。 前阵子,曹员外郎自告奋勇揽下每日前去皇庄查看良种长势的重任,日日往外跑得可勤。 户部的同僚私下里猜测纷纷,都调侃曹员外郎是浪子回头了,就连左侍郎都夸了他两句。 谁知没个两天,曹员外郎酿下大错。 他在田埂边策马而行,结果一个不慎滑下去了。 若非皇庄上的农户以命相护,那块地里的稻苗早就不复存在了。 韩大人将此事禀报给尚书大人,尚书大人思及曹员外郎情节严重,又禀报给永庆帝。 自从陛下大病痊愈,脾气是愈发见长,得知后二话不说,直接将曹员外郎贬为从九品司务。 这会儿,曹司务应该在打扫茅厕。 啧啧,真惨。 这也给刘员外郎敲响警钟,良种一事举足轻重,决不能出丁点儿差错。 除此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6节 之外,他还得对韩大人毕恭毕敬。 ——像韩大人这样宽厚仁慈,从不刁难下属的上峰委实不多见。 “韩大人尽管放心,您就安心回去吧,那些个杂事就交给我们了。” ...... 韩榆坐在高头大马上,街道两旁皆是围观百姓,茶楼酒肆的高处亦是如此。 “呦,今年的状元跟榜眼都好年轻,可及冠了?” “不是说探花郎是最好看的那个,上回那位探花郎清逸俊美,怎么今年的探花郎年纪最大?” “呃......虽说探花郎长得不赖,可是他一看就已经成亲了,没什么看头,罢了罢了,我还是看状元和榜眼吧。” 说话之人是个大大咧咧的妇人,嗓门儿忒大,无需马上三位竖起耳朵,就能清楚地听见她说了什么。 钟伯同哭笑不得:“韩小兄弟和沈小兄弟这般年少,倒显得我格格不入了。” 韩榆侧过头:“钟兄莫要妄自菲薄——瞧,这荷包不是朝你砸来了。” 钟伯同一扭头,被茶馆二楼某个蒙着面纱的姑娘抛出的荷包砸个正着。 “嚯!” 钟伯同轻呼,手忙脚乱地避开:“钟某已有妻室,当不得,当不得。” 街道两旁的百姓哄笑出声。 “大家快瞧,探花郎不好意思了!” 笑声并无恶意,不过正因钟伯同这句话,再没人朝他丢东西。 反观韩榆和沈华灿,几乎被那些个从四面八方掷来的香囊、荷包淹没。 韩榆一一躲过,没让这些 东西沾身。 饶是如此,还是被浓郁的香粉味道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比起韩榆,沈华灿更惨一些。 他是练过武不假,后脑勺却没长眼睛,好几次被姑娘家的香囊砸中,在清脆悦耳的笑声中涨红了脸,耳朵和脖子都染上相同的颜色,窘态毕露。 韩榆记得沈华灿鼻子比较敏感,闻不得太刺激的味道,丢给他一方帕子。 “谢了。”沈华灿拿帕子狠狠揉了鼻尖几下,“虽然吃了关大夫的药有很大好转,这会儿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韩榆抿嘴笑,又惹来新一波的荷包香囊。 韩榆:“......” 就在这时,韩榆敏锐地感知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身上。 韩榆呼吸一顿,眸光似利箭,毫不犹豫地射向左前方酒馆的二楼。 窗户半开,紫棠色的衣角一闪而逝,快到韩榆几乎以为是错觉。 韩榆垂下眼帘,又猝不及防地抬眼,却发现那扇窗子已经关上,严丝不漏。 韩榆:“......” 韩榆莫名有种预感,那片紫棠色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和他有多年书信往来的越京好心人。 同处于越京城里,躲着不见人是怎么个事? 韩榆不着痕迹拧了下眉,淡淡收回视线。 回头得催催韩一,让他加快挖人的进度。 韩榆不信,他挖不出这位神秘好心人的身份。 “怎么了?” 见韩榆面色有异,沈华灿低声问询。 韩榆摇摇头,策马向前。 跨马游街在 两旁百姓的议论欢呼声中结束。 全程陪同的禁军小队长想要扶韩榆下马,见后者轻轻松松翻下马来,又默默收回手。 “到这里算是结束了,诸位可自行离去。” 韩榆拱手:“辛苦大人。” 禁军小队长摸摸鼻子,笑着低声道:“韩状元客气了,我叫黄信。” 韩榆从善如流道:“那黄大人,三月后再见。” ——传胪大典后,新科进士有三个月时间回乡安排一切事宜,只需赶七月初五之前赴任即可。 韩榆与黄信辞别,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席乐安过来。 “榆哥儿!” 韩榆肩膀上多了一只手。 “灿哥儿!” 沈华灿肩膀上也多了一只。 席乐安搂着两位好友,眉开眼笑:“真好。” 韩榆和沈华灿隔着咧嘴傻乐的席乐安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真好。” 钟伯同围观全程,表情更显柔和:“韩小兄弟,沈小兄弟,还有这位......” 席乐安看了新鲜出炉的探花郎一眼:“席乐安。” “......还有席小兄弟,钟某先行一步,明日琼林宴见。” 韩榆刚吐露一个“好”字,远处有一内侍手持拂尘向新科进士们走来。 “诸位大人,皇子殿下有请。” 皇子殿下? 韩榆怔了下,与小伙伴面面相觑。 哪位皇子竟敢在传胪大典后就迫不及待地邀新科进士相见? 虽说招揽新科进士为己所用在皇子之间很是常见,可这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 他就 不怕永庆帝心生不满,继而影响到自身在君主心目中的形象? 韩榆不欲与皇子龙孙有过多纠缠,尤其是对永庆帝屁股底下那把龙椅虎视眈眈的几位。 听了内侍一席话,下意识便要拒绝。 谁料那内侍抢先一步,笑面虎似的尖声道:“诸位若是急着回去,倒也不必如此,报喜之人会将诸位的去处与殿试名次一并告知。” 敢情是有备而来。 后路都给堵死了,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答应了。 韩榆倒是想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皇子到底是哪一位。 黑压压一行人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别苑,绕过曲折回廊,来到一间极为宽敞的室内。 韩榆定睛一瞧,颇为诧异地挑了下眉尾。 原因无他,居于上首的皇子并非一人,而是五人一字排开。 一眼掠过,竟是所有的皇子都来了。 大皇子越英焱,生母是永庆帝身边宫女,后被封为怡嫔。 三皇子越英颉,生母梅贵妃,母家是八大世家之一的梅家,主要势力在军中,是夺嫡的强有力竞争者。 五皇子越英乾,生母宸贵妃据说是永庆帝真爱,当年宸贵妃不过是一七品县令的女儿,被微服私访的永庆帝看中带回宫中,多年以来盛宠不衰,外祖也因为宸贵妃的缘故从县令升到如今的礼部尚书一职。 九皇子越英祯,五皇子的同母弟弟。 十皇子越英叡,中宫戴皇后所出嫡子,母家是八大世家之一的戴家,外祖是当 朝首辅戴澹。 总而言之,没一个省油的灯。 韩榆在内侍的指引下落座,尚未坐稳,就听三皇子扬声道:“原本该是父皇主持本次宴席,奈何父皇政务繁忙,只能让我们几人来了。” “父皇虽不能来,却从私库取了美酒赐予诸位。”三皇子一抬手,便有内侍将外观精美的酒壶放到进士们的面前,“诸位快些尝尝吧。” 众人忙起身,谢陛下赏赐,又谢过五位皇子。 韩榆却联想到更多。 同为皇子,理应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嫡子替永庆帝赐酒,就算嫡子不在,也该是长子,怎么都轮不到三皇子这个中不溜丢的。 只能说,三皇子急于表现自己,全然忘了嫡庶之分,平白给人留下话柄。 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这何尝不是永庆帝对他的儿子们和新科进士的一场试探。 试探野心,试探忠诚。 韩榆不经意往上瞥一眼,大皇子的表情看不出异样,十皇子脸色漆黑,眼刀子直往三皇子身上甩。 韩榆暗自一哂,菜鸡互啄呢这是。 不再看皇子之间的暗潮汹涌,韩榆随大流地倒了一杯酒,只闻了闻,并不打算喝。 殊不知,他这一举动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三皇子端着酒杯走下来:“恭喜韩状元六元及第,本皇子敬你一杯。” 韩榆忙不迭起身,诚惶诚恐地道:“谢殿下。” 说着,手中酒杯略低三皇子的些许,杯身轻碰了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7节 韩榆小小地抿一口,一如既往的 辛辣。 不过确实是好酒。 “韩状元怎么只喝一口?”三皇子皱眉,“可是对本皇子有什么不满?” 韩榆急忙摇头:“微臣不敢,只是微臣甚少饮酒,酒量很浅。” 三皇子不甚在意地笑了下,一把搂住韩榆:“无妨,你若是醉了,本皇子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韩榆明显感觉到,当三皇子做出这一举动,上百道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 针扎一样的刺挠。 “可是......”韩榆有些迟疑,很是为难地说,“微臣担心待会儿酒意上头,闹出什么笑话来。” “韩状元大可放心,就算你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本皇子也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说情的。”三皇子拍着胸口,跟韩榆打包票。 “那、那好吧。” 韩榆面露赧然,仰头一饮而尽。 三皇子当即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放在韩榆肩膀上的手却没松开:“韩状元不过一十六岁便连中六元,本皇子有幸读过你以前的诗作,当真不凡,若有机会,你我二人促膝长谈一番可好?” 韩榆身旁的沈华灿和席乐安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像孙大圣那般,拔根毫毛把三皇子变小,然后丢出去,好让大家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他们这里。 沈华灿低着头,迅速看一眼三皇子,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五皇子和十皇子见三皇子跟韩榆打成一片,自然不甘心,也端着酒杯过来。 正欲开口,韩榆突然“砰”一声 ,重重把酒杯砸到桌上。 “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 语调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听得人手一抖,心也跟着一颤。 “韩某今朝被陛下钦点为状元,得以插花披红,风光游街......嗝......韩某铭感五内,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唔......热泪盈眶!” 沈华灿&席乐安:“......” 所有人:“!!!” “韩某在此指、指天发誓,定会结草衔环,肝脑涂、涂地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韩榆肩膀轻颤,握住傻眼的三皇子的手:“这位兄台,你可知道,当传胪官念到韩某的名字,韩某有多激动?” “韩某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三皇子:“......” 你有多激动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很无语。 一杯酒而已,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还搁这儿发酒疯。 皇子的手是你能摸的? 三皇子嘴角抽搐,沉着脸就要把手抽回来。 韩榆却率先松开三皇子,高举双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一瞬,难受得拧起眉头,同时捂住胸口。 “我......我......” 三皇子见状,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打算往旁边挪一挪,远离韩榆这个酒疯子。 然而不待他有所动作,就被韩榆一把薅住。 “呕——” “啊啊啊啊韩榆我杀了你!” 三皇子低头看着身上的酒液,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再看韩榆 ,他趴在桌上,两条长腿委屈地蜷曲着,睡得香甜。 “来人,把本皇子的剑拿来!” “本皇子要宰了韩榆!” “谁都别拦我!” “别拦我啊啊啊啊啊!!!” 在三皇子尖叫和其他人的劝说声中,韩榆挠挠脸,脖子转了个方向继续睡,全程眼睛都没睁开。 韩榆:zzzzzz 第89章 “小全子,你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好让朕高兴高兴!” 帝王寝殿内,永庆帝着一身寝衣,满是兴味地拍打身下的贵妃榻。 明明是仲春时节,屋里也没有任何取暖的炭盆,永庆帝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刚吃了一粒丹药,这会儿只觉浑身燥热,宛若置身火炉之中。 永庆帝扯了扯衣襟,懒洋洋地闭眼,示意全公公快些说。 全公公微微弓着腰,绘声绘色地讲述起皇家别苑内发生的事。 “......状元郎醉得不省人事,几位殿下都拦着三殿下,还说什么状元郎只是个孩子,只是一时顽皮,气得三殿下当场丢了剑扬长而去。” 永庆帝睁开眼:“所以说,老三真没能拿韩榆如何?” 全公公点头:“几位殿下都护得紧,生怕状元郎被三殿下伤着。” “呵,他们何时这般良善了?”永庆帝眼神微冷,“韩榆呢?他又是什么反应?” 全公公没忍住,噗嗤笑了:“状元郎睡得可香,再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最后还是沈大人的孙子与另一位二甲进士带他回去的。” 永庆帝本来因为韩榆的反应乐不可支,听了后半句,嘴角倏地落下。 良久,吐出一句:“是朕对不住他,可是朕没办法啊。” 语气飘忽,带着不易察觉的惆怅与愤恨。 全公公低眉顺眼,嘴皮子上下翻飞,一连串哄人的话就不带 停顿地往外冒。 永庆帝听得心里舒坦不少,点了点他:“你这老小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伶牙俐嘴。” 全公公嘿嘿笑:“陛下说的极是。” 永庆帝抚了抚燥热的胸口:“你老了,朕也老了。” 全公公义正辞严道:“陛下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何来年老一说?” “也是,朕还没老。”永庆帝想到后宫里被诊出怀有身孕的嫔妃,永庆帝不由沾沾自喜,对全公公也不吝夸赞,“你也还机灵着,殿试这回若不是你发现,朕还真着了那群老东西的道。” 全公公只一味地笑。 “还有上回有人行厌胜之术,若非你泼了那姓方的道士一下,朕哪能看破他的伪装。” 全公公笑呵呵地说:“奴才也是一时不慎,还是陛下火眼金睛,一眼瞧出那人不对劲。” ...... 时间倒回到三月十五,会试放榜这天。 永庆帝依旧缠绵病榻,当他从方道士口中得知自己在宠幸嫔妃时晕厥是因为城东城南一带有人暗中行厌胜之术,顿时龙颜大怒,派禁军挨家挨户地搜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黄信将贼人捉拿归案,送去刑部大牢严加审讯,很快得到一份认罪书。 永庆帝听闻陈子显认罪,便将方道士召到御前,赏他黄金百两。 方道士含泪谢恩,又与永庆帝探讨起所谓长生之法。 说到尽兴处,永庆帝喉咙干哑,全公公便奉上茶水。 永庆帝又让全公公 给方道士斟一杯茶,全公公照做,端着茶杯走过去。 也不知怎的,临到跟前了,全公公忽然左脚绊右脚,直直朝方道士摔去。 砸得方道士眼冒金星不说,杯子里八分满的茶水也浇了方道士一头一脸。 全公公吓坏了,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一个是自幼在身边伺候的内侍,一个是可以让他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大师,永庆帝决定和稀泥,赏了全公公两板子。 就在禁军入内,准备拉全公公出去打板子的时候,全公公忽然怪叫一声。 “方大师,你、你的脸!” 永庆帝循声望去,却见方道士脸上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成了花猫脸。 定睛一瞧,方大师怎么跟他后宫里的嫔妃一样,往脸上涂脂抹粉呢? 永庆帝暗自纳闷,越看越不对劲。 ——那脂粉底下,分明藏了张不一样的面孔。 永庆帝当时惊呆了。 身边有个带着假面的人,还是备受自个儿尊崇的大师,这还得了? 永庆帝也顾不上让人赏全公公板子了,喝令禁军捉拿方道士。 经过一番审问,原来这方道士就是前段时间在越京闹得沸沸扬扬的富商妾室残害正妻与嫡子事件中侥幸逃脱的道士。 一个草菅人命的道士混进宫中,还成了御前红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8节 何等荒谬! 何等可笑! 所谓陈子显行厌胜之术,也是他与方道士合谋,只为让永庆帝更加信任方道士。 而永庆帝晕厥的真正原因,是服用过多丹药导致。 永庆帝得知真相,气得当场晕厥。 醒来后,直接判两人五马分尸。 与此同时,永庆帝没有忘记方道士能进宫,是走了梅家的路子。 即便梅贵妃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和梅家亦是受了方道士的蒙骗,永庆帝还是不由分说地迁怒了他们。 往日里,因着梅家的缘故,永庆帝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宿在梅贵妃宫中。 继三月十五之后,永庆帝好似忘了后宫里有梅贵妃这号人,甚至大张旗鼓地宠幸了住在梅贵妃寝宫偏殿的几个低位嫔妃,事后还给她们几人晋了位份。 后宫尚且如此,前朝的梅家人更是多受苛责。 就连三皇子越英颉,永庆帝都冷落了许久,除了每日早朝,几次三番的求见都不曾应允。 甭管越英颉母子和梅家人如何惶恐郁闷,反正这些天下来,永庆帝心里舒畅得很。 正因如此,当越英颉提出与其他四个兄弟一同宴请新科进士,永庆帝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永庆帝经历过凶险残酷的夺嫡之争,太了解他这五个儿子的心思了。 但他从未想过制止。 互相制衡,才能避免一家独大。 “小全子,朕还是不放心如今还在宫里的几个道士,你再让人去查一查,虽然太医说了,丹药有损龙体,可只要少量服用,还是利大于弊的。” 全公公:“陛下放心,奴才马上就去查。” 永庆帝满意了,坐起身道:“朕记得还有些奏折尚未批阅,得赶紧 处理了,明儿朕打算去琼林宴瞧一瞧。” 全公公赶紧搀扶永庆帝,往御案后走去。 “朕虽然不在现场,做不到身临其境,可听你那番话,朕觉得韩榆倒是个有趣的人,明儿也好仔细瞧一眼,能把老三气得拔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 “哦对了,还有长平,听说她今日也出宫了?”永庆帝苦大仇深地打开奏折,自言自语道,“是该多出去走走,朕记得越京的贵女们最爱参加什么赏花宴,回头你跟皇后说一声,多给长平安排几场赏花宴,也能结识几个贵女。” “话说长平去年及笄,也该相看驸马了,不如明日带长平去琼林苑走一遭,看几眼青年才俊......” 全公公笑而不语,安静立在一旁,为永庆帝磨墨。 - 却说韩榆醉酒误事,将酒液吐了三皇子越英颉一身,惹得对方勃然大怒,险些性命不保。 眼看越英颉手持长剑,下一刻将要砍下韩榆的脑袋,祭奠自己被毁掉的衣袍,一旁看戏的几个皇子见势不妙,忙上前阻拦。 五皇子越英乾:“韩状元年方十六,只比三哥的长子大了几岁,姑且算个孩子,三哥何必斤斤计较。” 九皇子越英祯:“三哥怕是醉了,今日诸多进士在场,若是闹出人命,三哥该如何收场?” 十皇子越英叡:“三哥当真是小肚鸡肠,人家韩状元并非有意如此,是你偏要人家喝酒,这会儿又因为韩状元 酒后失态大动肝火,绝非君子所为。” 大皇子越英焱素来寡言少语,不争不抢,即使现场一片混乱,依旧不动如山,既不劝说也不拱火,有种超脱世俗的淡然。 沈华灿和席乐安不着痕迹将睡得不省人事的韩榆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越英颉的针对对象从韩榆变成三位皇子。 十皇子罕见地与五皇子、九皇子联手,跟三皇子吵得不可开交,只差动手了。 沈、席二人:“......” 这大概就是榆哥儿说的菜鸡互啄吧。 到最后,越英颉被他三个兄弟气得扬长而去,留一众新科进士瑟瑟发抖,看韩榆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勇士。 越英焱站出来打圆场:“韩状元是无心之失,三弟也是一时气不过,我去看看,你们留在这儿。” 越英焱出门去追越英颉,剩下的三位皇子又坐回去。 越英乾看了眼韩榆的后脑勺,眼里夹杂着席乐安看不懂的兴奋:“既然韩状元醉酒睡去,后续宴席无法参与,便送他回去吧。” 说着,就要召内侍上前。 沈华灿起身上前,毛遂自荐送韩榆回去。 席乐安不甘落后,不忘贴心地为他二人编造借口:“韩榆醉酒后往往会闹腾许久,还是不麻烦殿下了,我们送他回去就好。” 越英乾睨了沈华灿一眼,后者微微垂首,看不清神色。 思及此二人皆是韩榆好友,越英乾并未刁难,放他们离开了。 一旁越英叡暗暗咬牙,他才是嫡 皇子,越英乾和越英颉凭什么作出一副东道主的模样? 简直可恶! 回宫后定要同母后好好说道,他如今尚未入朝参政,不能拿两个异母兄长如何,不代表母后和外祖做不到。 庶出的玩意儿最是低贱,就该像大皇兄,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安分守己一点。 转念想到方才那场闹剧的主人公——韩榆,越英叡眸光微闪。 韩榆的师公是沈绍钧,沈绍钧背后又站着以蔡次辅为首的文臣。 蔡次辅与外祖颇有几分水火不容的意思,越英叡却觉得这没什么。 只要他能招揽韩榆和沈华灿入他麾下,假以时日,蔡次辅定能心甘情愿为他所驱使,和外祖齐心协力,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 甚至是九五之尊。 思及此,越英叡呼吸急促,眼神愈发狂热。 殊不知,他旁边那位五皇子,正打着和他相同的主意。 韩榆已经得罪了越英颉,绝无投靠三皇子一系的可能。 如此一来,只需防备着越英叡这小子,以及他身后老谋深算的戴皇后和戴首辅即可。 ...... 这边几位皇子的算盘打得啪啪响,那边韩榆三人被内侍一路送到门口,迎着正午的日头登上马车。 马车驶离皇家别苑,行一段路程,向右拐去。 横躺在马车里的韩榆悄无声息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嚯!” 席乐安吓一跳,刚发出细微的轻呼,就被沈华灿一把捂住嘴。 沈华灿转动眼珠,极 具暗示意味地看向绣纹繁复的车帘。 马车是皇家别苑的,负责驾车的自然是皇家别苑的护卫。 席乐安忙举起双手,小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华灿笑了笑,这才松开他。 韩榆无声展露笑颜。 俊美的少年人双眸清明,哪有一丝醉酒后的浑浊迷茫。 “榆哥儿,你醒啦?” 席乐安和沈华灿原本坐在韩榆对面的软垫上,这会儿见韩榆睁眼,席乐安悄咪咪地挪到韩榆那边,用气音询问。 ——他和沈华灿都猜到韩榆是装醉,方才之所以低呼,全是因为韩榆鲤鱼打挺的动作太过迅猛。 韩榆颔首,轻拍两人的手臂,低声轻语:“辛苦你们了。” 承受偌大压力,将他从宴席上带走。 “瞧你这话说的。”席乐安撇嘴,有点不大高兴,“罗先生和沈爷爷万般叮嘱,不可与......走得太近,倘若咱们没离开,他们递来橄榄枝,怕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正如韩榆以装醉中断了三皇子的拉拢,他们也是借送韩榆回家,避免被剩余几位皇子盯上。 只不过,席乐安有点担心:“三皇子会不会因此记恨上你,将来给你使绊子?” 韩榆意味不明翘了下嘴角:“三皇子可是向我打过包票,就算我喝醉了也不会怪罪我的。” 越英颉此人极好面子,最看重在文臣中的风评。 君子一言九鼎,越英颉绝不会因小失大,因为韩榆的无心之失加以报复 ,从而遭人诟病。 “可万一他来阴的呢?”席乐安仍不放心。 韩榆微微眯起眼,戏谑中难掩锋芒:“那就要看看,是谁的手段更脏了。” 席乐安噎了下:“韩榆你......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沈华灿瞧了眼傻乎乎的小伙伴,满是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小脑瓜:“乖,别想那么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席乐安:“???” 韩榆笑着摇了摇头,照葫芦画瓢,安抚地轻拍席乐安的后脑勺两下:“放心吧。” 马车还在行驶,似乎又拐过一个弯,车内的三人因为惯性身体微微倾斜。 韩榆努力维持平衡,手背挨了一下轻戳。 掀起眼帘,沈华灿正含笑看着他。 温润如玉,没有丝毫阴霾。 沈华灿说:“谢谢。” 韩榆双手抱臂:“小事一桩。” 席乐安听着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只觉满头雾水:“怎么个事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39节 沈华灿轻叹,勾勾手指让席乐安过来。 席乐安眼巴巴凑上去,侧耳聆听。 韩榆打出一个带着些微酒气的哈欠,又重新躺了回去。 因着传胪大典的缘故,今早天刚亮就醒了。 先后在桌上、马车上趴了会儿,硬生生把韩榆的睡意都给酝酿出来了。 韩榆眼皮发沉,索性放任自己闭上眼,缓缓睡去。 睡意朦胧间,韩榆听到席乐安大惊小怪的语调:“所以说,是......害死了你爹?” 是呢。 没错。 大聪明总算推断出来了。 韩榆挠 挠脸,沉沉睡去。 ...... 再醒来,太阳已经西斜。 韩榆掐指一算,他睡了有一个半时辰。 “小酥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韩榆坐在床畔醒神,一抬眼就见韩文观啪嗒啪嗒跑进来。 二嫂没进来,只远远在院子里瞧着。 韩榆起身相迎,展开双臂抱住观观小朋友。 “酥酥,娘说你考上了状元,厉害!” 韩榆眉开眼笑,抱起韩文观往外走:“呀,观观是不是背着小酥酥偷吃糖了,怎么这样嘴甜?” 谈绣芳在韩榆叔侄俩走近时恰好听见这句,噗嗤笑了:“自从报喜的来过咱家,观观就一直念叨着小叔叔厉害。灿哥儿安哥儿送你回来,你睡着的这段时间他不知跑了多少趟,就盼着你醒呢。” 韩榆看二嫂神色如常,怕是小伙伴没把他在宴席上的壮举告诉她。 再低头,韩文观正满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新科状元郎对这样的目光十分受用,促狭道:“观观我问你,是小酥酥厉害,还是你爹厉害?” 韩文观呆住,眨巴着大眼睛,半晌没回过神。 “嗯?”韩榆催促,轻晃臂弯间的小侄子,“快说。” 韩文观瘪嘴,一头扎进韩榆怀里。 鸵鸟般逃避的姿态成功逗笑了身边两人。 谈绣芳笑着提醒:“小叔叔和你爹一样厉害,是不是?” 韩文观点头如捣蒜:“嗯嗯,一样厉害。” “算你狠。”韩榆轻哼一声,转而问谈绣芳,“二嫂,下午可有 匠人送什么东西来?” “有的。”谈绣芳点头,“我让他放在滑梯旁边了,不过那东西好像要两个人才能玩得起来。” 韩榆嗯了一声:“的确如此。” 今天送来的东西是跷跷板,需要两个人才能玩起来。 “观观来越京已有些时日,他的小伙伴都留在安庆府,越京并无相熟的同龄人。”韩榆顿了顿,正色道,“小孩子的成长中是需要同伴的,有那些个大家伙,观观应该很快就会有许多朋友。” 谈绣芳止不住地笑:“除了他爹,就数你最惯着他。” 和别家的慈母严父不同,韩家是典型的慈父严母。 除了某些原则上的问题,韩松几乎对韩文观有求必应。 再有个总爱带着韩文观疯玩疯闹的小叔叔,谈绣芳一度担心儿子长歪了。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韩榆但笑不语,把韩文观放到地上。 韩文观一落地,就去追领着黑妞灰妞两个小弟遛弯的壮壮。 要说原因,大概是韩榆没能拥有完美的童年。 有些梦想没能实现,成为永久的遗憾,就只能努力落实到其他人的身上。 韩榆收回视线:“观观这边有我看着,二嫂去忙吧。” 谈绣芳诶了一声,回去继续给韩文观做衣裳。 傍晚时分,韩松回到家。 “这块端砚,给你。”韩松将砚台推到韩榆面前,“权当是六元及第的礼物了。” 端砚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砚台,质地细腻,墨水不易干燥 。 同时,它的价格也很漂亮。 买这一块,二哥估计要大出血。 韩榆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砚台,弯起笑眼:“多谢二哥,我很喜欢。” 在韩榆直白欢喜的目光中,韩松颇有些不自在。 他深思熟虑了一下午,才敲定这件礼物。 回来的路上还在想,万一韩榆不喜欢怎么办。 幸好,韩榆看起来很是喜欢。 韩松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喜欢就好。” 也对得起他在几十块砚台前挑挑拣拣许久,眼睛都快看花了。 韩松迟疑片刻,还是问了:“你......手臂的伤可好些了?” 韩榆嗯嗯点头:“前天就结痂了,再过个几日就能碰水了。” 韩松手指轻敲桌面:“记得换药,下次莫要再慌慌张张,让自己受伤了。” 韩榆好脾气地应下:“我跟二哥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 阮景璋那厮被他教训一顿,连传胪大典都称病缺席,可见心理阴影不小。 希望他识趣一点,莫要再自讨苦吃。 见韩松面色微缓,韩榆支着下巴转移话题:“即日起,我也算是二哥的同僚了?” 虽说不在同一处任职,可每逢月末,六部公务繁忙,都会从翰林院借调一批官员过去。 四舍五入,姑且也算同僚。 韩松嘴角牵起细微的弧度:“嗯,是。” 往后便可齐心协力,并肩同行。 韩松忽然想到一件差点被他遗忘的事情:“上午几位皇子宴请新科进士,你......吐了三 皇子一身?” 韩榆蹙眉,竟然传得这样快? “没有。”韩榆严肃摇头。 所以是谣传? 韩松刚松了口气,就听韩榆振振有词道:“分明只是胸口那一片,哪有一身?两口酒而已,真不知传话之人安的什么心。” 韩松:“......” 韩榆将他的一言难尽看在眼里,劝慰道:“二哥放心,三皇子早就答应我了,就算我做了什么,也不会降罪于我。” “竟有这回事?”韩松抬手轻捏眉心,语重心长道,“本意是好的,但有时候不需要这样激进,委婉亦是保全自身的一种方式。” 韩榆满口应下。 至于会不会记下,是否付诸行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松沉默片刻,深知一时半会儿掰不正韩榆的某些思想,只好闭口不言。 韩榆移开眼,不去看二哥深意满满的眼睛,打着哈哈说:“走吧二哥,吃饭去。” 韩松应声,跟上韩榆的脚步。 - 一夜好眠。 翌日,韩榆与小伙伴相携前往举办琼林宴的地方——琼林苑。 正式开宴之前,永庆帝赋诗一首,赐予新科进士共勉,而后又赐下《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著作。 众进士谢恩,得永庆帝赐花一朵。 幞头戴花,象征着集荣耀与喜庆为一身。 众人头戴鲜花,同群臣向永庆帝谢表,即表达感激之意。 一整个流程过后,永庆帝看向下首:“状元郎何在?” 韩榆心神一动,稳步上前:“微臣叩见陛 下。” “起来吧。”永庆帝眯着眼睛打量韩榆,倒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本就及格的印象分又往上拔高了些,“朕听说,昨日你吐了老三一身?” 琼林苑内蓦地一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0节 上百道视线投注到韩榆身上,有担忧、关切,也有幸灾乐祸与快意。 所有人都在想,这下韩榆完蛋了。 然而下一瞬,永庆帝朗声大笑:“韩榆你可真是好本事,朕起码有二十多年没见过老三失态的模样了,他那般气急败坏,可都拜你所赐啊!” 再看另一边的三皇子,因为被亲爹当众揭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比那河边的柳树还要绿上几分。 韩榆无语凝噎,只恭敬垂首:“微臣不敢,只怪微臣酒量浅薄,才会酿下大错,还请陛下和殿下恕罪。” 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在面圣与性命堪忧的双重压力下仍能保持冷静,实属难得。 永庆帝不由好奇,韩家莫不是祖上冒青烟,才会连出两个有出息的子孙? 一个韩松,虽然间接见证了他最为不堪憋屈的时刻,但永庆帝无法否定他的优秀与能力。 一个韩榆,十六岁六元及第,心性更是非常人能比。 这让永庆帝开始期待,韩榆正式入朝后的表现。 “这事儿朕做不得主,还得看老三的意思。”永庆帝一招手,把三皇子叫到跟前,“老三,你看如何?” 不待三皇子出声,十皇子就迫不及待地道:“父皇有所不知,昨日三哥让状 元郎饮酒之前就已经允诺过,无论状元郎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三哥都会原谅状元郎,还会为他在父皇面前说情呢。” 三皇子:“......” 哔—— 脏话.jpg “哦?竟有此事?”永庆帝抚掌而笑,“既然如此,韩爱卿你大可不必自责,老三已经原谅你了。” 韩榆眼眸一亮,里头仿佛点缀着璀璨的星辰,满是期待地看向三皇子。 永庆帝心中暗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怎么冷静,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几分孩子心性。 若是眼神能杀人,韩榆估计早就被三皇子用眼神大卸八块了。 可即使三皇子恨不得拆了韩榆,在永庆帝笑眯眯的注视下,只能忍气吞声:“状元郎尽管安心,本皇子从未怪过你。” 韩榆闻言,立刻深深俯下身:“微臣多谢殿下宽恕。” 再抬首,面上的激动不加掩饰,眼底竟隐隐有水光浮动。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永庆帝、几位皇子及朝中重臣不由感叹,此子秉性过于纯良,犹如一潭清泉,一眼就能望到底,或许这就是沈大儒收韩榆为徒孙的最主要原因罢? 因为高中榜眼,坐在左侧靠前的沈华灿看着韩榆毫无表演痕迹的举止神态,以及视线所及范围内大家脸上的动容,陷入沉默。 “好了,这件事到此结束,韩爱卿不必再为此战战兢兢。”永庆帝话锋一转,“朕听说韩爱卿可以双手成书,不若今日为朕展示一 番?” 韩榆旋即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微臣献丑了。” 自有内侍准备好笔墨纸砚,任由韩榆发挥。 其中过程不必赘述,总之韩榆获得了一水的好评。 这厢韩榆开了个头,其他进士纷纷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 一时间,琼林苑内好不热闹。 韩榆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就跟沈、席等十几位同窗出了宴厅。 四月里,正是牡丹海棠盛放的时节。 有诸多进士聚集在小花园内,边欣赏绚烂花束,边吟诗作对。 见韩榆一行人过来,便让出些位置。 “听闻诸位来自安庆书院,我等来自东昌书院,可要比试一二?” 满是挑衅意味的话语,瞬间激起了安庆书院学生的胜负欲。 “比!” “好,那便以海棠为题。” 韩榆作为安庆书院代表人物,自然逃不脱赋诗一首。 结果自然是赢得满堂喝彩。 比试到最后,东昌书院略逊一筹。 “愿赌服输。”最先提出比试的进士看向韩榆,“敢问韩小兄弟,你拜了沈大儒为师公,为何又要前往安庆书院读书?” 韩榆有些诧异,但还是答了:“学无止境,人总要四处走走,体会人生百味,方能增添阅历,开阔心胸。” “太平府与安庆府的风土人情截然不同,若韩某只龟缩一隅,恐怕也见识不到别样的风景,汲取新的知识。” “原来如此,是苏某狭隘了。”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觉得韩榆野心极大。 有沈大儒一 个师公不够,还不远千里前往安庆书院,与沈华灿和席乐安平白占了三个读书名额。 如今想来,卑劣的分明是他们。 韩榆对一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偏过头与好友谈笑。 神情坦荡,更衬得他们心思阴暗。 韩榆同沈华灿和席乐安耳语:“驯服同僚第一步,先让他们感觉到愧疚。” 沈华灿:“......” 席乐安:“......” 眼看琼林宴接近尾声,韩榆等人打算回去。 途中与一行人狭路相逢。 身着钴蓝华裳的女子由远及近,身后十数名宫人相随。 一旁钟伯同低声提醒:“这位应该是长平公主,快快停下行礼。” 长平公主,戴皇后嫡出,乃是永庆帝最为疼爱的公主。 按照惯例,公主在出嫁前才会有封号,而这位长平公主,据说周岁时就有了封号,封地更是富庶辽阔,惹得一众尚未封王的皇子眼红不已。 韩榆心思流转,随进士们一道,后退避让。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全程眼帘低垂,仅能从余光瞧见钴蓝的裙摆轻轻曳地。 “免了。” 清冷如月的嗓音由近及远,宛若宝珠落入玉盘,泠泠作响。 直到公主依仗远去,众人才抬起头。 “不愧是长平公主。” 有人咂舌,感叹着回到宴厅。 韩榆笑笑,不置一词。 ...... 很快的,琼林宴结束,韩榆带着永庆帝所赐的书籍回去。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韩榆生出几分困倦。 “早上 起太早,容我眯一会儿,到家了喊我。” 席乐安和沈华灿异口同声应好。 韩榆闭上眼,意识逐渐下沉,坠入睡梦中。 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眼前却不是熟悉的马车,而是......军营? 往来皆是身着甲胄的将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道,不时有人抬着浑身是血的士卒从韩榆身边经过。 他们看到韩榆,皆神态恭敬,口中称呼“凌先生”。 凌先生? 韩榆心生疑惑,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二哥口中那位心心念念多年的凌先生。 “凌先生,主公请您过去。” 韩榆愣了下,想问所谓主公在何处,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处走去。 是主帐。 韩榆掀开帐门走进去,看到桌案后坐着一人。 身披银甲,甲胄上有许多血迹,因久未清洗,呈现出斑驳的褐色。 韩榆尝试看清对方,却发现对方的面庞笼罩着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透。 “主公。” “先生,只剩最后一支残军了,只要把他们赶出去,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清泠沉稳的女声透着雀跃,捏着信报的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这几日我闲暇之余,一直在考虑国号一事。” “我想了许多,还是觉得这个最好。” 细长带有薄茧的手指将一张纸推向韩榆。 韩榆顺势低头。 白纸黑字上,赫然是偌大的一个“越”字。 韩榆心神一震,瞳孔也随之剧烈收缩。 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1节 可是大越? “先生觉得如何 ?” 女子的嗓音深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 韩榆沉浸在震惊与怀疑之中,并未在第一时间作答。 “先生?” 韩榆回神,欲张口作答,眼前画面猛然一荡。 韩榆身形不稳,整个儿被卷入漩涡之中。 “榆哥儿!榆哥儿!” 耳畔是席乐安的呼唤,一声高过一声。 韩榆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好友熟悉的两张脸。 “怎么回事?我看你眉头紧蹙,口中呓语,莫不是魇着了?” 韩榆心跳如雷,恍恍惚惚地摇头:“没。” 沈华灿不放心地看他一眼,确定韩榆恢复如常,这才没问。 韩榆闭上眼,惊觉后背一片潮湿。 第90章 韩榆按下复杂的心绪,取出帕子擦拭额角冷汗,竭力忽略后背的潮湿黏稠。 “我去买点东西,安哥儿可要一起?” 韩榆打算在琼林宴次日动身回乡,在这之前,他要去给家里人买些东西。 虽然爹娘极有可能在三两个月后和他一同来到越京,届时想买多少都可以,可在韩榆看来,心意不同,二者无法相提并论。 席乐安愣了下,很快会意:“我也要买,灿哥儿你在车上等我们,很快就回来哈!” 沈华灿不放心地盯了韩榆片刻,蹙着眉点头:“快去快回。” 韩榆翘起嘴角,拖长了语调:“知道了,沈妈妈。” 沈华灿:“......” 面无表情盯.jpg 席乐安都准备出马车了,听到韩榆对沈华灿的称呼,顿时乐得哈哈大笑。 笑声放肆,引得过路行人频频侧目。 席乐安统统视若无睹——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丁点儿风吹草动就面红耳热的四岁小娃娃了。 他扭过身,对沈华灿挥手:“沈妈妈哈哈哈哈哈沈妈妈我走啦!” 沈华灿十分头疼地扶额,挥挥手撵两人下去,眼不见心不烦。 韩榆和席乐安先后跳下马车,往街对面的书斋走去。 家里的男孩子这几年陆陆续续入私塾读书,因此书籍必不可少。 韩榆目标明确地穿街而过,耳畔传来席乐安的嘟囔:“虽然灿哥儿如今成了沈妈妈,但是他的体贴 我一点都不嫌烦,反而非常受用。” 韩榆深以为然:“没有人会拒绝一个这样贴心的好友。” 不过这样的肺腑之言他是绝不会在小伙伴面前说的,以免沈华灿得意坏了,尾巴翘上天。 书斋近在咫尺,二人打住话头,一头扎进书籍的海洋中。 给家中小辈买好书,韩榆没有忘记长辈和堂兄、姐夫的礼物。 他二人如同秋风扫落叶,在最短时间内购置完毕,先把东西送回马车,再去就近的首饰铺,为家中女眷买首饰。 正值午时,首饰铺里清冷得厉害,不见一个客人。 女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离柜台咫尺之遥。 阳光照进来,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微尘埃染上浅金色,同时也为样式精美的珠钗首饰增添几分光华。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美好。 席乐安啧声感叹:“难怪每回从首饰铺路过,总能瞧见里头宾客如云,若我是女儿家,我也愿意来这儿撒银子。” 韩榆忍俊不禁,拍拍他藏银子的宽袖:“就怕你兜里的银子一个子儿不剩,回头喝西北风去。” 席乐安讪讪闭了嘴。 算你狠,哼! 两人压低的交谈惊醒掌柜,紧忙起身相迎。 见来人是两位气度不凡的小公子,掌柜眼睛一亮:“二位公子想买些什么?小店的首饰品种繁多,您二位可尽情挑选。若是都不满意,还可以提供图纸由匠人专门定制,只有您想不到,没有咱们做不出 ......” 掌柜太过热情,席乐安除了家人,鲜少与女子接触,这会儿浑身都不自在,第一反应就是去扯韩榆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说话。 韩榆:“......家中长辈四件,姊妹五件。” 随后拿胳膊肘捅了捅席乐安,示意他说话。 席乐安一清嗓子,也跟着道明诉求。 两人加一块儿,少说也有十好几件。 掌柜眼里爆发出精光,引二人入内:“买给长辈,自然要稳重大气的,这几件......” 掌柜的提议还算中肯,韩榆很快挑选了几样合乎心意的,爽快付了银子。 席乐安紧随其后,抱着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盒往外走。 身后是掌柜亲切的呼唤:“两位公子下次再来啊。” 席乐安眼角抽搐,同韩榆耳语,腹诽不断:“她是把咱们当冤大头呢。” 进一回就掏空了他三分之二的私房钱,再去一回还得了? 韩榆笑而不语,拢了拢怀里沉甸甸的礼盒,不自觉间落后了席乐安两步。 低头间,只听得一声轻呼。 “小心!” 韩榆抬眸,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姑娘被首饰铺门前的台阶绊了下,趔趄两步,眼看就要摔倒。 身后随行的丫鬟一脸惶恐,想扶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那姑娘家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席乐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扶了一把。 只碰了手肘,借力往前一拉。 姑娘家稳住身形,避免了后脑勺着地的下场,而代价是席 乐安满怀的礼盒哗啦啦砸到地上。 席乐安:“......” 先别说话,让我哭一会儿。 “小姐您怎么样?”丫鬟急切询问。 “无事。”面纱姑娘轻声细语,向席乐安福了福身,“多谢公子。” 席乐安正因为摔得七零八落的礼物而悲痛欲绝,闻言抬起头,对上姑娘家澄澈的双眼,边涨红了脸边连连摆手:“不、不必言谢。” 面纱姑娘语气带着歉意:“公子可要瞧一瞧礼盒中的东西是否损坏?如若损坏了,必然是要赔偿的,毕竟是我......” 席乐安迟疑两秒,果断拾起礼盒,原路返回。 韩榆:“......” 说实话,席乐安这反应他一点都不意外。 同样一件事,旁人定会拒绝赔偿,借此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席乐安则不然,他本就是心无旁骛,眼中只有目标的那一类人。 韩榆瞧了眼不远处撩起车帘,正一脸无语凝噎看着他们的沈华灿,简单比了个手势,跟上席乐安。 首饰铺内,掌柜早已目睹一切。 这会儿见席乐安折返回来,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打开礼盒,一一查看。 “小公子,您这七件首饰,共有五件损毁,您看是让匠人修补,还是重新买一份?” 面纱姑娘当机立断道:“自然是再买一份。” 掌柜一拍手:“阮二小姐果真大气,您三位请随我来。” 韩榆眸光微动,视线从面纱姑娘的身上掠过。 蜻蜓点水,不留一丝 痕迹。 阮二小姐随掌柜上前,席乐安退到韩榆旁边,埋着头拿脚尖磨地面:“摔坏的那几个是我最喜欢的,一眼就看中,正适合娘和妹妹侄女儿,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了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韩榆斜了他一眼,答非所问:“你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家摔倒而冷眼旁观吗?” 席乐安毫不犹豫地道:“不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方才的举动,何尝不是保全了那位姑娘的颜面。” 世家贵女最注重名声与颜面,要是被有心人目睹,然后再传出去,对她而言定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好吧,我还真做不到见死不救。”席乐安摊了摊手,“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2节 韩榆莞尔,指向不远处:“况且,你选中的那五件首饰并非没有同样的款式,伯母他们照样能收到你的心意。” 顺着韩榆手指的方向,席乐安看到掌柜捧出几件首饰。 恰好,和他摔坏那几件一模一样。 席乐安眼睛亮起来,语调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我又可以了!” “今日实在对不住,还请公子原谅则个。”阮二小姐亲手奉上礼盒,“未经过公子的同意,我又添了几件首饰进去,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席乐安顿时精神抖擞,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姑娘客气了,这首饰......我就收下了。” 以为席乐 安至少会推拒两句的阮二小姐:“......” 围观全程的韩榆:“......” 韩榆心中默念三遍“翻白眼不雅有损形象”,借着宽袖遮掩,狠狠揪住席乐安后腰上的肉,转了半个圈。 席乐安差点跳起来窜上房梁,眼睛因为刺痛睁大:“姑娘请便,在下这便告辞了。” 阮二小姐弯起眼睛,温柔又灵动:“公子慢走。” 说罢,分别向韩榆和席乐安福了福身。 韩榆回了一礼,拉上席乐安离开。 掌柜嗤了声:“个蠢小子。” 阮二小姐收回相送的目光,不明就里:“什么?” “没什么。”掌柜摇头,“今日阮二小姐想买什么?前两日新到了一批耳坠,正适合您这边娇美可人的姑娘。” 阮二小姐摇头:“今日前来并非为我,而是为母亲。” 大哥卧病在床,母亲日夜担忧,也跟着病倒了。 她听母亲唉声叹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素来喜爱翡翠首饰,早前服侍了母亲喝下汤药,阮静云便带着丫鬟出府,直奔常来的这家首饰铺。 因过于心切,不曾留意脚下,绊上石阶险些摔倒。 多亏了那位公子出手相助,否则她定会遭人围观嘲讽。 掌柜了然,取出最为精美的几件翡翠首饰。 不多时,阮静云带着翡翠头面离开。 二哥参加琼林宴也该回来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问一问他在琼林宴上的见闻。 如今二哥科举入仕,假以时日定能如大哥 那般优秀瞩目。 届时,母亲定不会再像以往那般,对二哥冷眼相待。 阮静云轻抚着放置翡翠头面的匣子,无声笑了起来。 - 首饰铺上发生的事只是个小插曲,很快被人抛诸脑后。 马车上,席乐安兴致勃勃地清点礼物:“这个给爹,这个给娘,这个给......” 沈华灿定定看了片刻,不忘提醒:“回去后记得拜访罗先生。” “这是自然。”韩榆微微颔首,“你可要我们带什么回去?” “我给先生写了一封信,还有些滋补身体的药材。” 罗先生年轻时被人打断了腿,每逢冬日便疼痛难忍。 离开太平镇这几年,他们时常给先生寄滋补和活血镇痛的药材过去。 沈华灿顿了顿:“不如咱们将这些年的所学所感整理一下,给先生送去,应该对私塾的学生有些帮助。” “可。”韩榆本身就有定时整理书架的习惯,那些个与科举有关的笔记试题,如今正堆放在书架的一角,“明儿你让人送来便是。” 沈华灿笑着应好。 很快,马车在韩宅门前停下。 韩榆抱着一捧礼物跳下马车:“明天见。” 席、沈二人异口同声:“明天见。” 韩榆走到二进院,韩松的书房里隐约有奶声奶气的朗朗读书声传出。 是韩文观在读书。 韩榆朝坐在檐下缝衣裳的二嫂点头示意,放轻脚步回了四进院。 把礼物和归家所需的行李放在一起,韩榆在书桌后落座。 铺开 宣纸,提笔蘸墨。 韩榆将那短短半刻钟不到的梦境以静态画面的形式记录下来。 颇有颜筋柳骨之风的“越”字。 因过度紧张而泛白的指尖。 包括主帐内的每一件摆设,皆清晰地呈现在画中。 整幅画用时半个时辰,韩榆落下最后一笔,拿起来虚虚吹两下,放到一旁晾干。 在这期间,韩榆懒懒散散地倚在椅背上,翻看着一本闲书。 若屋内有第二人,会发现韩榆眼神空茫,已有许久不曾翻页。 韩榆走神而不自知,无知无觉地沉浸在杂乱的思绪中。 周遭堆满了凌乱不堪的毛线,韩榆整个儿被裹缠在其中,挣脱不得。 剪不断,理还乱。 “酥酥。” 轻软的呼唤伴随着敲门声,拉回韩榆漂浮不定的思绪。 涣散的眼眸重新汇聚起光亮,韩榆动了下身,发现由于自己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半边身子都麻了。 韩榆轻嘶一声,强忍着酸麻放下书,又把画卷收起来:“门没关,直接推开。” “好哦。”小家伙乖乖应答,“酥酥我来啦!” 韩榆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万般躁意褪了个干净。 韩文观推门而入,怀里抱着本书:“酥酥,我有一处不明白,问了娘娘也不知道,我就来问你啦~” 韩榆招手:“过来。” 韩文观哒哒上前,紧挨着韩榆站定,然后眼巴巴地瞧着,直看得人心都化了。 “喏,分你一半。”韩榆往旁边挪了挪,把韩文观搂到跟前。 所幸 椅子足够宽大,韩榆的身形足够清瘦,完全可以容纳得下一个四岁娃娃。 靠在小叔叔怀里,韩文观开心坏了,两条短腿不住晃悠,翻开书本:“就是这里,拜托酥酥解释给观观听。” 臭小子,还知道撒娇卖痴。 不愧是他韩榆手把手带出来的孩子。 “让我看看,原来是这句,简单。”韩榆稳住韩文观左摇右晃的小身子,嗓音温和,如潺潺流水淌过心间,“它的意思是......” 答疑完毕,韩榆成功得到小侄子热情似火的贴贴。 “酥酥最棒啦!”韩文观高举双手欢呼。 韩榆刚想问昨日难倒他的问题,小家伙已经抢先他一步,快言快语道:“和爹一样棒。” 韩榆:“......小滑头。” 既然人都过来了,韩榆也没打算放他回去。 索性换了本书,继续为他讲授上回未讲完的文章,也好让自己不继续陷在纷乱的情绪之中。 这一教就到了傍晚时分,韩松下值。 吃饭时,韩松用公筷给妻子夹菜,一边同韩榆说话:“明日动身?” 韩榆埋头扒饭,嗯嗯点头。 “镖师我已经找好了,等会儿我让人去镖局知会他们一声。”韩松侧首看向韩榆,“爹娘他们若是不愿意来,就莫要强求。” 随着年岁渐长,有些人总是不愿远离故土,离开亲人。 更遑论韩家的生意在太平镇,一旦离开,就意味着韩家食铺的生意要重新规划。 韩松没有十足的 把握,不如把选择权交到他们自己手中。 韩榆咽下口中的食物,双眸因为吃了辣的缘故泛起一层水光,明亮而又无害。 “二哥莫非以为我是什么强盗不成?”韩榆喝一口水,“放心吧,就算有人留在镇上,我也会安顿好他们的。” 韩松无话可说,千言万语最终凝结成一句:“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韩榆怔了下,应得爽快:“好。” - 翌日,韩榆和席乐安踏上回乡的路。 与之同行的,还有来自太平府的考生。 ——无论是否考中进士,非越京人士不得在越京逗留太久,总要回家去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3节 那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属。 从越京到太平府,历时二十四天。 陆路转水路,又从水路转陆路。 几经周折,待韩榆踏上太平府的土地,整个人瘦了一圈。 席乐安浑身没骨头似的躺在马车上,戳戳韩榆愈发分明的腕骨:“打个赌怎么样,韩叔韩婶见了你,第一句话肯定是‘榆哥儿瘦了’。” 韩榆悠哉悠哉翘着腿,啃一口饼喝一口茶:“不赌。” 因为他知道,他娘一定以及肯定会这么说。 “啧,真无情。”席乐安翻个身,趴在软垫上,自言自语道,“这一去一回,下次再回来不知要到何时,这才一年多没回来,我就觉得镇上有些地方记不太清了。” 韩榆从荷包里抠出一块藕丝糖,塞他嘴里:“人总要往前走,停滞不前可不是好事。” “再者说,年轻时 不拼一拼,将来风光回乡的就成了旁人,你甘心吗?” 反正韩榆不甘心。 以前韩榆是为了跟随韩松的脚步,月度考核力争第一,县试府试也力争上游,甚至案首。 如今,韩榆想要更多。 他想要权力,想要地位,足以庇护所有他想要庇护的人。 截止目前,还远远不够。 席乐安含着糖块不吭声了,半晌吐出个“不”字。 韩榆扬唇:“那不就得了,放宽心,莫要多想。” 前往太平镇的马车晃晃悠悠,席乐安仿佛置身于舒适的摇篮里,渐渐闭上双眼,安然睡去。 ......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韩家门前停下。 韩榆跳下马车,被大哥韩树抱了个满怀。 韩树宽厚的大掌拍着韩榆后背:“可算回来了,我跟二叔这几日轮流守着大门,生怕没能在第一时间看见你回来。” 越过韩树的肩头,韩家人陆陆续续走出来。 齐大妮,韩宏晔,萧水容,韩兰芸......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满是笑容,他们都在真心实意地为韩榆荣归故里而高兴。 韩榆松开韩树,向诸人深深作了一揖:“我回来了。” 憋在眼眶里的泪珠子一下没绷住,萧水容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年半不见,榆哥儿瘦了许多。” 还真被席乐安给猜中了。 韩榆无奈递上帕子:“日夜兼程赶路才会如此,歇几日就好。” 萧水容哽咽着道:“还得好好补补。” 韩榆自是无 有不应,余光瞥向看热闹的左邻右舍:“都别在外边儿站着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韩家十几口人呼啦啦回去,不忘关上门,隔绝外人探究与狂热的视线。 一家人在正屋坐下,韩榆看向韩树身边的韩文邈:“邈邈快来给小叔叔瞧瞧,一年多不见,似乎长高了不少。” 韩文邈脸蛋红红地上前,眼里满是崇拜:“小叔。” 韩榆长臂一伸,把七岁的韩文邈拉到跟前:“这般忸怩作甚,快过来,让小叔叔好好考校你。” 韩文邈:一上来就这么刺激的吗qaq 就在韩榆考校韩文邈,同韩兰芸探讨近期商业规划时,大姑和三个姐姐带着各自的夫君孩子来了。 进了门,自是一番恭喜道贺,韩榆不忘送上给长辈小辈们准备的礼物。 酒足饭饱,直至月至中天才歇下。 韩榆没喝酒,翌日早早就起了。 齐大妮在院子里遛弯,看到韩榆就喊他过去:“榆哥儿来,奶有件事跟你商量。” 韩榆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应声走过去。 齐大妮笑眯眯看着韩榆,满脸欣慰:“你跟你二哥都是好孩子,镇上不知多少人家听说你也要当官,来咱家打听呢。” “打听?”韩榆不明所以,“打听什么?” 打听他做什么官?官职几品? 齐大妮笑意加深,神神秘秘地说:“自然是你的婚事。” 韩榆:“......” 韩榆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旁边的齐大妮,含糊 其辞道:“这事不急,都说成家立业,先立业了才好成家。” 齐大妮嗔他一眼:“你当你奶年纪大脑子不清楚了是吧,分明是先成家后立业!” 韩榆也不说话,只一味地笑。 “你啊,跟你四姐一样犟。”齐大妮点了点韩榆,“你四姐死活不肯成亲,如今到了你这里,怕是更让人伤脑筋。” 韩榆低头看影子:“宁缺毋滥,我如今才十六,起码及冠后再考虑这件事。” 齐大妮向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正要说话,又被韩榆堵了回去:“儿女私情是升官路上的绊脚石,奶莫不是想让我因小失大?” 齐大妮不吭声了。 “还有四姐,这几年她先后经营了十多间铺子,普通男子定然看不上眼,还得慢慢寻摸。” 早在去年,韩兰芸就把自个儿经商的事情跟家里人说了。 震惊之余,以齐大妮为首的催婚大队也消停了。 这厢韩榆高中状元,必然有许多人家试探他的婚事,让齐大妮再次想起了韩兰芸的婚事。 韩榆想着,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帮四姐创下不菲家业,顺便给家里人做一做思想工作好了。 角落里,韩兰芸悄咪咪冒出个脑袋,给韩榆竖起大拇指。 韩榆眨眨眼,继续一脸正色地看着齐大妮。 齐大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罢了罢了,我都一把年纪,也管不了你们,随你们去吧,日后别后悔就是!” 韩榆绕到齐大妮身后,收敛力道在她背上 轻敲,笑盈盈道:“奶您真好,我给您捶背。” 齐大妮哼了声:“往上一点。” 韩榆从善如流:“好嘞!” 吃过早饭,韩榆给杨星文和陆听寒写信,说明近况,并询问对方如何。 除此之外,韩榆还给陆听寒附上匕首一柄,权当他心愿得成的礼物。 让人把东西送出去,韩榆带着礼物和厚厚一摞的笔记,跟席乐安去拜访罗先生。 谈及不久前的殿试,罗先生一脸欣慰,眼角沉淀的肃穆尽数消散:“能教出你们这些学生,为师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韩榆和席乐安相视一笑,同先生说起在安庆府和越京的见闻。 罗先生兴致正浓,也和他们说起私塾里一些有趣的事。 彼此双方多年师生,相处起来自然又融洽。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照满整个书房。 罗先生看着沐浴在橙红色浅芒中的韩榆,忽然有感而发:“想当初你学八股文,挨了为师几番训斥,你二哥为此还特意找过为师,让我不要过度苛责,哪想到你能有今日。” 韩榆一怔:“二哥.....找过您?” 罗先生点头:“没错,当初还同我签了一份契约呢......那份契约我一直留着,容我找一找。” 说着,罗先生便四处翻箱倒柜起来。 韩榆和席乐安坐在书桌另一边,面面相觑,良久无语。 席乐安低声问:“竟有这事?” 韩榆抠手指:“我不知道啊。” 二哥可真是 做好事不留名,若是他为二哥做什么事,定要让本人知晓才好。 说话间,罗先生总算找到那份藏了十多年的契约:“喏,就是这个。” 韩榆接过,逐字逐句地浏览。 “韩松愿为先生批阅课业,直至先生满意为止。” “作为交换,先生需给予韩榆温和鼓励,不得训斥责备。” 左下角,是端端正正的“韩松”二字。 旁边空白处,是截然不同的字迹。 应是罗先生所写。 “韩松为人正直果决,从不徇私,奈何有个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弟弟。” 满满揶揄的口吻,调侃意味扑面而来。 韩榆:“......” 第91章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4节 “韩松为人正直果决,从不徇私,奈何有个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弟弟。” 席乐安口中念念有词,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韩榆暗戳戳磨牙,趁罗先生背对他们整理书架,一把勾住席乐安的脖子,猛地收紧。 “泪眼汪汪哈哈哈哈嗷嗷嗷——韩榆你快撒手,我要被勒死了!” 罗先生听到动静回头,见两个人扭作一团,登时又好气又好笑,色厉内荏地斥道:“不许胡闹。” 先生的话韩榆还是听的,闷闷应了声,坐回到椅子上,心中百感交集。 有被认作哭包的赧然,也有数不清的动容。 当然,后者更多。 韩榆从来都知道二哥外冷内热,嘴上总说“我不要”,“你这样不好”,实际上每回最纵容韩榆的就是他。 且韩松惜字如金,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大剌剌地跑到韩榆面前邀功。 若非罗先生想起来,在今日告诉韩榆,他或许这辈子都不知道韩松曾经为他做过这件事。 微不足道,但足够暖心。 韩榆只觉四肢百骸并五脏六腑都被温热的水流浸润着,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席乐安见他嘴角都快飞上天去,想想还是没笑出声。 就算为了他金贵的脖子着想,也不能再干虎口拔须的蠢事儿。 罗先生整理好书架,翻看韩榆三人送来的笔记与试题,语气诚恳:“为师替那些孩子谢过 你们,也会告知他们这些书籍的来处。” 席乐安想到留有自己笔迹的书籍不久后将在私塾所有学生手中传阅,既兴奋又期待:“先生太见外了,能帮到他们我就很高兴了。” “科举不易,若有人引领前路,指点迷津,也能省去许多弯路。”韩榆附和道,接下来话锋一转,“还有一点,先生莫要忘记提醒大家读书之余别忘了强身健体。” 这一路走来,尤其是乡试和会试,他见过太多人因为体质不达标,在考场上生病晕厥,以致于错失一次机会。 三年太久,没几个人能等得起。 罗先生喝一口茶,双手自然搭在桌沿:“为师会提醒他们,不过后续是否落实,就不是为师能管束的了。” 全靠自觉。 韩榆笑笑:“这是自然。” 时间在谈笑风生中飞快流逝,转眼到了正午时分。 罗先生的孙子,即当年韩榆参加入学考核时负责监考的那位小童过来敲门:“祖父,该用饭了。” 罗先生看向两个学生,发出邀请:“可要一起吃?” 韩榆和席乐安默契对视,又异口同声道:“吃!” 罗先生缓缓笑了。 用完饭,罗先生要去给学生上课,无法再招待韩榆二人。 韩榆极有眼见地提出告辞,席乐安亦然。 罗先生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同意了,亲自送两人到门口。 “往后要好好的。” 罗先生轻拍韩、席二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活了五六十年,他见过太 多兄弟阋墙、至交好友反目成仇的事例,由衷地希望这几个从垂髫之龄就玩在一处的孩子能够互相扶持,共同走向很远很美好的未来。 多年后白发苍苍,亦能笑容满面地坐在一起,对弈喝茶,回忆往昔。 韩榆和席乐安正对罗先生,恭敬作揖:“谨遵先生教诲。” 笃定且坚信。 ...... 韩榆和席乐安辞别了罗先生,并肩走在小径上。 韩榆偏头避开横斜过来的葱郁枝条,往前走几步,指向不远处假山旁边的小径:“那里还记得吗?” 席乐安眼皮一跳,超大声地说:“不记得!” “嗤——”韩榆发出嘲笑的声音,“没关系,你忘了我还记得。” 席乐安眼皮一跳,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刻只听韩榆哈哈大笑:“当年你才四岁,被几个大高个围着喊猪娘子,泪眼汪汪,可劲儿地掉小珍珠,呜呜咽咽了一路,还是我好一番安慰劝导,你才没继续哭。” 席乐安:“......好汉不提当年事。” 韩榆无视他弱弱的语调,在阳光下笑得畅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席乐安:“......” 生得白净文弱的少年人沉默良久,不紧不慢挽起袖子,不紧不慢抬起头,声音铿锵有力:“爱哭鬼!” 无比简短的三个字,震得韩榆头皮发麻,瞳孔放大。 韩榆眼眸微眯,往前跨一步,抬手就要给他锁喉,好让席乐安尝 尝自己的厉害。 席乐安从不在同一个地方跌跟头,见势不妙,立马拔腿就跑。 两条腿甩得飞快,几乎显出残影。 “席乐安,有本事别跑!” “站着挨打,当我是傻子不成?” 席乐安挑衅完,溜得更快了。 眼看要到私塾大门,一人从外面走进来。 席乐安当即一个急刹车,绕是这样,还是差点撞到对方的身上。 险险稳住身形,席乐安拍着胸口大喘气:“幸好幸好,没撞到人。” 后边儿的韩榆追上来,看清来人的脸,那两分凶气儿尽数褪去:“冯宁。” 没错,险些和席乐安产生碰撞的青年正是冯宁。 席乐安挠挠头:“是你啊,几年不见,你变化真是不小。” 以前体型偏瘦弱,如今又高又壮,竟然比席乐安高出来半个头。 席乐安对此表示震惊,并且难以接受。 冯宁惊喜万分:“韩榆,席乐安,你们回来了?” 韩榆颔首:“昨日回镇上,今日过来拜访先生。” 冯宁有些局促地把手心往衣服上蹭,语速极快地道:“我听说了,你们还有沈华灿都考中了。” 状元,榜眼,以及二甲进士。 消息传到太平镇,罗家私塾连续几日的最热门话题无非就是这三人。 尤其是韩榆。 十六岁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郎,更是连中六元,成为一众进士里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冯宁当时就在想,不愧是我的学习榜样,优秀到近乎完美。 韩榆离开私塾的时间里,冯宁 一直以他为目标,向着他所达成的成就而努力。 冯宁以为,或许要等到他科举入仕,正式进入朝堂,才能再见到韩榆。 今日意外相见,委实让冯宁又惊又喜。 韩榆见他激动得说不出来,便主动问询:“我听说你如今是秀才了?” 冯宁怔了下,重重点头:“是,打算明年参加乡试。” “这样挺好。”韩榆予以鼓励,“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在越京相逢。” 冯宁呼吸急促了几分,露出与高壮形象全然不符的傻笑:“好,我会努力的。” 韩榆轻咳一声,憋出将要溢出的笑声,略侧过身去:“快要上课了,你赶紧去课室吧,我们也该走了。” 冯宁点头应是,同手同脚地往甲班跑去。 席乐安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啧啧称道:“冯宁多嚣张跋扈的一个人,自从跟你坐了几个月,整个人脱胎换骨,见了你乖巧得不行,怎么如今更严重了?” “你懂什么,这叫人格魅力。”韩榆走出私塾,趁四下无人,一把薅住席乐安的脖子,“冯宁的事儿咱们先不说,先算一算咱们俩的账。” 席乐安:“!!!” 最终,席乐安还是没能逃脱韩榆魔爪,被韩榆狠狠削了一顿。 席乐安捂着肩膀呼痛,眼神幽怨:“韩榆你欺软怕硬,那契约上的内容分明是先生所写,你却只找我算账。” “尊师重道懂不懂?”韩榆隔着衣袖碰了碰内袋里的契约,伸手给他理了理 后背被揪起的一团凸起。 席乐安轻哼,看在你帮我理衣裳的份上,我就勉强原谅你的恶行。 “不过说实话,韩二哥对你真好,默默奉献还不求回报。” 小伙伴的话可把韩榆得意坏了,昂首挺胸地道:“也不看我是谁,在我崇高的人格魅力下,二哥很难不被影响到。” 席乐安:“......” 两人一路胡言乱语,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很快在韩家门口分别。 一人进门,一人往东。 “回来了?” 萧水容和齐大妮在院子里择菜,见韩榆回来,柔声细语地问。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5节 韩榆嗯了一声:“先生要上课,我们就先回来了。” “哦对了。”韩榆忽然想起一件正事,停住脚步,“回来前,我跟二哥商量过,打算接你们去越京......现在我想问问,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去越京?”齐大妮愣了下,不答反问,“全家都去?” 韩榆摇头:“看个人意愿,若是不愿去越京,留在镇上也行。” 萧水容有些迟疑:“这事儿我跟你爹商量一下,下午或者明早再给你答复。” 韩榆蹲下身,帮着择菜:“不急,我在家半个月才走呢。” “这边用不着你。”齐大妮挥手撵人,“早上不是说要给邈哥儿出题目,赶紧忙你的去,下午邈哥儿回来就能做上了。” 韩榆把掰下来的几根菜叶子放进篮子里,拍拍手站起来:“好吧,那我去了。” 萧水容诶了一声:“ 灶房里给你留了几块酥饼,要是饿了就去拿。” 韩榆表示知道了,脚步一拐去了灶房。 ——午饭和罗先生一起吃,多少注意着点形象,不敢敞开肚皮,只吃了五分饱,这会儿肚子里还真有点空落落的。 带着酥饼回到房间,韩榆解决了饥饿的问题,出了几道简单的四书题,并几道默写题,又把昨夜韩一送来的一些事务处理了,在左下角烙下鲜红的印章。 待到傍晚时分,韩文邈肩头挎着小布袋,一蹦一跳地从罗家私塾回来,迎接他的是密密麻麻的四书题,以及最最最可怕的默写题。 眼前一黑.jpg 亏他一放课就迫不及待回来,只为了找他崇拜已久的小叔叔玩,结果却是...... 韩文邈仰头,良心几乎为零的小叔叔笑眯眯问他:“如何?邈邈是不是觉得很惊喜?这可是小叔叔特意为你准备的。” 倒、倒也不必如此。 只有惊,没有喜qaq 不过韩文邈是个乖孩子,从来都以二叔和小叔为榜样,即便捧着四书题人都傻了,却没有半句抱怨,乖乖坐下写题。 韩榆单手托腮,无声笑了笑。 ...... 翌日天刚亮,韩家人便陆陆续续起身了。 今日要回村祭祖。 虽说韩发不干人事,可对外韩发始终是受了齐二妮的蒙骗。 纵使有千百个不愿意,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基础流程还得走一遍。 吃饭时,萧水容带来了她和韩宏晔商讨了大 半夜的决定:“我们跟你去越京。” 韩榆视线移向大伯和大伯娘。 韩宏昊哧啦喝一口粥,咽下才开口:“观哥儿出生几年,除了他奶都没见过他,正好去瞧瞧。” 齐大妮手里拿着土豆饼:“我这一辈子只出过府城,还没见识过越京的风光咧。” 便是也要跟着去了。 韩榆又将目光投向韩树。 韩树和妻子唐怡相视一眼,粗声粗气道:“我跟你大嫂的意思是,只去越京待一段时间,见一见松哥儿,过几个月再回来。” 苗翠云补充一句:“正好镇上的铺子也有人打理。” 韩树应是:“顺便给你们守着家里。” 韩榆没有强求,看向最后一人:“四姐你呢?” 韩兰芸摸了摸耳垂上的玉坠子,笑容灿烂:“我还想着过段时间把铺子开到外地,榆哥儿就把枕头送来了,拒绝不是可惜了?” 齐大妮皱眉:“你去了越京,这边的铺子怎么办?” 韩兰芸偷瞄韩榆一眼,收到后者核善的微笑,下意识一缩脖子,含糊其辞道:“铺子的掌柜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只需每半年查一下账就好。” 韩榆放下筷子:“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跟亲朋好友知会一声,半月后启程上路。” “好!” 敲定这件事,大家收拾收拾,启程回村。 隔壁包老太太早两年前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将韩家屋里屋外打扫一遍的人是包老太太的大儿媳。 包老太太大儿媳把钥匙还给齐大妮 :“昨儿村长才把钥匙给我,天擦黑打扫完,这会儿干净着呢。” 齐大妮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三分笑:“辛苦你了,过会儿记得来我家吃席啊。” 包老太太大儿媳巴不得,乐呵呵地应下了:“还没恭喜榆哥儿当上了状元郎,日后当了大官,您就享福喽!” 齐大妮捋了捋鬓发:“我现在也在享福呢。” 儿女孝顺,孙辈有出息,齐大妮现在很满足。 满足到足以让她忘记那三十余年的苦难,微笑乐观地度日。 说话间,桃花村诸多村民闻讯赶来。 庆祝恭贺自然少不了,还有人拉着自家孩子过来,明示或暗示,请韩榆指点一二。 韩榆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没有拒绝这些人的请求:“待祭祖结束,您几位再领着孩子过来可好?” 对方自是无有不应,识趣地散去了。 韩氏一族有专门的祠堂,只是韩榆从未来过这里。 当年倚老卖老的两位老叔公先后逝世,如今取代他俩位置的两人很识趣,全程对韩榆客客气气,丁点儿颐指气使的念头不敢有。 韩榆取来三炷香点燃,拜了三拜,而后端端正正地插.进香炉里。 两位隔了不知多少房的叔伯在韩家先祖面前将韩榆夸出花来,唾沫星子乱飞,看得韩榆不着痕迹往旁边闪了闪。 祭祖结束,韩榆同叔伯告别,回到家中。 那几个孩子已经等在院子里了,另一边,老村长谈全正在跟韩宏晔、韩宏昊说话 。 见韩榆进门,谈全黝黑脸上的每一寸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了:“观哥儿如今可乖?” “观观很听话,读书也很上进。”韩榆顿了顿,又道,“二哥公务繁忙,观观年岁尚小,离不得人,因此二嫂也脱不开身,再过个几年,观观长大几岁,二嫂便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想去哪就去哪。” 谈全浑浊的眼里有片刻湿润。 果然,即使他不说,榆哥儿也能看出他是想孙女儿了。 “诶诶,好,有时间就回来,没时间的话......”谈全抽一口旱烟,“不回来也行,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心里惦记着就好。” 韩榆陪着说了几句话,就拎着几个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小崽子去了东南屋。 一番考校下来,韩榆对他们的印象是读过几年书,资质不算太突出,可若是肯下功夫,考个童生回来不成问题。 韩榆沉吟片刻,为他们每个人拟定了一份书单:“若有条件,可以看看这几本书,对你们有帮助。” 小崽子睁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点头如捣蒜:“晓得了晓得了,谢谢状元郎!” 韩榆送走了他们,又迎来萧、苗两家人。 同两家的舅舅舅母说了会儿话,韩榆把小表弟叫到屋里:“这是我在安庆书院期间的笔记,你们拿回去看。” 这笔记他只给了家里的小孩子,并未送去私塾。 韩榆得承认,他也是有私心的,只希望自家孩子越来越好。 “谢谢表 哥。”四个小表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韩榆,同时视若珍宝地捧着笔记。 “好了,笔记可以先放在我这里,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带走。”韩榆心中好笑,敲了每人的头一下,“出去玩吧。” “好耶!”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说要去玩,立马撒欢跑没影了。 韩榆把笔记放在显眼的桌上,出去招待亲朋好友了。 ......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 村里的妇人们帮着收拾了碗筷,和自家男人回家去。 韩榆送走了萧外公一家,忽然想起一件事:“灿哥儿之前喝了关大夫开的药,鼻子好多了,我打算再给他带些回去。” 那药是涂抹在鼻腔内侧的膏体,无需诊脉,亦无需本人到场。 韩榆在越京和安庆府让人打听过,竟没有一家医馆卖这种药。 正好回来,就给沈华灿多带几瓶。 “快去快回。”萧水容扬声道,“我这边快要收拾好了,得赶在天黑前回去。” 韩榆应了声,小跑着往关家去。 关家依旧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晒着很多药材,不见关大夫的人影。 “不在吗?” 韩榆喃喃自语,一边抬手敲门。 不多时,关大夫从正屋过来开门。 脚下虚浮,身体左摇右晃。 走近时,韩榆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 关大夫盯着韩榆瞅了半晌,总算把人认出来:“是你啊,韩家小子。” 韩榆跟在关大夫身后进门,道明来意。 关大夫也不墨迹,很快在堆满各种小瓷瓶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6节 木架上找到相应的那一瓶:“三瓶足够了,保管药到病除。” 说完,关大夫捂着胸口打了个酒嗝。 韩榆默了默,权当没听见,低头取银子。 “老夫听说了,你如今六元及第,将要去越京做官了。” 韩榆把银锞子放到桌上:“嗯,半个月后动身。” 关大夫倚在木架上,说话的语调有些含糊不清:“韩家小子,你要记得......” 韩榆抬眸,发现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满眼醉意,站都站不稳了。 欲上前搀扶,却被关大夫一把攥住手腕。 老人家常年与药材相伴,身上带着股清苦的味道。 关大夫很用力地抓着韩榆的手腕,眼睛死死盯着韩榆,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 “你要切记——为官者,定要保持本心。” 韩榆眨眨眼,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关大夫得不到回应,手上力道加重:“一定要记得!一定要!听到了没有?” 韩榆被老人家眼底汹涌压抑的情绪震住,下意识点头:“记住了。” 关大夫这才满意,松开韩榆:“好了,药给你了,你回去吧。” 韩榆迟疑了下,还是拿上药离开。 走到门口,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 关大夫又回到正屋,拿起酒坛子仰头痛饮。 韩榆脚下微顿,还是去关家隔壁说一声,让他多加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带着三瓶药赶回家,家中已经收拾妥当,便乘马车回镇上。 ...... 之后几日,韩榆除了处 理一些日常事务,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教导韩文邈和姐姐家的几个孩子。 回到太平镇第五日,有两人找上门来。 彼时家里只韩榆一人,其他人都因为各种事出门去了。 “韩春银那贱人去年趁我们去了县里,把芷姐儿灌了药送到一个病痨鬼床上,说什么冲喜,顺便再给那病痨鬼留个孩子。” “结果那病痨鬼第二天就没了,我跟韩柏上门要人,他家死活不肯放了芷姐儿。” “昨天芷姐儿托人送信给我们,说她快要不行了,她不想死在夫家,让我们带她回去。” “可是我们没钱没势,不过两个打杂的小喽啰,哪能把芷姐儿从布庄老板家里带出来,思来想去,我们只能找你来了。” 韩榆看着面前瘸了条腿的韩椿,以及少了条胳膊的韩柏,有那么一瞬,还真没认出他们。 瘦骨嶙峋,狼狈落魄,哪有半分幼时养得肥头大耳的模样。 说起布庄老板家里病痨鬼儿子,韩榆就想起差点被亲人卖过去冲喜的刘三花。 真想不到,那病痨鬼竟然撑了这么久,去年才死。 在韩榆若有所思的时候,韩椿韩柏偷偷用余光观察他。 光鲜亮丽,衣着体面,当真有几分官老爷的架子了。 反观他们...... 自卑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 韩榆对此视若无睹,更没兴趣打听他们为什么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只问:“韩兰芷为何病重?” 提起这 个,韩椿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布庄老板逼迫芷姐儿与他......芷姐儿有了身孕,背着人吃药打掉,却被她婆母发现了,命人痛打一顿,一直流血,递信出来的烧火丫鬟说,怕是就这几天了。” 韩榆蹙眉。 平心而论,他对韩兰芷没什么好印象。 可比起逼迫儿媳的公爹,韩兰芷倒显得不那么可恶了。 在韩椿和韩柏忐忑不安的注视下,韩榆轻叩两下桌面:“这事交给我,你们回去吧。” 双胞胎狂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次日,布庄老板外出巡视铺子,被歹人劫走。 找到人的时候,人在水沟里躺着,两腿之间少了个东西。 物理阉割了解一下? 又一日,布庄老板家的小儿媳病重离世,于两日后出殡。 当天下午,韩椿韩柏被人打包送出了太平镇。 与之同行的,还有个病殃殃的年轻女子。 面色惨白,好在瞧着不像是将死之人。 至于他们去往何处,将来又会有各种境遇,就得靠自己了。 总归不会再坏了。 他们如今的处境,距离绝境只差半步之遥而已。 - 韩榆在太平镇半个月,带着家人和席乐安前往越京。 经历二十多天,一行人在傍晚时分出示路引,被守城士卒放行。 韩兰芸撩起车帘往外看,语气里满是好奇与惊艳:“原来这就是越京,大越的都城。” 韩榆双手抱臂:“也是你我往后常住的地方。” 韩兰芸摩拳擦掌,眼里野心与 兴味交织。 韩榆看在眼里,懒洋洋地闭上眼。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在韩宅门前停下。 席乐安的住处还要往前,与韩家人打声招呼,便和他爹娘离开了。 谈绣芳出门相迎,还带来一个好消息——她已有两月身孕。 这对远道而来的韩家人来说,无异于天降喜讯。 苗翠云牵着谈绣芳进门:“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我跟你大嫂和二婶都能贴身照顾你。” 谈绣芳抿嘴笑,眼角眉梢流露出少女般的娇俏温婉。 韩榆道了喜,亲自带着家人安置下来,而后左手韩文观,右手韩文邈,拎着素未谋面的兄弟两个培养感情去了。 滑梯和跷跷板了解一下? 韩榆相信,七八岁的孩子也无法拒绝它们的诱惑。 在韩榆的引导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很快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韩榆乐见其成,尽心尽力教他二人读书。 如此又过半个月,荣归故里的新科进士陆续抵达越京。 七月初五这天,韩榆着一身深绿色官袍,与沈华灿前往翰林院任职。 同行的席乐安被安排到户部,任主事一职。 有韩松看顾,韩榆也能放心些。 行走在宽敞的宫道上,韩榆轻声问:“药可用了?” 沈华灿摸了摸鼻尖:“用了,效果显著,呼吸都舒坦了。” “好用就行。”韩榆望向不远处的翰林院大门,“准备好了吗?” “好了。”沈华灿深吸一口气,与韩榆并肩踏入翰林院。 翰林院内官员众多 ,有正五品学士,从五品侍读、侍讲学士,正六品侍读、侍讲,还有修撰、修编等从六品及以下官员。 有出身寒门的寻常读书人,也有出身富贵的官家子弟。 有人待韩榆亲和友好,自然也有人因为某些缘故刻意针对。 就比如现在—— “这两摞公文下值前必须处理完,若是处理不完,有你好果子吃。” 侍讲吴大人指使庶吉士将两摞半人高的公文堆放到韩榆的案头上,语气不容置喙,临走前还不忘威胁恐吓。 与韩榆在同一处办公的沈华灿和钟伯同脸色都不大好看。 吴大人之所以公然刁难韩榆,是为了讨好翰林院的一位庶吉士。 该庶吉士乃是戴家旁支,从半月前入翰林院,就视韩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三甲进士出身的戴远山以为,若非今年出了意外,他定然可以跻身一甲。 沈华灿和钟伯同他不敢得罪,只能挑软柿子捏。 只能说,有些人白日做梦,连个枕头都不带。 “无妨,我很快就能处理好。” 面对眼含担忧的两人,韩榆温声安抚,又从笔筒中抽出一支毛笔。 双手执笔,笔杆子飞出残影。 沈华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7节 钟伯同:“......” 原本要两三天才能处理完的公文,韩榆仅用了四个时辰就解决了。 “吴大人,这里是所有的公文,还请检阅。” 吴大人惊呆了,看着整整齐齐的公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全、全都 处理完了?” 韩榆腼腆一笑:“下官别的不行,唯独手速是强项。” 吴大人:“!!!” 失策! 失策! 吴大人暗骂几句,眼珠子左右一转,起身走到放置茶水的小桌上:“不愧是状元郎,做什么都遥遥领先。” 韩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大人谬赞。” 吴大人端来两杯茶:“韩大人渴了吧?瞧你嘴巴都起皮了,快喝一杯,喝完就回去歇着吧。” 韩榆接过茶杯:“多谢大人。” “大人,这几份公文已经校对完毕。”沈华灿走过来,“还得您先核实一番,确认无误了才能交到学士大人那里。” 沈华灿站在吴大人右后方,边说着边递上公文。 吴大人为了接过公文,须得半转过身。 韩榆略微倾身,长指一勾,将两杯茶调了个位置。 吴大人转身,韩榆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好了,你去吧。” 韩榆拱手:“是,下官告退。” 半个时辰后,吴大人第十六趟跑茅房。 跨门槛时一个不留神,摔了个脸着地。 白色的物体从口中飞出,以完美抛物线的痕迹落到韩榆脚边。 韩榆上前扶起吴大人,高声惊呼:“吴大人晕倒了,快送去太医院!” 一阵鸡飞狗跳,吴大人失去了他心爱的门牙,韩榆因为反应迅速,受到同僚的一致褒赞。 对此,韩榆耳尖红红,漆黑的眼眸中闪着清澈的光:“吴大人没事就好。” “吴大人荤素不忌,什么都吃 ,坏了肚子也是活该。” “韩榆人不错,难怪年纪轻轻就六元及第了。” 韩榆被他们夸得手和脚都不知往哪里放,面红耳赤地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浅酌一口。 醇厚柔和,满口留香。 韩榆微微敛眸,将所有情绪藏在眼睫的阴翳下,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 “好茶。” 第92章 次日,韩榆照常点卯,上值,处理枯燥乏味的公文。 吴大人告假了,连着三天没来。 第四天,吴大人鬼鬼祟祟出现在点卯处,每隔一会儿就要东张西望,不时摸一下胡须,生怕被人注意到什么似的。 韩榆远远瞧见,眼里闪过狐疑,向沈华灿投去一个眼神,抛下他快步上前。 吴大人背对着点卯处的大门,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韩榆走近都没发觉。 韩榆猛一拍他的肩膀,语气欣悦:“吴大人,您可算来了,三日不见,下官很担心您呢。” “啊!” 吴大人吓一跳,肩膀缩起后退数步,后背撞上柜子,疼得他面色扭曲,当下怒发冲冠,对韩榆大吼:“咋咋呼呼作甚?想死吗你?!” 猛然拔高的音量引来翰林院无数同僚的侧目,大家皆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俩。 吴大人又怎么了,一来就对韩修撰大吼大叫。 那天吴大人腹泻以致晕厥,还是韩修撰送他去的太医院。 不感恩也就罢了,态度还如此之差。 哎,韩修撰脾性未免太好了些,若是他们,早就指着吴大人鼻子骂回去了。 一时间,韩榆收获众多怜爱同情的目光。 沈华灿:“......” “不是,大人您......”韩榆疑惑地睁大眼睛,“您的牙怎么绿了?” 吴大人表情骤变,忙抬手捂嘴。 可就算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同 僚们锐利的双眼。 “韩修撰不说我都没注意,吴大人真的绿了。” “吴大人告假这几日,莫不是补牙去了?我猜猜,难道吴大人是用翡翠补的牙?” “翡翠补牙?为何不用其他材质,绿油油的,不细看跟菜叶子黏在牙上似的。” “吴大人,你真是糊涂啊,日后后悔了,想换都换不了。” 吴大人:“......” 藏了一路的小秘密,就这么暴露人前了。 吴大人恼羞成怒,恶狠狠瞪向韩榆:“关你何事?有这说闲话的功夫,一摞公文都处理完了!” 韩榆面露惊慌之色,深深作揖:“下官是无心之举,还请大人恕罪。” 言外之意,我不是故意告诉大家你给自个儿安了个翡翠假牙的。 “噗——” 同僚们没忍住,低低窃笑出声。 韩修撰可真是......活宝一个! 没见着吴大人脸都绿了,堪比他那两颗翡翠假牙,韩修撰你作甚还在戳他的心窝子? 侍讲学士实在看不下去韩榆那副傻乎乎,被人指着鼻子呵斥还一个劲儿往上凑的憨样,趁吴大人气得说不出话,向韩榆招手:“韩修撰,藏书楼已有数日未整理,今日就由你去吧。” 韩榆不放心地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吴大人,乖巧走上前:“是,卢大人。” 侍讲学士眼中笑意浓郁,就这么当着吴大人的面,带走了惹起今早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韩榆。 路过吴大人身边时,卢大人不忘拍 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往后学士大人肯定对你的印象最为深刻。” 学士大人哪哪都好,就是不认脸。 明明是共事多年的同僚,两人迎面相撞,学士大人依旧认不出人,因此闹出许多笑料。 同僚们若有什么事找学士大人,首先要报上名来,才能展开后续的沟通交流。 现今吴大人门牙绿油油,可不就成了他的最典型标志,学士大人凭这个就能认出来。 韩榆落后卢大人一步,随他往藏书楼而去。 将将跨出门槛,身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余光中,吴大人直挺挺砸到地上。 倒下的过程中,脑袋磕在柜子上,震得柜子上那几本比砖头还厚的书籍呈直线滑落。 吴大人倒地的一瞬,书也砸到了他脸上。 现场如何血腥、如何凄惨自不必赘述,总之吴大人再一次告假了,归期不定。 而彼时,韩榆兢兢业业在翰林院的藏书楼里整理书籍。 将放错位置的书籍按照编号放回原位,再记下有损毁的书籍编号,后续会有专人修复,顺便再用鸡毛掸子给书架做个简单清洁。 以上,是韩榆今日的任务。 韩榆身形矫健,手脚麻利,扶着梯子爬上爬下都不觉得累。 藏书楼分为上下两层,书籍浩如烟海,旁人需要一整天才能做完的差事,而韩榆做完只需三四个时辰。 整理好最后一面书架,距离下值还有一个时辰。 韩榆为自己倒了杯茶,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 书,百无聊赖地翻阅着,用来打发时间。 这是一本史籍,书中记载了大越建朝以来的历届帝王,包括但不限于他们的可公开信息,相对应的政治举措,以及在位期间的功绩。 韩榆一目十行地扫过目录,往后翻一页,太.祖皇帝四个字映入眼帘。 韩榆没来由地想起许久之前的那场梦境。 捏着书角的指尖来回摩挲几下,韩榆抿一口茶,目光落在面前的白纸黑字上。 太.祖皇帝生年不详,于元武五年驾崩。 在位仅五年,原因是病逝。 下文并无过多文字叙述,只短简略几句,便概括了这位开国女帝的壮阔却短暂一生。 功绩仅四个字——建立大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8节 韩榆记得很清楚,当年被读书人贬为难登大雅之堂的野史中有提到过,一百多年前那几场为大越建国奠定决定性基础的战役,都是由这位太.祖女帝领兵。 而他现在手里捧着的史籍,对那几场战役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韩榆放下茶杯,眼底划过思量。 刻意抹除? 还是野史捏造虚假事实? 孰对孰错,韩榆一时间无法判断。 或许他需要在调查内容中加上这一条。 韩榆定了定心神,又往后翻阅。 第二位女帝仍旧如此,她虽比太.祖活得更长久,却未立下任何功绩。 再往后,是大越第三位皇帝,明兴帝。 与前两位皇帝不同,这位明兴帝是个男子。 有关明兴帝的记载起始于整张纸的最后一列 ,具体为他的生卒年。 韩榆漫不经心地翻到下一页,大段大段的文字映入眼帘。 ——全都与明兴帝有关。 韩榆心神一震,没有仔细看,而是迅速往后翻。 连着翻了三次,有关明兴帝的记载才算结束。 较之两位女帝的记载,与明兴帝相关的文字是前二者总和的十倍有余。 韩榆先前还在想,这般简短的记载,几位皇帝加一块儿怎么会叠成厚厚一本。 现在算是明白了,敢情详细到夸张的描述都藏在后头。 韩榆啧了一声,继续往下看。 看到明兴帝派遣船队出海,带回土地红薯等高产作物,又让韩榆想起当年书斋里,有关到底是谁派人出海的争论。 “在看什么?” 正想得入神,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韩榆掀起眼帘,来人是卢大人。 韩榆忙不迭放下书,起身行礼:“大人。” 卢大人拿起史籍,粗略翻几页,随口问道:“对这个感兴趣?” 韩榆垂手而立,温声道:“整理好书架后正好看见,便取下来翻阅一二。” “都整理完了?”见韩榆点头,卢大人一脸诧异,“倒是迅速。” 韩榆笑而不语,谦逊温和的模样足以让十之八.九的人心生好感。 卢大人把史籍放回去:“本官见你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困惑?” 韩榆不着痕迹瞥了眼铺开的史籍,看到书中如是形容明兴帝——千古一帝。 “是有些许疑惑之处。”韩榆坦然承认,“但是不妨碍下 官了解我朝的历史。” 卢大人笑了声,笑容里似乎蕴藏着别样的意味:“史籍都是由史官整理编写出来的,或多或少夹杂着个人观念,韩修撰只看看就好,不必全信。” 韩榆应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大人可要检查一下,若有疏漏之处,下官也好及时弥补过错。” 卢大人在藏书楼走一圈,回到韩榆跟前:“没问题,走吧,该落锁了。” 韩榆落后半步,将藏书楼的大门锁上。 卢大人信步向前:“藏书楼每旬有五日开门,朝中官员尽可前来借阅。本官看韩修撰喜爱读书,闲来无事大可以来藏书楼走一走,读万卷书,可开阔视野,亦可增长知识。” “是,下官谨遵大人吩咐。”韩榆一板一眼地道。 卢大人失笑:“韩修撰当真是......切记莫要做那逆来顺受之人,有时候退让只会让人变本加厉。” 他也是看韩榆办事妥当,却因心思简单备受某些人的欺压,一时好心泛滥,这才叮嘱韩榆几句。 说实话,比起韩榆,还是他那个在户部任职的堂兄更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 自打韩松接手良种相关的事宜,不知多少人觊觎妒恨,陷害打压就没断过,他这个在翰林院任职的都听到过风声。 而韩松的表现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圆滑机敏,对阴谋诡计的感知和预判甚至远胜过好些浸润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那些个想给韩松找麻烦的,最终 哪个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 反观韩榆,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天真单纯,又有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韧。 韩榆和韩松这对堂兄弟,简直是南辕北辙般的存在。 并非说韩榆这样不好,只是善意的规劝和提醒。 这些天卢大人都看在眼里,除了个别人,翰林院里诸多官员,哪个不说韩榆一句好。 韩榆这样的人,天生带着吸引力。 当这股引力发挥作用,或许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可怖结果。 韩榆眨了眨眼:“下官明白,多谢大人指点。”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上半年我还刀了个人。 不过,这正是韩榆想要的结果。 扮猪吃老虎,方便背地里捅刀子。 可怜的吴大人估计一辈子也想不到,害他磕掉门牙的罪魁祸首,正是他针对打压的韩修撰。 回到翰林院,沈华灿和钟伯同正伏案处理公文,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韩榆阔步上前:“还剩多少?可要我帮你们分担一些?” 沈华灿也不跟韩榆客气,毫不犹豫地把公文推给他:“还剩二十多份,这六份就辛苦榆哥儿了。” 韩榆伸手接过:“小菜一碟。” 钟伯同踟蹰片刻,取了五份:“多谢韩小兄弟。” 他比沈华灿的还多些,只是不太好意思让韩榆为他分担太多的公务。 “钟兄无需言谢,早点交差早点走人。”韩榆抱着公文落座,“今日是我头一回去藏书楼,里面的书少说也有上万本书,赶 明儿我可得借两本回去。” 钟伯同边处理公文边说:“翰林院的藏书楼不算什么,后边儿还有个更大的藏书阁,里头容纳了天底下数不清的古籍,可惜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机会进去。” 韩榆悬腕挥洒:“光是藏书楼的书就够我看很久了,说不定等看完那天,我也能去藏书阁了。” 钟伯同掷地有声道:“对,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三人心怀期待,手中的笔杆子动得飞快。 韩榆最先处理完十一份公文,分别还回去,坐在椅子上喝茶,等沈华灿结束一起回去。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三位大人,今日戴庶吉士请大家吃酒,待会儿下了值可别忘了。” 前来通知的庶吉士语速极快地说完,又去隔壁通知。 韩榆虚虚捏着茶杯:“去吗?” 沈华灿没忘记这些天戴远山对韩榆直接或间接的针对,拧起眉头:“这种形式的宴会去不去都无所谓吧?” 去了也是给自己找不愉快。 钟伯同抬起头,却是不一样的意见:“这算是新科进士私底下第一次宴会,怎么都得去一遭。” 除非想被那些个同年在背地里说道。 “行吧。”韩榆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就去。” 人设既已立下,万不能中途崩坏。 一个意气风发,待人热情友善的少年状元,怎么会缺席集体宴会呢? 于是,傍晚下值后,韩榆混在一众刚上任不久的同僚之中,步行前往.... .. “青楼?” 韩榆望着前方灯火迷离,娇笑不断的长街,鞋底跟粘了浆糊似的,迈不开半步。 韩榆后悔了,他就不该答应。 沈华灿也是同样抗拒的神色,瞥一眼满脸兴奋的同僚,忍着嫌恶同韩榆低语:“要不咱们回去?” 不待韩榆出声,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戴远山搂住了肩膀:“韩大人愣着作甚?还有沈大人,大家都进去了,咱们也快些进去吧,今儿我可是斥重金点了花魁唱小曲儿呢!” 随后,一手拉一个,不由分说地把韩榆和沈华灿拽进了最热闹的那家青楼。 周遭乱作一团,脂粉与酒香纠缠在一处,呛得韩榆连打两个喷嚏。 沈华灿本就鼻腔敏感,闻不得丁点儿刺激的味道,亦无法幸免于难。 韩榆轻咳一声,放声道:“戴大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沈华灿深呼吸,双脚定在原地,不去看左边楼梯口衣着轻薄的女子:“来日我和韩榆做东道主,请诸位好酒好菜如何?” “韩大人和沈大人这副模样,怕是还没见识过何为女子吧?”戴远山笑得不怀好意,“待会儿温香软玉在怀,您二位就不急着要走了。” 韩榆因戴远山轻挑的口吻面露不虞之色,拨开对方搭在他肩头的手,转身就要走。 “韩大人这是怎么了?” 韩榆循声望去,十皇子越英叡与一相貌英气的男子站在不远处。 戴远山见了,快步迎上去:“十......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49节 子,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越英叡着一身常服,手持折扇,是典型的富贵公子哥儿的打扮:“大哥说要带我来见见世面,不料竟在此处碰见熟人,你们这是?” 戴远山的口吻恭敬且谄媚:“今儿翰林院任职的进士们在此设宴。” “那真是巧了。”越英叡一抚掌,“我与大哥二人正无聊得紧,不若与你们一起?” 双方一拍即合,直奔二楼包厢而去。 戴远山恭维越英叡的同时,没有忘记韩榆和沈华灿:“韩小兄弟和沈小兄弟,你们莫要再使小性子了,别让殿下看笑话。” 韩榆面带微笑:“怎么会,走吧,上去。” 戴远山满意笑了,快步跟上越英叡和那位被他称为大哥的男子。 韩榆隐晦地和沈华灿对视。 你信是巧合偶遇吗? 不信。 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实在不行榆哥儿你就装醉,这一招屡试不爽。 韩榆看着沈华灿暗含鼓励的双眼:“......容我找准时机。” “辛苦榆哥儿了。”沈华灿拍拍韩榆的小臂,低声嘟囔,“又是设宴又是做戏,真是难为他们了。” 韩榆一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只他一句话,多得是人为他跑断腿。” 包厢足够大,可以同时容纳数十人。 韩榆踏入包厢,同僚早已和年轻貌美的妓子闹作一团,全无身着官袍时的端正气度,衣衫不整,轻浮而浪.荡。 韩榆搜寻钟伯同的身影,他身边 同样跪坐着一名妓子,好在举止有度,两人之间亦隔着一段距离。 韩榆当机立断,拉上沈华灿去找钟伯同:“钟兄,麻烦往旁边让让,咱们仨挤一处。” 钟伯同从善如流地往左移,避开旁边的女子,同两旁的同僚耳语:“实在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设宴......” 韩榆抿唇:“与钟兄无关,总要面对的。” 钟伯同苦笑,向韩榆和沈华灿自罚两杯。 阮家因为平常侯夫人的缘故亲近三皇子一系,钟家与阮家互为姻亲,就算南阳伯素来中立,不偏向任何一个皇子,钟伯同也不是除三皇子以外的皇子们拉拢的对象。 反观韩榆和沈华灿,本身便是状元榜眼,深得天下读书人的赞誉,又有沈绍钧这个师公/祖父,可不就成了皇子眼中的香饽饽。 韩榆也给自己倒一杯,不过只沾了唇,意思到了就行。 钟伯同知晓韩榆的酒量,想来也不会计较。 另一边,随着越英叡到场,瞬间将包厢内的气氛拉到最高峰。 官员撇开怀中的妓子,争相向越英叡敬酒。 越英叡烦不胜烦,几次三番变了脸色,又在一旁随同前来的男子,戴首辅嫡长孙戴晋翰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忍耐。 待应付完了所有人,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 越英叡抹了把汗,跟戴晋翰抱怨:“早知如此,我就不让戴远山在青楼设宴了。” 戴晋翰好生劝说道:“计划已定,如何能更 改?” “真是烦死了,等韩榆和沈华灿入了本皇子门下,定要好好整治他们一番,泄一泄今日的火气。”越英叡自言自语,“说正事,大表哥,你人都安排好了吧?” 戴晋翰点头应是:“是楼里最漂亮的姑娘,那两人从未沾过女色,一旦尝了,定然离不开......” 话未说完,越英叡身后的贴身内侍尖声道:“殿下,韩榆好像趴桌上了。” 越英叡:“???” 戴晋翰:“???” 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 越英叡站起来,在角落里发现了韩榆三人。 韩榆手边酒壶倾倒,醉得不省人事,双手还死死抱着酒杯,睡得可香甜。 越英叡:“......” 越英叡怒气上头,狠狠踹了内侍一脚:“本皇子不是让你盯着他们?” 内侍吃痛也不敢叫出声,苦着脸叫屈:“奴才有盯着啊,只是方才殿下让奴才给您的酒壶里掺水,奴才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见那韩榆趴了。” 越英叡咬紧后槽牙,去看戴晋翰:“怎么办?” 戴晋翰摇头:“既然韩榆醉酒,沈华灿必定会带他离开,我们若是强留,反而会适得其反。” “难道就这么放他们离开?”越英叡不甘心地问。 为了引韩榆和沈华灿上钩,他许了戴远山很多好处,还给了青楼鸨母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计划落空,意味着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踌躇之间,沈华灿已经到了跟前。 “ 韩榆不知壶中是酒,喝几杯就倒下了,微臣答应了韩家长辈,若是韩榆在外醉酒,定要第一时间带他回去。” 越英叡还能怎样? 自然是笑着送客了。 越英叡目送沈华灿和钟伯同扶着醉鬼韩榆离开,额角青筋直跳。 目标不在了,他也没久留,很快就和戴晋翰离开了。 揣着一肚子的火气回了宫,又与越英乾和越英祯狭路相逢。 看着由远及近的两个庶出种子,越英叡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父皇未免也太放纵你们了,整日无所事事在宫里闲逛。” 越英乾才不怕他,当下反击:“哪有十弟贵人事多,忙了宫里的还要忙宫外的。” 显然,他们已经得了消息,越英叡意欲在宴会上招揽韩榆和沈华灿。 这会儿见越英叡脸色铁青,便猜到他失败了。 越英乾心中窃喜,嫡皇子又怎样,还不是不得父皇喜爱:“况且我与九弟并非无所事事,父皇要去母妃宫里用膳,特地派人前来传话,让我和九弟一同前去。” 果然,越英叡脸色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呵,跟我斗,你还嫩了点。”越英乾看向越英祯,“我看越英叡短时间内不会放弃,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越英祯深表赞同:“五哥说的是,咱们得从长计议,万不能跟越英叡那蠢货一样,把事情搞砸了。” “还是九弟深谋远虑。”越英乾拍了拍越英祯的后背,用气音说道,“待来日大 事得成,定少不了九弟的好处。” 越英祯眼神微闪,避开越英乾野心勃勃的目光。 为什么不能是...... “奴婢见过五皇子,九皇子。” 清脆的嗓音打断越英祯的思绪,他抬头看去,有点眼熟。 “起来吧。”越英乾抬了抬手,问,“你可是长平宫里的人?” 相貌清秀的年轻宫女起身,低眉顺目道:“奴婢正是瑶华宫的人。” 越英乾看向宫女的来路,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从哪里来?” “回五皇子,奴婢是从朝阳宫来,替公主给陛下送雪梨银耳汤。” 越英乾暗道不妙。 “陛下将要摆驾瑶华宫,奴婢得赶紧回去准备着。”宫女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说罢,便脚步匆匆地跑远了。 言行嚣张,全然不把两位皇子看在眼里。 果然,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越英乾咬紧腮肉:“走,回去。” 越英祯不明所以:“不是去母妃宫里用膳?” “你没听说父皇要去瑶华宫?”越英乾咬牙切齿地道,“父皇每回陪长平那死丫头用膳,用完之后直接回朝阳宫,今儿肯定也不例外。” 越英祯很是失望:“那咱们见不到父皇了?” 越英乾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父皇一贯宠爱母妃,明儿让母妃送点吃食去,晚上定能瞧见。再者说,父皇已有几日没见我,就算是为了我,父皇也会排除万难过去的。” 越英祯偏头去看越英叡高傲的侧 脸,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是啊,父皇最疼五哥了。” “那是。”越英乾倨傲地抬起下巴,“长平再怎么得宠,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日后还不是要仰仗你我?” 越英祯心不在焉地笑笑,跟上越英乾。 ...... 却说瑶华宫的宫人一路疾行,很快回到瑶华宫。 “殿下,陛下处理完政务就会过来。” “知道了。” 泠泠嗓音穿透玉质的珠帘,斜靠在贵妃榻上的女子缓缓侧过脸,细长手指捏着薄薄一本书。 紫棠色的裙摆逶迤而下,灿金的日光打在昳丽面庞上,也难抵消那化不开的清冷。 眸如星月,冷若冰霜。 宫女始终低眉顺目,存在感极低地跪在贵妃榻前,阐述途中遇到两位皇子,并对方的反应神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0节 “唔......这笔账正好算到老十头上。”女子丢开书,“还有那姓戴的,也不必留了。” “是。”宫女柔顺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瑰丽堂皇的殿内,只余下女子一人。 女子款款起身,踱步到长案后,眼睫微敛,长指拨弄琴弦。 那是一把瑶琴。 琴身遍布细碎交错的划痕,似乎有些年月了。 琴声不成调,与夏风交融,丝丝缕缕地缠进燥热的空气里。 ...... 另一边,韩榆“醉醺醺”的被沈华灿和钟伯同送回家。 韩松闻声而出,向两人拱手:“多谢两位送他回来。” “榆哥儿喝了点酒,韩二哥别忘了让人给他煮一碗 醒酒汤。” 免得明日上值头痛难忍。 韩松颔首:“知道了,天色不早,你们也回去吧。” 双方辞别,各回各家。 韩松送韩榆回房间,吩咐下人煮醒酒汤。 吩咐完转身,对上韩榆清明的眼眸。 韩松:“......所以还要不要?” 韩榆抻长双腿,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韩松,拖长了语调讨价还价:“想喝雪梨银耳汤。” 韩松沉默半晌,咽下晚上吃甜会睡不好的言论:“先洗澡,一股脂粉味。” 也不问韩榆一身味道的来处,便匆匆离去。 不多时,有人送来雪梨银耳汤。 韩榆喝完漱口,便躺下睡了。 翌日,翰林院又有官员告假。 据说戴远山一夜睡醒突然不能说话了,正请了大夫医治。 和吴大人一样,归期不定。 韩榆喝着降火的凉茶,继续处理公文。 傍晚下值,韩榆上了马车,负责驾车的韩一带来一个消息:“查到那位的行踪了。” 韩榆掀起眼皮:“那就去会一会他。” 马车一路疾行,来到城西一座三进宅院门口。 韩一自请探路,韩榆允了。 不多时,韩一回来,手里多了张字条。 “戴远山的话我不喜欢,你去的地方我也不喜欢。” 韩榆:“???” 第93章 “戴远山的话我不喜欢,你去的地方我也不喜欢。” 韩榆将这张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 其实他和好心人同感,厌恶戴远山的轻佻,更不适应青楼那种地方。 就算韩榆经历了男女关系混乱的末世,又在三妻四妾的古代生活十二载,也无法做到坦然置身于烟花之地,面不改色地同素不相识的女子亲近。 但是—— 这与好心人有什么关系? 他莫不是在自己身上安了双眼睛,每时每刻派人盯着,否则不会连戴远山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 韩榆怀疑,戴远山突然说不出话,十有八.九是这位的手笔。 以及韩一能查到那处宅院,也是对方有意放纵,只为了引他过去,借字条表达不满。 韩榆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心底升起一股恼意。 他将字条卷起又打开,如此重复数次,字条都起毛边了,才放到一边。 韩榆不是那种有话闷着不说的人,除了某些特定的事情,譬如二哥重生,譬如他私底下的安排部署。 他和好心人姑且算作笔友,逢年过节也有往来,与其双方绕圈子,遮遮掩掩,不如敞亮地问出来。 所以韩榆一改往日大猫伸爪子般的试探,非常直球地写了封信,让韩一送出去。 “你我相识多年,是否该见一面?” 信寄出去,却迟迟没有回音。 直到夏去秋来,越京下了第一场雪 ,韩榆也没等到回信。 对此,韩榆表示——嘁,胆小鬼! 有本事暗地里窥探他的行踪,没本事坦诚相见。 韩榆对镜整理衣冠,唇角绷成一条直线,昭示着少年人此时心情不太妙。 “无所谓,我不在乎。” 韩榆眼睫眨动几下,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打开房门,寒风咆哮着灌进来,割得韩榆脸皮冰冷刺痛。 韩榆面不改色退回去,“啪”地甩上门,在衣柜里一阵寻摸,又往身上套了件衣裳。 韩榆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更不想带病上值,尽管那样会让同僚又一次对他赞不绝口。 再拉开房门,果然暖和不少。 韩榆出了四进院,一路往饭厅去。 大雪连下三日,昨天夜里才停。 如今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一片素白,挂在檐下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天不亮就有下人将路上的雪清扫干净,韩榆阔步行走,并无积雪碾压的沙沙声响起。 穿过垂花门,韩榆走在影壁下,隐约有笑闹声由远及近。 是韩文邈和韩文观在玩闹。 孩童无忧无忧的笑声足以涤净所有的负面情绪,韩榆勾唇,缓缓呵出一口雾气。 然后,被一只从前方飞来的雪球砸个正着。 冰冷的雪球正中韩榆面门,在接触的一瞬间炸开,雪花迸溅,大半沿着领口滑入深处。 透心凉,心飞扬。 韩榆敢保证,他的脸一定比这该死的雪球更冷。 小韩大人打了个寒噤,面无表情地目视 前方:“出来。” 热闹的笑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弭无踪。 无人应答。 韩榆拂去下巴上的雪水,声音好比那冰坨子,冻得人一个激灵:“我数三声,再不出来今日课业加倍。” “一。” “三。” 韩文邈:“???” 韩文观:“!!!” 韩文观小朋友惊呆了,一下子忘记藏匿身形,从藏身的院墙后蹦出来:“酥酥你耍赖,不是这么数的!” 韩榆双手环胸,斜睨他一眼:“这是我的规矩,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韩文观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韩文邈同样忐忑不安,生怕双倍课业照进现实。 “小叔叔,我错了,我不该在家里乱玩打雪仗,还砸到了小叔叔。”韩文邈垂头耷脑,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小叔叔你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韩文观眨巴着眼睛,蠕动嘴唇,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韩文邈微微侧过脸,自以为隐蔽地朝他摇了摇头。 韩榆将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气极反笑:“邈邈,小叔叔知道你疼弟弟,但不是这么个疼法。” 韩文邈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愕不加掩饰:“小叔叔?!”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韩榆哼声,“别管,我就是知道。” 韩文邈:“......” 韩榆不再看他,转而去看韩文观。 韩文观抠手指,红扑扑的小脸满是愧疚:“对不起酥酥,是我的雪球砸了你。” 韩榆面带微笑:“知错能改便是 好孩子。”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1节 韩文观眼睛一亮:“酥酥原谅我了吗?” “当然......”韩榆顿了顿,在韩文观满怀希冀的注视下缓缓开口,“不可能。” 韩文观:qaq “走吧,韩文观小朋友。”韩榆牵起韩文邈,反手拎起蔫了吧唧的韩文观,“等我换个衣裳,再跟你好好谈谈。” 韩文观:瑟瑟发抖.jpg 韩文邈一脸担忧地看着小叔叔手里两脚悬空的弟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观观弟弟对不起,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不敢救你。 祝你好运:) 最后,韩文观被韩榆训得抬不起头,也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主动要求(bushi)写一篇长达五百字的检讨书。 全程旁听的韩文邈对此表达了深深的同情,在韩榆看不到的地方对韩文观努力微笑,给予他精神上的鼓励。 就连闻讯赶来的韩家其他人都没一个护着韩文观的,纷纷表示韩榆训得好。 即便韩文观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可当所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四岁大的小孩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委屈。 长子的这些反应都被韩松看在眼里,安抚好因为月份大了导致精神不济的妻子,孤身一人去了韩文观的房间。 韩松在门口站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门上的小木牌。 只巴掌大小,用砂纸打磨得十分光滑,由两根细绳穿洞而过,挂在门板的钉子上。 木牌上是五个字——观观的 小屋。 这是七月里,韩榆一时兴起,和韩兰芸瞎琢磨出来的。 韩宅有四进,房间太多,韩家人初来乍到,难免走错房间,从而引起一些乌龙事件。 韩榆就想出这么个主意,在每个人的房门挂上小木牌。 xx的小屋。 并且配图,在旁边画上通俗易懂的简笔画。 自那以后,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韩榆总是这样,注意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予以细致入微的体贴关怀。 无论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韩松收敛思绪,抬手敲门:“观哥儿。” 只敲了一下,房间内旋即传来闷声闷气的回应:“爹?” 韩松缓声问:“爹可以进来吗?” 伴随着哒哒脚步声,韩文观走过来开门。 房门大敞,小家伙仰起头看着老父亲,眼眶红红:“爹,您今日不上值吗?” 韩松牵起韩文观,信步走进房间:“要上值,但在这之前,爹想来看一看你。” 韩文观低头,撅了噘嘴,小声嘟囔道:“我有什么好看的,爹要是点卯迟了,会挨骂的。” 韩松轻描淡写道:“不会。” 不会迟到。 亦不会挨骂。 他如今虽只有正五品官衔,户部却无一人敢轻视他。 尚书大人齐冲暂且不提,因为韩榆的缘故,对韩松多有照拂。 光是左右两位侍郎,在韩松不动声色化解了几场针对他的阴谋诡计,而始作俑者下场极惨后,也都对他客客气气,从不颐指气使。 更遑论年中时皇庄上 的稻谷大丰收,亩产千斤,永庆帝得知后龙颜大悦,厚赏了他和发现良种的韩榆。 虽然后来在越京范围内推广试种的时候,永庆帝将功劳尽数揽到自个儿身上,可韩榆和韩松在良种这件事情上的贡献毋庸置疑,亦是满朝文武皆知的。 这便是韩松的底气所在。 韩文观爬上椅子,晃着两条短腿,鼓着腮帮子:“所以爹是来安慰我的吗?” 韩松正色道:“不是。” 韩文观:“???” 小家伙眼睛瞪得溜圆,软绵绵的声线直接破音:“什么?!” 韩松淡定落座,无视长子控诉幽怨的眼神:“今日这件事,起因在你。” 霎那间,韩文观又蔫了:“我知道。” “你小叔算是受害者。”韩松继续道,“他是为你好,你不能怪他。” 韩文观挠了挠带着婴儿肥的脸蛋,这下都顾不上伤心难过了,头摇成拨浪鼓:“我没怪酥酥。” ——酥酥是小家伙对韩榆的爱称,听习惯了韩松觉得颇有一番趣味。 “这样很好。”韩松面露赞许之色,话锋一转,“观哥儿切记,无论何时,都要对你小叔好,不能仗着他疼你就欺负他。” 语重心长的训诫口吻,听呆了韩文观,连晃悠的双腿都不动了。 震惊过后,韩文观跳起来喊:“我才不会欺负酥酥呢,我最喜欢酥酥了!比喜欢爹还要喜欢!” “我已经向酥酥道过歉,酥酥原谅了我。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自己做 错了事,接受你们的指责,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觉得委屈。” “我不高兴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说我的不是,才不是因为酥酥。”韩文观绷起小脸,“而且五百字检讨超多的好吗?” 他手都要写废了! “酥酥说了,小孩子有任性的权利,我才四岁,上天入海都可以!” 韩松:“......” 看着精气神十足,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发表长篇大论的长子,韩松就知道他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样很好,只要你乖乖的,以后爹不会训斥你。”韩松按下心中的微妙,递出握了一路的藕丝糖,“吃吧,吃完继续写。” “当然要继续写,写完要交给酥酥的。”韩文观嗷呜叼住藕丝糖,“不过爹有句话说得很对。” 韩松一目十行地浏览检讨书内容,随口问:“什么?” “酥酥是咱家最弱的一个,不仅我,所有人都不能仗着酥酥脾气好就欺负他。”韩文观拍着胸口道,“您放心,等我长大了就去习武,一定会保护好酥酥的!” 韩松:“......” 所以这才是韩文观在韩榆面前过分乖巧的真正原因吗? 韩榆:“???” 是谁给了你我很弱的错觉? 安抚好长子受伤的情绪,眼看要到上值时间,韩松便让韩文观在家乖乖的,去前边儿找韩榆。 韩榆还在饭厅里,面前倒扣着几个茶杯:“邈邈你又输了,还来吗?” 韩文邈被小叔叔耍得团团 转,却还是不甘心:“再来一次!” 韩榆瞥了眼门口的韩松,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杯底。 多个来回,指尖几乎飞出残影。 茶杯在韩榆的指间不断更替着位置,看得人眼花缭乱。 饶是韩文邈目不转睛地看,也不可避免地看花了眼。 “好了。”韩榆一拍桌子,“来猜,铜钱在哪个里面?” 韩文邈呆住,向齐大妮投去求助的目光。 齐大妮抱着手炉直摇头:“你奶眼睛不好,看不清喽。” 韩文邈咬了下嘴唇,眼一闭心一横,胡乱指了个。 “咦?还真被你猜对了!” 韩文邈睁开眼,揭开的茶杯底下,赫然放着一枚铜钱。 “邈邈真厉害,这铜钱就归你了。”韩榆起身,“在家好好读书,记得劳逸结合,我跟你二叔上值去了。” 韩文邈捏着铜钱,眼睛亮晶晶的:“好,二叔小叔慢走。” 亲眼目睹韩榆趁韩文邈不注意,手指一勾一挑,把旁边茶杯里的铜钱调换到韩文邈选中的茶杯里的韩松:“......” 韩榆轻整官袍,阔步往前走:“走吧二哥,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点卯了。” 韩松嗯一声,抬脚跟上韩榆。 “对了二哥,观观那边......”韩榆踟蹰了一瞬,“他有没有哭?” 韩榆其实并不生气,只是为了帮助两个小子树立正确的三观。 勇于承认错误,以及做一件事情之前先考虑后果,盲目承担罪责不可取。 事后想起韩文观含着 两包泪的眼睛,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严厉。 韩松淡声道:“哭倒是没哭,只是因为所有人都不帮他说话,心里难受,这会儿已经好了,正为检讨书头疼。” 韩榆忍俊不禁:“那就好。” 韩松沉吟片刻,还是放弃了将长子的“酥酥最弱”观点告诉韩榆。 或许等未来某一日,由长子亲自目睹真相,这样会更有趣一点? 韩大人难得促狭地想。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2节 雪球事件过后,韩榆明显感觉到,韩文观更爱黏着自己了。 韩榆对此乐见其成,心情一好,就给两个小子多布置了几道试题。 韩文邈&韩文观:“???” 霜前冷雪后寒,大雪过后,气温明显降低,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 这天早上,韩榆照常来到点卯处。 点卯处的主事认得韩榆,在他名字后边儿勾了个记号:“也是巧了,沈修编前脚刚走,韩修撰后脚就到了。” 韩榆笑道:“天气寒凉,禁不住在家中多磨蹭了会儿。” 主事感慨道:“每逢这时,年岁已高的老人家就遭罪喽。” 韩榆点头称是,心想着下值后去探望沈绍钧。 这些年沈绍钧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稍有不慎就要卧病在床,许久才能痊愈。 前阵子才得了几根百年野参,正好给师公送一对过去,防患未然。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韩榆刚坐下,就注意到沈华灿略显憔悴的脸色,不由侧目:“灿哥儿这是怎么了?” 沈华灿揉了揉胀痛的额头 ,声音沙哑:“祖父昨日受了寒,烧了大半夜,我离家时还没醒。” “师公吉人自有天相,等会儿中午可以跟卢大人打声招呼,回去一趟。”韩榆也很担心,但还是拍了拍沈华灿的肩膀,安慰道,“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告假几日,为祖父侍疾,想来学士大人不会有意见。” 沈华灿有些动摇。 祖父只剩他一个亲人,他却无法在病榻前照料,心中万分愧疚。 韩榆又道:“吴大人前阵子又是补牙又是砸伤了头,连着告了半个多月的假,其实就破了点皮。” “还有戴大人,据说现今仍无法说话,这都几个月了,我听卢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学士大人说要是戴大人月底再不来,这庶吉士的位子也不必给他留了。” “和他二人相比,灿哥儿你告假是事出有因,出于孝道,谁都说不到你什么。” 沈华灿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我须得守着祖父才能安心。” 韩榆表示理解,并主动为他分担了一小半公务。 午时,韩榆和沈华灿向卢大人道明缘由,便匆匆往沈家赶去。 沈绍钧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呼吸一时重一时轻,直看得人心惊胆颤。 沈华灿坐在床边,耐心地给沈绍钧喂药。 沈绍钧的意识不太清醒,喂一勺漏半勺,弄得自己和沈华灿一身褐色的汤药。 韩榆愁眉不展,低声问孙管家:“大夫怎么说?” “老爷本就年岁已高,这厢受了寒,大 夫又说他常年郁结于心......”孙管家别过脸,飞快抹了把眼睛,“总之还得看老爷自个儿能不能撑过去。” 韩榆对孙管家老泪纵横的模样视若无睹,语气笃定:“师公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灿哥儿,他一定会好的。” 好容易给沈绍钧喂了药,沈华灿又守了一会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翰林院。 下午,沈华灿找上学士大人,告假五日。 学士大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更钦佩沈绍钧这样的当世大儒,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可五天后,沈绍钧仍不见好,依旧缠绵病榻。 沈华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韩榆和席乐安亦忧心不已。 这边沈绍钧一倒下,有些牛鬼蛇神就按捺不住了。 这天韩榆和席乐安下了值,前来沈家探望沈绍钧。 进了门,先去炭盆边烤火,等身上寒气散了才上前。 “师公今日感觉如何?” 沈绍钧轻咳两声,微微颔首:“好多了。” 其实不然。 任谁都看出来,他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 韩榆嘴角的弧度落下一瞬,很快又牵起:“那就好,眼看这个月还剩最后一天,下个月就要过年,师公可得赶紧痊愈,届时热热闹闹过个除夕。” 席乐安附和:“我大哥寄来好些腊肠腊肉,虽不是什么稀罕吃食,可都个顶个儿的香,到时候我给您送来。” 沈绍钧连声应好,遍布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祥。 这时,有一小厮端着托盘进来:“老爷,该 喝药了。” 韩榆循声望去,是个生面孔。 眼看小厮端着药碗往床边去,韩榆叫住他:“孙管家呢?” 小厮脚步顿了顿:“回韩公子,孙管家有其他事要忙,特意叮嘱奴才让老爷按时喝药。” 沈华灿视线在韩榆和小厮之间游移,眸光微闪:“你不必,我来。” 小厮却避开了,咧着嘴笑:“这是奴才该做的,哪能让小少爷您来?” 说着,直奔沈绍钧而去。 才走两步,就被韩榆拦住:“这药......我怎么瞧着不太对?” 小厮眼神一变,扬起药碗朝沈绍钧砸过去。 与此同时,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刺向立在床边的沈华灿。 韩榆右手扯过床帐,拦下滚烫的汤药,同时左手手腕一转,露出掩在袖中的铁鸳鸯。 “灿哥儿让开!” 刀片飞出,擦着毫无防备的小厮颈侧飞出去。 顷刻间,血管被刀片割开,血花四溅。 沈华灿就地一滚,避开小厮的匕首,却没避开那滚烫黏稠的液体。 “扑通!” 小厮应声倒地,身体抽搐着,鲜血不断从割裂处涌出,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沈华灿和席乐安都是第一次直面鲜血,见到这一幕,只觉浑身僵硬,连呼吸都静止了。 “老爷!小少爷!” 孙管家急切的呼唤和着急促步伐闯入门内。 韩榆偏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孙管家身上的喷溅性血迹。 孙管家绕开小厮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一把扯开床帐: “老爷您没事吧?” 沈绍钧呼吸有些急促,大口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该死!”孙管家恨极,“是我的疏忽,竟让沈家人混进来,还被他们引走了,若非韩公子......” “无需言谢,孙爷爷您看着灿哥儿和安哥儿,他们好像被我吓到了。”韩榆俯下身,凑到沈绍钧耳畔,“师公,他们这般猖狂,您舍得留灿哥儿一人面对那群豺狼虎豹吗?” “师公您是知道我的,最是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又何必再护着灿哥儿......” 话未说话,韩榆被一只枯树枝般的手死死攥住手腕。 沈绍钧两只眼紧锁着韩榆:“你敢。” 韩榆丝毫不惧:“您看我敢不敢。” “我可没说要死。”沈绍钧强撑着坐起来,“老孙,为我更衣,稍后我要进宫面圣。” “老爷您......”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沈绍钧斩钉截铁,“错过了这次,我就没有机会再为寒松讨回一个公道了。” 孙管家声音颤抖:“是。” 孙管家很快为沈绍钧更衣,又唤人来,送沈绍钧上马车。 那小厮见到地上的尸体,吓得惊叫出声,被孙管家冷冷看一眼,连滚带爬地过来,背沈绍钧出门。 孙管家担心沈绍钧一人不成,跟着一块儿去了。 如此一来,沈家只剩下韩榆和沈、席二人。 他们换了个房间,可那股浓郁的铁锈味道 仍然萦绕在鼻尖。 沈华灿目光怔然:“刚才榆哥儿......杀人了?” 席乐安慢半拍地点头:“好像是,流了好多血。” 韩榆喝一口热茶,抿唇道:“情况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若你们觉得不好......” “谁说不好?”沈华灿猛然抬高音调,“那人死有余辜,是你救了我和祖父,我怎么会觉得你不好?” “就是就是,我们只是......”席乐安挠挠头,“太震撼了。” 韩榆眉梢轻挑。 “榆哥儿你一出手,那人就丢了性命,我甚至都没看清楚。”沈华灿呼出一口气,“早晚得习惯的,不是吗?” 祖父这一趟成功了便好,若是不成功,日后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 韩榆不能回回都在他身边,他必须有自保的能力。 “唉,太歹毒了,沈爷爷卧病在床,竟然跑到家里行刺杀之事。”席乐安觑了韩榆一眼,“榆哥儿,你方才射出刀片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韩榆下意识去摸铁鸳鸯。 当时的情况,为了不让沈华灿受伤,他只能杀了那假扮成小厮的男子。 杀了人过后,又开始后怕,担心收到好友异样的目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3节 “他怎么能眼都不眨地杀人,他是怪物吗?” “他好可怕,我还是趁早远离他。” ...... 如此种种,让韩榆心口发凉。 好在小伙伴不曾因为他下死手而心生惧意,这让韩榆万分愉悦。 就在这时,席乐安问起 了铁鸳鸯。 提及铁鸳鸯,韩榆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胆小鬼,嘴角浅淡的弧度悄然落下:“意外所得,就是个暗器,不值几个钱。” 韩榆明明有很多选择,可以有更好、更合乎心意的暗器,可他还是一直用这只铁鸳鸯。 就好像......意义不同。 韩榆甩了甩头,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家都单方面断联了,我又何必想那么多。 韩榆取下铁鸳鸯:“好奇就尽管看。” 他才不藏着掖着呢。 又不是多珍贵的东西。 哼。 ...... 当天,沈绍钧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陛下应当还是顾及着当年的一丝情分的。” 可惜也只是一丝,这次用完了,再没有下次。 韩榆想问永庆帝到底给了师公什么说法,刚和沈绍钧对视,就被哼了一脸。 “哼,臭小子!” 韩榆:“......” 真是越老越记仇。 当时他纯粹是无奈之举,只为唤起沈绍钧的求生欲。 孙管家哭笑不得:“老爷还在气头上,却不是因为韩公子,您和席公子先回去,过几日该有消息了。” 韩榆不放心地看了那边的祖孙俩,作了一揖,和席乐安离开了。 五日后的正午时分,韩榆在翰林院处理公务,听一旁的同僚闲谈。 谈话中涉及到年初在船上对沈华灿动手的那位沈族老。 沈族老的嫡长子因为贪墨被流放,如今嫡次子又因为卖官鬻爵被判了斩首,连带那位沈族老的妻 子,也被夺了诰命。 除此之外,任京卫指挥使的梅家嫡子梅达也因为在军中饮酒被贬了两级,喝令在家中反省半年。 “按理说,这两位所犯之罪本不该罚得这样重。” “圣心难测,谁又说得清呢?” “说来也怪,沈家那一房向来和梅家走得近,这会儿两家一起受罚,莫不是......” “噤声!” 韩榆竖起耳朵听,心说您还真猜对了。 韩一早已查明,那日对沈绍钧和沈华灿动手的人是梅达手下,之所以混入沈家,却是由沈族老的妻子与嫡次子收买了沈家的小厮,在当天以行凶之人代之。 先支走孙管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祖孙二人。 可惜那天韩榆在场,孙管家又及时反应过来。 永庆帝对两家的惩处,在韩榆看来还是太轻。 可韩榆又深知永庆帝是个软骨头,对势力庞大的世家心存忌惮,甚至是畏惧。 与此同时,他又放不下所谓的制衡之术。 若是处置了梅家,军中多方势力就失去了平衡,这不是永庆帝想要看到的局面。 权衡之下,就有了今天的处置。 何等荒谬? 何等不公! 想必师公得了消息,会彻底对永庆帝失望罢? “陛下召韩修撰前去御书房,为陛下进讲经史。” 内侍尖细的嗓音唤回韩榆的思绪。 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下,韩榆不紧不慢起身:“微臣遵旨。” 韩榆随内侍行至御书房,纵使是腊月里,仍然出了一身汗。 内 侍先进去通传,片刻后出来:“韩修撰,请吧。” 韩榆入内,恭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燃着炭火,隐约竟透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只是空气里有另一股难言的味道,硬生生盖过香气,让韩榆头脑发胀。 礼毕,韩榆打开内侍备好的书籍,开始进讲经史。 整个过程长达一个时辰,永庆帝不叫停,韩榆就一直说。 说到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上头那位才开了尊口。 “韩爱卿,朕还真是小瞧了你。” 永庆帝的目光犹如两座大山,压在韩榆身上。 韩榆心头一凛,低敛的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 第94章 “榆哥儿,想什么呢?” 沈华灿的声音打断韩榆的思绪,韩榆回过神,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在思考晚上回去给家里两个小子出什么题。” “只是这个?”沈华灿半信半疑,“我看你从御书房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有点担心。” 韩榆失笑,表情再真诚不过:“陛下宣我前去乃是荣幸之至,我自得谨慎而为,哪里会有什么事。” 沈华灿将批好的公文放到一旁,再度提笔蘸墨:“没事就好,话说榆哥儿你打算何时再去我家,昨日祖父还在念叨你。” 那日从皇宫回来,沈绍钧的身体就有好转,两日后便可下床走动,只如今还在喝药。 事后,沈华灿也从孙管家口中得知了韩榆同祖父说了些什么,哭笑不得的同时更生出许多感激。 若非榆哥儿的激将法,或许他现在已经失去祖父了。 而今又出了这样的结果,沈华灿担心祖父一人承受不住。 韩榆和席乐安两个开心果跟过去,也能活跃气氛,好让祖父不那么悲愤交织。 韩榆又如何听不懂沈华灿的言外之意,轻叹一声:“下了值去找安哥儿。” 便是同意了。 其实韩榆压根没在意沈绍钧的态度,之所以五天没去,一来是公务繁忙,二来也在等韩一的调查结果。 沈绍钧将近花甲之年,曾任国子监祭酒,可以说是弟子满天下,现今却晚景 凄凉,连给自己的儿子报仇都做不到。 永庆帝是帝王,沈绍钧是臣子。 作为臣子,沈绍钧不能质问永庆帝,更不能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让自己的旧交或者弟子徒孙利用职权为沈寒松报仇雪恨。 沈绍钧心里再明了不过,倘若他真如后者那般行事,定然会引起朝堂震动。 他做不到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置弟子徒孙于不义之地,甚至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韩榆心中百感交集,借伏案处理公文,掩下复杂的表情。 师公这些年悉心教导,也该他回报一二了。 傍晚时分,韩榆三人前往沈家。 沈绍钧坐在屋子里烤炭,膝头放着一本书。 “师公/沈爷爷,我来看您了。” 沈绍钧愣了下,灰暗的眼中出现不甚明显的光亮:“外面冷,进来吧。” 韩榆心想,师公果然已经知道了。 三人陪沈绍钧说话,最后还是沈绍钧看不得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佯装不耐烦地把人撵走了。 去往书房的路上,韩榆日常关心席乐安:“近来户部可清闲了些?” 每逢月初月底,总是六部最最忙碌的时候。 前几日六部还从翰林院借走了一批庶吉士,据说忙得昏天黑地,饭都顾不上吃。 沈华灿告假,韩榆也侥幸逃过一劫,只听了同僚抱怨,更多内情却是不得而知。 仔细算来,席乐安已有好几日不曾同韩榆和沈华灿一道下值,也就五天前来沈家探望沈绍钧,才得以见一面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4节 今日有机会,可不得关心一二。 韩榆不问还好,一问席乐安就开始头疼:“别提了,那几个主事欺负我是新来的,私下里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我,昨儿推迟半个时辰下值不说,还带回去这——么厚一摞公文,直批到亥时末才睡下。” 席乐安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满脸的苦大仇深。 他虽有韩二哥照拂,却不能受丁点儿的委屈就跑去向韩二哥诉说委屈。 这是成长上升的必经之路,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痛并快乐着,大抵便是如此。 韩榆瞧着席乐安双手之间一尺有余的距离,陷入沉默。 沈华灿咂舌:“翰林院虽杂事多,却也没有这么离谱。” 至少不必到深更半夜还在伏案办公。 “大越的俸饷、赋税等财政事宜都要从户部经手,自然更忙碌些。”韩榆捋了捋被风吹得飘起的宽袖,“忙碌之余也得注意身体,过两日你清闲了,咱们仨也该聚一聚。” 席乐安抹了把脸:“说来也是,自从你我入朝为官,再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了。” “先熬一熬资历,若年底考绩不错,很快就能往上走一走。”韩榆推开书房的门,“官场人才辈出,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能出人头地。” 席乐安跟在沈华灿身后走进书房,不置可否道:“可不是,如今想来,读书的那些年反倒是最轻松自在的了。” 初入官场,不仅要面对如山的公务,还要在疲于应对 尔虞我诈的同时维持同僚之间的交际。 “对了。”韩榆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本月下旬我有个惊喜给你们,可别忘了。” “惊喜?”沈华灿侧目,“什么惊喜?现在不能说?” 韩榆故作神秘地摇头:“现在不行,告诉你们就不叫惊喜了。” “行吧,那我拭目以待。”席乐安说着,悠悠打了个哈欠,“今晚我得早点睡,听刘员外郎说,明日又有一笔大账要算,可得攒足了精力。” 韩榆看他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由联想到韩松。 从二月份入职起,韩松眼周的那一圈乌黑就没消下去过,反而日益加深。 或许再往上升几级,会更清闲一点。 韩榆漫不经心地想着,愈发觉得他先前的决定是正确的。 韩榆和席乐安在沈家半个时辰,陪沈绍钧喝了一碗清粥,便起身辞行。 送好友到门口,沈华灿才折返回去。 弯下腰将沈绍钧腿上盖着的毯子往上提了提,沈华灿不疾不徐道:“上午陛下召榆哥儿前去御书房进讲经,一个时辰才被放回来,之后榆哥儿有些心不在焉——他虽然有极力掩饰,可我还是发觉了——祖父,会不会是陛下......” 提及宫中那位,沈绍钧眼神微暗:“榆哥儿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告诉你,你就甭想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来。” “至于......”沈绍钧语气微顿,“那日我已经让你孙爷爷清除了一切和 榆哥儿有关的痕迹,即便他手眼通天,也不会怀疑到榆哥儿身上。” 比起兴师问罪,沈绍钧更倾向于永庆帝想利用韩榆做什么。 “榆哥儿帮我们祖孙良多,我也想为他分忧。”沈华灿抿唇,有些烦闷,“可我似乎帮不到他什么。” 从相识到如今,韩榆全凭他自己,走出了一条通天大路。 沈绍钧看着面前神色低落的孙儿,抬手轻抚他的发顶:“灿哥儿,若你爹娘还在世,定会为现在的你而骄傲。” 十六岁高中榜眼,当年他们父子都没能做到。 “你和榆哥儿是两个不同的人,要走的路也截然不同。”沈绍钧以拳抵唇,连着咳嗽几声,“走好自己的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至于其他的事,灿哥儿可是忘了你还有个祖父?” 沈华灿半蹲着,瞳孔里倒映着垂垂老矣的沈大儒。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可以伏在长辈的膝头尽情撒娇。 沈华灿吐出一口郁气,放纵自己趴伏在祖父的膝头。 沈绍钧笑脸慈祥,眼里却翻涌着深沉的情绪。 ...... 话虽这么说,沈绍钧还是有些担心韩榆,打算等韩榆下次过来,详细地问一问他。 可一直到下旬,翰林院的年底考绩结束,韩榆都没能空出时间来沈家。 拜访沈绍钧的第二天,户部又来翰林院借人。 这回韩榆运气不太好,被拉走充了壮丁。 随同僚来到户部,迎接他的是真·堆积成山的账 册。 光是韩榆所在的厅堂,半人高的账本就有三四十摞。 翰林院包括韩榆和沈华灿在内的几个官员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地拨算珠,手指头都肿了,总算在八天内查完所有账目。 这期间,韩榆一次没见到韩松。 且韩松每天早出晚归,鲜少与韩榆一同上值,想找他都摸不着人影。 韩榆向刘员外郎旁敲侧击,关于二哥在忙什么。 刘员外郎知晓这位是韩大人的堂弟,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亦是最先发现良种的大功臣。 ——即便韩榆和韩松对稻种的贡献只限于在文武百官之间传播,民间百姓毫不知情,可谁让刘员外郎是农家子出身,打心眼里感激两位韩大人。 “韩大人忙着新稻种的推广,每天往外跑,也就点卯时能瞧见一眼。” 韩榆了然,也没再多问了,继续和万恶的账本斗智斗勇。 在户部待了八天,韩榆回到阔别已久的翰林院。 踏入翰林院大门的那一刻,韩榆觉得往日里面目可憎的吴大人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吴大人:“???” 原以为可以歇下来了,不料又被卢大人安排去稽查史书。 这一忙,就忙到了年底。 年底考绩出结果的当天,吏部同时出了一份官员调动的名单。 韩榆的考绩得了个“优”,也在调动官员的名单上。 “徽州府通判?” “怎么是外放?” “地方官哪有京官好,韩修撰也太倒霉了吧。” 有翰林院官员见韩榆面有异 色,暗道不好,忙不迭捅了下说话的同僚,暗戳戳使眼色。 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纷纷噤声,逃也似的回了座位。 看似沉迷办公,实则窃窃私语。 “韩修撰他堂兄,任户部郎中的那位,这回竟然成了三品侍郎。” “还有沈修编,竟然成了国子监的从四品司业。” “太奇怪了,往年从未有这般,怎么还连跳几级?” “陛下素来随心所欲,我更好奇为何他们俩升了官,韩榆却被外放。” “诶,你们还记得月初时,陛下传召韩修撰前去进讲经史,我以为那是陛下对韩修撰的看重,不料之后再未召见过......你们说,会不会是那天韩修撰无意中做了什么,得罪了陛下,才被外放到徽州府,做个正六品通判?” “不是没可能,否则好好的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理应和沈修编一样,做个四五品的京官。” “我猜啊,陛下这么做,绝对有膈应韩修撰的意思,兄弟好友都升官了,他却成了地方官,心里绝对不好受。” 这边翰林院的同僚们各种猜测不断,那边的韩榆和沈华灿同样在议论此事。 七品编修一跃成为从四品司业,沈华灿并不因为自己进入心心念念的国子监任职而高兴,反而满面肃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韩榆。 “榆哥儿,这莫非就是你所说的惊喜?” 韩榆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人多眼杂,回去再说。” 沈华灿气闷,紧紧握着毛笔,压低的声音甚是激动:“你该知道,我们不需要你这般付出。” 牺牲自己成就他人,是天底下最最愚蠢的行为。 可沈华灿却说不出“愚蠢”二字,整个人几乎被歉疚淹没。 韩榆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合作,这些只是他出力的酬劳而已。 韩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无视了沈华灿频频投来的目光,低头处理公文。 好容易捱到下值,沈华灿收拾了桌案,起身要去找韩榆。 然而一抬头,早已不见韩榆的踪影。 沈华灿呆了下,问钟伯同:“钟兄,韩榆呢?” 眨眼的功夫,怎么人没了。 钟伯同表情复杂,指向门外说道:“韩小兄弟已经走了。” 吴大人从旁经过,很是幸灾乐祸地道:“沈修编怕是没注意,这一整个下午,韩修撰脸色都难看得紧呢。” 沈华灿呼吸一滞。 “唉,想来也是,谁能接受自个儿被厌弃,反倒是堂兄和好友受到提拔重用呢?” 吴大人不怀好意地拍了拍沈华灿的胳膊,咧嘴笑道:“其实沈修编无需放在心上,今后您是国子监二把手,那韩修撰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这交情断了也罢。” 在吴大人聒噪的喋喋不休中,沈华灿恍然间意识到什么,几个时辰没能松开的眉头骤然松开。 “吴大人说的是,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全然不给 吴大人继续挑拨离间的机会,一阵风似的卷出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5节 是了,以沈华灿对韩榆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到落荒而逃。 更别说这次的官职调动,是韩榆很早之前就在为他们准备的惊喜。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 沈华灿呼吸急促,直奔户部而去。 安哥儿这个时候应该还没离开,得尽早抓住他,两人走一趟韩家。 身为多年挚友,没道理让韩榆一人面对所有。 ...... “给我个理由。” 韩宅,二进院的书房里,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韩松神态肃穆,眼里蕴藏着汹涌深沉的情绪。 相较于韩松,韩榆的姿态更为放松,懒散地任由椅背托住自己,嘴角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强行按捺愠怒的二哥。 “二哥该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韩榆稍稍坐正,“从六品往上爬,需要太长时间,我等不及。” 韩松握拳,声线中尽是压抑:“所以你就铤而走险......以命相搏?” 韩榆指尖轻点扶手,慢声道:“哪有这么严重,二哥该信我的。” 韩松深呼吸,半合上眼。 上辈子,他尝够了身为帝王手中利刃的滋味。 谩骂诅咒,胆寒畏惧,以及忌惮戒备。 同僚,友人,还有他效忠的帝王,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 甚至于,他的妻子芳华早逝,他的儿女几乎与他反目成仇。 过往一切,惨烈到韩松不敢回想。 所以重来一世,他毅然决然 地走上另外一条路。 虽然艰辛,虽然低微,可至少性命无忧,亲友安然无恙,重回高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的一切,对韩松而言仿佛一场美梦,令他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与此同时,他不忘对韩榆耳提面命——有野心有抱负可以,绝不可令自己身处险地。 就差拎着韩榆的耳朵,让他莫要掺和永庆帝与世家之间的事情。 可韩松怎么也没想到,韩榆会主动送上门。 ...... 时间倒回月初,永庆帝传召韩榆前往御书房,进讲经史。 “韩爱卿,朕还真是小瞧了你。” 永庆帝的目光犹如两座大山,压在韩榆身上。 韩榆心头一凛,低敛的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切,都被密切关注韩榆一举一动的永庆帝看在眼里。 早过了不惑之年的帝王面露得意之色,静静看着韩榆浑身僵硬得犹如一座雕像。 良久,韩榆语气艰涩:“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不明白,还请陛下明示。” 永庆帝摇了摇头,年轻人的小聪明简直错漏百出:“韩爱卿,或许你糊弄住了老三和老十,却糊弄不住朕呐。” 韩榆浑身一颤,当即深深俯首:“陛下恕罪,微臣只是......微臣是陛下的臣子,只想效忠于陛下!” 这话听得永庆帝浑身舒畅,宛若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水。 “韩爱卿之心朕都看在眼里,也对此十分欣慰。”永庆帝满怀愁绪地叹息,“放眼满朝文武 ,能如韩爱卿这般,坚定不移地拒绝老三和老十拉拢的臣子没有几个。” “世家横行,人人都有欲.望,谁又是一心一意为朕的呢?” 韩榆垂首,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永庆帝当即朗声大笑,连道三声好。 乖顺忠诚的年轻人俯首称臣,永庆帝难掩兴奋,拿起御案上的小瓷瓶,猴急地咽下一颗丹药。 永庆帝一边享受着丹药给他带来的极度舒适感,一边呢喃道:“甚好,甚好。” 他闭着眼,也就错过了韩榆一闪而逝的得逞微笑。 打从一开始,韩榆就没想过能骗过永庆帝这只疑心深重的老狐狸。 老狐狸虽然昏庸,可那肚子里起码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子。 韩榆身为他几个儿子拉拢的对象,永庆帝如何能不关注? 一次醉酒也就罢了,第二次便显得刻意。 从那天起,韩榆就在等。 等永庆帝找上他,对他予以重任。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而永庆帝的耐心也出乎了韩榆的意料。 整整五个月,韩榆才等来永庆帝的召见。 好在,一切都按照韩榆的心意发展下去。 永庆帝大笑过后,命全公公给韩榆赐座。 韩榆道了谢,淡定落座,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局促与期待。 因为帝王的亲和而局促。 因为帝王的夸赞而期待。 “韩爱卿是不是在想,朕既然看破了你的意图,往后会如何用你?” 韩榆抿了下唇,眼底浮现紧 张与好奇:“微臣不知,但无论陛下如何安排,微臣都会对陛下感恩戴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因为丹药的缘故,永庆帝胸膛再一次升起燥热。 他随意扯了衣襟,放浪形骸的模样哪有半分帝王的凛然威严。 “韩爱卿,你要知道,朕非常看好你。”永庆帝非常刻意地顿了顿,在韩榆受宠若惊的眼神下,缓缓开口,“你可知,朕有几个心腹大患?” 韩榆:满眼清澈的愚蠢.jpg 韩榆惭愧道:“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不知者无罪。”永庆帝心情好,更因为眼前之人还有用处,便直截了当道,“徽州府有周、赵两大世家,朕要你前往徽州府,查找这两家的罪证。” 韩榆当下面露愕然,连连摆手:“微臣不过一初出茅庐的小官,如何能查找他们的罪证?” 永庆帝不慌不忙:“你可知你的先生,沈寒松是怎么死的?” 韩榆摇头:“微臣不知。” 永庆帝继续说:“他是被梅家人杀害,而梅家与周、赵两家素有姻亲关系,若这两家做了什么触犯律法的大罪,梅家必定参与其中,这罪证由韩爱卿查出,也算为你先生报仇了不是?” 震惊之余,韩榆很有些意动。 永庆帝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连他都查不出世家背地里具体做的哪些事,为了让韩榆豁出命给他办差,沉吟片刻道:“朕记得你有个堂兄在户部,还有两位 好友,分别在翰林院和户部当差。” 韩榆恭声称是。 于是就有了今日韩松和沈、席二人升官,并且连跳数级的一幕。 话题结束前,永庆帝仍不忘给韩榆画饼。 “徽州府知府是周家的女婿,若韩爱卿能办好朕交代你的事情,这知府一职,便是你的了。” 送上门的好处——正四品知府,傻子才不要。 君臣二人一拍即合,各怀鬼胎,在只有三人的御书房内达成合作。 ...... 韩榆迎上韩松沉沉的目光,正色道:“二哥为我做了良多,如今也该我为二哥做些事情了。” 透过韩松的态度,韩榆猜上辈子二哥肯定被永庆帝利用过。 韩松因此得到许多,更失去了许多,所以才会对韩榆替永庆帝做事这样敏感。 好似化身为火药桶,一点就炸。 自从韩榆去安庆书院读书,韩松一向待他温和,予给予求,有求必应。 今日这般反应,是多年来头一回。 韩榆理解韩松,但他有自己的坚持。 只要平昌侯府在一日,韩榆就无法心安。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掌握比平昌侯府更甚的权势。 绝对的碾压,才能以绝后患。 思绪流转间,书房外有人敲门:“沈公子和席公子来了。” 韩榆表示知道了,又直视韩松:“二哥,今日我在此向你保证,定会平安归来。” 说罢起身,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推到韩松面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韩松一人坐在书房里,右 侧的烛光将他的面庞照得朦胧,神情莫测。 半晌,韩松抬手,打开那张纸。 赫然是罗先生给韩榆的那份契约书。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6节 捏着契约书的手指不断收紧,骨节泛白,以及紧绷的下颌,无一不昭示着主人心中存有百般难言滋味。 韩松就这么怔怔看着契约书,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韩松悬空的手臂微微发麻。 寂静的书房内,响起一声叹息。 另一边,韩榆与沈华灿和席乐安长话短说,道明缘由。 仅半刻钟不到,便有派人去韩宅打探的好事者收到消息——沈华灿和席乐安匆匆而来,不久后又面带薄怒而去,似乎气得不轻。 于是,次日就有消息传开。 翰林院的韩修撰因为不满被外放,和他结识多年的至交好友闹翻了。 消息传到户部,有官员本着看热闹的心思找上韩松:“韩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与我何干?”韩松面色冷淡,“调令是由吏部发出,经由陛下准许,韩榆外放怨不得旁人。” “哦?看来韩修撰也向韩大人表达不满了?” 韩松神情愈发冷硬,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走,更应了众人的猜想。 有人同情,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六元及第却遭到陛下厌弃,将要去往外地为官,有当世大儒为师公,却和对方的独孙闹翻了,真不知该说韩榆运气好,还是该说他倒霉透顶了。 年前最后几日上值,钟伯同看着毫无眼神交流 的两人,苦笑不已:“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韩榆无所谓地笑笑,话语格外尖锐:“外放也有外放的好处,总比日日与厌恶的人朝夕相对。” 在场所有同僚都知道韩榆在说谁,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反观被内涵的当事人,面不改色地处理公文,仿佛毫不知情。 谁都知道,这对形影不离的好友算是彻底割袍断义了。 如此一来,韩榆也就彻底没了用处。 最后几日里,韩榆的差事成倍增多,嘲讽无视他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韩榆对此视若无睹,只按时处理完公务,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带着他的所有物品离开翰林院。 正月初二,韩榆乘马车前往徽州府。 与之同行的,仅壮壮一只猫。 当然,还有包袱的夹层里,沈绍钧交给他的周、赵两家一些辛秘之事。 除此之外,韩榆的宽袖中还藏着韩松亲手所写的徽州府所有官员的详细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为人秉性、家中情况、是否与周、赵两家亲近。 韩榆没有过问韩松是如何知晓的这些,只是像以前那样,给了他一个拥抱。 眼看将要出城门,韩榆放下手中茶杯,撩起车帘往外看。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一去,或许要三年后才能回来。 再回来这里,便不是正六品通判了。 忽而察觉有两道异样的视线正凝视着自己,韩榆眸光微转,准确地扫向右前方酒铺的二楼。 窗口处,站着两名男子 。 略靠后的是阮景璋,能得他这般尊敬,靠前那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韩榆眉梢轻挑,躺了一年有余,这都能醒? 四目相对,韩榆毫不露怯,淡然勾唇一笑。 亲自相送,当真是受宠若惊呢。 平昌侯瞬间沉下脸色。 韩榆愉悦地放下车帘,浅酌一口茶。 马车轱辘,驶向徽州府。 第95章 从越京到徽州府,韩榆途中经历了不止一场刺杀。 韩榆知道主使者是谁,那些刺客明显不是奔着他的命来,只是单纯想在他身上制造些伤口,让他不好受。 老家伙大病初愈就开始折腾,也不怕再把自己折腾倒下。 好在韩榆本身就有保命的手段,更有小白和韩二韩三暗中随行,那些个刺客连他的衣角都没碰着,就被捅个对穿,抛尸荒野了。 可即便如此,平昌侯依旧没停下对韩榆的刺杀,死了一个又有新的补上。 刺客源源不断,一度让韩榆怀疑无需花费任何银钱,就能培养出一个得力手下。 说实话,当年的痕迹被抹除得太干净,韩榆到现在都没能查出个所以然。 因为找不出丁点儿的蛛丝马迹,韩榆不知道平昌侯父子想在他的身上打什么鬼主意,所以从未放下过戒心。 平昌侯到底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与韩榆过不去,却又不直接杀了他,反而乐此不疲地热衷于给他找麻烦,这让韩榆百思不得其解,觉得他比苍蝇还烦人。 徐光可以抹除一个人的记忆,不代表这世上没有其他见不得光的阴损秘法。 韩榆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第二个徐光。 但无所谓,必要的时候他会发疯。 若再有徐光之流出现在他面前,韩榆不介意收为己用。 韩榆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再让平昌侯躺一躺了。 “喵呜~” 壮壮扬 起粉色的肉垫,啪叽打在韩榆手背上。 力道不重,却让韩榆立即回神。 韩榆收回目光,习惯性地轻抚壮壮:“怎么了?” 马车外,韩二面无表情地抹去剑身上的血迹,韩三不在,他去处理刺客的尸体了。 这是第十二次了。 韩榆扯下车帘,目光落在被壮壮从箱笼里扒拉出来的木匣子上。 这里头放着用油纸包裹的小鱼干,是前几日在客栈投宿,韩榆出钱让后厨单独为壮壮做的。 韩榆从善如流地打开木匣,捻起一条小鱼干:“吃吧,祖宗。” “喵呜~” 时间一晃,壮壮来韩家已有十多年,相当于人类的天命之年。 它已经是个老伙计了,身躯再不似往日那般矫健,一路上始终蔫答答的,没什么精气神。 韩榆抿了下唇,安静地给它顺毛,看它吃完小鱼干,又喂了点水。 壮壮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闪到一旁趴下。 马车再次启程。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驱不散正月的寒意。 韩榆揉了揉眉心,上一场刺杀在昨夜,以致于夜间没怎么睡好,略有些精神不济。 韩榆制止了小白为他恢复体力,自言自语:“天色渐晚,该找个地方投宿了。” ...... 半个时辰后,韩榆站在徽州府知府,马永超的府邸前,抬手邦邦敲门。 “笃笃笃——” 三声过后,马府的下人前来开门。 下人见韩榆是个生面孔,又衣衫破烂,语气不冷不热,隐约带着几 分鄙夷不屑:“又是个上门要饭的?” 韩榆扯了扯脏兮兮的衣袍,不疾不徐道:“从越京前来赴任的通判,韩榆。” 下人愣了下,半信半疑,直到韩榆取出任命文书,这才连滚带爬地进去通传。 彼时,马永超正在饭厅与妻妾儿女一同吃饭。 妻子周氏温婉体贴,妾室温柔小意,儿女们更是乖巧懂事,这让马永超舒心不已,自觉成了人生赢家。 下一瞬,就因为下人的话当场喷出来。 马永超腾地站起来,顾不上沾了饭粒的衣裳,满是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下人哆嗦了下,颤声重复。 “韩榆那厮怎么来这么快?而且他不去府衙,不去客栈,大晚上的跑来我家作甚?” 怀揣着满腹疑窦,马永超健步如飞,直奔大门跑去。 片刻后,看着门外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少年人,马永超瞳孔颤抖:“你是......从越京来的韩榆?” 我怎么瞧着不像呢? 试问哪个官员赴任不把自个儿搞得光鲜亮丽,好在上峰和同僚面前留个好印象。 反观面前之人,若非那张俊美的面孔,马永超真以为他是上门讨饭的叫花子。 韩榆及时递上任命文书,欲哭无泪道:“途中出了些意外,满身金银都被抢走了,任命文书被下官藏在衣袍的夹缝中,这才幸免于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7节 马永超当时就:“......” 余光情不自禁地瞥向紧挨在韩榆腿边,养得油光水亮 的黑猫,眼里挂着明晃晃的疑惑。 马永超又问:“既然如此,韩大人又是如何到徽州府的?” 韩榆面露赧然,两颊浮现两抹不甚明显的红晕:“下官是一路乞讨而来。” 马永超:“......韩大人受苦了,赶紧进来吧。” “多谢知府大人收留。”韩榆弯腰抱起壮壮,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又在瞬间转为低落,“若不是知府大人,下官初来乍到,真不知何去何从。” 马永超嘴角抽搐,他可没打算跟这位从越京而来的韩通判走得太近。 要问缘由,大概就是韩榆来得突然,他们有些东西还没彻底扫尾干净。 万一被韩榆发觉,可是要掉脑袋的。 马永超心里骂骂咧咧,面上不显分毫:“韩大人只管安心住下,明日本官带你去府衙,稍后也会为你安排住处。” 韩榆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头:“多谢知府大人,下官定会好好做这个通判的!” 马永超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打算等安顿好了韩榆,还得去周家一趟。 韩榆亦步亦趋地跟着马永超,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 “下官这辈子都没吃过馊饭,这几日却尝到了,知府大人可知馊饭是什么滋味儿?” 马永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初带壮壮回家,下官便对天发誓,定要好好对它,不料半途遇上劫匪,连累它和下官一起吃苦。” 马永超:壮壮......不会是这只肥猫吧?倒是贴切 。 说着说着,韩榆竟哽咽起来。 马永超一个向日葵转头,惊恐地发现,韩榆他竟然要!哭!了! 韩榆对马永超惊疑不定的眼神仿若不觉,吸了吸鼻子,万分伤感地说:“爹娘都站在二哥那边,我只有壮壮了。” 马永超眼角抽搐,这都什么鬼? 以防韩榆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地哭哭啼啼,马永超赶紧打住他的话头:“韩大人可吃了?” 韩榆的絮叨停住,拨浪鼓似的摇头。 配合他动作的,是肚子里打雷般的鸣叫。 马永超:“......” 陛下他怕不是磕丹药嗑傻了,怎么什么人都能当官? 这韩榆,莫不是个傻子? 一时间,马永超看韩榆的眼神染上怀疑。 韩榆似乎对此毫不知情,跟随马永超来到饭厅。 当看到满桌丰盛的菜肴,眼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于是,接下来小半个时辰,马永超和他的妻妾儿女被迫欣赏了一顿吃播。 韩榆那张嘴跟个无底洞似的,一桌菜大半进了他的肚子,只留小部分残羹剩菜,可怜兮兮地堆在盘子中央。 马永超及其儿子:“......” 屏风另一边,马家的女眷们:“!!!” 请问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这时,韩榆忽然扭过头,看向与他同桌吃饭的马永超:“知府大人,您家有酒吗?” 马永超这会儿是既无语又不耐烦,闻言也没多想,让下人去取酒来。 紧接着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马 永超眼睁睁看着韩榆一杯酒下肚,捏着酒杯一动不动片刻,然后无比豪放地长臂一伸,跟自己勾肩搭背起来。 “为什么?” 韩榆的声音骤然抬高,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马永超更是险些被震破耳膜。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韩榆左手锁住马永超的脖子,令其挣扎不得,右手拍桌,歇斯底里地质问。 “兄弟好友一个接一个地升官,我却被打发到这鸟不拉屎的徽州府,做个什么破通判!” 马永超奋力扒拉韩榆胳膊的手一顿,怒瞪韩榆。 过分了啊。 这徽州府怎么也算我的地盘,你小子瞎说八道什么? “我不过是在给陛下进讲经史的时候不慎手滑摔了书,陛下为何要这样对我?” “贼老天你睁眼看看我,你何其不公!” 韩榆抬起右手,与左手击掌。 “啪!” 一巴掌抽到马永超脸上,无比响亮。 “我韩榆在此立誓,这辈子都不回去了!到时候我弄个知府当当,再给壮壮封个同知,每天给它吃一碗小鱼干,人称鱼干同知!” 韩榆越说越兴奋,再次击掌。 无法从韩榆臂弯的桎梏中挣脱的马永超被迫接受第二次巴掌的洗礼。 左右各一下,正好对称。 马永超快要气疯了,围观全程的几个嫡子庶子也快被吓死了。 这韩榆怕不是把脑子丢在半路,或者被劫匪一道劫去了吧? 马永超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吼道:“你们几个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我 把他拉开!” 再让韩榆继续发酒疯,明天他也不必去府衙上值了。 脸都肿了,哪还有脸出现在人前。 嫡子并庶子急忙上前,欲拉开韩榆的胳膊,结果发现后者力大如牛,根本扯不开。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亲爹从韩榆的魔爪下拯救出来。 韩榆双手在空气里探了两下,一头砸到桌上,呼呼大睡。 马永超一摸脸,发现两颊疼得厉害。 命人取来铜镜,发现一边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马永超:“......” 很好,看来今晚是不能出去了。 不过看韩榆这副蠢样,想来也发现不了什么。 罢了,明日再去周家,同岳父商议吧。 这边马永超抛下妻妾儿女,存着一肚子气离开了,那边韩榆被小厮送到客房,扒了又脏又破的衣袍,只留一件里衣,就这么塞进被窝里。 整个过程中,韩榆眼皮都没动一下,睡得极沉。 小厮深深看了床上呼吸平稳的少年人一眼,忍着嫌恶将衣袍里里外外摸索一遍。 除了一张任命文书,什么都没有。 小厮随手将衣袍丢到地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立在门外,直至月上中天才离开。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便有清脆的蛐蛐声响起。 韩榆坐起身,黝黑的眼眸一片清明,透着极致的沉稳冷静。 随手捡起落到地上的任命文书,韩榆走到房间的后窗口,手腕一抬,推开两扇窗。 黑影一跃而入,赫然是 一路跟随的韩二。 “主子,这是属下在马永超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 韩榆目光下移,落在韩二的手上。 好家伙,数量还真不少。 和周、赵两家的往来书信,以及账本。 账本? 韩榆略带兴味地一挑眉,拿起账本翻看。 这一看不要紧,竟有意外之喜。 马永超联手周、赵两家在府衙任职的官员,贪墨每年朝廷拨给徽州府,用以治理新安江水患的数十万两白银。 不仅如此,更是把手伸到了徽州府驻军之中,虚报兵员,冒领军饷。 除以上两项,更有诸多见不得光的大笔银钱流进他们的口袋里。 马永超的确谨慎,将每一笔入账极其详尽地记录在册,具体到某年某日某个时辰,以及具体入账,精确到几文钱。 可正是他的这份谨慎,让韩榆少走了诸多弯路。 由此可见,拜访马府又是个正确的决定。 再看书信,大多是商议沟通如何谋取利益,如何除掉徽州府内一切的不安定因素。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8节 其中有一封信是与韩榆有关。 信中提及韩榆在越京的表现,从六元及第到进入翰林院后的表现,再到年底官员调动,韩榆因外放对韩松和沈、席二人心生不满,不顾往日情分地撕破脸。 这些只要费点心思,都能查到。 也是韩榆离京前策划了一场大戏,伪造出众叛亲离、失望出走假象的根本原因。 如今看来,效果挺不错。 至少周、赵两家的家主还有马永超都认定了 他是个莽撞冒进,读书读傻了的蠢货,就算成了徽州府通判,也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韩通判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送回去吧,暂且寄存在知府大人那处,再过个几日就该物归原主了。” 韩二领命而去,黑暗的房间里重又恢复寂静。 韩榆躺回到床上,极力忽略身上在泥地里滚了一圈的脏污以及熏人的酒气,强迫自己睡过去。 趴在床前的壮壮停止摇晃尾巴,很快也跟着睡过去。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马永超黑着脸坐在饭厅里用饭,一旁的妻妾儿女和下人皆不敢多言。 韩榆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韩榆着一身马府提供的蓝色锦袍,彬彬有礼地作揖:“知府大人,今日去了府衙,是否能正式上值了?” 马永超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韩榆踟蹰片刻,试探问道:“下官看知府大人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马永超猛然抬头:“你都忘了?” 韩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努力回忆半晌,最后还是失望摇头:“下官只记得昨日借酒浇愁,后边儿就都不记得了。” 马永超:“......” 所以受伤的人就我一个? 马永超张了张嘴,最终败在韩榆愚蠢的注视下:“无事,先用饭,用完饭随本官去府衙。” 韩榆顿时眉开眼笑:“多谢知府大人,睡了一夜,下官早就饿了呢。” 马永超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给他,权当看不见韩榆的狼吞 虎咽,迅速吃完饭,离开饭厅。 再回来,韩榆也吃过了。 身材颀长的少年人怀里抱只肥猫,期待又忐忑:“大人,咱们走吧。” 马永超深吸一口气,他决定了,一定要把韩榆调得远远的,他绝对看不到的地方。 否则日日想见,他定会被这一根筋的小子活活气死。 马永超都走出一步,又退回来:“你准备带着这只猫去府衙?” 韩榆眨眨眼:“那下官将壮壮留在这里,等下值了再过来带回去?” “大可不必!”马永超震声道,“带上吧,府衙没有哪条规矩不许官员带猫的。” 他绝对、绝对不想再在家中看到韩榆了! 韩榆随手丢出一张好人卡:“多谢大人,大人您真是个好人。” 马永超心口一梗。 两人乘马车前往府衙,韩榆以初来乍到,不了解府衙为由,让马永超给他办好所有手续,正式成为一名正六品通判。 这期间,徽州府府衙上下所有的官员被迫围观,对马永超出人意料的好脾气感到震惊,同时对这位新来的通判有了新的认知。 ——只知道死读书,丝毫不知变通,干啥啥不行的年轻蠢货。 很多时候,人往往会因为一个人过于无害而放松警惕。 比如今日。 官员们只观察了韩榆一小会儿,见他处理一半公文,竟然跑去专心致志地撸猫,纷纷翻了个白眼,不再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正好方便了韩榆对号入座,快速了解徽州府的 官场。 总的来说,徽州府完全是周、赵两大世家的天下,两家的家主就是有实无名的土皇帝。 府衙大小官员数百,竟有过半官员与周、赵两家关系密切。 两位同知分别娶了两家的庶女,另一位通判则是赵家旁支的嫡子。 以上三位是直接亲属关系,再往下,便是沾亲带故,依附于两家的官员。 至于其他人,则明哲保身,对所有的一切视而不见。 韩榆漫不经心地撸猫,一系列周密的计划已经在他脑海中展开。 ...... 无论韩榆是否有威胁,马永超都不会让他接触到府衙的一些重要事务。 因此上值头一日,他就被打发去巡视新安江。 这差事很轻松,只需每天带人去新安江边走一遭,确保无事发生,就能回来了。 前提是新安江在城外,从府衙到新安江,起码也得一个时辰。 一来一回,再沿岸巡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对此,另一位胡通判不止一次对韩榆表达过羡慕嫉妒恨。 韩榆十分贴心地说:“既然胡大人喜欢巡视,不若你我二人换个差事?” 胡通判立马安静如鸡。 就在韩榆整日里无所事事,府衙新安江两头跑的时候,韩二韩三的暗中调查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转眼到了月底,全体官员休沐两日。 韩榆着一身靛青色衣袍,百无聊赖地在街头晃悠,只看不买,倒像是在打发时间。 不远处被周家主和赵家主派来盯着韩榆的两人 早已习惯韩榆这种很没脑子的行为,盯梢的同时还能忙里偷闲,买几个小玩意带回去。 这厢刚付了银子,一转身发现韩榆不见了踪影。 两人脸色骤变,匆忙一路找过去。 不多时,在一条窄巷里找到了韩榆。 韩榆搀扶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腿边亦步亦趋跟着一个瘦巴巴的男孩子。 凑近了,隐约可以听到韩榆在同那妇人说话。 “今日我正好无甚要事,大嫂你又实在不舒服,总不能看着你疼得走不动道,却视而不见吧?”韩榆笑眯眯地说,“大嫂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送你去医馆,由大夫诊治了才放心。” 妇人气息虚弱,像是久病不治的样子:“多谢小公子。” 男孩子声音带着哭腔:“谢谢哥哥。” 韩榆眉眼含笑,整个人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无需言谢,能帮到你们就好。” 负责盯梢的两个人默默退回暗处,又给韩榆打上“烂好心”的标签。 韩榆送妇人去了医馆,看着坐堂大夫为她医治,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背对着门口。 妇人在针灸,不得动弹,却是能说话的。 她双目含泪,感激与怨愤交织:“小公子放心,我定会出堂作证。” 为她那剿匪而亡却没有上报销名的夫君,以及这几载被贪官私吞的抚恤银。 韩榆勾唇:“夫人尽管放心,明日便会有好消息。” 小男孩送韩榆出来,怯生生地道谢:“多谢恩公。” 韩榆看着他, 就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邈邈和观观。 再过一段时间,二嫂也该生了。 韩松只让人准备了小姑娘的衣裳,应该就是个女娃娃了。 他也得仔细琢磨,到时候送什么回京。 韩榆笑吟吟地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照顾好你娘,我走啦。” 小男孩嗯嗯点头,小跑着回了医馆。 韩榆负着手,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 人证物证俱在,该速战速决了。 韩榆的目标从来都是周、赵两家庞然大物,府衙的这几个小喽啰,压根不够看。 先解决他们,再处理那两家。 - 当天夜里,周家主、赵家主和马永超的书房同时着火。 府中下人匆忙灭了火,三人入内查看,发现暗格空空如也,什么书信,什么账本,统统不见踪影。 这一夜,有人几欲疯魔,有人躺在被窝里酣然入梦。 次日,韩榆照常去府衙点卯,而后与数名官兵策马前往新安江。 韩榆愉快地哼着小曲儿,丝毫没发觉随行的官兵换了人。 一行人出了城,行至渺无人烟的郊外。 寒芒乍起,直奔韩榆而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59节 然而韩榆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迅速一附身,胸口几近与马背完美贴合。 一剑刺空,官兵不死心,一手控着缰绳,再度朝着韩榆的要害刺去。 眼看将要刺中,官兵不禁露出喜色,却在下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上持剑的手臂,用力一扯。 “啊!” 布料崩裂,随着手臂一起飞出去。 官兵惨叫出声。 长剑 脱手,被韩榆眼疾手快地接住,当场挽了个剑花,一剑挑飞逼近的官兵。 官兵的身份显然是伪装,目的是韩榆的命。 韩榆不再恋战,将战场留给韩二韩三,一抖缰绳,原路返回。 不经意间回头,发现正在打斗的双方人马中多了一人。 身着暗色衣裳,体型纤细,步步杀招,砍人如切菜一般。 韩榆深深看了那人一眼,仿佛要把对方的身形特征刻进脑子里。 而后策马入城,直奔府衙不远处的一座四进宅院。 “砰!” 韩榆一脚踹开院门,看守的人前来阻拦,被韩榆一记铁鸳鸯,当场放倒。 韩榆目标明确,直奔花厅走去。 脚步声惊扰到花厅里的三人,面面相觑,暗自警惕起来。 “知府大人果然在此处,真让下官一阵好找。” “咦?怎么周大人和赵大人也在?” 韩榆神情诧异,倘若不姿态随意地甩着剑身上的血,就更像是那么回事了。 自以为愚不可及,最好拿捏的韩榆竟然在扮猪吃老虎,而他们全都被糊弄了过去,又因着昨夜书房失窃,怀疑到新来的韩榆身上,派人前去刺杀却失败,坐着的三人细数着韩榆的恶劣行径,皆火冒三丈,怒视着韩榆。 韩榆勾唇,缓缓取出一枚令牌:“昨夜韩某无甚睡意,便外出夜游,无意中进到三位大人的书房,发现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三位大人,随韩某走一趟吧。” 马永超又惊又怒:“韩榆你 敢!” 却因为院子里的护卫都躺下了,心里发虚,听起来色厉内荏,像极拔了牙的老虎。 周家主冷冷看着韩榆:“本官乃朝廷命官,岂是你一个正六品能如何的?” “谁说韩某不能?”韩榆举高令牌,好让他们看得清楚,“下官奉陛下旨意前来查案,见此令牌,如同陛下亲临。” “陛下?!” 马永超的眼里爬上惊慌,踉跄着后退。 他以为韩榆这么做是为了邀功,继而重回越京,不料竟然是...... 比起马永超,两位家主更冷静。 “真是笑话,几封书信几本账册能说明什么?” “韩大人怕是糊涂了,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伪造。” 韩榆不慌不忙地收起令牌,嘴角噙着笑:“是与不是,还得审了才知道。” 话音刚落,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人抬头看去,竟是府衙中最低一等的官兵! 马永超目眦欲裂,韩榆什么时候收买了他们?! 面对低贱的官兵,三人自然不愿束手就擒。 两位家主更是仗着习过武,三下五除二地把官兵打趴下了。 紧接着,他们又被韩榆打趴下了。 马永超见状,暗道不好,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却被韩榆拦住。 这会儿,马永超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活命。 堂堂正四品知府,就这么跪在韩榆面前,拼命地磕头。 “放过我!放过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他们逼迫的我,我也是被逼无奈,韩榆你饶 了我!” “只要你放了我,我家中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马永超一边求饶一边磕头,不过片刻,额头便鲜血淋漓,糊得五官都看不清。 韩榆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转动手中长剑,指尖染着血珠,鲜红而刺目。 “负隅顽抗?那便只能......就地格杀了。” 第96章 就地格杀是不可能的。 这是三条大鱼,牵连甚广,永庆帝绝对不会把他们交给韩榆处置,须得亲自决断才能放心。 韩榆命官兵将三人捆起来,丢到角落里堆作一团。 马永超见求饶和利诱都不管用,气急之下破口大骂。 “韩榆你个贱人,亏本官信你赴任途中遭遇劫匪,还收留了你,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真当周家和赵家是吃素的不成?” “你效忠的那位陛下最是翻脸无情,向来用完就丢,你那位师公不就是个例子?当初辅佐他登基,最后连唯一的儿子都没能保住,被迫辞官离京,韩榆你早晚要走你师公的老路!” 马永超在挣扎间一个前倾,脸着地摔下去,疼得嗷嗷叫。 韩榆双手抱臂,冷眼看着马永超丑态百出,若有所思。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但他和永庆帝是互相利用,并不存在所谓的效忠。 韩榆不是沈绍钧,他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个利己主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没有师公的气节与忠心。 综上所述,他根本不在意永庆帝如何。 必要的时候,弑君也不是没可能。 “韩榆你不得好死!” 面对马永超的叫嚣,韩榆冷淡地“哦”了一声。 祸害遗千年,您可能要失望了。 韩榆眸光流转,看向另两位。 周家主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韩榆,像是要剜下他一块 肉:“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此处是他们三个分赃的秘密场所,平日里都有护卫把守,轻易进不来。 之所以他们今日聚集在这里,一来是为了商议账本失踪后的应对之策,二来在等韩榆的死讯。 当他们发现暗格里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韩榆。 此前数年,他们从未出过差错,就连皇帝老儿多次派人前来查探,全都无功而返。 怎么韩榆一过来,就闹出这样的事? 越想越觉得可疑,韩榆好歹也是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怎么会是个笑料百出的蠢货。 往往有时候,太过完美就意味着可疑。 从韩榆突然外放,到他与兄弟好友决裂,再到在徽州府这小半个月的行为,皆是环环相扣,缜密到令人心惊。 他们太过轻敌,没把韩榆放在眼里,以致于酿成今日的大祸。 想明白后,三人怒不可遏,连夜聚在一起商讨,决定斩草除根,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谁知韩榆真有几分好本事,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赵家主亦是同感:“韩榆,我真是小瞧了你。” 韩榆谦逊一笑:“古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位大人家中并非铁板一块。” 在韩榆看跳梁小丑般的目光中,三人目眦欲裂。 可就算恨毒了韩榆,如今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由韩榆宰割。 所幸这座宅院离府衙不远,官兵押着三人去府衙,并未引 起太多人的注意。 在官员们不明所以的注目下,韩榆高声喝令:“来人,将两位同知大人,胡通判......捉拿归案,反抗者一律就地格杀。” 剩余的这些都是小鱼小虾米,相信就算韩榆真的杀了他们,永庆帝也不会多加过问。 韩榆背书似的,报出一连串几十个人名。 被念到名字的官员不知所以然,但潜意识里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通判何出此言?” “我等何罪之有?韩通判须得说个明白,否则本官是不依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0节 “韩通判有什么权利捉拿知府大人,周大人和赵大人?” 马永超乃是韩榆的顶头上峰,周大人和赵大人虽只在省城挂了个闲职,可有家族做靠山,韩榆哪来的胆子敢对他们动手? 更令人诧异的是,竟然还有官兵听从韩榆的吩咐行事。 简直荒谬至极! 韩榆睨了眼气势汹汹的胡通判:“贪墨朝廷拨下的治水银两,强占百姓良田,强抢民女......” 胡通判脸色陡变。 韩榆仍觉不够,上前一步,轻声低语:“尔等与徽州府驻军将领狼狈为奸,虚报兵员冒领军饷,蛇鼠一窝,难道不该抓?” 胡通判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他和马永超的反应如出一辙,意识到事情或许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便指着韩榆骂不绝口。 韩榆手握长剑,闻言一剑柄上去,直接把胡通判抽晕了。 负隅顽抗的官员们:“!!!” 就在他们 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时,韩榆偏过头,笑容核善:“需要韩某帮诸位一把吗?” 大可不必! 几十位官员见识了韩榆的暴力输出,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乖乖束手就擒,被官兵押往大牢。 剩下没被抓走的官员面面相觑,心底翻涌着种种猜测。 韩通判为何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之前是伪装,现在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韩通判如何发现知府大人及其他人的罪证? 韩通判他......会杀鸡儆猴,对他们下手吗? 最后一点才是他们最最关注的问题。 其实在场没被带走的官员中,大有与被捕之人沆瀣一气的。 只是当年韩松有句话说的很对——水至清则无鱼。 他们只犯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过错,没到危害社稷,压榨百姓的程度,因此韩榆愿意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韩榆看了躲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同僚一眼:“韩某替天行道,只捉拿罪无可赦之人,诸位无需忧心。” 偷瞄一眼韩榆手中的长剑,剑身上血迹斑驳,显然不是韩榆的。 联想到某种可能性,官员们继续瑟瑟发抖.jpg。 韩榆觉得挺没意思,转身离开厅堂。 有这功夫,他都看完几本账册了。 有人惶恐,自然也有人看出如今府衙当家做主的人是韩榆,便壮着胆子跟随。 韩榆往后看一眼,没说话。 那官员咽了口唾沫,没话找话说:“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 说完就后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韩榆查出数十位官员的诸多罪证,明显是大功一件,假以时日定能重回越京,升官加职。 未来美好而光明,是个人心情都会很好。 原以为韩榆不会搭理自己,谁料他竟然嗯了一声。 “见到了想见的人。” 那官员愣了下,一头雾水:“什、什么?” 韩榆笑而不语,很快将对方远远甩在身后。 其实在原定计划中,韩榆今天完全没必要出城。 收到徽州府三巨头碰面,以及随行官兵换了人的消息,韩榆本可以直奔那座宅院而去,来一招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拿下。 可他还是去了,冒着被人背刺的风险。 韩榆在试探。 除了韩二韩三,他的身边还有没有藏着其他人。 结果显而易见。 避而不见,却一刻没有停止过对韩榆的暗中观察。 真是个怪异又别扭的人。 ...... 当天下午,有一妇人苏氏击鼓鸣冤,状告官府侵吞亡夫钱大勇的抚恤银。 做戏做全套,韩榆立刻升堂。 待苏氏诉说完冤屈,在府衙外诸多旁观百姓的灼灼注视下,韩榆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给她一个说法。 在韩榆的有意模糊下,竟无一人奇怪怎么是通判大人出堂,而非知府大人。 两天后,韩榆的“调查”有了结果。 原来是知府大人伙同驻军将领私吞了因公殉职士卒的抚恤银。 韩通判为了还无数个像钱大勇这样的士卒一个公道,顶着 莫大的压力,冒着以下犯上的风险,将此事上报到省城。 知道内情的府衙官员:“......” 当天,便有三品大员携官兵前来。 此人乃是永庆帝心腹,早早接到命令,这厢韩榆的消息刚传到省城,便点兵出发了。 抵达府衙后,韩榆公事公办地迎接,将牢狱中关押的数十人,以及从马永超三人的书房和秘密宅院搜刮出来的相关证据尽数上交。 “韩通判当真神速,本官以为起码要一年半载才能有喜讯传来。”王大人拍了拍韩榆的肩膀,一副赞许的口吻,“本官定会将韩通判的所作所为禀报给陛下,事后必有重赏。” 韩榆双眼闪亮亮的,不自在地抿唇,颇有些不大好意思:“能为陛下分忧,是下官的荣幸。” 而后,不待王大人追问,便主动道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何谎称路遇劫匪住进马府,如何收买马、周、赵家的小厮纵火后盗出证据,如何瓮中捉鳖,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就这么半真半假地告诉了王大人。 王大人全然没想过韩榆说谎的可能性,得知韩榆与徽州府官员斗智斗勇,当即赞不绝口。 韩榆十分配合,激动得面红耳赤。 一番互相吹捧,到了分别的时候。 来自省城的官兵将小山般的账本搬到车上,王大人问韩榆:“这些账本,韩通判可瞧了?” 韩榆眨了眨眼,面不改色道:“不瞒大人,自从下官拿到这些账本,一直 因为府衙中繁杂的事务脱不得身,还没来得及翻看。” “那真是可惜了。”王大人嘴上这么说,实际却是松了口气,“本官觉得,以韩通判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韩榆谦虚道:“陛下身边能人辈出,下官打小就不喜算术,对这些个账本最是头疼,那是看都不愿看一眼的。” 王大人放声大笑,满意离去。 可惜他走得太快,没能捕捉到韩榆眼中的深意。 以韩榆的谨慎,账本到手后怎么可能不看。 马永超等人入狱当天,韩榆花了一整夜时间,将所有账本盘了一遍。 周家主和赵家主两人的账册上,每个月分别有一笔高达万两的巨额出账。 就算账本上没有标明去处,韩榆也能猜到。 赵家和周家位于八大世家最末,隐隐有没落之象。 宫中无周姓与赵姓嫔妃,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搏一个从龙之功了。 这两家素来亲近梅家,更是将家里不止一位姑娘嫁给梅家非嫡长一脉的男子,讨好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永庆帝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容忍三皇子从他的口袋(划掉)国库里抠银子,转头用它们来参与夺嫡。 且等着吧,梅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韩榆勾唇一笑,满心惬意地处理公文。 不过片刻,周家和赵家听闻了自家家主即将被押解进京的消息,跟蝗虫似的往府衙涌来。 韩榆接见了,却是软硬不吃: “韩某不过一六品通判,人微言轻,还是等新的知府大人到任,再与诸位详谈吧。” 两家人吃了闭门羹,只能四处找关系,妄图把顶梁柱救出来。 可惜努力了半个月,几十名罪官已经抵达越京,也没想到脱罪的法子。 又过两日,永庆帝的圣旨到了。 关于韩榆的任命。 圣旨中,永庆帝大肆褒赞了韩榆的英勇无畏,破例将他提拔为正四品知府。 众目睽睽下,韩榆着一身深绿色官袍,衿贵从容:“微臣谢主隆恩,定不负圣意,为陛下鞠躬尽瘁,为百姓谋福祉。” 眼看营救家主无望,正打算跟新知府打好关系的周、赵两家人:“......???” 远水解不了近火,两家有出息的子弟都在越京或外地做官,留在祖籍的都是些绣花枕头,草包一个,经不起事。 唯一能担大任的两位家主,眼看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还记得千里之外的族人。 为了拉韩榆下水,继续暗戳戳薅徽州府的羊毛,两家人商讨许久,想出个馊主意。 韩知府走马上任第二天,被周家二老爷拦在府衙外。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1节 周二老爷想来是个洒脱不羁的人,上来就直截了当地问:“我家中有一嫡女,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皆通,听闻韩知府尚未婚配,不若两家结个亲?” 一整天在厅堂忙得脚不沾地,饭都顾不上吃的韩榆:“???” 韩榆面带微笑:“多谢周二爷抬举,稍后本官会 有重礼送上,还请周二爷莫要忘了收。” 周二老爷压根没察觉韩榆笑意不达眼底,私以为对方接下了他抛去的橄榄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好好好,知府大人可要快些。” 最好尽早将亲事定下,别被赵家抢了先。 一如当初马永超,为了让他死心塌地地为两家谋利,周家嫡女成了他的正妻,赵家旁支的嫡女则成了他的贵妾。 男人嘛,最遭不住女人的枕边风。 届时他那女儿吹一吹,好处不就到手了? 周二老爷欣喜若狂,已经看到数不清的金银落入他口袋里了。 就连赵二老爷与他擦肩而过,直奔韩榆而去,都没放在心上。 周家占了先机,就算韩榆也接受了赵家的示好,正妻的位子也该是周家的。 赵家女......继续做她的贵妾吧! 当天晚上,周二老爷和赵二老爷分别收到一个木匣子。 打开,里面是一封信。 两人心想,这莫不是生辰八字? 胜券在握地打开,下一瞬,脸色煞白。 无他,这信中详细写明了自家种种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 公媳扒灰,杀妻再娶......以及在京城为官的子弟在宫宴上与后宫嫔妃私.通。 这些事一旦传出,前者只是名声有损,后者却有性命之忧。 试问哪个男子能容忍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纵使永庆帝对世家多有忍让,然而当得知自己的臣子啪叽往自个儿脑袋上扣了顶绿帽,定会暴怒之下大开 杀戒。 万一蔡文那群人再趁机挑唆,永庆帝直接赐两家诛九族也不是没可能。 周二老爷和赵二老爷也顾不上深究韩榆如何知晓这些辛密,吓得一夜没睡好,翌日携重礼亲自登门。 收回昨天那番话的同时,隐晦表示他们以后一定会约束好族人,安安分分过日子。 韩榆温声道:“这是两位二爷的事,本官无权插手,只是刚巧本官手中还有几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二位老爷满口应下,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韩家。 可韩榆仍然觉得这样还不够。 于是两日后,周家嫡长孙和赵家嫡长孙在徽州府最大的青楼碰面。 为了争花魁,他二人大打出手。 酒壶与酒杯齐飞,怎一个壮观了得。 两人起初是为了争夺花魁,后来上升成双方的发泄争斗,势必要打个输赢出来。 没人敢拉架,以致于赵家嫡长孙被酒壶砸得破了相,估计入仕无望,周家嫡长孙被前者砸碎手骨,怕是痊愈了也无法长时间握笔。 身为嫡长孙,家族对两人寄予厚望,可以说大半资源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噩耗传来,两家哪还顾得上往昔的情分,闹得不可开交。 消息传开,百姓皆拍手叫好。 只因受伤的两人是徽州府有名的纨绔,平日里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 官员忙中偷闲,也在议论这件事。 “这下两家怕是彻底撕破脸了。” 韩榆听着下属们的窃窃 私语,茶盖撇去浮沫,浅酌一口,深藏功与名。 短短一月,徽州府便尽数落入韩榆掌控之中。 ...... 这边的徽州府呈现出一派乐观之态,千里之外的越京却是一片风声鹤唳。 随着马永超及两位家主被押解进京,永庆帝龙颜大怒,在早朝上又摔又砸,将金銮殿上这两家的官员骂得狗血淋头,活活气得晕过去。 太医院院首下达最后通牒,若是永庆帝再继续服用丹药,怕是命不久矣。 永庆帝是个惜命的,只能痛苦地戒丹药。 丹药的瘾犹如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永庆帝。 一来二去,帝王愈发喜怒无常。 永庆帝先是判了马永超三个主犯凌迟,其余官员无论罪行轻重,一律腰斩示众。 接着又不顾满朝文武的劝阻,执意罢免了所有出自周家和赵家的官员,且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两大世家无一人能入朝为官,彻底没落指日可待。 当天又拟写圣旨,破例封揭穿这一切阴谋的韩榆为正四品知府。 圣旨由禁军一路快马加鞭,送往徽州府。 消息一经传开,众人反应各异。 沈华灿和席乐安表面淡定地哦了一声,看起来很不在乎的样子。 不多时,他二人借着上茅房离开了办公的厅堂。 然后,对着空气无声大笑。 这是榆哥儿走后的一个多月里,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翰林院里,钟伯同得知韩榆升官,由衷地为他高兴 :“几句言语,其中的艰险无法想象,韩小兄弟当得起这奖赏。” 至于那些对韩榆冷嘲热讽的官员,一个个恨不得时光倒流,要是他们知道韩榆能有逆风翻盘的时候,绝不会得罪他。 “韩榆的运气可真好,怕不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劝你消停点,不管怎样,人韩榆现在都是四品知府,不是咱们这些小喽啰能点头论足的。” 户部,韩松正与尚书大人齐冲和右侍郎校对从徽州府带回来的账本。 “恭喜韩侍郎,想来韩知府很快就能回京了。” 说话这人素来不服韩松,知道韩榆临走前和韩松闹翻了,立刻幸灾乐祸地上前恭贺。 韩松面色冷淡,深色的瞳孔沁着寒霜:“的确是好事。” 此外再无任何表示。 那官员没能在韩松脸上捕捉到任何疑似后悔、慌乱的表情,失望地走开了。 韩松拨弄算珠,一边执笔蘸墨,记下核算出来的数字。 永庆帝对他们仨予以重任,要求尽快核对出所有贪污的金额,好让三个主犯的家人双倍还到国库。 还不上? 这与朕又有何干? 还不上就拿命来抵。 这是韩松与账本斗智斗勇的第三天,他的指头因为频繁地拨算珠,变得又红又肿,不碰都疼。 韩松却一点都不觉得疼,飞快打着算盘。 在旁边两位同僚看不见的地方,清逸俊美的男子缓缓勾唇。 仅一丝微不可查的上翘弧度,并且转瞬即逝。 再抬头,韩松面色如 常:“大人,此处数额有异。” 齐冲接过账本,片刻后和韩松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深意。 下午,户部尚书带着账本来到御书房。 朝臣们很快听闻消息,齐冲走后,陛下砸了一整套茶具,还罚了好几个宫人。 正当他们探究缘由时,永庆帝派人前去刑部大牢,对主犯严刑审问。 翌日早朝,永庆帝再一次发疯。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斥责了三皇子,命他恪守为臣之道,安分守己些。 而后又摘了梅家近一半在朝为官男子的官帽子,只留梅达和并梅家家主,镇国将军梅仲良的官职。 至此,梅家在军中的势力硬生生被削去一半。 追溯缘由,大概是因为徽州府驻军中与马永超三人狼狈为奸的将领是梅家三房的次子。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是三皇子每月从徽州府的大笔入账。 不过永庆帝看在梅贵妃再三哭求的份上,最终选择将其遮掩下,没有公之于众。 短短数日,就有三大世家遭难,元气大伤。 另外五大世家不仅没有施以援手,还趁机将自己的人安插到空出来的位子上。 说什么同气连枝,祸福与共,关键时候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梅、周、赵三家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势力一再缩水。 而这一切,都和传言中误打误撞,发现马永超等人罪行的韩榆脱不开关系。 平昌侯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2节 “父亲,您说韩榆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 书房内,阮景璋神态恭敬地问。 平昌侯冷笑,因着多年前皇家秋猎破了相,表情格外狰狞:“那小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么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整件事情里,唯独一个韩榆成了最大赢家,一夜之间从正六品翻身成为正四品。 阮景璋垂眸:“那咱们接下来还继续吗?” 平昌侯毫不犹豫地道:“自然要继续。” 阮景璋点头称是:“他的威胁太大,如今越往上爬,对侯府越是不利,若非......” 阮景璋欲言又止,平昌侯并不在意,直言不讳道:“怪只怪他与侯府、与我命格相悖,天意如此,只能怪他命不好,生错了时候。” “父亲说的极是,为了侯府,一切都是值得的。”阮景璋眼神闪烁,“此消彼长,他不好,侯府才能蒸蒸日上。” 平昌侯捋着胡须:“且看着吧,梅家不会放过他的,在此之前,你我只需做那黄雀,坐看螳螂和蝉的争斗。” “父亲英明。” - 半月后,主犯从犯相继处决。 自从被韩榆恐吓一番,赵家和周家无比乖觉,可谓是深入简出,不到必要时候不会露面。 韩榆心情愉悦,将更多的心思花在治理徽州府上。 六月里,新安江突发水患。 汹涌江水淹没了大片庄稼和房屋,百姓怨声道载。 韩榆在第一时间打开粮仓,并发放赈灾银两。 这时候,一位田姓富商首当其冲,在府城各处施粥,还向官府捐了白 银五万两。 有田姓富商带头,其他商人不甘落后,纷纷效仿。 银粮充足的情况下,水患带来的后续影响得以很快解决。 韩榆亲自接见了田姓富商,意外发现他竟然是当初在越京参加会试时,被韩榆从着火客栈里救出来的那个小姑娘的父亲。 “当日一别,草民未能寻得大人,如今大人遇到困难,草民自当鼎力相助。” 又一次,韩榆的善行得到了回报。 唔......感觉非常不错。 韩榆把灾后重建的重任交给了两位同知,转头写了一封折子,将水患一事向永庆帝秉明。 经过几次早朝的商讨,永庆帝决定再一次修筑河堤。 上次修筑新安江河堤,是在二十年前。 这些年里,虽有日常维护,但毁损不可避免。 随着周家和赵家双倍归还了贪墨的银钱,眼下国库充盈,永庆帝大手一挥,拨了三十万两白银下去,命工部左侍郎即刻带人前往徽州府。 但他又不放心工部的人,担心他们贪了银钱,思来想去,又在前去修筑河堤的官员中加了个韩松。 韩榆一口气为他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这会儿永庆帝看他是哪哪都满意。 爱屋及乌,以致于对韩松微不足道的不满都消然殆尽。 永庆帝任命韩松为钦差,负责监察本次修筑河堤的差事。 一行人顶着炎炎烈日,就这么出了越京,一路南下,往徽州府去。 半月后,韩松并工部官员抵达徽州府。 韩榆作 为知府,在酒楼设宴款待来人。 大家酒足饭饱,再出来已经是深夜。 韩榆命人送工部官员去驿馆,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韩松上了马车。 “半年不见,二哥瘦了许多。” “小侄女如今可会翻身了?我送去的东西她可喜欢?” “奶还有爹娘大伯他们身体如何?” “邈邈观观有在认真读书吗?” 韩榆絮絮叨叨地问,韩松便耐心地听,偶尔应两句,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仿佛年前那场不算争执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韩榆问得差不多了,眼皮有些发沉。 最近忙于公务,忙于灾后重建,他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绕是有小白,精神上的疲倦还是不可避免。 韩榆掐指一算,还有一刻钟才到家。 “二哥我有点困,先睡会儿,到家了记得喊我。” 韩松抽出一个软枕:“桌上太硬,趴在这上面。” 韩榆从善如流地接过,昏暗的烛光将他的眼瞳照得漆黑明亮:“好,谢谢二哥。” 韩松轻嗯一声:“睡吧。” 韩榆闭上眼,很快陷入沉睡。 再睁开眼,眼前却不是熟悉的马车,而是......又是军营? 韩榆眸光微暗,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的环境。 往来皆是身着甲胄的将士,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不时有人抬着浑身是血的士卒从韩榆身边经过。 “凌先生,首辅大人请您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韩榆淡定地应了声,遵循身体的反应,向主帐走去。 主帐 内,桌案后坐着一人。 身着青衣,体型清瘦,走近了还能瞧见衣衫上的脏污痕迹,一看就是分身乏术,无暇更换。 韩榆目光上移,落在青衣男子,即士卒口中的首辅大人脸上。 对方的面庞同样笼罩着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透。 “首辅大人。” “先生怎么这般生分,您以前都叫我长风的。” 韩榆眼睫眨动,没有应声。 好在首辅大人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难掩激动地站起来,来回踱步。 “先生,只剩最后一支残军,只要把他们逐出大越国土,大越即可完整,百姓亦不必再流离失所。” 大越? 别国入侵? 韩榆瞳孔收缩,若有所思地想着。 正欲张口试探一二,眼前画面猛地震荡起来,韩榆整个儿被卷入漩涡之中。 韩榆猝然睁眼,他依旧在马车里。 豆大的烛火随着韩榆的动作轻微摇曳,车内暗影晃动。 韩松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许是察觉到韩榆的视线,他睁开眼,眼中波澜不起:“怎么了?” 韩榆默了默,开了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 “二哥......”韩榆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措辞,良久后低垂着眼帘,轻声问,“二哥曾与我谈起过凌先生,不知何时二哥能为我引见一番?” 韩松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韩榆会问起这个。 他凝视着韩榆由浓墨重彩勾勒而成的面庞,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我......” “大人,到了。” 马 车外响起车夫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韩松的话。 韩榆抿唇:“天色太晚,二哥的房间我已让人收拾好,洗漱后赶紧歇息吧。” 韩松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点头,率先下了马车。 韩榆紧随其后,双眼锁在韩松的背上。 他很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 韩松,表字长风。 第97章 “昨晚没睡好?” 清冷的嗓音唤回韩榆的思绪,他掀起眼帘,韩松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光浅淡,仿佛看透了一切。 可当韩榆再定睛看去,韩松只是看似淡然,眼中却酝酿着关切。 韩榆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筷子碰上碗底,发出脆响。 低头看去,碗里的白粥早已见底,而他之前机械性地进食着,吃光了都没能察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3节 无怪乎韩松这样问,韩榆几乎一夜未睡,都在想事情。 不明白,又隐隐约约触摸到一点真相的边缘。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仿佛吃了发霉的隔夜菜,又仿佛被迫吞下在臭了一个月的酸菜缸里泡了半年的藕丝糖,简直太恶心人了。 直到现在,韩榆都没能回过味来,导致被韩松轻易发现了端倪。 韩榆面不改色地放下碗筷,心虚地挠挠脸:“新安江那一片前阵子不是闹了水患,住在江边的百姓都遭殃了,截至目前一些后续工作还没能做完。” “虽然有下面的人负责跟进,但我这个知府也得随时关注着,昨夜忙着查看进度,一时不察,等抬头发现已经是深夜了,今儿又早早起来,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你还尚未及冠,不能熬得太晚,对身体有害无利。”韩松定定看了韩榆片刻,很快收回目光,将盘子里剩余的土豆丝处理干净,“灾后重建由官府负责,新安江河堤就交给 工部的那群人,他们每年都来检修,对河堤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很快就能解决。” 说起工部,韩榆就想到任工部侍郎一职的南阳伯。 不过这种不远千里跑来外地,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都是交给底下的人,三品侍郎是不会亲自过来的。 但往往有时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当一个人手中有了权力,野心欲望在挥斥方遒间不断膨胀,终有一日会如同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 韩榆想提醒韩松,转念一想,二哥何等敏锐,哪里需要他的提点。 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韩榆嗯嗯点头:“好,我知道了。” 韩松放下筷子,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提起彼此双方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 “之前的事......”韩松抿了下唇,“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很好。” 韩松从未怀疑过韩榆的能力,那天之所以情绪激动,是不想让韩榆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一时情急,态度过激了些。 韩榆离开后他就后悔了,拿着那张契约书,心中很是惶然无措。 直到今日,控制不住情绪的愧疚仍然紧紧缠绕着他。 “那天......是我不对。” 无论先生是否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又处于何种艰难险境,他总能逆风翻盘,成为最最瞩目的那一个。 你或许不知道,我一直以你为荣,以你为傲。 奈何韩大人不善言辞,千言万语汇聚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是我不对”。 韩榆怔了下,眼角眉梢俱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二哥这是在向我道歉吗?” 无论韩榆第多少次抛出直球,韩松的反应都是措手不及。 这一刻,韩松亦然。 随意搭在桌沿的手无意识地轻点桌面,指腹来回搓两下,韩松郑重其事地颔首:“是,我的错。” 韩榆笑了:“说实话,我从未怪过二哥,也知道二哥是为我好。” “况且若不是二哥和师公交给我的东西,我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掌控徽州府。” 韩榆口吻真诚,眼眸明亮:“你我是兄弟,官场上尔虞我诈,人情淡薄,须得同心协力,方能走得长远。” 韩松心口一松,嘴角扬起些微的弧度:“是。” - 灾后重建的工作彻底收尾,工部官员开始如火如荼地修筑河堤。 韩松作为钦差,身负监察之责,自然不得缺席,每天起早贪黑,跑得比工部的官员们都勤快。 韩榆深知二哥的工作狂属性,并不打算干预他的日常工作,只偶尔让人送饭过去,给他改善改善伙食。 毕竟那边的大锅饭并不算好吃,更没什么好的食材。 设宴款待了以田姓富商为首的一众向官府捐款的商贾,韩榆很快投入到新一轮的繁忙公务中。 身为知府,整个徽州府都在他的统筹管理之下,即便有数百名下属,仍然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他亲自过问,时常忙到深更半夜。 一来二去,韩榆恨不得把家搬到 府衙,顺便再整张床,吃喝都在厅堂里。 韩榆尚且这般拼命,韩松更是不遑多让。 为了方便工部官员和匠人们巡视、干活儿,韩榆特地让人在江边购置了一座宅院。 韩松懒得来回奔波,三天两头住在那里,只偶尔回来看一眼韩榆。 韩榆对此表示理解,有出城回城的时间,都能在床上多睡一两个时辰。 忙碌之余,以防工部官员不安分,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间接影响到韩松,韩榆在匠人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不过一旬,韩榆就收到韩八传来的消息——此行官员中除了韩松官位最高的两个,不仅偷工减料,还私自昧下了十万两白银。 韩榆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怒极反笑。 偷工减料,也就意味着修筑的河堤并不牢固。 一旦江水暴涨,河堤根本拦截不住,届时受灾受难的只会是沿岸无辜的百姓。 轻则庄稼、房屋毁损,重则性命不保。 永庆帝拢共拨下白银三十万两,这两个狗东西胆大包天,胃口大到竟一口气吞了三分之一。 韩榆真想掐着他俩的脖子问一问,贪下的十万两是用来给自个儿准备墓地和棺椁的吗? 其实大可不必,他们的结局极有可能是抛尸乱葬岗。 韩榆眸光渐冷,打算先把手头的公文处理了,然后出城一趟,将这件事告诉韩松。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刚提笔蘸墨,敲门声响起。 韩榆眼也不抬:“进。” “知府大人,工部的 杜大人派人来官府,说是河堤的修筑已经完成了一半,请您过去瞧瞧,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好让匠人及时修补。” 杜大人,也就是韩榆口中的那个狗东西。 另一只狗东西姓唐,两人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玩意儿。 所以,杜大人在这个时候请他过去,意欲何为? 绝不可能是发现了韩八的身份。 在韩榆所有的韩姓下属中,韩八伪装的能力最强。 记得有一次,韩八伪装成韩一的模样,就连韩榆都差点没能分辨出两人的区别。 而韩八之所以露馅,还是因为他时不时瞥向书桌上的点心。 嗯,没错,韩八生平就一个爱好——吃。 “大人?” 同知知事于春见韩榆许久未应,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韩榆回神,看向年轻有为,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同知知事:“稍等,容本官写封信。” 说罢,韩榆笔墨翻飞,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拿起来轻轻吹两下,叠起来塞进信封里,再交给一旁乔装改扮过的韩二。 于春好奇地看向韩二,踟蹰片刻开口道,带有几分试探的意味:“这位有些面生,瞧着不像是咱们府衙的。” “他是我家中的管事,来府衙是家母从越京送来急信。”韩榆起身整理衣冠,“快些把信寄出去,我也该出发了,可别让杜大人等急了。” 他倒要看看,杜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春迟疑一瞬:“大人可要下官陪同 ?” 韩榆脚下微顿,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于春憨笑着挠头,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大人您孤身一人出城,下官不放心。” 韩榆失笑:“就算真遇上什么危险,也不是你一个文弱书生能应付的。” 于春只一味地笑,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道:“那到时候,下官定要第一个护在大人身前。” 韩榆想到几个月前第一次见于春,他正被同僚欺负,生得人高马大,却怂唧唧地蜷缩在角落里抹眼泪。 韩榆事后又观察了于春几日,见他做事踏实,正巧还剩个同知知事的空缺,就把这个机会给他了。 韩榆眸光微闪,对于春的话不予置评:“你只需好好办差,别让本官失望。” 于春重重点头:“这是自然,下官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提拔之恩。” 韩榆深深看他一眼,那边早已有人备好马,阔步踏出府衙,翻身上马。 “走了。” 韩榆淡淡说了句,一甩马鞭,身.下骏马疾驰而去。 ...... “知府大人百忙之中走这一趟,下官不胜荣幸,还请知府大人随下官来。” 韩榆居高临下地看着笑得一脸谄媚的杜大人,定在原地没有动身:“去哪?” 杜大人噎了下,这韩知府果真跟他堂兄一个模子拓出来的,不通人情,只认死理。 “下官想让大人到河堤上亲自体验一番,登高望远,也好将整个河堤看得更仔细。” “杜大人此言差矣,就算登得再高,哪 能一眼望到头?”韩榆蹙起眉,严肃纠正杜大人的随口胡言,不过还是同意了,“走吧,说来本官已有数月不曾来此,上一回还是正月里,那时候河堤草木不生,很是没什么看头。” 杜大人嘴角抽搐,情不自禁地想起几个月前越京的那场巨变。 上百名出身世家的官员相继落马,午门外的行刑台被血染红,连续半个月,每每上值时从旁路过,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而这一切,起始于面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4节 这位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还需慎之又慎。 “如今正值七月,河堤上草木繁盛,大人定能见到另一番不同以往的美景。” 韩榆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先众人一步向上走去。 杜大人和唐大人两相对视,将只有彼此能懂的信息通过眼神的交流传达给对方,然后带着人快步跟上。 于春不甘落后,小跑着追上韩榆的脚步。 韩榆一行人往上走,很快来到堤上。 杜大人向韩榆介绍了一路,其中不乏吹嘘吹捧。 “知府大人当心些,河堤很高,下边儿就是新安江,江水甚是湍急,去年下官过来,听说有家娃娃贪玩掉进江中,捞了许久都没捞上来。” 韩榆远眺前方的江景,闻言漫不经心应一声:“多谢杜大人提醒,本官腿脚无疾,想来也不会脚滑跌下去。” 杜大人干笑两声,引着韩榆继续往前。 越往东走,匠人越发见少。 许是察觉到韩 榆的疑惑,杜大人解释说:“这一段是最早完工的,看完就能回去了。” 韩榆应一声,随意打量着两旁的风景。 不像是前来视察,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很快,一行人走到河堤尽头。 再往东,却不是一条缓坡,而是险峻陡峭的断崖。 数丈高,周缘杂草丛生。 韩榆往前一步,向下看去。 断崖下,是遮天蔽日的密林,好在占地有限,另一边的尽头则是新安江,水流湍急,奔涌着向东去。 于春见韩榆立在断崖边,清瘦的背影高大挺拔,绯色官袍被夏风吹得猎猎作响,忙不迭上前来:“大人,此处危险,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杜大人也上前来,另几个随行的官员紧随其后:“是啊,断崖陡峭,知府大人您......” 韩榆默不作声地看着郁郁葱葱的密林,似乎对自己已经站在断崖边毫无所觉,更没察觉到身后蠢蠢欲动的罪恶之手。 突然,一股力道悄无声息地袭上后腰。 韩榆脚下一滑,从断崖直直跌落。 “啊!” 官员们吓懵了,手足无措地趴在断崖边,一个个脸色煞白。 “知府大人掉下去肯定活不了,咱们是不是要被问责?” “我还没反应过来知府大人就掉下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于春更是失声痛哭,对着断崖下大声呼喊“知府大人”。 杜大人暗自撇了下嘴,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咱们好说歹说,知府大人偏要一意 孤行,如今掉下去了......说句不好听的,也是他自作自受。”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杜大人,脸上满是恐惧后怕。 “诸位别忘了,钦差大人可是知府大人的堂兄,钦差大人什么秉性诸位也该知晓,若是他迁怒到咱们身上,可就大事不妙了。” 于春忙不迭追问道:“那该怎么办?” 杜大人循循善诱道:“诸位且听我说......” 另一边,韩松忙完了手头的事务,得知韩榆来了,便打算来见他。 问了唐大人,被告知韩榆和杜大人去了堤上,兀自算了时间,也该回来了。 正当这时,身后有人喊:“杜大人。” 韩松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杜大人等人如丧考妣的表情。 再看人群中,并无韩榆的身影。 韩松心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杜大人见到他,扑通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韩大人,知府大人他......知府大人掉下断崖了!” 烈日当头,韩松眼前一阵眩晕。 ...... 却说韩榆从断崖边跌落,先是仰面朝天,自由落体一段距离,确定脱离了杜大人等人的视线所及范围,缓缓摊开左手。 “小白!” 成年男子手腕粗细的绿色藤蔓自韩榆掌心弹射出来,插.进坚硬紧实的岩土中。 碎石与泥块齐飞,砸了韩榆一头一脸。 韩榆吃了一嘴,不住咳嗽。 藤蔓深深扎进岩土中,又因韩榆的下坠猛地绷直。 一 拉一弹,韩榆在惯性的作用下,重重掼到一块凸起的巨石上。 “咔嚓。” 伴随着一声脆响,脚腕传来剧痛。 轻则脱臼,重则骨裂。 又一道藤蔓凭空出现,缠上韩榆的腰,稳住韩榆被迫晃荡的身体。 韩榆疼痛之余,敏锐地感知到小白的慌乱和愧疚,用右手揉了把腰上的藤蔓。 “我没事,先下去。” 意外导致韩榆受伤,这下小白更谨慎了,全程小心翼翼,一条藤蔓稳稳托着韩榆,另一条哼哧哼哧打洞,在岩土上扎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韩榆哭笑不得,明明可以一步到底。 不过方才小白似乎吓坏了,也就随它去了。 原本一个呼吸就能完成的事,硬是浪费了半刻钟时间。 没办法,谁让小白有韩榆纵容着呢。 藤蔓将韩榆放到地上,韩榆左脚着力,右脚悬空,扶着树一屁股坐到地上。 韩榆褪下鞋袜,查看受伤的右脚。 脚腕脱臼,看起来有点严重。 韩榆眼都不眨一下,咬紧牙关,将不正常扭曲的脚腕复位。 一掰一推,韩榆闷哼出声,颈侧不受控地暴起青筋。 然而他此刻没功夫矫情,犀利的双眸瞥向左前方。 “讨人厌的苍蝇。”韩榆拿袖口拭去额角的冷汗,不慌不忙地倚在树干上,“小白,交给你了。” 藤蔓亲昵地蹭了蹭韩榆脏兮兮的侧脸,“唰”地飞出去。 十数人踏着落叶残枝向韩榆靠近,周身散发着嗜血凶戾的气息,仿佛从尸山血 海中爬出来。 当看到靠在树上,闭着眼死生不知的韩榆,动作整齐划一地抽出长剑,快速逼近。 杀气袭来,韩榆慢悠悠抬起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速度太慢,小白都等不及了。 看不见的绿色藤蔓游走在空气中,所经之处带起一阵飒飒破风声。 “噗嗤——” “一。” “二。” ...... “十二。” 韩榆数了十二个数,睁开黝黑的眸子。 不远处,小白跟串糖葫芦似的,把十二个灰衣人串成一串,快活地在林间穿梭着。 至于那些灰衣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韩榆不禁扶额:“好了,别再玩了,先找个山洞。” 他都把戏台子搭好了,就等杜大人和唐大人得意忘形,从而露出马脚。 在韩松找来之前,只能先委屈自己,在山洞里凑活几天了。 希望二哥争气一点,早点碾死那几只蝼蚁,接他回家。 这片林子并不大,小白四下里摸索一圈,很快就回来了。 “找到了?”韩榆把两根树枝放在右脚脚踝的两侧,用布条固定,“那就走吧。” 藤蔓再次缠上韩榆的腰,像是对待什么珍宝,托着往西边去。 山洞还算干净,只是有些潮湿阴暗。 韩榆席地而坐,后背靠在阴冷的石壁上,摊开手心:“辛苦小白,回来吧。” 藤蔓贴了贴韩榆。 “不必。”韩榆摇头,“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从数丈高的断崖摔下去,即便上天眷顾,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小白拗不过韩榆,转瞬消失不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5节 韩榆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脸,闭眼假寐。 此前公务繁忙没能好好休息,方才又耗费过多精力,在山洞外沙沙风声的催眠下,韩榆陷入沉睡。 小白自发支棱起来,承担起保护主人的重任。 不知睡了多久,韩榆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火光,将整个山洞映得红澄澄的。 以及—— 坐在山洞口,怀中抱剑的......年轻女子。 女子着一身利落清爽的深色衣裳,厚重的黑布遮住大半张脸,微微侧着身,只留小半身影给韩榆,正出神地看着外面。 韩榆眸中染上警惕,这人从何而来,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韩榆的眼神太过冰冷,女子无法忽视,便转过头来:“路遇追杀,逃亡至此,我并无恶意。” 韩榆睡了许久,天色早已暗下来,树影黑黢黢的,被风一吹,影子跟活了似的,有些阴森可怖。 韩榆并不轻信对方的说辞,眸光流转,从女子脸上掠过。 山洞并不大,就算女子在山洞口,和韩榆也只隔着一小段距离。 因而在火光的照耀下,韩榆将女子露在面巾外的眉眼尽收眼底。 英气的眉,凤眼微挑,眼尾点缀着一粒小痣。 韩榆不动声色垂下眼,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在下与姑娘有相似的遭遇。” 女子偏过头,丢了一瓶伤药:“没毒。” 韩榆眉梢轻挑,抬手接住伤药,拔掉塞子,倒在蹭破皮的 手背上。 前方传来女子清凌凌的嗓音:“绯色官袍,四品或者五品官员。” 韩榆低头,他身上可不正穿着脏兮兮的绯色官袍。 韩榆:“......” 好在女子只顺口一说,轻描淡写地戳破了韩榆的谎言,然后继续靠在山洞口,仰头望月。 两人一里一外,谁都没说话。 直到月至中天,柴火快要燃尽,盯着山洞顶发呆的韩榆目光下移:“姑娘若不介意,可以进来休息。” 女子不作声,抱剑起身,在韩榆对面坐下,挑了下柴火,好让火烧得更旺。 这期间,她始终剑不离身。 韩榆并不在意,双手环胸地闭上眼。 女子放下手中树枝,指尖颇具节奏地轻点着剑鞘。 蝶翼般的眼睫眨动,隔着火光看向对面的少年人。 橙红的火焰在她眼底跳跃,明灭不定,一如她眼中的思绪。 良久,女子阖上眼,抱剑睡去。 另一边,韩榆眼皮滚动,呼吸始终绵长。 下半夜,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醒了韩榆。 睁开眼往外看,疾风骤雨拍打着参天树木,在风的作用下飘进山洞。 火堆早已熄灭,只留一团黑灰。 不经意间转眸,与女子凌厉的眼眸四目相对。 两人俱是一怔,很快移开。 外面倾盆大雨,韩榆一时间没了睡意,放空大脑默背文章。 背着背着,再一次睡去。 醒来已经天亮,雨也停了,山洞里不见女子身影。 韩榆以为她走了,抬眼就瞧见女子手里拿着什 么,踏着泥泞从远处走来。 “吃吧。” 女子将一根被树枝串着的烤鱼递给韩榆,声线依旧沁凉。 韩榆迟疑片刻,还是接过烤鱼:“多谢姑娘。” 女子摇头,在他对面坐下:“你叫什么?” 韩榆被她搞得懵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在下韩榆。” ——既然她看出自己有官职在身,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 “含玉。”女子说道。 韩榆:“嗯?” 女子重复:“我叫含玉。” 韩榆:“???” 韩榆:“......含玉姑娘?” 含玉点头:“嗯。” 韩榆陷入沉默。 这名字......真够巧的。 互相交换了姓名,两人相对无言,继续干坐着。 估摸着今天或者明天,二哥就能找来了。 韩榆轻咳一声:“姑娘的人何时来?” 含玉抬眸:“不下雨的话,两天之内。” 一问一答,山洞再次陷入寂静。 半个时辰后,天空下起瓢泼大雨。 韩榆:“......” 这一下,就连着下了两天。 无论韩松还是这位含玉姑娘的人,始终不曾出现。 这期间,韩榆和含玉轮流出去找东西。 有时候是烤鱼,有时候是野果,总之都能饱腹。 第四天早上,轮到韩榆出去找吃的。 韩榆运气不错,猎到一只野兔,就地烤了,带回去两人分着吃。 韩榆撕了一半给含玉,弯腰递给她。 两人对视上,一触即离。 韩榆又一次看到含玉右眼眼尾的那一粒小痣。 片刻的失神后,韩榆语气带着莫名的笃定:“我们在太平府见过。” 含玉不看韩榆,低头撕下一块兔肉:“或许吧。” 韩榆:“......” 韩榆停止追问,退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第二天,韩榆外出觅食,带了好些树枝回来,在山洞中间画了条三八线,两人对半分,互不越界。 脱臼的右脚还未痊愈,韩榆不敢用力,抻着两条长腿,慢条斯理地吃着烤兔子。 快要吃完时,山洞外响起竹哨声。 韩榆下意识看向含玉,果然见她放下兔肉拿起长剑,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眼看含玉将要走出山洞,韩榆突然开口:“是你吗?” 含玉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狭窄的山洞少了一个人,变得宽敞许多。 韩榆无视被含玉抛下的半边烤兔子,手肘抵在膝盖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这回倒是没避而不见,但依旧是个胆小鬼。 正想着,山洞外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很多人,且步履急切。 应该是了。 韩榆吃完最后一口兔肉,侧首望去,清逸俊美的男子出现在山洞口。 青色衣袍上满是泥泞,头发凌乱不堪,长靴更是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韩榆忽然笑了:“二哥。” 韩松紧绷的身体倏然塌下,疾步走进来,半蹲下身:“杜江和唐道成已在府衙牢中,我来带你回家。” 语调沙哑,比铁锹划过石头还要刺耳。 韩榆仿若未闻,正要起身,却见韩 松转过身,背对着他蹲下:“我背你。” 韩榆不太乐意:“二哥我......” 韩松不由分说,强行背起韩榆往外走:“我注意到你伤了腿,最好还是不要乱走动。” 韩榆默了默:“多谢二哥。” 韩松踩着晨光踏出山洞,嗓音清朗:“嗯,我是你二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6节 韩榆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无声笑了。 数十名官兵迎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被韩松喝止:“莫要吵嚷,快些回去。” 官兵自不敢忤逆这位雷厉风行的钦差大人,纷纷退让开来。 韩松背着韩榆,一路往东:“回家还早,榆哥儿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一会儿,醒来就到家了。” 韩榆盯着韩松发梢上的泥点子,没来由地问了句:“二哥,你找到你的那位凌先生了吗?” 韩松身形一顿,又不动声色继续前行。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韩榆以为韩松不会回答。 “找到了。” ...... 韩榆没睡,就这么被韩松背着回到府城。 韩松无视了蜂拥而上的官员,送韩榆回他的房间,让早早候在一旁的大夫诊治。 尽管韩榆再三表示,他除了右脚受伤,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还是被摁着灌下一大碗苦药。 许是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韩榆躺着躺着,眼皮渐渐发沉,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先生。” 熟悉的声音,韩榆曾在半月前的梦里听过,现实中更时常听到。 韩榆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青衣的首辅大人跪坐在床边。 韩榆发现自己浑身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蚂蚁啃食,泛起灼热的剧痛。 这种疼痛,让韩榆觉得有点熟悉。 神思恍惚间,韩榆感觉自己声带颤抖,吐出断断续续的字句:“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首辅大人哑声道:“先生之言,长风字字铭记于心。” “那、那就好。”韩榆感觉胸腔里像是揣着一只破风箱,每说一个字,就呼呼作响,“我就......放心了。” 韩榆抬起手,视线下移,落在首辅大人低垂的发顶上。 “长风,你要好好的。” 尾音轻不可闻,化作一声叹息,揉进融融春风里。 韩榆被迫闭上眼之前,惊鸿一瞥,看到了“自己”的手臂。 深色的脉络遍布在瘦骨嶙峋的小臂上,隐约呈现出黑色的痕迹。 韩榆想起来了。 这种颜色,他以前被研究员关禁闭的时候常在自己身上看到,是长时间无法补充晶核所致。 只是那时候的韩榆脉络只呈现出暗青色,并不似眼前的灰黑。 韩榆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正要再看个仔细,眼前画面一转,来到一处野外。 首辅大人仍旧一身青衣,在墓前长身玉立。 一杯清酒倾洒而下,融入褐色的泥土中。 “先生,我应您的要求,将您葬在槐杨坡,好让您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帝陵。” “你常年不离身的那盆花和瑶琴我自作主张,将它们放入了您的棺椁之中 。” “若有来世,或岁月重来,我希望能早日遇见您。” “大越初定,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亲自过问,下次再来该是一个月后,先生可莫要忘了我。” 首辅大人对着墓碑恭敬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春风拂过,吹落一树杨花,落在纤尘不染的墓碑上。 碑上只四个字。 凌梧之墓。 第98章 韩榆醒来时,天还没黑。 透过阳光照射进来的角度,应该已经是下午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余光中隐约有黑黢黢的一大团。 韩榆偏过脸,是壮壮趴在他枕边,圆乎乎的猫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喵呜~” 壮壮软绵绵叫了声,带着一点白的尾巴悠闲地晃动。 韩榆勾唇,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它的毛下巴。 壮壮迈开爪垫,爬到韩榆胸口上,低头舔了舔他的脸,喵喵叫个不停。 韩榆回来时狼狈的模样吓坏了小家伙,它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叫声中透着不安。 韩榆抬手揉了揉眉心,腾出一只手给壮壮顺毛,深沉的眼眸中思绪翻涌。 壮壮察觉到韩榆的心不在焉,对铲屎官撸猫的不专心表示非常不满,伸出爪垫拍了拍铲屎的。 韩榆在想事情,并未关注肥猫的反应,一把握住爪垫,警告地捏了捏。 这严重引起了壮壮的不满。 肥猫抽回爪垫,一整个弹起来,又啪叽落下,沉甸甸砸中韩榆的胸口。 完美落地√ 韩榆闷哼一声,险些岔过气去,捂着胸口拎起壮壮的后颈皮,翻身下床。 被它这么一闹腾,韩榆彻底没了沉思的欲.望,把壮壮放到地上,踱步到书桌前,研墨作画。 韩榆在画他梦中所见的情景。 先后两幅画面,韩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楚。 手臂上深黑的脉络。 首辅大人青衣上繁复的绣纹。 墓碑上银钩铁画的黑色楷书。 韩榆落下最后一笔,放下毛笔,惊觉掌心早已湿透。 冰冷黏腻,仿佛蛇信舔舐。 韩榆微不可查地蹙起眉,把新作好的画放到一边,敷衍性质地拿帕子擦干手心的潮湿,抽出一张宣纸,就这么站着练字。 时间自笔尖流逝,晕染纤尘不染的纸张。 探进房间里的阳光逐渐西移,由灿金转为橙红,将铁梨木的桌案染成深红色。 韩榆仿若不觉,在宣纸上留下狂放不羁的草书。 是情绪外放,亦是一种宣泄。 “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怎么还站着练字?” 清冷的嗓音由远及近,韩榆笔下一顿。 韩松着一身紫色官袍,行走间袍角翻动,又被腰间的玉佩压下,乖顺垂落。 韩榆掀起眼帘:“脚早就不疼了,躺着无聊,索性起来练字。” 韩松与韩榆相对而立,目光环视,发现不仅桌案上,地上也有许多填满草书的宣纸。 杂乱无章,一看就是胡乱抛出去的。 韩松弯腰拾起一张,细细品鉴:“有心事?” 韩榆垂眸又抬起:“我在思考。” 韩松回望:“思考什么?” 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值当说出来,徒增烦忧罢了。 韩榆坐下,扬了扬下巴,示意韩松也坐。 韩松从善如流地搬来一张椅子,正襟危坐:“说吧,我听着。” “我在思考,那十万两他们打算怎么吃下去。”韩榆一手托腮,“两个五品官,哪来这么大的胃口?” “哦对了,二哥你还没跟我说是怎么抓住他们的。” 韩榆的思维跨度太大,韩松顿了顿,整理好措辞,缓缓道来:“那日我收到管家送来的信,就派人暗中注意杜江和唐道成的一举一动。” “头两日我一直在找你,他二人见我分身乏术,便得意忘形,失了警惕,愈发肆无忌惮地偷工减料,前天克扣匠人工钱,被我抓个正着。” “事后我让人核对账本,确实有十万两对不上账,便将所有能接触到三十万两白银的官员羁押入狱,派人连夜审问。” “杜江和唐道成是典型的外强中干,上刑没一会儿就招了。” “离京前,梅家门下的幕僚找上他们,许以重利,并承诺未来的高官显爵,让他们做两件事。” 韩松说到这,韩榆突然开口:“等一下!” 韩松打住话头:“怎么?” 韩榆双手抱臂,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二哥先别说,让我来猜一猜。” 韩松早已习惯韩榆的出其不意,只默了下便同意了,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其一,在修筑河堤的三十万两上动手脚。”韩榆掰着手指,侃侃而谈,“其二,应该就是我本人了。” “正月里周家和赵家的脏事儿被我翻出来,牵连到梅家,而梅家作为三皇子的母族,是支持他夺嫡的中坚力量,如今元气大伤,三皇子很难不会迁怒到我的身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7节 韩榆摊了摊手:“其实这远远超乎了我的 意料,三皇子竟然忍了这么久才动手。” 亏他此前做了那么多的防范措施,全都打了水漂。 “十万两到手,同时也能不费一兵一卒地除掉我,报当日之仇,一箭双雕,当真是好计谋。”韩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笔头,十分明智地略过追杀他不成,却被反杀的十二个人,“可惜计划落空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韩榆抬眸,对上韩松复杂的眼神。 “确实是这样。”韩松说道,眼中难掩赞许。 韩榆有点高兴,嘴角情不自禁地带出笑意,一手拄着下巴,暗戳戳给三皇子那狗东西挖坑:“此事牵扯到皇子,不是你我能处理的,即便二哥暂时无法回京,也该早日将消息传回越京,交由陛下决断。” 三皇子身份尊贵,不是他们这些个臣子能问责的。 养不教父之过,且看这一回永庆帝如何暴怒,如何暴打不孝子。 话都被韩榆说了,韩松全程保持沉默。 直到韩榆叭叭完了,他才缓声开口:“我以为,你更应该关心一下是谁将你推下断崖的。” 韩榆眼神微闪,好在他正低头玩毛笔,没让韩松发现他的异样。 “当时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动手的那个肯定离我最近。”韩榆拿起一张写满大字的宣纸,叠成乱七八糟的形状,“于春现在如何了?” 韩松笔直的脊梁松懈些许,果然,他从来不会怀疑韩榆的机敏。 “他现在被关在府衙牢中,明明证据 确凿,他却死活不松口,口口声声说要见你一面。” “我没答应。”韩松语调冰冷,“谋害朝廷四品官员,根据大越律法,情节严重者可判处斩首示众。” “只待杜江和唐道城动身回京,你便可处置了他,不过还是要在陛下跟前过个明路。” 于春不过是个被收买的小喽啰,犯不着送去越京处置。 韩榆身为知府,完全有权利处置一个想要他命的下属。 韩榆轻唔一声:“二哥可是觉得,我不该去?” “这是你的管辖地,无需过问我的意见,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韩松面色淡然,“只是于春对你抱有恶意,届时或许会出言不逊,与其听些恶言恶语,不如直接拒了。” 韩榆沉吟片刻:“还是去一趟吧,我之前挺看重他的,原本打算过个一两年,再给他往上提一提......虽然现在不用了,我还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弃明投暗,与杜江狼狈为奸。” “人心难测,欲壑难填,得了一分还想要十分。”韩松倾身,极具安抚意味地拍了拍韩榆的肩膀,“这样的人,就算这回不背叛你,下次再有个机会,也会毫不犹豫地倒戈。” 虽然他明白,这些道理韩榆都懂,还是想亲口说一遍,这样韩榆也能好受些。 韩榆挠了挠脸颊,弯起双眼:“二哥此言有理,我定铭记于心。” 韩松只短暂地笑了下,起身道:“收拾一下,待会儿用饭。 ” 韩榆温声应好,在韩松走后,将卷起的画放到暗格里。 和之前两幅画摆在一起。 ...... 翌日,韩榆乘马车前往府衙。 韩榆没打算惊动同僚,只想着暗戳戳处理了公务,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府衙监牢一趟。 哪知守门的官兵是个大嘴巴,这厢韩榆还没到厅堂,他过来府衙的消息就已经传过去了。 得知韩榆前来,官员们纷纷放下手头的公务,出厅堂迎接。 黑压压一片,放眼望去全是人头。 “大人今日怎么来府衙了?” “大人重伤未愈,合该在家中好生休养,府衙这边有咱们呢。” “刘大人说的极是,近日府衙还算清闲,大人您还是养好了病再来吧。” 瞧这话说的,怎么跟他病入膏肓了似的? 殊不知,昨日韩松扶着脸色煞白(bushi)的韩榆下马车,这一幕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一传十十传百,有说知府大人重伤不治,有说知府大人命不久矣,越传越离谱,跟亲眼看到了似的。 哪知今儿韩榆竟然来府衙了,大家可不得跟对待大宝贝一样,生怕韩榆有个什么好歹,他那玉面罗刹的堂兄定要让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韩榆推开欲上前搀扶的手,原地转一圈:“诸位可看清楚了?本官并无大碍,只伤了脚,几日便可痊愈,今日来此是有些私事,诸位无需相迎,快些回去吧。” 身为一府长官,怎么会容许下属偷懒摸鱼呢? 还有堆积成山的公务等着你们呢:) 众人见韩榆的精神焕发不似作假,也都松了口气。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是上天护佑呢。” 韩榆笑而不语。 他才不信上天运道,他的命从来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韩榆不同意,没人能带他走。 “本官先行一步,诸位回吧。” “是,大人。” 目送韩榆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官员们退回厅堂,一边处理公文,一边低声交谈。 “我猜知府大人是特意过来处理公务的。” 徽州府上下谁人不知,知府大人年轻有为,不近女色,眼中只有百姓和繁杂的公务。 克尽厥职,夙夜在公。 “你忘了姓于的?”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于春那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亏得大人那般看重他,结果差点害死了大人。” “甭提了,若不是于春,大人失踪这几日咱们哪用得着遭这个罪。” 担心知府大人摔得粉身碎骨,回头又来一个不知根底的新知府,府衙内人心惶惶不说,每天还要面对钦差大人的冷脸。 以前他们总觉得知府大人凶神恶煞,可自从有了钦差大人作对照,知府大人简直是一缕春风,只看着就让人心里暖暖的。 众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幸亏知府大人平安归来,否则咱们都快被冻成冰坨子了。” “我以后再也不说知府大人严厉,知府大人就是最好的!” “没错!” “阿秋!” 韩榆熟稔地批阅公文,揉了揉发 痒的鼻子。 这天还热着,怎么会打喷嚏? 定是这屋里几日未打扫,积灰了。 韩榆“啪”地盖下印章,速战速战,短短半个时辰处理完了堆积四天的公务。 而后,正大光明地去了府衙监牢。 监牢甚是宽敞,左右两列依次排开,牢房里关押着罪名不一的犯人。 韩榆着一身绯色官袍,自然引起了犯人的注意。 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其中不乏恶意。 韩榆视若无睹,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关押于春的牢房前。 于春躺在潮湿的草席上,双眼紧闭。 “犯人于春,醒醒别睡了。”狱卒哐哐敲两下栏杆,“知府大人来了。” 于春猛然睁开眼,弹坐起来,灼灼视线投向韩榆。 韩榆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于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上前。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上栏杆,就被狱卒挥起手中棍棒的动作逼退。 于春瑟缩了下,讪讪退开,看着韩榆欲言又止:“大人......” 等来的却不是韩榆的回应,而是狱卒满是谄媚的提醒:“大人千万当心,此人对您心怀恶意,可别让他伤到您。” 韩榆接受了他的好意:“多谢提醒,本官与他有话要说,你稍后再过来吧。” 狱卒有些不甘心,可还是退下了。 于春的牢房左右分别关押着杜江和唐道成,自从韩榆出现,就死死盯着他,眼神怨毒与惊惧交织。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敢吐露一个字。 韩榆睨 了眼两人身上的血,估计是被韩松折腾怕了。 “听说你要见我。” 韩榆的嗓音格外冷淡,有那么一瞬,于春像是置身于万丈寒潭,每个毛孔都冒着寒气。 那个温润如玉的知府大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于春咽了口唾沫:“大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韩榆不答反问:“知道什么?是知道你与杜江的勾当?还是知道你与赵家小姐的私情?” 于春浑身一震,脸上褪去血色,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您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眼睁睁看着下官做下这一切?” 韩榆不太明白他的脑回路:“决定权在你,本官待你不薄,在杜江找上你的时候,你完全可以严词拒绝。”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8节 突然被cue的杜江忍不住说:“是他先找上我的。” 韩榆眉梢微挑:“竟有此事?倒是本官小瞧了你,于春。” 起初,韩榆是真心赏识于春,这才将他带在身边,对他委以重任。 随着工部官员来到徽州府,韩榆担心出什么幺蛾子,就派人盯着。 几日后,韩二回禀,说是看到于春常在驿馆出没。 韩榆当时有些惊讶,但还是遵从他的疑心,让人查了于春。 这一查不要紧,还真查出些有意思的东西。 于春是个农家子,家境贫寒,全家靠着于春微薄的俸禄过活,仅是吃喝不愁的程度。 最近于家却举家搬到府城,购置宅院铺子,起码挥霍了上千两银子。 韩榆顺着这条线往 下查,不仅查出于春私下里与杜江频繁接触,还和赵家小姐——当初赵二老爷想塞给韩榆的那位——有着长达一年半的私情。 于家的暴富,一部分是收了杜江的好处,大头却是赵家和周家。 得知这一切后,韩榆隐而不发,只看于春如何抉择。 他给过机会,可惜于春还是让他失望了。 “大人,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于春上前一步,双手抓着栏杆,情绪激动地低吼道。 “赵家发现了我和颖儿的事,他们用颖儿威胁我,如果我不去找杜江,就把颖儿嫁给张通判做继室。” 韩榆:“???” 他怎么记得,张通判说他不打算再娶? “颖儿才十七岁,怎么能嫁给一个早已过了天命之年的糟老头子?” “之后的事大人都知道了。”于春松开栏杆,看了韩榆一眼又低头,“若非大人拒绝了和赵家的事,颖儿也不会沦落至此。” 韩榆一哂:“赵家是跟本官提起过这件事,可本官当时就拒绝了。” “你若真心爱慕一人,就该三媒六聘,堂堂正正迎娶过门,而不是私相授受,肆意迁怒他人。” 于春被韩榆说得哑口无言,涨红着脸,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对韩榆的怨怼根本不加掩饰:“你懂什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十六岁六元及第,十七岁官至四品的!” 不等韩榆有所反应,一旁的唐道明先笑了:“说来说去,还是你 自私怯懦,连登门求亲的勇气都没有。” 韩榆垂手而立,淡声道:“说完了?” 唐道明愣了下,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 定睛看去,发现韩榆看的是于春,这才松了口气。 回京之前,他可不想再挨打了。 韩榆的视线穿过栏杆落在于春身上,锋利的眸光扎得后者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刺痛:“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承认自己心胸狭隘,没有上进心很难吗?” 于春张了张嘴,有种被韩榆看透所有不堪,无所遁形的狼狈。 韩榆转身向外走:“你好自为之吧。” ...... 傍晚时分,韩松策马回城。 韩榆坐在院子里看书,壮壮在他脚边呼呼大睡。 韩松问:“今日去府衙了?” 韩榆点头,将他和于春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了,气不忿地道:“这是我第一次看人看走眼,当时他就是个老好人,被同僚欺负都不敢吱声。” “人是会变的,亦善于伪装。”韩松倒了杯茶,兀自喝着,“更别说他与赵家小姐私相授受,明知这件事不合礼法,但还是做了。” “或许吧。”韩榆耸了耸肩,浅酌一口凉茶,“我多次暗示,以为他会悬崖勒马,我甚至还在想,可以为他和赵家小姐做媒。” 说实话,这是韩松第一次见韩榆这样郁闷,感觉很是新奇。 不过新奇归新奇,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顺毛。 “人人都会犯错,我曾经也 不例外。”韩松不知想到什么,低头掩下嘴角的笑意,“且错不在你,人心难测,从心而为便是。” 韩榆却觉得这茬过不去了,完全可以称为他人生中一的大滑铁卢。 “我现在一肚子气,饭都吃不下了。”说着,啪嗒把书盖在脸上。 韩松从他脸上看不出怒气,但也从善如流地道:“想吃糖葫芦吗?” 韩榆以为自己听错了,忙不迭把书拿下来:“当真?” 韩松放下茶杯:“嗯,哄你高兴。” 上辈子决策失误,或大军节节败退,他惶然无措,疚心疾首,先生总会去就近的镇上买来许多零嘴儿。 明明年岁相仿,却跟哄孩子似的,塞给他一块糖。 这还不够,又去给其他的文官武将分发零嘴儿。 美其名曰,哄你们高兴。 所有人都敬重凌先生,即便不爱吃,也都硬着头皮咽下去了。 吃完面面相觑,在先生和善关切的注视下哈哈大笑。 这一幕记忆犹新,就算再过几十年,韩松都忘不了。 “哄、哄我高兴?” 韩榆反手指向自己,表情很是微妙,有点不可思议。 韩松泰然自若:“不可以?” 韩榆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体内重新灌入活力:“走!” 这可是二哥头一回主动提出,怎么也得答应。 走出几步,又回头,竖起两根手指:“我一根,二哥一根。”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享。 韩松轻笑,权当看不出他的促狭,抬步跟上 :“好。” ...... 两日后,韩榆脚伤痊愈,重回府衙。 监牢传来消息,于春认罪后撞墙自尽了。 韩榆并不意外,只让人将其送回于家。 于春此人自卑又敏感,那日韩榆戳破他的自欺欺人,就猜到他不会苟活太久。 与其尸首分离,或是牢底坐穿,不如痛快些,早死早超生。 于春一死百了,当初推韩榆下断崖的债就此了结。 可有些人的账,该算还是得算。 三日后,杜江和唐道明被塞进囚车里,由官兵押解进京。 十日后,河堤修筑完毕,韩松随工部官员一同回京。 韩榆亲自相送:“下次再见要等到两年多之后了,二哥一路保重,也劳烦二哥帮我多多照看爹娘。” 韩松一一应了:“照顾好自己,别让家里人担心。” “韩大人,该出发了。” 韩松深深看韩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翻身上马。 韩榆伫立在原地,目送韩松远去。 直到成群骏马缩成一个小黑点,才打道回府。 傍晚下值回到家,除了下人再无旁人,空荡荡的。 韩榆在院子里静坐半晌,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忽而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三日后,周二老爷和赵二老爷被人撞见赤.身.裸.体地搂抱在一起。 之后几日,陆陆续续又有周、赵两家人出事。 无人员伤亡,但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自此,打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意的两家人越 发安静如鸡,再不敢生出半点坏心思。 ...... 徽州府两个逐渐没落的世家好处理,有镇国将军坐镇的梅家却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因此,韩榆把机会留给了永庆帝。 总不能都他一个人出力,永庆帝也该表示一二,为他分担一点火力。 八月初,韩榆听闻喜讯。 韩松回京后,将一切如实禀报。 永庆帝勃然大怒,新账旧账一起,早朝上命人打了三皇子一顿板子,并以“带坏皇子”为由,将三皇子的舅舅,唯二在军中任职的梅达枭首示众。 但这还不够,永庆帝的火气有十万两白银那么多,梅达的死也不能抵消。 一夜辗转反侧,永庆帝在次日早朝大封皇子。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69节 膝下五位皇子,四位封了亲王,一位封了郡王,还是侮辱性极强的“安”郡王。 安,大有安分守己之意。 这个倒霉鬼就是三皇子越英颉。 消息传来,有人喜有人忧。 剩余的五大世家难免生出唇亡齿寒之意,行事大为收敛,短时间内不敢再触怒永庆帝。 中秋佳节,沈绍钧收到来自徽州府的节礼。 是一份月饼。 附书信一封。 信上只五个字——“榆幸不辱命。” 沈绍钧捏着薄薄信纸,刹那间满面泪痕。 第99章 中秋过后,韩榆投入到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新稻种经过越京百姓两轮试种,取得了亩产八百到一千斤的丰产。 永庆帝龙颜大悦,即刻传令给地方官员,着手推广新稻种,争取在明年大范围试种。 虽说下一波耕种在明年,但是推广的过程并不轻松。 先前韩松只在越京范围内推广试种,就有诸多百姓持消极态度,完全不配合户部的行动。 新稻种第一次的推广,拢共只有几百户人家尝试,后来获得大丰收, 第二轮才不至于那么艰难。 越京尚且如此,韩榆对新稻种在徽州府的推广更不敢掉以轻心,即便公务繁忙,也不忘实时跟踪进度。 韩榆让张通判在府衙门口立个牌子,写明新稻种的优点,加粗加大“亩产千斤”四个字。 同时,韩榆亦考虑到目不识丁的百姓,特意派了两个识字的官兵,两人轮流放声朗读。 百姓都被官兵抑扬顿挫的语调吸引了过来,得知新稻种的高亩产,都有些意动。 但大部分人不敢铤而走险,万一这官府白送的稻种有什么问题,来年他们就得喝西北风。 一天下来,只有五人仗着自家田产丰厚,领走两亩地的新稻种。 韩榆早有预料,始终保持良好心态,甚至打回了徐同知的提议,强制将新稻种发放给百姓,并且强制性种植。 强买强卖不可取,往往有时候会造成无法挽 回的后果。 所幸在官府持之以恒的宣传解说下,已有数百人扛着装有稻种的麻袋离开。 韩榆对此表示非常满意,在张通判过来汇报差事的时候,大胆展望一下未来:“如今才八月,到来年三月还有七个月,足够将新稻种的消息传到徽州府的每一寸土地上。” 张通判作为推广新稻种的负责人,自是激动不已:“大人英明,下官以为,照这个趋势,至少有上万人试种!” 几日后,负责统计领取新稻种人数的主簿哭丧着脸找上张通判。 “大人,不知怎的,这两天竟无一人前来领取,纵使路过府衙门前,官兵吆喝得再大声,他们也看都不看一眼。” 主簿把记录册给张通判看:“之前虽说每天人数不稳定,但也不至于连着几天都是鸭蛋啊!” 张通判有种不祥的预感,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这件事非同小可,得尽快告知知府大人。” 彼时,韩榆刚从城外回来。 有船夫在新安江上发现几具浮尸,尸体模样可怖,造成大范围的恐慌。 为了安抚住在江边的百姓,韩榆责无旁贷地出城送温暖,并展开实地勘察。 尸体已经泡得看不出原样,还是靠仵作才分得清男女,尸臭更是让随行的官兵跑到一边大吐特吐。 韩榆也有些生理不适,又经历一路颠簸回城,这会儿脸色凝沉,只瞧着就让人觉得心惊胆寒。 一度让张通判联想到正月里,知府大人手持 染血长剑闯入府衙,捉拿一众罪官的那一幕。 张通判打了个寒颤,心底生出退意,可还是得硬着头皮禀明来意。 韩榆翻身下马,轻描淡写道:“有问题就去找原因,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用本官说吧?” “还是说......”韩榆顿了顿,“张大人想和本官交换一下,本官负责新稻种,张大人负责城外那几具浮尸?” 张通判浑身一哆嗦,狂咽口水:“大人息怒,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韩榆嗯了一声,带着人往停尸房走去。 这边仵作对六具浮尸展开剖检,那边张通判也火急火燎地带人出了府衙。 死者死于致命刀伤,且其中一具浮尸的衣服夹层里藏着一张类似路引的纸张,被江水泡得看不出原样。 韩榆命专人修复,也只修复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整合信息,韩榆很快判断出这几人是隔壁池州府人士,当即派人写信给池州府知府。 尸体留在停尸房,韩榆去隔壁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尸臭,回厅堂处理公务。 不多时,张通判怒气冲冲地出现:“大人,下官已经调查清楚,之所以无人领取稻种,全是因为于家人四处造谣,说新稻种来处不明,也不知对身体有没有危害,万一吃出什么毛病,后悔都来不及了。” “百姓人云亦云,听信了于家人的谬论,这才没人来官府了。”张通判气得捏拳头,“下官问了几个百姓,他们语气都不怎么 好,若非下官有官职在身,怕是他们要指着下官的鼻子骂了。” 张通判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已过天命之年的老人家呼吸不稳,抹了好几下胸口才缓过来。 韩榆给他倒杯茶,语气有些疑惑:“于家?” 张通判:“......”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于春的爹娘和兄弟姊妹。”张通判嘴角抽搐地说。 韩榆恍然:“原来是他们。” 于春象征着他第一次滑铁卢,那天享受了来自二哥糖葫芦的安慰,就有意识地将这件事压缩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里,不刻意去想起。 若非张通判直接点明,韩榆真没想起来。 “于家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韩榆拄着下巴,神情喜怒难辨,“莫非是想凭一己之力,跟官府作对?” 平淡的语调,张通判却听出了满满的冷意。 张通判紧张地握紧茶杯,试探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韩榆一个眼神过去。 张通判呼吸一紧,语速极快地道:“自然是找出于家这么做的原因,给百姓一个解释!” 韩榆挥手:“去吧,辛苦张大人了。” 张通判挤出一抹笑:“这是下官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 只是可怜了他这把老骨头,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要累死累活。 等他查明原因,定要让于家付出代价! 压榨老人家的代价! 韩榆扫了眼张通判矫健中透着疲惫的步伐,淡定批阅公文。 张大人身体康健,起码还能再奋斗个十年 八年,因此韩榆丁点儿都没有奴役“老人家”的心虚不安。 很快,张通判亲自率领官兵,将于家人丢进监牢中。 一番审问后,于春的大哥边吓得尿裤子,边哭哭啼啼地招供了。 前阵子有人找上他家,让他们在外面说官府的不是,说新稻种的种种不好。 于家人本就因为于春之死而对官府、对韩榆心存怨恨,也不管对方是何目的,双方一拍即合,就有了今日的结果。 韩榆若有所思:“可问出那人是谁了?” 等待张通判回答的时间里,韩榆脑中浮现诸多猜测。 周家? 赵家? 不过可能性比较小,现如今这两家人丢尽了脸面,连家门都不敢出,想来吃透了教训,绝不敢再出来兴风作浪。 梅家? 接连两次挨了永庆帝收拾,即便野心再大,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冒头了。 “于大树说是外地口音,一身的腱子肉,身上还藏着刀咧!” 韩榆蹙起眉,沉吟片刻道:“这件事你无需再插手,只管负责向百姓澄清谣言即可。” 张通判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恭敬退了出去。 韩榆派出两队人马,明面上的官兵,以及暗地里的韩二韩三。 收买于家的人明显不是什么善类,他身为一府长官,必须要抹除一切可能会危及百姓的不安定因素。 两天后,韩榆收到池州府知府的回信。 袁知府在信中阐明,月初时池州府匪寇作乱,残忍杀害了路过的一家六口,抢 夺全部家财后弃尸新安江中。 池州府的官兵及其家人打捞数日,一无所获。 那黑风寨位于池州府与徽州府的交界处,坐落在深山之中,易守难攻,且匪寇有数百人之多,穷凶极恶,很是不好招惹。 黑风寨曾经尝试以金银相诱,好让袁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欺男霸女的行为视而不见。 袁知府严词拒绝,并多次派兵攻打,每次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为此伤透了脑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0节 信的末尾,袁知府好心提醒韩榆。 “袁某接到消息,黑风寨大当家半个月前病逝,如今黑风寨正起内讧。” “黑风寨二当家熊威是个野心极大的,且是个逃兵,身手不凡,跟随者甚多。” “袁某担心熊威自立门户,把主意打到韩大人的徽州府,还请韩大人多加注意,切莫被他钻了空子。” 晚了,熊威多半已经在打徽州府的主意了。 韩榆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若真是熊威,他此举有何意图? 搞臭官府的名声,好在日后串通一气,狼狈为奸? 狼狈为奸是不可能狼狈为奸的。 光是他阻拦韩榆推广新稻种,就犯了他的大忌。 且不说新稻种是韩榆和小白合力捣鼓出来的,远在越京的韩松至今仍挂着良种负责人的名头。 倘若新稻种的推广在徽州府出了差错,韩榆本身受排揎不说,还会连累韩松。 这可不行。 也是巧了,袁知府的信刚到手没一会儿,一身管事打扮的韩 二也来了。 “属下一路追过去,发现那人在徽州府与池州府相交的黑风山失去行踪。” “属下问及当地人,了解到黑风山里有个黑风寨,皆是无恶不作之人。” “属下和韩三进了山,发现黑风寨守卫严密,寨门有六名守卫,高处有瞭望塔,两个时辰轮换一次,换值时间为半刻钟。” 韩榆眸光微暗:“没进去打探?” “属下担心打草惊蛇,留韩三在山中守着,属下则快马回来禀报主子。” “知道了。”韩榆揉了揉眉心,“你先回去,等我安排。” 韩二抱拳:“是。” 说着便要退下,却又听见韩榆的问话:“对了,韩一可有消息?” 韩二脚步顿住:“回主子,不曾。” 早前韩一被韩榆留在越京,负责保护韩家人。 后来三次梦境,韩榆感到困扰的同时也对跛足道士所说的八个字有了新的见解。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便飞鸽传书,让韩四韩五保护韩家人,将半养老状态的韩一派了出去。 其实满打满算也才一两个月,大海捞针并不容易,只是韩榆一心惦记罢了。 “知道了,多留意越京的消息。”韩榆吩咐一句,着手给袁知府回信,“先查一查这个黑风寨,探一探深浅,必要时候我会亲自走一趟。” 韩二应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 张通判是个实干派,在经过韩榆允许的情况下,直接把于家人的恶行公之于众。 不过他对外 换了个说法—— 当初还是同知知事的于春害得知府大人掉下断崖,畏罪自杀后于家人一直怀恨在心。 为了抹黑官府,给知府大人添堵,于家人故意传播一些不利于新稻种的谣言。 张通判将澄清的话语写在鲜艳的红纸上,贴在府衙外的墙上,再由官兵大声宣读。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府衙前围满了人。 得知新稻种确确实实可以亩产千斤,不仅对人体没有危害,口感甚至比以前的稻谷更好,百姓们又动摇了。 年轻的主簿混在人群中,扯开了嗓门,高声道:“知府大人清正廉明,体恤百姓,怎么会把不好的稻种给咱们?” 又一人附和:“可不是,前几日谣言喧嚣,人人都说官府的不是,说知府大人如何不好,我替知府大人说话,还差点挨了打。” “哎呀甭说废话,敢问官爷那新稻种可还能领到?我打算领个四亩地的稻种回去,来年大丰收,好让粮仓里堆满了粮食!” 官兵停下宣读,咧嘴笑着:“那是自然,知府大人亲口说了,他已经写信给家中兄长,准备在家中田地里种满新稻种。” 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百姓心里那架天平彻底倒向知府大人,倒向知府大人所代表的官府。 说来也是,知府大人从不眼高于顶,外出公干遇到寻常百姓,始终笑吟吟地问好,更是克己奉公,为徽州府早起贪黑,怎么会把不好的稻种免费给 他们。 “是我等心胸狭隘了。” “谣言真是害人,官爷我也要领两亩地的种子回去!” 围观百姓蜂拥而上,争着要领新稻种。 官兵嘴角咧到耳朵根,悄咪咪跟人群中的几位主簿对视。 圆满完成任务! 待人群散去,主簿,美滋滋地绕到府衙后街,探头探脑一番,确定周围没人,才从后门进去。 正打算借此向知府大人邀功,最好能得到知府大人两句夸赞,便听闻一个噩耗。 ——池州府恶贯满盈的黑风寨盯上徽州府了,正是他们收买了于家人。 主簿:“!!!” 猛掐人中.jpg 其中一个主簿祖籍就在池州府,紧张地扣着手指头,一边汗如雨下:“我小时候不听话,我爹娘就吓唬我,说要把我丢去黑风山,然后我就不哭了。” “竟有此事?” 主簿点头:“不仅我家,池州府的大人都是用黑风寨吓唬自家孩子的。” 由此可见,黑风寨给池州府百姓造成多么沉重的心理阴影。 “方大人今年二十有八,那岂不是黑风寨至少存在三十余年了?” 那主簿掰手指一算:“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那这些年来池州府官府一直不管?” 温润的嗓音自门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纷纷拱手见礼:“知府大人。” 韩榆挥了下手,信步上前,笑道:“继续说,不必看我。” 主簿清了清嗓子,按捺下满心激动:“官府自然是管的,只是那黑风寨太过狡 诈,官兵一打上来,就躲在寨子里当乌龟。官兵总不能跟他们耗着,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 “黑风寨的人很是凶残,个个见过血,便是训练有素的官兵,也很难将其彻底剿灭。” 有年轻的官员心直口快,大剌剌地问道:“黑风寨这般嚣张,难道朝廷不管吗?” 厅堂里蓦地一静。 闻针可落,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韩榆轻笑:“陛下日理万机,黑风寨不过一几百人的小山寨,有何资格上达天听?” 众人想来也是,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 放眼整个大越,像黑风寨这样的山寨不知凡几,朝廷哪能顾得过来? 唯有当地官员与驻军联手,收编或剿灭。 只是池州府特殊了些,历任知府皆是行事温和或优柔寡断之人,大多选择警告敲打,鲜少如袁知府这般,几次三番派驻军攻打。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黑风寨跑到徽州府的地盘上为非作歹,毁坏官府的名声?” 在场诸位,无论官位高低,全都秉承着“在其位谋其职”的原则。 在他们心目中,徽州府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怕他作甚?几个匪寇而已,直接打出去!”有胆大的官员握着拳头,振振有词地表示。 他的言论得到大半官员的认可与赞同。 韩榆勾唇:“所以本官已经写信给池州府知府,打算两府联手,剿灭黑风寨这一毒瘤。” 彻底砍断黑风寨向徽州府伸过来的爪子,也让池 州府百姓不再受到黑风寨匪寇的戕害。 “大人英明!” 不知谁先喊了句,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 “没错,直接开打!让他们尝尝大越士卒的长刀,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大人,咱们可要做什么准备?不瞒诸位,我也练过几年武,若是人数不够,我也能算一个进去。” 众人指着试图加入剿匪大军的官员,哈哈大笑。 “就你那花拳绣腿,怕是刀还没挥起来,对方匪寇已经到跟前来了。” “卜大人,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韩榆忍俊不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王大人的提议极好,届时本官会给诸位每人发放一把刀,一个不漏,全都要去剿匪。” 张通判登时变了脸色,哭丧着脸喊:“别啊知府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吧!” 众人看着苦哈哈的张通判,捂着肚子哄堂大笑。 这一刻,官员之间不分上下级,满堂和睦,欢声笑语。 所以,并非人人都是于春。 韩榆倚在桌边,眼底漾起笑痕。 - 两日后,韩榆收到袁知府的回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1节 合作达成。 韩榆放下手中公务,快步走去厅堂:“诸位,有活干了。” 模样俊美的青年人指间夹着一封信,笑容温和,眉宇间又透着意气风发的锐利。 比起知府大人手里的那封信,他本人才更加引人注目。 可惜知府大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努了努下巴:“本 官打算明日动身,到时候会带几个人一同前去,府衙这边就交给刘大人了。” 刘同知官居五品,又是在场所有人中资历最老的,把府衙大小事宜交给他,韩榆放心。 须发花白的刘同知作了一揖:“下官定不辱命,为大人守好后方,等待大人凯旋归来。” 次日,韩榆换下威严板正的绯色官袍,着一身青衣,带着几位年轻官员,与徽州府驻军一路西行。 两日后,众人抵达徽州府与池州府交界处。 韩榆与袁知府屏退一众下属,秘密交谈半个时辰之久。 当天,针对黑风寨的一系列作战计划出现在两府驻军将领的案头上。 谁也没发现,远道而来的徽州府知府不见了踪影。 ...... 深夜,黑风寨一片灯火通明,火把照得议事厅里亮如白昼。 除去世的大当家,二三四五四位当家的齐聚一堂。 就在昨天,他们还因为不满利益瓜分闹得不可开交,今天却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表情凝重地商讨事情。 二当家熊威捋着胡须,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姓袁的不肯给咱们新稻种,老子本来还想着去徽州府抢一把,哪知道那姓韩的知府忒警惕,竟然把人抓起来了,还澄清了谣言。” “这下好了,徽州府的百姓疯了似的抢新稻种,就算咱们的人去抢,也抢不到多少。” 三当家翘着腿:“那个韩榆不愧是能考上状元的人物,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 ,短短几天时间就跟姓袁的联合起来了。” 四当家暴躁地拍桌子:“这会子官兵都到山脚下了,难不成咱们还要跟以前一样,躲在寨子里当缩头乌龟吗?” “不躲还能怎样?”五当家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咱们的探子不都说了,两府的官兵加起来起码有五千人,黑风寨总共都没有一千人,你拿什么打?” 说话间,一体型清瘦,肤色黝黑的少年人拎着几坛酒进来:“四位当家,你们要的酒来了。” 三当家指了指面前的阔口大碗:“满上。” 少年人笑眯眯地诶了一声,殷勤地给四人倒酒。 熊威多看他一眼,摸了把胡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少年人停下倒酒的动作,侧过身正对着熊威,笑得见牙不见眼:“回二当家,小的是负责管酒窖的刘大牛的儿子,刘狗蛋。” “哦,刘大牛我记得,憨货一个。”熊威收回视线,“你看起来也不太聪明。” 刘狗蛋嘿嘿笑,一点也不恼:“是呢,我爹也这么说。” 四位当家的见他傻不愣登,嘴角齐齐一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三当家忽然一拍大腿:“其实我有个法子。” 三人看向他。 “之前二哥查那徽州府知府,不是说他不近女色,活得跟个苦行僧似的。”三当家侃侃而谈,“这种人一看就没摸过女人的手,咱们安排个女人过去,把他给策反了,到时候危机度过,还能有新稻种。” “女人 ?”五当家往外头一指,“你看看咱们寨子,九百八十九个人,六百个汉子,剩下的女人都是些歪瓜裂枣,这会儿官兵堵在山脚下,你让我从哪去给你找个漂亮女人?” 熊威眼珠子转动,落在哼哧哼哧倒酒的刘狗蛋身上。 腰细腿长,看背影还真不错。 “这边不是有个现成的?” 三个人被熊威说得愣了下:“哪边?” 熊威指向刘狗蛋:“他这身段不错,虽然黑了点,但只要多扑点脂粉就能遮住,胭脂水粉上脸,谁还分得清你是男是女?” 说得其他三个人眼睛越来越亮,直呼好主意。 “虽然刘狗蛋傻了点,可这年头的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式样的女人么?”五当家挠挠头,努力回忆,“这叫什么......哦对了,这叫娇憨!” 竖着耳朵的刘狗蛋:“???” 四当家把刘狗蛋叫到跟前:“狗蛋啊,我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做。” 刘狗蛋抱着酒坛子,有点受宠若惊,重重点头:“我做!我做!” 急吼吼的样子看笑了四个人。 熊威语气和善:“也不要你做多危险的事,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勾引徽州府的那个知府。” 韩·狗蛋·榆:“???” 第100章 韩榆被三当家塞了一件粉色的衣裙,推进议事厅旁边的房间里。 “赶紧把裙子换上,回头我再让人过来给你梳妆打扮。” “狗蛋啊,你放心,只要寨子度过这次危机,你就是咱们寨子最大的功臣,到时候我就把你爹调到前头来,让他当个管事,吃香喝辣过好日子。” 一个看酒窖的和一个管事,孰轻孰重,但凡脑子没坏都能看出来。 先给刘狗蛋画个大饼,承诺点好处,自有他在前头拼命。 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轻松化解了危机不说,还能把那徽州府知府耍得团团转。 三当家越想越激动,一拍大腿:“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熊威和四当家五当家:“......” 三当家得意洋洋道:“你们仨且看着吧,徽州府迟早是老子的囊中之物!” 最先盯上徽州府的熊威眼神微冷,然而处于沾沾自喜中的三当家毫不知情。 四当家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饮酒。 他们因为即将到来的危机不得不选择联手,但不代表彼此间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在利益的纠葛下,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巴不得熊威和三当家鹬蚌相争,他也好渔翁得利。 三当家的确自大,可并非感知不到有危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很快收敛神色,一声不吭地大口喝酒。 四人相顾无言,一时间,议事厅内只有酒液淌入 阔口大碗里的“哗哗”声响。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三当家喝完半坛酒,也没见刘狗蛋出来。 四当家捻起一块肥肉丢嘴里,往门口看一眼:“刘狗蛋莫不是换着衣裳睡着了?还是死在里头了?” 熊威对三当家说:“老三,你去看看。” 三当家不乐意,他还记得方才熊威阴恻恻的眼神,梗着脖子跟他呛声:“凭啥我过去?要去你去!” 熊威脸色一沉,重重放下酒碗,清液洒到桌面上。 议事厅内的空气陷入凝滞。 五当家见势不妙,忙不迭站出来打圆场:“我去我去,三哥喝你的酒,我去瞧瞧。” 关键时刻,理应团结一致,而不是在这里起内讧,斗得满地鸡毛。 三当家哼了声,继续喝酒。 五当家无奈地摇了摇头,去隔壁敲门:“狗蛋?” 很快,门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回应:“五当家?” 五当家松了口气。 很好,人还活着。 “你怎么还没出来?裙子换好了吗?”五当家粗声粗气问道,“要是好了,就让你五嫂子给你上妆,我也好尽早送你下山。” 房间里静默半晌,怎么都没个回应。 五当家暗自奇怪,又敲门:“狗蛋?” 依旧无人应答。 五当家有些不耐烦了,敲门的力道加重,语气冷硬:“刘狗蛋,说话!” 房门另一边,响起刘狗蛋欲哭无泪的声音:“五当家,这衣裳咋穿啊?” 五当家怔了下:“什么?” 刘狗蛋弱弱回应:“我不会 ......” 五当家眼前一黑,差点没忍住,一脚直接把门踹开。 刘狗蛋这蠢东西,在房间里磨蹭半天,他还以为睡死在里头了,谁知这么久过去,竟然连个裙子都没穿好。 难担重任! 五当家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转念想到他们还要用到刘狗蛋,只得按下怒火,推门而入。 他可不是刘狗蛋,且不说早已娶妻多年,更时常去山下的青楼消遣,对女子的衣装最熟悉不过。 这房间原本是大当家的,分为里间外间,装潢很是精致贵气。 五当家进了门,见刘狗蛋在里间,便撩起花花绿绿的珠帘往里走,口中念念有词:“你个蠢蛋,站着别动,让我......” 话未说完,一阵破风声迎面而来。 不等五当家抬头,太阳穴便传来剧痛。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2节 他连闷哼都没能发出,就直挺挺倒下去了。 落地前一刻,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托住,才避免砸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韩榆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捆麻绳,用捆猪的手法把五当家捆起来,再用一团粗布堵住他的嘴,把人塞到床底下。 做完这一切,韩榆直起腰,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完善黑风寨内部的结构图。 距离韩榆混入黑风寨,已有半个时辰。 早在几日前,黑风寨对两府联手的消息一无所知的时候,韩三就已经藏身下山采买的板车里,成功混了进来。 今日有韩三接应,一切都非常 顺畅。 以负责看守酒窖的刘大牛独子,刘狗蛋的身份走遍大半个黑风寨,韩榆就被刘大牛叫了去。 刘大牛闹肚子,几位当家的又急着喝酒,只能让刘狗蛋去送酒了。 于是,韩榆顺利混到熊威几人跟前,并彻底摸清黑风寨的部署情况。 用炭笔写下最后一个字,韩榆卷起字条,扬手丢出窗外。 窗外的菜地里,一身厨子打扮的韩三右手择菜,左手背到身后,稳稳接住主子掷出的字条。 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将字条藏进袖子里,韩三对不远处的厨子喊:“老张,我这边摘完了,先回去了。” 厨子老张背对着韩三,闻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也快了,你先给几位当家的做饭。” 韩三拎着菜篮子一路疾行,避开巡逻的匪寇,与韩二汇合。 韩二接过字条,一个闪身的功夫,消失在黑风寨里。 “老舒,你杵在这儿干啥呢?” 韩三转过身,面色如常:“撒尿。” “我说你怎么鬼鬼祟祟,敢情是在撒尿。”匪寇笑得贼兮兮,“你继续吧,我就不妨碍你了。” 韩三黝黑的脸上呈现出明显的涨红,不自在地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起?” 那匪寇愣了下,看韩三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神经病,恶狠狠“呸”了他一口,逃也似的离开了。 韩三:“???” 莫名其妙。 ...... 另一边,韩榆打晕了五当家,把人捆作一团,塞到床底下,静待第二条 鱼上钩。 议事厅,四当家见五当家有去无回,站起来走到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左边看。 房门紧闭,没有半点动静。 “怎么回事?”四当家嘀咕,转过头对熊威和三当家说,“刘狗蛋墨迹也就罢了,怎的老五也跟死在里头了一样?” 熊威喝一口酒:“老四你走两步,过去看看。” 四当家虽不满熊威颐指气使的口吻,但还是去了。 他倒要看看,刘狗蛋跟老五在搞什么幺蛾子。 都已经跨出门槛,又被三当家叫住:“老四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主意是他想出来的,这会儿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三当家担心刘狗蛋临时反悔,也想看看老五又犯什么病了。 四当家过去敲门:“老五?狗蛋?” 门里传来刘狗蛋疑惑的声音:“您是在喊五当家吗?” 三当家大大咧咧地嗯了一声:“你跟老五在里头干啥呢?” 刘狗蛋却说:“五当家不在我这里啊。” “嗯?”三当家跟四当家对视一眼,很快有了猜测,“老五这孙子肯定喝多酒出去乱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老五真是越来越不知轻重。”四当家直接推开门,“狗蛋你好了吗?” 三当家紧随其后:“老五媳妇以前在翠红楼里,给人梳妆打扮最有一手,就算你黑得跟锅底一样,也能......呃......” 三当家边说边往里间走,和四当家一前一后。 才刚撩起珠帘,太阳穴打上 了韩榆的拳头。 韩榆邦邦两拳,先后击倒了三当家和四当家。 可怜两位当家的,在黑风寨呼风唤雨好不风光,却因一时失了警惕,和五当家一样,被韩榆用捆猪的手法绑住四肢,堵住嘴后塞到床底下。 架子床:“......” 想我一把年纪,竟然在晚年承受了常床无法承受的重量。 架子床叹气.jpg 床底下,五当家刚醒来没多久。 发现自己被堵住嘴不得动弹,周遭黑漆漆一片,再联想到晕过去之前的场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狗蛋那小子有鬼! 正化身为虫,艰难蛄蛹着身体,试图挣脱捆猪绳的时候,架子床上垂落的床单被人掀起来。 五当家眼前一亮,喉咙里发出“唔唔”的骂声,尽数被粗布堵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噎得他险些岔过气去。 刘狗蛋这个狗东西! 等他出去了,定要活活扒了刘狗蛋一层狗皮! 正在心里骂骂咧咧,床底下又塞进来两个人。 几位当家的都是满身腱子肉的壮汉,三个人高马大的挤在床底,本就不大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更加狭窄。 五当家被挤到最里边,后背贴在墙上,脸贴着三当家的屁股,都被挤得变形了。 五当家:刘狗蛋我哔—— 脏话.gif 韩榆对五当家的崩溃和愤恨毫不知情,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先后解决了黑风寨四巨头中的三个,韩榆随手将床上的粉色衣裙丢到椅子上 ,懒洋洋地躺下。 赶路时日夜兼程,还要为剿匪做准备,韩榆连着好几日没能睡好,虽然不困,但还是想躺一躺,养精蓄锐。 青年人虽然清瘦,但也身高八尺,这厢刚躺下,床板就发出细微的“咯吱”一声。 床底的五当家:“......” 有种被人一屁股坐到脸上的压迫感。 如此又过一刻钟。 熊威一坛酒都喝完了,也没见三当家四当家回来。 先后三人有去无回,熊威很快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熊威当即放下酒碗,阔步往外走。 刚走出几步又回来,取下挂在墙上的大刀,虎步生风地去了隔壁。 熊威可没之前三个人那样有耐心,一脚踹开房门,冲进里间。 刘狗蛋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可熊威不敢掉以轻心,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他举起大刀,直奔刘狗蛋面门砍去。 疾风如刀,危险迅速逼近。 韩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避开闪着寒芒的大刀。 熊威眼神一厉,阴冷而笃定地道:“你不是刘狗蛋!” 韩榆抬脚踹开再度逼近的大刀,勾唇轻笑:“蠢东西,现在才看出来?” 熊威恼羞成怒,提刀上前,一副定要砍杀韩榆的架势。 床底,五当家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差点喜极而泣。 “唔唔唔!” 二哥,救命! 一边呜咽,一边拼命用肩膀撞击床板。 架子床不堪重负,向外挪了半寸。 熊威和韩榆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耳尖地听到 床腿擦过地面发出的尖锐声音,下意识扭头看向床底。 “很好奇?”韩榆的口吻难掩愉悦,“那就和他们团聚吧。” 他甚至没给熊威再举刀的机会,看不见的绿色藤蔓自身后缠上熊威的脖子。 几息之间,便将熊威从头缠到脚。 熊威被忽如其来的束缚搞得懵了下,很快回神,按捺着惶恐竭力挣扎。 可惜终究只是困兽之斗。 小白很记仇,尤其这只该死的两脚兽还试图用刀砍它的主人。 在韩榆的允许下,就这么卷着熊威,在房间里甩来甩去。 一会儿撞墙上,一会儿砸地里。 韩榆双手抱臂退到一旁,纵容小白玩闹,直到熊威嘴角溢出血,这才叫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3节 床底,五当家被噼里啪啦的动静震得不轻,连挣扎都忘了。 三当家四当家相继被吵醒,和五当家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不多时,浑身是血的二当家被塞进床底。 三四五当家:“......” 话又说回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团圆呢? 韩榆揉了揉与熊威交手时不慎被对方砸中的肩膀,被藤蔓扑了个满脸。 “小白别闹,我没说不治。”韩榆叹口气,把藤蔓从脸上扒拉下来。 小白这才不闹,兢兢业业给主人治疗。 不过转瞬之间,原本有些酸痛的右肩恢复如初。 韩榆活动两下筋骨,信步走出房间,不忘带上房门。 “呦,狗蛋给当家的送酒回来了?” 韩榆露出标志性憨笑:“对,回来了 。” “走了,该我轮值了。”说话之人挥挥手,扛着大刀走远了。 韩榆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憨厚笑容,仰头看向天边那一缕白烟。 好戏,正式开场了。 ...... 袁知府收到韩二送回来的黑风寨部署图,立即把它送去给两府驻军的将领。 驻军将领一合计,决定现在出兵。 数千官兵手持武器,浩浩荡荡地闯进黑风山。 一路解决了几十个匪寇,打到黑风寨门前。 瞭望塔上的匪寇见状,连忙敲响锣鼓:“有敌袭!” 数百匪寇倾巢而出,看着寨子外面黑压压的官兵,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当家的人呢?” “几位当家的在议事厅商议事情,我还看到刘大牛他儿子送酒去呢。”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喝酒?!” 匪寇又气又急,握紧手中的大刀,死死盯着外边儿那群身穿甲胄的官兵。 “砰!” “砰!” “砰!” 是官兵在破门。 厚重的木门在撞门木的重击之下摇晃着,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当家的怎么还不来?咱们快受不住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都去议事厅找了一遍,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指不定到哪快活去了!”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木门倒下,将门后的匪寇盖了个严实。 大后方,韩榆站在高处,漫不经心地嚼着茅根草,舌尖甜滋滋的。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安静立在自家主子身后的韩三:“......” 这边韩榆悠哉悠哉看戏,底下却是乱作一团。 官兵打上门来,四位当家迟迟没有出现。 匪寇群龙无首,很快乱了阵脚,往四下里逃窜。 有的匪寇运气不好,逃得慢些,被官兵一个锁喉压倒在地。 有的匪寇溜得快,趁乱逃出黑风寨,被守株待兔的官兵挡住去路。 “大胆贼人,哪里逃!” 匪寇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官兵一把薅住。 束手就擒√ 偌大一个黑风寨里,骂声中夹杂着哭声,构成一首动人的曲调。 半个时辰后,黑风寨全体匪寇被捕,鼻青脸肿地抱头蹲在地上。 袁知府命人将妇人孩童单独关押,有罪者一同论处,无罪者自行离去。 他惦记着深入贼窝的韩知府,这边吩咐完了,就着急忙慌地去找人。 整个山寨找一圈,连韩榆的影子都没找到。 袁知府急得满头大汗,难不成韩知府遇害了? 正欲派兵去找,头顶上方响起一道清朗的嗓音:“袁大人,您在找什么呢?” 站在议事厅门外的袁知府抬头,恰好跟屋顶上的韩榆四目相对。 袁知府:“......韩大人怎么上屋顶了?” 韩榆理直气壮地表示:“站得高看得远,这里是观战的绝佳位置呢。” 袁知府嘴角抽搐,干巴巴地笑着:“韩大人果真是年轻有活力呢。” “袁大人谬赞。”韩榆摆摆手,从屋顶一跃而下。 袁知府心脏都快停跳了:“韩大人当心!” 袍角翻飞,韩 榆轻松落地。 袁知府狠狠松了口气,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太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了,数尺高的屋顶说跳就跳。 不过眼下这不是最紧要的,袁知府正色道:“敢问韩大人,黑风寨四位当家的在何处?” 韩榆反手指向身后:“在房间......” 袁知府带人进去。 这时,韩榆又补充一句:“的床底。” 袁知府:“???” 袁知府有种不祥的预感,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往里看。 “嚯!” 袁知府吓一跳:“怎、怎么都在这里头?” 韩榆走进来:“我担心他们被人发现,藏在这里最安全。” 袁知府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就出去叫了几个官兵进来。 官兵齐心协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四个人从床底拔出来,累得气喘吁吁。 袁知府表情微妙:“本官有些好奇,韩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韩榆心虚地默了默鼻尖,面色如常道:“当时情况紧急,韩某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轻而易举就把他们塞进去了。” 袁知府拱手:“这次的剿匪也算圆满收官,袁某替池州府百姓谢过韩大人。” 孤身一人深入贼窝,一招擒贼先擒王,直接打乱了匪寇的防御部署。 韩榆回了一礼:“不过互惠互利罢了,韩某也不想黑风寨危害徽州府的百姓。” 袁知府点头称是,与韩榆边说笑着,边往山下走去。 黑风寨在池州府的管辖范围内,理应由池州府接手。 韩 榆也没强人所难,要求袁知府把部分匪寇交给他。 二人联合上书,阐明这次剿匪的详细经过。 袁知府是个实诚人,如实写下韩榆在本次剿匪中的巨大贡献。 送上门的功劳,韩榆自然不会拒绝。 袁知府命人将折子发往越京,二人辞别,分别向东西而去。 随同韩榆前来的官员中有个马屁精,韩榆看他办事稳妥,这才带他一起来。 这会儿见剿匪大获全胜,就跟韩榆提议:“大人,不如下官先行一步,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府衙的诸位同僚?” 韩榆欣然应允,那官员便带着几个官兵,飞快策马远去。 取下水囊饮一口水,韩榆洒脱一抹嘴:“出发!” ...... 两日后,韩榆抵达府城。 策马越过城门,韩榆携众人入城。 然后,被满街百姓堵个正着。 “知府大人回来了!” “知府大人剿匪辛苦了!” “知府大人为我们深入贼窝,这些都是我全家攒的一些寻常玩意儿,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挤在最前面的老丈举高手中的竹篓,满脸带笑,每一条皱纹里都夹杂着极致的喜悦和崇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4节 韩榆低头往那竹篓里看去,除了两只鸡,还有好些菜蔬,绿油油的很是新鲜。 其他人或背着竹篓,或挎着篮子,里头堆得满满当当,不必想就知道是给谁的。 韩榆有些受宠若惊,回神后连连摆手:“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如何当得起诸位这样厚重的心意?” 更遑论,为官者不得收取百姓一针一线。 若是收下,定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成为攻讦他的理由。 好吧,或许他有那么一点被害者妄想症。 可小心驶得万年船,身处尔虞我诈的官场,前方又有平昌侯为首的世家虎视眈眈,容不得韩榆放松警惕。 百姓们坚持要给,韩榆坚决不肯要。 眼看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聚过来,堵得韩榆一行人寸步难行,只能扬声道:“诸位的心意本官已经知晓,但这些东西本官实在不能收下,若诸位坚持,可前往府衙领取一两亩地的新稻种......” 话未说完,挤在马前的百姓们毫不犹豫地掉头。 “走走走,去府衙领稻种!” “我也去!” “你们谁也别跟我抢,我要领五亩地!” 不过眨眼的功夫,众人便跑得无影无踪。 韩榆:“......” 回到府衙,自然又是好一阵恭贺称赞。 韩榆笑道:“今日我等先回去休整,明日本官在迎客楼设庆功宴,诸位若有时间,饮酒作诗也不失为一番趣味。” 官员们自是无有不应。 韩榆回到住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在黑风寨钻一圈,浑身脏兮兮的,这两天忙着赶路,直接天为被地为床,更是没机会清洗。 九月初,虽已是秋季,仍然出了一身汗,韩榆都能闻到酸臭味。 沐浴完,韩榆拿巾帕擦拭头发,出来就见韩八立在门外。 “主子,越京来信。” 韩榆丢下巾 帕,打开书信。 并非与凌梧有关,而是与平昌侯府有关。 当年的痕迹抹除得太干净,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从接生婆到平昌侯府后院的丫鬟小厮,好像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要么在离开侯府后暴毙而亡,要么直接在侯府消失了。 就算韩榆有心求一个真相,也无从探寻。 不过,这些年即便一无所获,他也没让人停止调查。 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 当年在平昌侯夫人院子里做洒扫活计的丫鬟,跟平昌侯府的一个管事有了首尾。 那管事早已娶妻,娶的还是平昌侯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 陪嫁丫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最爱拈酸吃醋,但凡管事多看哪个丫鬟一眼,就会找各种理由刁难对方,轻则挨训,重则毁容,结局都是被撵出侯府。 不久后,洒扫丫鬟有了身孕,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堕掉,只能谎称吃胖了,背着人生下一个男孩。 孩子生下来后,就被管事送给了洒扫丫鬟的远房表兄。 洒扫丫鬟的表兄无法生育,定会好生对待这个孩子,也方便了洒扫丫鬟出府看孩子。 有关这个孩子的存在,除了桂香和管事,整个侯府无一人知晓。 还是孟氏在外吹嘘有个在侯府做事的表妹,韩一才顺藤摸瓜查到她家。 “桂香曾跟她的嫂子孟氏说,当年平昌侯夫人生产后的第二天,平昌侯带了个跛足道士来。”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 平昌侯夫人很大声地同平昌侯说话,桂香隐约听见‘命格’‘送走’之类的字眼。” “那是孟氏最后一次看到桂香,没两天就有侯府的管事来她家传话,说桂香染上急病没了。” 韩榆放下信纸,若有所思地轻点着桌案。 包括桂香在内的所有人,应该是被人口灭口了。 “跛足道士......” 正好,他还真认识这么一个跛足道士。 “钱广白现在在哪?” 韩八对答如流:“回主子,他现在在太平府。” 韩榆酌一口清茶,眸中暗色流转:“把人弄来,我有事问他。” 韩八抱拳:“属下这就传信给太平府的人。” 韩榆挥退韩八,沉下心来翻看书籍。 ...... 从徽州府到太平府,一来一回用了半个月时间。 彼时韩榆刚收下永庆帝的赏赐,当着传旨内侍的面叩谢皇恩,下值后就见到了钱广白。 钱广白不是什么好人,韩榆担心他嘴上没把门的,就把他关在了自个儿名下的一个小院里。 有专人把守,想逃都没机会,只能日日与祖师爷的画像作伴。 钱广白哪都不能去,洗个澡都有人盯着,这一年多以来,已经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如今见到韩榆,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又在憋什么坏。 去年被韩榆拿鞋尖抵过的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眼皮直抽抽。 “小公子不远千里召我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钱广白笑得一脸谄媚,心里已经琢磨 开了。 韩榆近两年没见他,这次突然让人把他带来徽州府,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钱广白想,待会儿要不要跟他谈个条件。 譬如放他离开,又或者给他换个地方。 天知道那小院子屁大点地方,两间屋子一间灶房,他与那凶神恶煞的男人朝夕相对,整个人都快疯了。 韩榆拄着下巴,不疾不徐道:“钱广白,你仔细想一想,十七年前可曾去过侯府。” “侯府?”钱广白一愣,努力回忆,“太久远了,我不记得了。” 韩榆微微眯起眼,手腕一动,铁鸳鸯射.出的刀片擦着钱广白脖子飞出去。 “别跟我耍小心思,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钱广白伸手一摸,手上全是血,当即软了腿:“小公子饶命,我好好说!我一定好好说!” 韩榆面色微缓,提点他一句:“与命格有关。” “命格?”钱广白嘶了一声,还真想起来了,“小公子说的侯府可是平......” “平昌侯府。”韩榆替他回答。 “没错!就是平昌侯府!”钱广白一抚掌,又奇道。“小公子问这个作甚?” 韩榆面带微笑:“有没有可能,我就是那个命格有异的孩子?” 钱广白:啊? 第101章 “有没有可能,我就是那个命格有异的孩子?” 此言一出,钱广白吓得魂飞胆裂,掉头就往外跑。 “韩八。” 守在门外的韩八应声上前。 钱广白行动不便,一瘸一拐跑到半路,连门板都没摸着,就眼睁睁看着房门在他面前以0.25倍速缓缓关上。 “啊!” 钱广白崩溃极了,抱着头蹲到地上,痛苦干嚎不止。 韩榆好整以暇地坐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扶手:“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不吃教训?” 上次这厮见机不妙想溜,被韩一堵住,这回竟然还想故技重施,真当韩八是吃素的? 钱广白抬了下头,又埋到胸口,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仿佛头顶上有一把大刀悬,下一刻就会落下。 “小公子息怒,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 钱广白嘴上求饶,心里却腹诽不断。 他就说韩榆找他准没好事! 上次被韩榆绑来,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关了一年多。 这次倒是骑着马来的,可钱广白怎么觉着,他的命要留在这儿了? 话又说回来,眼前这个黑心肝不是姓韩么?怎么跟平昌侯府扯上关系了? 钱广白心中疑惑,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5节 “我也想知道。”韩榆踱步到钱广白面前,俯身扶起他,拍去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长可否与韩某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咕咚——” 韩榆的笑容温润和顺,嗓音亦然,却让钱广白汗毛倒竖,趔趄着后退。 手下一空,韩榆眸光微暗:“怎么?钱道长不愿意?” 钱广白额头大颗汗珠滚落,擦都擦不完:“可、可以不说吗?” 韩榆挑眉:“你在做梦吗?” 钱广白:“......” 好吧,是他异想天开了。 既落入韩榆手中,他就好比那砧板上的鱼,只能韩榆宰割。 钱广白抹了把脸,深呼吸:“我祖籍在云远府,幼年时因缺衣无食走上歧路,出师后在云远府混了十来年,成了云远府无人不知的钱大师。” “有一次我见钱眼开,得罪了人,在云远府混不下去,打算去越京。” 钱广白扯了下嘴角,自嘲道:“越京乃天子脚下,权贵遍地,富贵迷人眼,想来也能为自己多攒些身家。” 韩榆对此不置一词:“别说废话,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 钱广白噎了下,只作没听见,继续说:“我孤身一人前往越京,却在半路被人打晕。” 韩榆眉梢轻挑,稍稍坐正了身子。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有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进来,用一块布蒙住我的眼睛,又用绳子把我吊在了半空。” “我以为他们是劫财的,便主动提出将全副身家给他们,却不曾想,他们让我去平昌侯府演一出戏。” 钱广白目光游移,不敢看韩榆:“正如小公子所言, 他们让我说平昌侯夫人刚生下的那个孩子命格有异,与侯府及其生父相克。” 韩榆把玩着玉核桃的手指一顿。 “当时我就拒绝了。”见韩榆面露诧异,钱广白硬着头皮为自己强行挽尊,“小公子莫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钱广白确实昧着良心做过不少坏事,但命格一事非同小可,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番言论委实出乎韩榆的意料,努了努下巴:“继续。” 钱广白下意识看向右腿,言辞间难掩愤恨:“我不答应,他们就打断我的腿,将我吊在半空整整一天一夜。” “我不想死,只能答应了。” 韩榆睨了眼钱广白的右腿,原来是人为所致:“所以那个孩子便因为你的一句‘命格有异’被送走了?” 钱广白原本是坐着的,闻言一下子蹦起来,双手几乎摆出残影:“没有没有!我绝对没说过把人送走这样的话!” 韩榆眼眸微眯。 “当时我进了平昌侯府,在平昌侯的陪同下去了后院,见到那个孩子后只说了‘命格有异,恐有碍于家族及生父’。” “我至今仍记得,平昌侯和平昌侯夫人听见那番话后又惊又恐的表情。” “之后平昌侯什么都没问,给了我万两银票,并警告我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阮氏一族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彼时我畏惧那几个神秘人,又自认斗不过煊赫百年的侯府,当天就带着银票离开了越京,多年 来隐姓埋名,不敢惹人注意,生怕为自己招来祸事。” 韩榆疑惑道:“你既已离开越京,为何去年又回来?” 提起这个,钱广白就满腹辛酸。 “我一个同门师兄相邀,让我来越京参加他重孙子的周岁宴,我与他关系极好,想着事情过去多年,应当不会再有人记得,就过来了。” 钱广白叹口气,苦笑道:“之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 那天他走在街上,恍惚间有一道声音指引着他,让他跟着了魔似的,鬼使神差地走到韩榆面前,说出“异世之身,轮回之象”的言论。 后来他一路躲躲藏藏,在深山老林里猫了几个月,突然被人打晕,再睁眼就看到了韩榆。 紧跟着,就是长达近两年的幽禁。 钱广白抹了把辛酸泪,早知道会生出这样多的幺蛾子,他就算在云远府被人剁成十八段喂狗,也绝不会动身进京。 一念之差,生出诸多祸事。 跛了条腿不说,又在多年后遭到更严重的反噬。 甚至...... 钱广白看向书桌后的年轻知府,改变了一个无辜孩子的人生。 韩榆捏着毛笔,目光落在面前的白纸黑字上,沉吟良久,问道:“你当真不知逼迫你的人是谁?” 钱广白毫不犹豫地摇头:“我那时被蒙住眼睛,只依稀能判断出房间里有五六个人,有男有女,其余一概不知。” 韩榆轻声慢语道:“钱道长,您该知道欺骗我的下场,当年没能实 现护城河一游,或许今日可以在新安江中实现。” ——“护城河就很不错,记得在麻袋里多放几块石头,免得一下子死不了,多受苦楚。” 钱广白脑海中浮现韩榆去年所说的话,顿时虎躯一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该想的想不起来,不该想的偏要想起来! 钱广白竖起四根手指:“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更没看到他们长什么样子,若此言有假,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于修道者而言,这算是毒誓了。 韩榆姑且信他,又继续问:“你只说命格有异,其他什么都没说?” 钱广白重重点头:“确定以及肯定,小公子若不信,我可以再发誓。” “一次就够了,发太多誓显得很廉价。” 韩榆提笔蘸墨,写下一列字,浓墨勾勒的面庞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冰冷彻骨。 钱广白讪讪缩回手,心中很是忐忑。 他知道的太多,韩榆会杀他灭口吗? 虽然每时每刻被人监视很痛苦,但比起死亡,前者也就不算什么了。 韩榆掀起眼帘,一眼看透他心里的小九九:“放心,不杀你。” 钱广白一喜。 “你不是总抱怨那院子太小了?”韩榆在抽屉里一通翻找,“这样吧,给你换个一进的。” 钱广白刚扬起的嘴角啪叽落下。 韩榆视若无睹,唤韩八进来,丢给他一把钥匙:“不必再送他回太平府了,等会儿直接送他过去。” 钱广白知道他太 多秘密,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韩八双手接过钥匙,应声而退。 钱广白有种不祥的预感,试探问道:“小公子这是打算留我在徽州府。” 韩榆嗯了一声:“本官还有两年半的任期,钱道长留在徽州府,正好与本官为伴,好让本官不那么孤单。” 钱广白:“......” 呸!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真当我看不出你的打算呢?! 好在他被韩榆打击惯了,很快恢复如常,顿了顿问道:“敢问小公子,如今您已确定身份,可打算回去?” 就算韩榆年少有为,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可那是侯府啊,韩榆有侯府做靠山,起码能少走十几年的弯路。 韩榆神情淡然,只言简意赅道:“此事不急,韩八。” 韩八进来,架起钱广白往外走。 钱广白挣扎:“别拽我,我自己会走。” 韩八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钱广白:“......” 该死的闷葫芦! 该死的韩榆! 韩榆收回视线,指腹感知着掌心潮湿的黏腻,眉间折痕愈发深刻。 好消息:他终于查到当年真相了。 坏消息:发现多个意图不明的神秘人。 韩榆:“......” 还能不能让他歇一歇了? 年轻知府心中烦躁,以致于没控制好力道,手中毛笔断成两截。 韩榆随手丢开报废的毛笔,抬手捂住脸。 半晌,指缝间溢出沉闷的叹息。 ...... 距离两府联手剿匪过去已有半月。 韩榆的 英勇事迹早已传遍整个徽州府,妇孺老少皆知。 外地人来徽州府办事,总能被迫听当地百姓发表长达数百字的“知府大人如何如何好”的讲话。 原先外地人颇有些不以为意,嘴硬道:“我还是觉得我们知府大人更好。” 然而当得知徽州府年轻的知府大人单枪匹马深入贼窝,当即哑口无言。 比不起比不起,这种事咱家知府大人做不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6节 当地百姓:微笑.jpg 这天韩榆外出公干,恰好听见百姓与外来商贾吹嘘自己,不禁老脸一红。 携下属策马而过,清脆马蹄声引来众人侧目。 见到马背上芝兰玉树的知府大人,百姓只觉眼前一亮,愉悦填满整个心房。 “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这是俺家的包子,刚出笼还热乎着,您尝尝!” 包子铺老板一边吆喝,一边飞快拾掇好一大包肉包子,塞到韩榆手里,然后拔腿就跑,丝毫不给知府大人归还的机会。 韩榆哭笑不得,将兜了满怀的包子交给身后的同僚,让他们分了,而后翻身下马,往包子铺老板手中放了一粒银锞子。 “多谢老板的包子,闻着很香,但韩某不能白收,老板瞧瞧,这些可够了?” 包子铺老板头一回和知府大人近距离接触,激动得脸都红了:“够了够了,知府大人您趁热吃,要是觉得好吃,就下回再来!” 韩榆笑着应好,同围观众人颔首示意,策马离去。 外地来的商贾怔 怔望着高头大马上的清瘦身影,喃喃道:“方才你说我还不信,没想到徽州府知府当真亲民爱民。” “那可不。”不久前刚发表过夸夸知府大人讲话的男子叉着腰,一脸与有荣焉,“有这样的知府大人,咱们睡觉都安稳呢!” 包子铺老板更是爱不释手地捧着韩榆给他的银锞子,对左右铺子的老板炫耀:“看到没,这是知府大人给的,回头得让我家小子多摸几下,好沾一沾知府大人的聪明气。” 围观众人对视一眼,满脸笑地上前。 “老胡啊,咱们打个商量......” 包子铺老板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银锞子。 韩榆全然不知这一场因他而起的银锞子之争,在府衙门前翻身下马,自有官兵上前,将马牵去马槽喂食。 途径厅堂,韩榆被张通判叫住:“大人,这几份公文需要您亲自批复。” 韩榆接过公文,边走进厅堂边翻看,还能一心二用:“稻种如何了?” 张通判满脸喜色:“多亏了那天大人您在城门口的宣传,已有九千余人领了新稻种,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那就好。”韩榆取出印章,摁了印泥盖到公文上,“记得将所有人登记在册,来年若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为他们解决。” 张通判自是无有不应:“大人细致周到,下官自愧不如。” 韩榆但笑不语,收起印章,把公文交还回去,“后续就交给张大人了。” “大人言 重了。”张通判看着近在眼前的知府大人,忽然心思一动,“大人已有十七,可有娶妻的打算?” 韩榆微怔,不动声色摇头:“本官尚未及冠,谈婚论嫁过早了些。” 张通判有些失望,又暗暗佩服知府大人的严于律己。 在大越,但凡家境不错的人家,家中男儿大多很早就通晓了男女之事。 据他所知,知府大人孤身一人,身畔并无女子相伴。 这般出类拔萃又洁身自好的青年人,难怪府城中有诸多人家向他打探消息。 如今看来,那些人的心思怕是要落空喽。 韩榆对张通判的想法一无所知,抬手轻整官袍,回去继续伏案办公。 两个时辰一晃而逝,转眼到了傍晚时分。 刘同知从韩榆门前路过,见知府大人仍在奋笔疾书,便斗胆敲了敲门。 “知府大人,下值时间到了。” 韩榆从一堆公务中抬起头,习惯性地牵起嘴角:“知道了,还有几份公文,批复好本官便回去。” 刘同知只得拱了拱手:“那下官先行告退。” 韩榆处理完最后的公文,乘马车打道回府。 韩二守在门前:“大人,四小姐来了。” 四小姐? 韩榆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四姐怎么来了?” 韩二沉默着跟上。 “榆哥儿!” 韩榆刚走到花厅,韩兰芸便迎上来,笑得眉眼弯弯。 十九岁的姑娘生得愈发明艳动人,又因多年如一日的商海磨练锋芒毕露。 只是 这一笑,让眉眼间的强势转为柔和,满是亲昵的意味。 “呀,半年不见,榆哥儿又长高了。” 韩兰芸用手比划,发现弟弟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难免有些郁闷。 韩榆任由她拍拍自己的肩膀,再扯一扯官袍的宽袖,只问道:“四姐不在越京,怎么来徽州府了?”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越京那些人。”不知想到什么,韩兰芸的好心情登时散去大半,使唤正在倒茶的韩榆,“榆哥儿,给我也倒一杯。” “有你的。”韩榆应了声,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韩一对他最忠诚不过,如果韩兰芸遇到什么麻烦,理应写信告知他才是。 而不是韩兰芸人都到徽州府了,他却连封信都没收到。 “自从我来到越京,便时常和二嫂参加一些什么菊花宴牡丹宴,结识了好些官家小姐,也有那么几个玩得不错的。” 韩榆轻唔一声:“这跟你来徽州府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韩兰芸抿一口茶,“宴会上有人讨喜,自然也有人讨厌。” “无论我走到哪,总有那么些个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催我赶紧嫁人,说什么姑娘家别太眼高于顶,还是脚踏实地的好,某某家的公子哥儿就不错。” 说到这,韩兰芸气得一拍桌:“结果你猜怎样?我让人一打听,那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满屋子的妾室通房,正妻没娶,庶子庶女就有三四个了。” “ 这些人忒不坏好心,让我嫁过去当人后娘不成?”韩兰芸哼哼,“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若非二嫂为我出头,我都想直接跟她们翻脸了。” “我现在是走到哪都能被人催着嫁人,实在烦不胜烦,就借口回镇上看铺子,中途拐到徽州府来了。” 韩榆:“......就你一个人?” 韩兰芸:“自然不是,我请了二十来个镖师呢。” 韩榆松了口气,难怪没收到韩一的来信:“所以你来徽州府,是有什么打算?” 韩兰芸看向门外:“我听二哥说,榆哥儿你将徽州府治理得极好,想着要不要趁机在这里盘几间铺子。” 韩榆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顺便躲一躲催婚的人?” 包括但不限于韩家人,以及越京那些多管闲事的人。 韩兰芸嘿嘿笑,大大咧咧地向韩榆抱了个拳:“接下来的两年里,就麻烦榆哥儿啦~” 韩榆忍住扶额的冲动:“我是无所谓,你知道我不会催你嫁人生子,但前提是爹娘那边你要处理妥当。” 韩兰芸心下一松,苦大仇深地道:“其实爹娘这两年在我的潜移默化下早就不说我什么了,主要是奶,自从来了越京,她老人家几乎每天念叨一遍,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奶上了年纪,自有她的一套想法,她也是为你好,只是与你的想法相悖。” “你安心在这住下,缺什么可以让韩二添置,外出注意安全,别让自己 落单,拍花子最喜欢你这种漂亮姑娘。” 韩榆絮絮叨叨,然而韩兰芸只听进去最后一句。 她非常做作地拿手捂住脸:“真的吗?我也觉得。” 韩榆:“......” 白费口舌了。 说话间,管后厨的厨娘过来,问饭好了,可要开饭。 韩榆起身:“走吧,先吃饭,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事实却是两人边吃边谈,言语含笑,吃饭的速度半点也不见慢。 “我平日里除了和二嫂一起,也时常和静云通信......静云就是阮静云,她是平昌侯府的二小姐。” 韩兰芸知道韩榆和世家之间的龃龉,担心他误会,语速极快地解释道:“静云性情温柔,和那些世家贵女完全不一样。” 韩榆早就调查过阮静云,自然知道她是个好脾性的。 韩兰芸用公筷给韩榆夹菜,轻声道:“而且静云她娘,平昌侯夫人并不喜欢她,每回宴会上见她,都对静云冷言冷语的,对我也没个好脸色。” 韩榆喝一口汤:“看样子你很喜欢阮二小姐。” 韩兰芸点头:“你没看错,我起初是心疼她,见平昌侯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横眉竖眼,想着她也是个可怜姑娘,就先对她释放了善意。”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聊上了,时常书信往来。”韩兰芸顿了顿,“不过榆哥儿放心,我不会把咱家的事写到信里。” 侯府规矩森严,尤其韩家两位在朝为官的与世家关系不睦, 定会对书信严加排查。 韩兰芸深知这一点,平日里与阮静云交流,也只聊些稀松平常的话题,哪家出了新首饰,书斋又新进了什么书,以及看书作画的一些心得。 韩榆莞尔,放下筷子,轻拍了下四姐的发顶:“四姐只管去做,男儿家的事不会牵扯到你们身上。”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了。”韩兰芸嘀咕,却没打开韩榆的手,“放心吧,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们。” 韩榆放下手:“不需要,不会有那一天。” 韩兰芸没有忽略他语气里的笃定,奇怪地看他一眼。 韩榆低头用饭,对头顶的目光仿若不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7节 韩兰芸并未深究,又开始叭叭接下来的规划。 韩榆耐心听着,不时应两声,并给予主观个人层面的见解。 姐弟俩一说一答,饭厅内的气氛很是温馨。 ...... 时间飞逝,转眼间韩兰芸来徽州府已有大半年。 第一波新稻种在三月播种,又在七月收获。 虽因地区差异,粮食的亩产有些许差距,但也出了亩产八百以上的丰产。 参与试种的百姓欣喜若狂,因种种顾虑没有前去府衙领取新稻种的百姓则捶胸顿足,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去年某一天,他们定要领个十亩地的粮种回去! 百姓大丰收,韩榆身为一府长官,自然也心情愉悦。 “今儿是百姓们的好日子,本官心中欢喜,特在迎客楼设宴,犒劳诸位这段时 间以来早起贪黑的辛苦。” 以防有人在新稻种上做手脚,韩榆特意派了官员前往徽州府下的各个县城,开始为期四个月的监察巡视,并帮助百姓解决一些种植方面的问题。 这些人不说韩榆有多看重,至少安分守己,兢兢业业办差。 这几日他们陆续回来,也该给予奖赏了。 众人喜不自禁,齐声道:“多谢知府大人!” 韩榆弯起嘴角:“诸位先忙,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大人慢走。” 傍晚时分,官员们一同前往迎客楼。 韩榆包下了整个二楼的雅间,众人尽兴饮酒赋诗,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长达一个半时辰的庆功宴结束,所有人微微醺,踩着略显虚浮的步伐出了迎客楼。 “今儿是个好日子,下官喝酒也喝得高兴,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 那官员话未说完,忽觉脚下一阵颤动。 “诶,怎么回事?” 不止他,其他人也发现了,忙不迭四下里张望。 却见目光所及之处,房屋树木剧烈摇晃。 韩榆瞳孔骤缩,在一片惊呼中失声道:“是地动!” 话刚落音,前方的房屋轰然倒塌,压倒孩童无助的哭喊。 韩榆站在废墟前,如坠冰窟。 第102章 “胡大人,你去府衙叫人,营救被困百姓。” “王大人,你带人去城外搭建临时居住点,顺便通知城外驻军,让他们尽快过来营救百姓。” “张大人,你去把府城的大夫都请来,在城外汇合,稍后本官会让人将伤者送去。” “陈大人,你负责带逃出来的百姓去城外,命他们不得留在城内,抗命者一律强制执行。” “......” “切记,地动并非一次结束,极有可能还会有余震,诸位务必小心,安全第一。” 短暂的失神后,韩榆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官员们听着韩榆冷静的声线,也都相继镇定下来,连走带跑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有几个小官见韩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前方,遂止住离去的脚步:“大人?” 韩榆仿若未闻,朝右前方的废墟跑去,不顾风度仪态,快速搬动砖块。 其中一个主簿大为吃惊:“大人?!” 急忙冲上前,发现韩榆的手被断裂的砖块划伤,鲜血淋漓。 主簿高呼:“大人您受伤了!” 韩榆避开对方欲上前拉拔的手,沉声道:“有个孩子被困在里面了。” 主簿急得满头大汗:“就算这底下有个孩子,也该由官兵营救,而不是像大人这般,不顾自身安危贸然行事!” 韩榆手上动作不停:“我看到她往外跑,她在喊救命,但是我没能把她带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 那个孩子瘦小的身影被倒塌的房屋淹没,窒息感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韩榆想起很多年前,彼时他才三岁,刚被研究员放出实验室接任务。 韩榆的第一个任务是前往隔壁市,带一位末世前享誉国内外的生物学家回基地。 生物学家和一群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在一起,他答应跟韩榆走,但要求是带上同伴一起。 韩榆同意了。 可在离开途中,有人惊动了丧尸。 丧尸数量太多,韩榆疲于应付,一时间没顾上生物学家的同伴,导致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落了单。 韩榆听到尖叫回头,亲眼目睹了他被丧尸群吞没,被撕咬得鲜血淋漓。 韩榆一直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愧疚笼罩。 直到研究员发现他的异样,将他丢到禁闭室,韩榆才暂时性地忘却了这件事。 但韩榆深知,他永远忘不了血腥惨烈的那一幕。 直到今日,韩榆在一阵地动山摇中看着那孩子没能逃出来,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和心跳全都停滞了。 韩榆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抬起沉重的房梁:“我看到了,所以要救他出来。” 主簿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扭头看了眼已经远去的同僚,一咬牙,在韩榆旁边蹲下,和他一起搬砖。 韩榆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加快速度。 周遭是铺天盖地的哭喊声和求救声,官兵以最快的速度 出现,和被困百姓的家人一起展开营救。 有人发现了韩榆,惊叫道:“知府大人!” 叫声惹来无数人侧目,他们的视线很快从声源处挪到背对着他们的知府大人身上。 月光黯淡,照不清年轻知府的模样。 可仅从知府大人搬动的速度,便可轻易推断出——“知府大人受伤了。” 有人凑上前,借着月光去看韩榆的双手,紧接着猝然一惊:“是呢,都血肉模糊了。” 众人浑身一震。 不知谁喊了句:“知府大人为了救人都受伤了,咱们也别光站着了,赶紧救人!” “没错,救人!” 在房屋坍塌前逃出来的百姓纷纷行动起来,四下里寻找被困百姓的踪影及痕迹。 主簿将所有人的对话和反应看在眼里,看了眼韩榆被血染成暗色的手指,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不知过去多久,主簿的双手在频繁的搬动、挪移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伤,甚至有个指甲都劈开了。 但他没有停下,忍耐着剧痛,用颤抖的双手将一个半人高的柜子挪开。 知府大人尚且如此,他身为下属,又如何能置之度外?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知府大人沙哑的嗓音:“找到了。” 主簿跪在地上,往房梁和高柜之间狭小的缝隙看去—— 知府大人口中被困的孩子,正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浓郁的血腥味冲击着主簿的嗅觉,他顾不得胃中的翻涌,对路过的官兵喊:“这里有人,快 来帮忙!” 官兵跑着上前,吃力挪开沉重的房梁,主簿则搬开了高柜。 韩榆跪在废墟前,俯身抱起死生不知的小女孩,仔细检查她的伤势。 约有四五岁的小姑娘额头受了伤,被血糊了满脸,呼吸很是微弱。 还活着就好。 韩榆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把小姑娘交给官兵:“尽快让大夫给她医治。” 官兵抱着昏迷的小女孩,快步跑远了。 韩榆从袖中抽出帕子,撕成两半,缠在血肉模糊的手上。 主簿照葫芦画瓢,也给自己的手包扎上。 韩榆沉沉喘息着,漆黑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他看向身旁的主簿,一字一顿道:“我救出她了。” 这一刻,主簿的心情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似乎明白了,知府大人为何不顾他的阻拦,执意要救下那个孩子。 “对,大人救下她了。”主簿环顾四周,“别处还有人被困,大人可要一同前往?” 韩榆欣然应允,同时呼唤小白:“治疗。” 旁人看不见的莹莹白光笼罩住韩榆的双手,不过转瞬之间,手帕包裹的伤口便已痊愈。 “大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8节 “知府大人!” 一路走来,有许多人认出韩榆,忙于营救的同时热切地和韩榆打招呼。 韩榆扯出一抹笑:“辛苦诸位,救人的同时切记守好自身安危。” 应和声此起彼伏,穿透闷热窒息的夜色,以自身微不足道的力量,凝聚成磅礴之力。 整整一夜,韩榆从未停歇过。 期间又有 两次地动,好在震感不高,没再出现大范围的房屋倒塌。 韩榆和同僚,和官兵一起,救出了很多被困的百姓。 有人受了轻伤,有人重伤昏厥,更有人没能坚持到最后,在废墟下悄无声息地死去。 有人因为家人成功脱困喜极而泣,也有人因为家人永远的离开痛不欲生。 韩榆立在废墟前,看着官兵将没了气息的老人抬出来,缓缓收回手,碗柜轰然倒下。 第一百二十六个。 截至目前,已有一百二十六因地动而死。 韩榆低头,绯色的官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沾满鲜血与污泥。 张通判从远处走来,面带忧色:“大人一夜未眠,还是回去歇一歇吧。” 韩榆偏过头,惊觉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 金光跳出地平线,将光明洒向大地。 天亮了。 韩榆习惯性地想要抬手轻揉眉心,又因指尖上浓郁的铁锈味道堪堪止住。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韩榆放下手,目送着又一个死者被抬走。 张通判知道知府大人救出个小姑娘的事儿,带着大夫出城时还特地过去看了眼。 “血已止住,灌了汤药,这会儿应该醒了,大人若是担心,可以去瞧一瞧,顺便修整一二。” 张通判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给小姑娘诊治的大夫认得她,说她两岁时没了爹娘,前阵子唯一的祖母也没了,下官就让儿媳妇过去照顾她了。” 韩榆面色微缓,拱了拱手道:“多谢张大人 ,我去看一眼,这边就劳您费心了。” 张通判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无法忽视这满目的断垣残壁:“大人严重了,突然出了地动这等祸事,我们身为徽州府的官员,自得承担起责任来。” 韩榆微微颔首,先回府衙一趟,将后续一些事情安排下去,又回家确认暗格里的东西是否完好无损,这才策马往城外而去。 抵达临时居住点,韩兰芸正领着人给百姓派饭。 几口大锅里咕嘟咕嘟熬着粥,百姓排成几队,一脸的愁眉不展。 因为坍塌的房屋,因为受伤或离世的亲人。 韩兰芸眼尖地发现韩榆,把饭勺给了旁边的妇人,快步走过去,第一眼就注意到韩榆的手。 缠在手指上的帕子浸染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韩兰芸眼皮直跳:“榆哥儿你......” “我没事。”韩榆打量着韩兰芸,“四姐你呢?没受伤吧?” 韩兰芸摇头:“我感觉到不对劲就跑出来了,壮壮被我放在韩三那边了,它也没事。” 韩榆松了口气,看向另一边受伤的百姓:“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韩兰芸跟上韩榆:“我听张大人说你救了个孩子出来,那孩子身世凄惨,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不如交给我?” 她是一个时辰前听说的,只是忙着派饭的事儿,一直没抽出空。 韩榆没有理由拒绝:“我方才回去了一趟,在灶房里翻出些吃食,等会儿让人给你送来,那 小姑娘醒了就劳烦四姐给她喂点米汤。” 韩兰芸摆了下手:“我是自愿照顾那孩子,何来劳烦一说?” 韩榆莞尔,想和以前一样,从荷包里拿饯梅给四姐吃,一摸腰间,却发现空空如也。 抬眸对上韩兰芸了然的眼神,韩榆淡定道:“应该是夜里掉了,回头等事情平定下来,我再给四姐买饯梅。” 韩兰芸噗嗤笑了,推了韩榆一把:“忙你的去,我又不是小孩子。” 韩榆庆轻嗯一声,看了眼还没醒的小姑娘,便又去查看其他伤者的情况了。 大多被刮破了皮,亦或是砸断了胳膊腿,大夫很快给处理好,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 见韩榆过来,齐声唤“知府大人”。 韩榆例行问询后,将重点放在几个伤势很重的百姓身上。 两个没了胳膊,一个没了腿,还有一个肚子被砸了个大洞,血怎么都止不住,走近还能看到腹腔里还在搏动的脏器。 韩榆蹙起眉,问一旁忙得大汗淋漓,却又束手无策的大夫:“只能这样了?”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摇头苦笑:“伤势太重,我们手头的好药全都用上了,仍然止不住,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老大夫的欲言又止,向伤者投去同情的目光。 世上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给了希望又陷入绝望。 明明他已经被官兵从废墟中救出来,却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草席上,肚子破了 个大洞的男子气若游丝:“能在临死前见到知府大人,我也能瞑目了。” 透过男子脸上的血污,韩榆认出了他。 ——去年收了他一粒银锞子的包子铺老板。 韩榆眉眼压低,半蹲下身去:“谁说你要死了?” 包子铺老板吴大贵只觉得知府大人在安慰他,乐呵呵地笑了笑,又因腹部的剧痛扭曲了脸色。 “没记错的话,我在城郊有个庄子?” 大夫们愣了下,皆一脸的不明所以。 沉默着跟在韩榆身后的韩二应声:“回大人,那庄子离这儿约有一里路。” “甚好。”韩榆一抚掌,“你且去收拾一个房间出来,用烈酒混着热水擦拭,再准备剪刀......” 韩榆报出一连串的器具名,韩二不疑有他,飞快领命而去。 几位老大夫愈发满头雾水,其中一个忍不住问:“知府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韩榆叫来两个官兵,把吴大贵抬上板车,让他们把人送去庄子上,这才回过头,不答反问:“本官知道,您几位都是徽州府医术最为高超的大夫,此前可有人为牲畜缝过伤口?” 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大人的意思莫非是......” 韩榆点头:“既然牲畜缝过针后可以活下来,人又为何不可?” 几位老大夫皆面露惊恐:“牲畜如何能与人相提并论?!” 反倒是年纪最大的那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吴大贵离开的方向。 韩 榆摊了摊手:“比起束手无策,本官更想试一试。” 因着自身实验体的缘故,韩榆鲜少受伤,但他看过异能者处理伤口。 索性大胆一试,总好过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 大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冒险尝试。 唯独那年纪最大的,上前拱了拱手:“草民是仁医堂的坐堂大夫王青生,听大人一席话,草民愿意一试,只是草民年岁已高,还需一人帮衬。” 韩榆嘴角绽开这几个时辰以来第一抹真诚的笑意,反手指向自己:“王大夫觉得,本官如何?” 王青生:“???” ...... 其他的大夫都不愿尝试,吴大贵的情况又耽误不得,王青生别无他选,只能被拉着一路狂奔,来到知府大人名下的庄子上。 韩二早已候在门口,韩榆一出现便迎上来:“大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伤者也已经安顿好了。” “知道了。”韩榆淡淡应一声,转向王青生,“烦请王大夫稍等片刻,容本官整理衣冠,去一去这满身的脏污。另一个,以防伤口感染,还请王大夫换身衣裳再进去。” 王青生别无二话,应了韩榆的要求,换上一身整洁干练的短打,先韩榆一步进了房间,开始做准备工作。 不多时,韩榆进来。 王青生用热水净手,把手指长的针放在火上烤了烤,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开始缝补。 这是牲畜,不是人。 这是牲畜,不是人。 这是人 ,不是牲畜。 好吧,纵使行医数十年,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王青生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紧张。 所幸他有着超高的职业素养,硬是控制住不让自己手抖,将第一针刺入吴大贵的皮肉里。 吴大贵早已服下麻沸散,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更遑论腹部伤口的疼痛远胜过缝针的疼,王青生再如何穿针走线,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韩榆安静旁观,不时观察吴大贵的脸色,防范他出现休克之类的情况。 中途,王青生有些撑不住了,持针的手开始发抖。 韩榆净手,接过缝线的重任,在王青生的指点下继续后半段的工作。 “......对,就是这样,最后一针打个结,别太紧,以免牲畜......伤者感到不适。”王青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喏,剪刀。” 韩榆接过剪刀,“咔嚓”剪断黑色的细线,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轻快:“完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79节 王青生扭头,入目是沈腰潘鬓的知府大人,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是不含一丝杂质的极度喜悦。 韩榆放下针,把染血的纱布丢到脚边的木盆里:“王大夫,我们救下他了。” 王青生情不自禁地笑了:“对,只要后续多加看顾,定能安然痊愈。” 身为大夫,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早已看淡生死。 可在今天,在这个明亮宽敞的房间里,他似乎对生死有了新的定义。 只因一个尚未及冠的青年人,在生死关头做出 了一个坚定的选择。 而这个选择,救活了一个濒死之人。 王青生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不显分毫:“草民以为,知府大人该将这缝伤之法广而告之。” 今日他们二人的初次尝试,或许会在日后救下不计其数的伤者。 韩榆不假思索道:“善。” 王青生露出微笑:“这法子虽然常用在牲畜身上,可在人身上的第一次尝试,全是因为知府大人,不若由草民做那打头阵的,希望有朝一日,能从徽州府传到大越的每一寸土地。” 送上门的功绩,韩榆自然不会拒绝。 韩榆净完手,和王青生相视一笑:“往后便要辛苦王大夫了。” 王青生摆手:“这算什么辛苦,草民能在有生之年扬名一把,也算荣耀祖上了。” 韩榆轻笑:“吴大贵就交由王大夫照看,还有许多事亟待解决,本官这便先行一步了。” 王青生送韩榆到门外,将房间收拾干净,再回来发现吴大贵已经清醒了。 伤口依旧很疼,却没有那种血液从体内流失的空虚感了。 吴大贵有些茫然:“我......” “是知府大人救了你。”王青生如实相告,“你肚子上缝的针,一半是我的,另一半是知府大人亲手缝的。” 吴大贵震惊地瞪大双眼,不顾喉咙的刺痛:“当真?” 王青生点头:“自然是真的,你不会死了。” 吴大贵张了张嘴,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好好养伤,莫要想太多。 ”王青生意有所指道,“伤好了,才能让更多人看到知府大人的本事。” 吴大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知府大人的感激无以复加。 ...... 韩榆回到临时居住点,安排几个伤势严重的百姓去了庄子,由王青生亲自指点,让其他大夫给缝了针。 在几位官员及其家眷的合力安抚下,原本躁动不安的百姓逐渐平静下来。 “知府大人,我男人还没出来,他是不是没了?” 韩榆一时语噎,片刻后正色道:“地动乃是天灾,我只能保证会竭尽全力找到诸位尚在城中的亲友,让他们与诸位团聚。” 知府大人的态度格外真诚,他甚至没有说“他们一定能平安无恙地回来”“他们一定不会出事”......诸如此类的场面话。 虽然大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却知府大人说的对,此乃天灾,而非人祸。 知府大人为他们四处奔忙,谁也不忍心责怪他。 说完这些,韩榆不管百姓如何反应,去看被他救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已经醒了,韩兰芸正给她喂米汤。 见韩榆来了,韩兰芸笑吟吟地说:“幸亏我在家经常喂阿锦,否则真要闹出洋相了。” 韩榆忍俊不禁,问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觉得如何?” 小姑娘眨了眨眼:“不疼了。” 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过分乖巧。 “我记得你。”小姑娘突然说,“多谢大人救我一命。” 韩榆有些 诧异,却见小姑娘指了指鼻子:“味道。” 韩兰芸嗅了嗅,只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韩榆也没闻出什么味道,并不打算刨根问底,只笑着道:“好好养病,权当是报答我了。” 小姑娘应了声,目送韩榆离开,跟韩兰芸说:“我还没有告诉大人,我叫什么呢。” 韩兰芸喂她一口米汤,被她小大人似的语气逗笑:“以后有的是机会。” 小姑娘不再低落,专心接受投喂。 ...... 韩榆回到府衙,将徽州府发生地动的消息上达天听,继续处理灾后的相关事宜。 一道道指令传达下去,官府上下很快行动起来。 下午,刘同知拿着本册子过来:“大人,目前已有一千二百三十八人因地动丧命,官兵将尸体放置在城郊的义庄,不知大人打算何时通知他们的家人?” 韩榆放下记录着府城房屋毁坏数量的册子,缓声道:“现在就可以通知他们的家人,本官将在后天统一焚烧死者的尸体。” 刘同知惊了下:“焚烧?” 韩榆合上册子:“正值酷暑,倘若尸体处理得不到位,极有可能引起疫病。” “这......”刘同知踟蹰片刻,“恐怕他们的家人会不答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生前身后,须得保持身体的完整。 且有些人家迷信愚昧,认为人死可以复生,一旦毁坏了尸体,就没了复生的可能,甚至再无转世的机会。 刘同知觉得,这件 事情想要实施,怕是不容易。 韩榆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为了徽州府的百姓,我只能这么做。” 事实证明,刘同知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地动后的第三天,韩榆命人将全部遇难者的尸体放到草堆上,只待时辰一到,便集体焚烧。 韩榆手持火把,身后有数十个官兵,同样手持火把,对着前方的尸体虎视眈眈。 至少,在死者家属们眼中,韩榆就是这般可恶,甚至歹毒。 “你今天能做出烧人尸体的恶事,明儿是不是要把咱们也一起烧了?” “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官,算我看走眼了!” “儿啊,你死得好惨,人没了还不得安息......” 在这一片哭嚎声中,官员们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地频频看向知府大人。 刘同知有心为韩榆澄清,早在前两天,韩榆下达命令的时候就将这一切的初衷告诉了大家。 官员们起初是有些震撼的,并对此表示无法接受。 可当刘同知说明缘由,便都理解了韩榆的做法。 人死不能复生,比起疫病,他们宁愿焚烧尸体,以绝后患。 看着背影清瘦挺拔的知府大人,张通判叹了口气:“大人太不容易了,明知这样做会引来诸多非议,可还是顶着压力做了。” 刘同知垂手而立,意味深长地道:“这不正是咱们信服知府大人的原因吗?” 官员们一时哑然,刘大人这话简直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辰时已到——” 伴随着官兵一声高喝,韩榆手持火把上前。 死者家属们被官兵拦在外围不得靠近,见状更加激愤,拼命推搡着官兵,言辞也更激烈。 “不要!别烧我爹!” “你们不许烧,我跟你们拼了!” “你们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不堪入耳的谩骂比比皆是,韩榆仿若未闻,毅然决然地点燃了草堆。 官兵分布在各个方向,同样点燃了草堆。 火苗在顷刻间壮大,很快吞噬了一千二百余人的躯体。 外围的家属们哭得不能自已,用怨恨赤红的眼瞪着韩榆。 尸体焚烧完毕,官兵将骨灰放入罐子里,交给各自的家属。 家属们一把夺过罐子,咬牙切齿:“呸!不得好死的东西!” 骂完不忘啐一口,扬长而去。 刘同知远远望见这一幕,愁眉苦脸道:“大人不打算对外澄清吗?” 理应让所有人知道大人的良苦用心。 韩榆负手而立:“不必,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同知无法,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每天上值下值,路上总能听见百姓说知府大人冷血无情,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心里跟猫挠似的,替知府大人委屈得不行。 虽然也有很多人为韩榆说话,可恶语伤人六月寒,知府大人听到该多难受啊。 焚烧遇难者尸体的第十日,有关知府大人的争辩仍未停歇。 “知府大人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理由,那天晚上他一夜不停地救了那么多人,手都血肉 模糊了,第二天还马不停蹄地救了好几个差点没命的,怎么可能是坏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0节 “哪家好人烧人尸体的?要我说啊,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故意这么做呢!”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若是知府大人真有什么意图,怎么还会将骨灰交还给你们?” “我稀罕那一罐子的骨灰吗?我要的是我娘的人,而不是一抔灰!” 刘同知听得额角青筋直跳,一度想要跳下马车将真相告知他们。 就在这时,有从隔壁府回来的人途径此处,听见双方的争论,便停下来说:“你们难不成因为焚烧尸体的事记恨上知府大人了?” “难道不应该吗?”遇难者的女儿冷言冷语。 山羊胡男子啧了一声:“确实不应该。” “你说什么?!” 山羊胡男子不慌不忙:“难道你们不知道,不仅徽州府,隔壁几个府都发生地动了吗?” 众人一愣:“不知道。” “难怪呢。”山羊胡男子捋着胡须,“上个月我去隔壁池州府走亲戚,府城有好些人遇难,池州府知府命人妥善处理尸体,底下的人却阳奉阴违,随意挖个坑埋了,直接导致池州府发生小范围的疫病,附近有数百人感染疫病,据说当天就死了好几十个。” “我那亲戚家离发生疫病的地方不远,家中有幼儿,我担心孩子感染上,就急忙回来了。” “原本我还担心咱们徽州府也会遇上这种事儿,不料知府大人英 明,早早处理了尸体,直接杜绝了疫病的发生。” “方才我还在想,知府大人这么做,大家肯定会对他感恩戴德,谁知竟然还有人说知府大人的不是,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昏头了!” 山羊胡男子噼里啪啦一顿说,说得当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马车里,刘同知狠狠一握拳:“好!” 站在韩榆那边的百姓拍手叫好:“我就知道知府大人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咱们好!” 唯独十天以来坚持不懈说知府大人不是,诅咒甚至谩骂的百姓,看着表情不似作假的山羊胡男子,嘴唇颤抖几下,眼一翻,当场厥了过去。 第103章 知府大人焚烧尸体是为了防止疫病发生! 不过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传遍整个府城。 从始至终都站在知府大人那边的百姓奔走相庆,拍手直呼畅快。 “我就说知府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你们偏不信,还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怎么对得起掏心掏肺对咱们的知府大人?” “我要是你们,以后在街上看到知府大人,大老远就要捂着脸绕道而行了。” 亲兄弟在地动中丧命,因尸骨无存便记恨上知府大人,昨儿夜里还往韩家后门丢臭鸡蛋烂菜叶子的妇人一脸讪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到家中差点哭瞎眼的爹娘,想到躺在罐子里的兄弟,妇人不高兴地嘀咕:“他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妇人说完,紧跟着就有人附和:“可不是,谁家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烧成一抔灰啊。” “我呸!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你们蠢得没边儿了!” “刘大志他娘,我记得以前你逢人就夸知府大人,这会儿真相大白,明明是你不占理,怎么还怪上知府大人了?” “要我说啊,往后知府大人为咱们做什么,这些人都别想沾光,他们不配!” “可不是,就算知府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计较,可咱们还记得他们是怎么骂知府大人的,往后再有稻种之类的好东西, 咱们都给他盯住喽,千万不能让他们拿了去。” “没错,算我一个!” 妇人急了,她家粮仓里现在还堆着新稻种种出来的粮食呢。 可她又拉不下这个脸,只能强撑着一口傲气,扭头就走:“不要就不要,真当我稀罕。” “大家都听见了啊,是他们说不要的,咱们往后得监督他们,狠狠替知府大人出这口恶气。” 应和声此起彼伏,装聋作哑的人傻了眼。 不是,就刘大志他娘一个人放话,怎么还算上他们所有人了? 不带这么玩的! “瞪什么瞪?还不快走!” 这些人就灰溜溜地走了。 输出最多的壮汉哈哈大笑:“别看他们嘴硬,其实心虚着呢。” 有人疑惑:“他们有句话并非没有道理,知府大人为咱们做这些,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壮汉卡了下壳,越说越流利:“大人本就不是张扬的性子,这一年多以来做了那么多好事,不也没见他提过?” 好像......有点道理? 另一边,韩榆也被人问及同样的话。 “大人为何迟迟不澄清呢?若是当日澄清,何至于受这么多委屈。” 韩榆笑而不语。 比起费尽口舌地解释,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才更震撼。 前者可能效果甚微,后者却会记一辈子。 说话间,扮作官兵的韩三出现在厅堂门口:“知府大人,人带到了。” 谈话声一顿,张通判看向韩榆:“大人正事要紧。” 韩榆面带微笑:“有关 地动的后续,徽州府上下还需诸位多多费心,本官先行一步。” 众人行礼:“大人慢走。” 韩榆出了厅堂,直奔会客厅而去。 会客厅内站着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中年男子,两只手在身前交握,满脸的局促不安。 “你就是徽州府最擅长烧砖的砖瓦匠?” 清朗含笑的嗓音由远及近,中年男子回头,看清来人便要跪拜:“草民见过......” 只屈起膝盖,就被一双手托住了。 “无需多礼。”韩榆收回手,在上首落座,“本官今日请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砖瓦匠正沉浸在自己被知府大人亲自扶起来的激动之中,闻言又开始紧张:“大人尽管吩咐,草民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韩榆失笑:“先坐,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韩三给韩榆斟茶,而后又倒一杯,放在左边第一张小方桌上,安静退到旁边。 砖瓦匠踌躇片刻,战战兢兢地坐下。 韩榆掀起眼帘又垂下,端起茶杯,茶盖撇去浮沫:“本官听闻你前年烧制出一种新砖,承重能力强,且成本低廉。” 砖瓦匠愣了下,搓着衣角回答:“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只烧制了一批。” “本官知晓。”韩榆酌一口凉茶,慢条斯理道,“承重力强,价格却低廉,若本官是买家,也定然是不信的。” 砖瓦匠讷讷道:“大人所言极是,当初草民烧制出那批新砖,原是打算替代之前的砖 头,没想到来草民家买砖的人都不信,非说草民骗人。” 生意折损大半不说,还被同行算计了一把,在徽州府臭了名声,以致于如今连维持温饱都困难。 早上他还在想,今儿若是能卖五十块砖头出去,他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没等来客人上门,反而等来了官兵,说什么知府大人有请。 天知道这一路上他有多忐忑,一度以为知府大人要因为什么事情问责他。 却不曾想,知府大人竟然问起了前年他费尽心思捣鼓出来的新砖。 砖瓦匠不清楚韩榆的意图,丝毫不敢松懈,笔直地坐着,屁股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韩榆手肘搭在扶手上,温和的嗓音让人情不自禁地放下心防:“地动后,本官命人统计了府城上下房屋坍塌的数量,以便后续修缮重建,没想到有了意外的发现。” 砖瓦匠屏气凝神,只敢用余光看着知府大人绯色官袍的袍角,心里头想着,这官袍上的图样可真漂亮啊。 “本官发现,破坏得不太严重的房屋都是从你手中购置的砖头。”韩榆打开手边的册子,“无一例外。” 砖瓦匠惊愕得睁大眼睛,连呼吸都忘了,一瞬不瞬地看着知府大人翻动册子的修长手指。 “我、我家的砖头?” 年轻的知府大人颔首,口吻笃定:“正因为你家的砖头承重力够强,足够坚固,才能在发生那样严重的地动时让房屋屹立不倒。” 砖瓦匠眼珠转动 ,斗胆落在知府大人清俊的面孔上。 “房屋不倒,百姓才有机会逃出生天。”韩榆合上册子,掷地有声道,“因此,本官与那些用了你家砖头的百姓都得向你道声谢。” 砖瓦匠跟椅子上长钉子了似的,一下子窜起来,摇头又摆手:“大人言重了,草民只是个烧砖的,如何能当得起大人的一句谢?” “总而言之,本官信你烧砖的手艺。”韩榆勾唇,道出今日请他前来的用意,“本官准备在城郊建一个砖场,由你负责带领砖瓦匠烧制砖头。” 砖瓦匠震惊得话都不会说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人......让草民烧砖?” “没错,本官对这方面并不精通,将砖场交给你,本官也能放心。” 不过韩榆没说的是,他也会在砖场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不信任何人,在绝对的利益之下,任何人都有可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当然了,本官知道烧砖的手艺不能外传,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砖瓦匠竖起耳朵,内心不可避免地生出诸多期待。 “本官会破例录用你为府知事,全权负责砖场的一切事宜。” 韩榆身为一府长官,完全有权利任命一个正九品的府知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1节 “第二个选择,就是由官府出面,买断你的手艺,或者每年给你一笔丰厚的银钱。” 韩榆眸光浅淡:“两个选择,端看你如何决定。” 砖瓦匠咽了口唾沫,声音微颤:“ 敢问大人,砖头烧成了,可是要卖给徽州府的百姓?” 韩榆点头称是。 砖瓦匠眼神黯淡下来,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实不相瞒,草民现如今在徽州府的名声并不好,已经半个多月没人来草民家买砖了。” 大家若是知道砖头是他带人烧制的,怕是会迁怒到把这个差事交托给他的知府大人身上。 “这件事本官会处理,无需你担心。”韩榆食指轻叩桌面,循循善诱道,“只要砖头在徽州府卖得好,往后还能卖到徽州府周围的府城,更远的地方也不是没可能。” 知府大人亲手画的饼太香,活了半辈子的砖瓦匠也控制不住地上了钩。 在韩榆好整以暇的目光中,砖瓦匠钟义康扑通跪地,双手交握举过头顶,重重磕了个头:“大人,草民选第一个。” 九品芝麻官虽小,俸禄更是低微,远不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银子让人踏实,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 钟义康受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更不想再遭人冷眼嫌弃。 听君一席话,钟义康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一番大事,让曾经弃他而去的人悔青肠子。 韩榆眼睫低敛,将钟义康的神态尽收眼底,愉悦地勾起唇角。 有所求最好,就怕无欲无求,这样的人才难掌控。 “你且回去候着,待本官处理好地动的后续事宜,建好砖场,再派人通知你。”韩榆沉声道,“此前切勿声张,闲来无事可以 多琢磨琢磨,偌大的砖场,不能只烧制两种砖头。” 钟义康点头:“是,大人。” 韩榆浅酌一口凉茶,不再看他:“好了,你回去吧。” 钟义康应声退下。 韩榆在会客厅小坐片刻,喝完一杯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去。 途径厅堂,里头的官员们忙得不可开交,捧着公文连走带跑,官袍尽数被汗水打湿。 见了韩榆,众人纷纷停下动作:“知府大人。” 定下一桩大事,韩榆心情颇好:“诸位辛苦了,稍后本官让人送来凉茶,诸位歇一歇,顺便散散暑气。” 众人齐声应道:“多谢大人。” 韩榆微微一笑,继续处理公务。 厅堂里,官员们望着知府大人远去的背影,与同僚窃窃私语。 “张大人,你就不好奇方才知府大人见了谁?” 张通判头也不抬:“早晚会知道,何必急于这一时?” “好吧,我只是好奇知府大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说话的通判知事没能从张通判口中挖出点消息,只能遗憾地坐回去。 刘同知从百忙之中看他一眼,心说果然是年轻人,求知欲旺盛:“知府大人有什么打算,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徽州府好。” 众人深以为然。 “只要想到知府大人一年半后就要离开徽州府,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谁说不是呢,若是可以,我恨不得把知府大人跟咱们徽州府永远绑一起。” 官员们哈哈大笑。 这时,几个官兵抬来几桶凉 茶,分给厅堂内的诸位大人。 大家喝着茶,心头的燥热逐渐消散,浑身透着惬意。 不知谁说了句:“就算知府大人同意,吏部也不会同意的。” 众人:“......” 手里的凉茶顿时就不香了呢:) - 两天后,越京送来的赈灾银粮抵达徽州府。 负责押送银粮的还是个熟人——当初阮景璋以厌胜之术算计韩榆,前来城南搜查的禁军小队长,黄信。 黄信翻身下马,几步走到韩榆跟前:“越京一别,已有一年半载,韩大人如今可好?” 韩榆拱手:“承蒙黄大人记挂,韩某一切都好。” 黄信脸上的笑容加深。 方才不过是客套话,韩榆在徽州府的壮举早已传回越京。 先有周、赵两家和前任知府,再有前朝后宫都风光无比的梅家,全因韩榆受了重挫。 而后又是联合池州府知府剿匪,孤身深入贼窝的壮举谁不得赞一句英勇无双? 黄信在御前当差,可是不止一次撞见那几位皇子与人谈及韩榆,直言当初看走了眼。 “陛下命我等前来运送赈灾银粮,拢共白银二十万两......” 韩榆看向黄信身后长长的车队,光看车轮驶过的痕迹,便可判断出大致的重量。 倒是大方了一回。 韩榆略微侧身,朝越京所在的方位作了一揖:“微臣替徽州府百姓谢过陛下。” 黄信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一直记着韩大人呢,这回徽州府并周围六个府发生地动 ,陛下可是最先下令给徽州府拨来银粮,言辞之间都是对大人您的满意呢。” 韩榆当即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说了好些类似“谢主隆恩”、“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之类的漂亮话。 “黄大人一路辛苦,今日便由本官做东,请诸位痛饮一番如何?” 黄信本就有意与韩榆交好,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且容我等回驿馆休整一二,定准时赴宴。” 韩榆目送黄信等人远去,转头就见刘同知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板车上的银子和粮食。 “这下好了,临时居住点那边再不用抠抠搜搜做饭了。” 截至目前,仍有近一半的百姓无法回城,他们的房屋还在重建之中。 官府虽有存粮,但是要包揽成千上万人的一日三餐,就是有一百个粮仓也禁不住吃的,总有耗尽的那一天。 “胡大人,还请你稍后将部分粮食送去城外,交到本官四姐手中。” 韩榆顿了顿,又道:“五天的分量足矣,眼下官兵正在赶进度,房屋很快就能重建完毕。” 韩兰芸身为知府大人在徽州府唯一的亲眷,责无旁贷地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除了慰问受伤受惊的百姓,更是负责监管大家的一日三餐。 虽有人对女子抛头露面颇有微词,但韩兰芸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因为为人爽快,办事不拖泥带水,深得徽州府诸多官夫人的褒赞。 官夫人们瞧着明艳娇美的姑娘家,给人做媒的瘾 又犯了,这几日见到韩兰芸,就张罗着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韩榆几次去临时居住点,都会被韩兰芸拉着大吐苦水。 不过韩兰芸并非虎头蛇尾之人,依旧坚守阵地,只是对热衷于给她找夫君的官夫人们敬而远之。 思及此,韩榆眼底晕开笑意,在胡通判应声后看向远处围观的百姓。 他们在议论,脸上满是笑容。 房屋倒塌了可以重建,地动给他们带来的伤害也在慢慢消退。 韩榆转眸,看向身边的同僚:“本官有要事相商,还请几位大人移步议事厅。” 刘同知几人相视一眼,各自有了猜测。 一行人去了议事厅,依次落座。 “本官打算在城郊建个砖场,隶属官府的那种。”韩榆语气沉静,“既能为官府增收,也能为部分徽州府百姓解决生计问题。” 接下来,韩榆详细陈述了钟义康烧制出来的砖头的优点,以及砖场的后续长期发展。 “价格低廉公道,人人都能买得起,且承重能力强,最突出的就是抗震能力。” 刘同知点头,这一点从知府大人分发给他们的数据中便可看出来。 这个叫钟义康的砖瓦匠烧制出的砖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地动时百姓死于建筑坍塌。 至于长期发展...... “就算本官不再在徽州府任职,下一任知府也能继续发展砖场,为官府增收,为百姓解决生计问题。” 韩榆指尖相对,呈塔状倾斜向下:“诸位 觉得如何?” 刘同知笑了,轻抚着知府大人亲手整理出来的数据,言语温和:“下官并无异议。” 其他几位也都不约而同表示:“下官也无异议。” 韩榆心下一松:“等府城重建完毕,便可着手准备砖场一事。” “是,大人。” ...... 彻底定下砖场的初步计划,只待后续正式施行,韩榆没有忘记和王青生的合作。 在人的身上穿针走线,跟缝衣裳似的缝补伤口,不必想就知道有多骇人听闻。 担心百姓产生逆反心理,继而让缝针之术胎死腹中,王青生选择循序渐进。 他先教几个徒弟缝针之术,在短短半个月里先后救回几个伤势过重的濒死之人。 仁医堂有许多前来看病的百姓,见伤者满身是血地被横着抬进来,都觉得他命不久矣。 结果去了后院没多久,学徒再把人抬出来,发现对方睡得正香,血流不止的伤口也止住了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2节 众人惊奇不已,纷纷追问缘由。 王青生解释道:“这是知府大人最先提出的缝针之术,已通过此法救回数人。” 有胆子大的上前查看,发现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被一根线缝合起来,只有丝丝缕缕的血渗出。 那人大为惊奇,问王青生:“王大夫,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些被斩首示众的人也能再活下来?” 王青生嘴角抽搐:“缝针之术只适用于较大的伤口,不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也是,倘若人死可以复生 ,阎王爷得气活过来。” “这法子若真能奏效,一定能救下更多的人。” 王青生捋了捋胡须:“没错。” 另一边,吴大贵也在积极宣传缝针之术。 他掀起衣裳,露出横亘着长长一条疤的肚腹:“看见了没,这就是所谓的缝针之术,当时那伤口有碗口大,现在就只有一条细线了。” 众人惊呼,还有男人上手去摸。 “凹凸不平的,还挺好玩。” 吴大贵一把拍开,没好气地说:“玩什么玩,这可是知府大人亲自给我缝上的,摸坏了你们赔给我啊?” 被拍开手的人砸了咂嘴:“你真是又倒霉又运气好。” “那可不!”吴大贵昂首挺胸,“知府大人那双手是用来写字的,这辈子估计就这一次,被我吴大贵占了嘿嘿嘿嘿嘿!” 大家看着吴大贵小人得志的嘴脸,恨得牙痒痒。 “有什么好得意的,回头我哪天受了伤,也让大夫给我缝一针,见人就说这是知府大人给我缝的。” 谁怕谁啊,这年头谁还不会睁眼说瞎话? 吴大贵当场气了个仰倒,撸起袖子就要跟说话的那人拼个高低。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什么叫往脸上贴金,知府大人这么好,对咱们有求必应,说不准哪天我就能嗷嗷嗷!” 路过的马车里,韩榆看着被打得抱头鼠窜的男子:“......” 韩兰芸笑得前仰后合,小矮桌被她拍得直颤:“我见过上赶 着送鸡送鸭送蔬菜的,没见过上赶着受伤,想让知府大人给缝针的。” 韩榆忍住扶额的冲动,都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他有意引导徽州府百姓对自己爱戴有加,可到这程度......未免太过离谱了些。 韩榆往四姐嘴里塞了个饯梅,堵住她的嘴:“还去不去仁医堂了?” “去去去!”韩兰芸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缝针之术,每日送往仁医堂的重伤之人也越来越多。 前阵子韩榆都在忙灾后重建的事情,今儿好容易得空,就去仁医堂瞧瞧。 韩兰芸得知后,也看热闹似的,跟着一起来了。 姐弟俩一身寻常打扮,混在人群中并不惹眼,就这么远远瞧着王青生带着徒弟忙进忙出,给伤者缝针。 “真想不到,大家对缝针之术的接受程度很高嘛。”韩兰芸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这样真好,我猜和榆哥儿你脱不开关系。” 因为缝针之术是知府大人提出,百姓才对它接受良好。 韩榆正欲回应,就见一妇人冲进仁医堂:“王大夫!王大夫!我闺女难产,肚子里的头的孩子脚先出来,你赶紧过去看看!” 有人认出这妇人,插.嘴道:“你家金花的婆家能让王大夫进门?” 原来金花嫁去的人家与寻常人家不同,女人出门都必须遮着脸,生病了也不能请男大夫,找不到女大夫就硬抗过去。 自从金花有了身孕,便时常身体不适 ,金花娘都把大夫请过去了,却又被她婆母撵出去。 金花性子软,金花娘担心金花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只能忍了。 哪知今天金花生产,孩子出不来,她婆母竟然跟接生婆说要保小的。 金花娘忍不了了,就憋着一口气冲到仁医堂。 “管她答不答应,我闺女要是出什么事,我要她们母子偿命!”金花娘红着眼睛,“王大夫你快些,我担心金花她......” 王青生二话不说,背上药箱跟着金花娘走了。 有人提议:“去看看?” 话音刚落,便立刻得到了回应:“走!” 韩兰芸眼巴巴地看向韩榆。 韩榆默了默:“走吧。” 韩兰芸心满意足地跟上。 一群人来到金花夫家,在门口就看到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 金花的婆母被金花娘压着打,一边嗷嗷叫,一边嘴硬:“金花是我家媳妇,除了大用谁也不能看,看了就要以死明志!” “啪!” 金花娘又一个嘴巴子抽上去。 韩榆环顾四周,已然不见王青生的身影,院子里除了金花娘和金花的婆母,只有个蹲在屋檐下的男人。 这应该就是金花的夫君了。 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竟然躲着装鹌鹑? 韩榆一哂,就听韩兰芸嘀咕:“我要是遇到这种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韩榆哑然无言:“这是责任感的问题。” 无关情爱,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就该承担起作为丈 夫的责任。 显然,这人没有做到。 说话间,王青生走出来,衣服上沾着血:“金花娘,你家金花怕是顺不了了。” “顺不了?”金花娘停下殴打金花婆母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王青生,“顺不了是啥意思?” 王青生脸色凝重:“金花耽搁了一段时间,怕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人群中一片哗然。 “哦呦,真是可惜,一尸两命啊。” “金花娘就金花一个闺女,男人也死了十几年,金花要是也没了,让金花娘还怎么活?” 金花婆母哈哈大笑:“这种不知廉耻的贱人,就该早死早好!” 金花娘一巴掌甩过去,急急问道:“王大夫,真没办法了吗?” 王青生欲言又止。 金花娘见状,扑通跪到地上:“王大夫我求求您,救救我家金花吧。” 王青生目光游移,偶然瞥见人群中的韩榆,眉毛一抖。 韩榆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王青生收回视线:“金花娘,你该听过缝针之术?” 金花娘愣了下。 “医书中有过记载,妇人难产,可剖腹取子。” 王青生此言一出,金花娘眼前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门外的看客更是议论纷纷。 “剖腹?难不成是把肚子剖开来?” “这还能活吗?” “不是有缝针之术,剖开了再缝上呗。” 金花娘看了眼角落里装死的女婿,心一横:“做!” 金花的夫君猛地抬了下头,又迅速低下去,一声不吭。 金花的婆母咯咯笑:“ 赶紧死,赶紧死,别让我老周家蒙羞!” 王青生仿若未闻,对金花娘说:“我一人做不过来,还需两人帮衬。” 金花娘蓄力,一巴掌抽晕了金花的婆母,语气铿锵有力:“我算一个!” 那就还差一个。 王青生看向门外,意料之中的,所有人都在往后退。 没人敢承担剖腹取子的后果。 韩兰芸无声看向韩榆,眼里满满都是恳求与期待。 韩榆努了努下巴,去吧。 韩兰芸扬起嘴角,从人群中走出来:“也算我一个。” 王青生松了口气,带着金花娘和韩兰芸进了房间。 “我怎么觉得,刚才那姑娘有点眼熟?” “不知道,估计是住在附近的吧。” 韩榆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努力降低存在感。 这一切,还得归功于韩八。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3节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韩八对韩榆和韩兰芸的五官做了一定程度上的修饰调整。 所以就算有人觉得他俩眼熟,也不会想到知府大人和知府大人的四姐身上去。 “你们说,王大夫真能成功吗?” “我哪知道,反正只有这个办法了,总不能躺着等死吧?” “哎,多亏了知府大人的缝针之术,否则就算剖腹取子,肯定也有很大的风险。” 整个剖腹取子的过程中,围观者的议论声始终没停过。 金花的夫君跟一尊雕像似的,蹲着一动不动,好像里头在死亡线边缘徘徊的女人不是他的发妻,而是个陌生人。 韩榆扯 了下唇,漠然收回眼。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韩榆的脚都站麻了,围观的百姓觉得无聊,散去了大半。 终于,在半个多时辰后,房间里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霞光映照在小院里,哭声打破了凝固的死寂。 “生了!” 不知谁喊了句,百无聊赖的众人抬起头往里看。 房门缓缓打开,王青生从里面走出来。 他年岁已高,经历了一场高强度高压力的剖腹取子,浑身早已湿透。 他很累,但是他站得笔直。 王青生看向门外,看向人群外围的韩榆,眼里的光令人不敢直视。 他说:“幸不辱命,母女平安。” 第104章 昨天,仁医堂王大夫给人剖腹取子了! 过程中用到知府大人提出的缝针之术,母女均安。 消息传开,百姓反应不一。 “剖腹取子?这也太血腥了,我想都不敢想。” “当时情况紧急,要是不这么做,金花跟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周家的老婆子没反对吗?” “别提了,周老婆子被金花娘一巴掌抽晕过去,金花她男人周大用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话都不知道说,只能金花娘做决定了。” “所以说啊,这嫁人还得擦亮眼睛,否则耽误的就是一生。” “我家三叔也是个大夫,今儿早上我特地跑去问他,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问了什么?” “怎么着?” 说话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唏嘘地说:“我三叔说古时候确实有剖腹取子的实例,但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用刀剖开肚皮把孩子取出来,当娘的肯定活不下来,孩子没了娘,能不能长大还不一定呢。” “所以金花跟她闺女能活下来,多亏知府大人的缝针之术。” 众人深以为然,对缝针之术更多了几分信任。 便是那些先前持有反对意见的百姓,现如今也对缝针之术有了极大的改观。 一年到头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万一伤势过重,伤口太大,可以让大夫给缝起来,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若无缝针之术,怕是只 能躺着等死了。 “早上我去集市上卖菜,刚好碰到金花娘,她背着个竹篓从仁医堂出来,说是要去给知府大人送鸡蛋呢。” “是该送,毕竟知府大人也算是救了金花一命。” 就在气氛一派和谐,大家有说有笑,商量着过几天去看看金花闺女的时候,有人冷冷一嗤。 交谈声停住,众人循声望去,冷笑的是个长着吊梢眼的妇人。 “真当知府大人什么都收?金花那丫头都被王大夫看光了,她家送去的鸡蛋怕是也不干净,我要是金花,就该一头撞死。” 这番言辞太过尖锐,听得所有人皱起眉头。 “人都快死了,哪还顾忌这么多?” “死老婆子,就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怪你儿子二三十了才娶个媳妇,成亲没两年媳妇就跑了。” “积点口德吧,像你这种人死了怕是也要下到十八层地狱,被连根拔了舌头。” 大家指着吊梢眼妇人一顿嘲讽,唾沫星子乱飞,喷得她满脸都是。 几个家里有闺女的妇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着吊梢眼妇人又挠又掐。 吊梢眼妇人疼得嗷嗷叫,拼命挣扎才得以脱身,挎着篮子落荒而逃,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妇人们打了胜仗还不够,又对着吊梢眼妇人离开的方向啐两口:“呸,满口喷.粪的贱人!” 外观简朴的平顶马车从巷口驶过,车里的人将争执的前因后果尽收眼底。 透过车帘的缝隙,韩兰芸看着义愤填 膺的妇人们,捏着饯梅直咂舌:“现在的情况比我预料的要乐观很多。” 没有鄙夷和唾弃,更多是对金花的理解和同情。 这让韩兰芸想起去年在越京时,她陪同二嫂参加某位官夫人的寿宴。 宴上出了点意外,一位未出阁的官家小姐无意中被人踩掉了鞋子,连带罗袜一同滑落。 也是巧了,正好有一群公子哥儿迎面走来。 即便那姑娘只露出一小截脚踝,并且很快用裙摆遮住了,但人言可畏,很快越京就传出了她失去名节的流言。 父兄厌弃指责,母亲以泪洗面,让官家小姐无地自容,羞愤欲死。 悬梁自尽却被救下,绝望之下只能选择削发为尼。 韩兰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那姑娘是被陷害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事后,家里人对韩兰芸的管束愈发严格,生怕她也遭了类似的算计。 韩兰芸本就受不得拘束,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丫鬟跟着,更厌烦了日复一日的催婚,索性先斩后奏,直接来徽州府投奔韩榆了。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较之越京,徽州府的百姓更加淳朴,官家女眷也因着韩榆的关系主动对韩兰芸释放善意,对她照拂有加。 金花这件事,通情达理之人占了大多数,这让韩兰芸欣慰不已,由衷地替那对母女高兴。 韩兰芸放下车帘,托着腮说道:“榆哥儿,我喜欢这里。” 韩榆从书本中抬起头, 一眼了然:“固有环境下,人往往会同情弱者。” 金花就是那个弱者。 鲜少有人忍心苛责一个弱者。 “金花娘只是在关键时候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所谓名节,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这话有点道理。”韩兰芸丢给韩榆一颗饯梅,后者抬手接住,叹口气感慨道,“要是人人都能如榆哥儿这般该多好。” 通情达理,将女子摆在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而非视为附庸。 还有二哥,他也和榆哥儿一样。 二哥二嫂成亲多年,从未红过脸,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二哥给予了绝对的尊重和私人空间,这才造就了今日人人艳羡,琴棋书画无一不绝的二嫂。 韩兰芸也曾羡慕过,但是她知道,像韩榆和韩松这般的男子,放眼整个大越也不见得有第三个。 所以她很快冷静下来,对男欢女爱的期待犹如天边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韩榆把书翻页,用调侃的口吻说道:“四姐怕是要失望了,韩榆只有一个。” 韩兰芸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所有的郁闷一扫而光,哪还记得愤世嫉俗,转而说道起昨天在周家的经历。 “我第一次给人接生,有点害怕,又有点震撼,金花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像个小猴子,浑身皱巴巴的,在我手里一直哭,声音也就跟猫崽子差不多大......” 韩兰芸絮絮叨叨,明艳的脸庞绽放光彩,言语间尽是慨叹。 而在此之前,韩榆已 经听她说过不下五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韩榆揉了把被四姐的碎碎念摧残得东倒西歪的小白,轻描淡写道:“四姐既然喜欢,不如自己生个。” 韩兰芸立刻安静如鸡,怏怏往马车外看一眼:“前面就是金家,就在这停吧。” 马车停下,乔装打扮过的年轻姑娘跳下马车,脚步轻快地走进金家所在的巷子。 昨天王青生给金花缝了针,等情况稳定下来,金花娘就把金花娘俩儿裹得密不透风,用板车带回了金家。 看这架势,多半是要跟周家彻底掰扯开来。 许是因为孩子从自己手里过了一遭,韩兰芸莫名生出几分责任感。 担心周家人纠缠,韩榆大清早去府衙上值,韩兰芸就跟着来了。 韩榆目送四姐进门,淡声吩咐道:“走吧。” ...... 走进府衙,就见张通判迎上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4节 “大人,这是府城重建耗费的所有银钱,还请您过目。” 灾后重建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百姓陆陆续续从临时居住点搬回城内。 韩榆接过册子,边走边看:“记得多留心府城下面几个县的情况,本官拨了不少银粮下去,不希望有人在这个上面动什么手脚。” 水至清则无鱼,小贪可以容忍,敲打一二便可,可若是肆无忌惮...... 张通判没有忽略知府大人眼中的冷意,低下头去:“大人放心,下官会派人盯着的。” “辛苦你了。”韩榆神色缓和几分,取出印章 ,“过几天本官设宴,好好犒劳诸位这段时间的早起贪黑。” 张通判自是喜不自禁,乐呵呵地带着账本退下了。 可就算有韩榆和张通判等人严防死守,也还是防不住某些人的贪念。 翌日,徽州府所辖的歙县就闹出事来了。 自称是从歙县来的几名男子击鼓鸣冤,直言歙县县令不顾百姓死活,昧下七成银粮,还违背韩榆的命令,随意处理遇难者的尸体。 “县令大人直接把尸体丢到乱葬岗上,还是我们夜里偷偷把尸体拉回来,集体焚烧了。” 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皆犯了韩榆的忌讳。 为了安抚歙县百姓,避免因天灾闹出什么乱子,韩榆带人亲自走了一趟。 当天下午抵达歙县,果然随处可见断垣残壁,街上无一官兵,只有百姓满脸愁苦地砌墙修屋。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倏地笑起来:“甚好。” 笑意不达眼底,看得胡通判浑身一哆嗦,默默为歙县县令点一排蜡。 韩榆着一身常服,不无意外地被衙役拦在县衙外。 衙役一脸高高在上:“什么人也敢强闯县衙?” “大胆!”胡通判唯恐知府大人气出个好歹,更担心知府大人像去年那样,一言不合就拔剑教训人,忙不迭掏出令牌,“知府大人亲临,还不让歙县县令快快出来迎接!” 那衙役吓呆了,脸色煞白,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韩榆直接越过他走进县衙,便瞧见一群衙役在聚众赌钱。 衣冠凌乱,周身充斥着刺鼻的酒气。 这哪里是县衙,分明是赌坊酒肆! 韩榆一挥手,身后随同前来的官兵冲上来,将赌钱的衙役全部拿下。 “你家县令大人呢?” 衙役抖如糠筛,结结巴巴地说:“在、在怡红楼。” 很好。 不紧着灾后重建,反而在上值时间跑去青楼消遣。 当真是狗胆包天! 韩榆气极反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衙役:“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刻钟内把人捉到本官面前来。” 衙役连滚带爬地冲出县衙。 胡通判不停地拿帕子擦汗,不忘给知府大人斟茶:“大人息怒,这刘冲就是仗着您远在府城,管不到歙县才会如此放肆,他所犯下的罪,自有大越律法处置,大人可莫要为他气坏了身子。” 韩榆不禁扶额,语气无奈地道:“胡大人多虑了,刘冲不值得本官生气。只是一路走来,歙县的百姓似乎仍未从地动的影响中走出来,本官看在眼里,心里头不是滋味。” 胡通判又何尝不是。 这一年多以来,他跟随知府大人做了许多实事,责任感和使命感与日俱增,最见不得有人在他们没日没夜办差的时候拖后腿。 这刘冲显然犯了众怒。 待押去府城,怕是要被诸位大人活生生撕碎。 胡通判笑道:“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徽州府的百姓谁人不赞您一句好?只是旁人的心思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唯有依法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 韩榆抿了口茶,清凉的茶水冲淡了心头的戾气,哼笑一声道:“胡大人所言极是,那这彻查刘冲的任务就交给胡大人了。” 胡通判:“???” 不是,下官好心好意安慰您,大人您怎么还恩将仇报,又给下官安排差事? 村里拉磨的骡子也不带这么使唤的啊! “怎么?胡大人不愿意?”青年知府问道。 胡通判虎躯一震:“没有!下官怎么会不愿意,下官乐意至极,下官多谢大人对下官委以重任!” 韩榆勾唇:“你喜欢就好。”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也很喜欢。 胡通判:“......” 笑容逐渐苦涩.jpg 说话间,衙役押着刘冲回来。 刘冲醉醺醺的,满身刺鼻的脂粉香,已经认不清人了,舌头也捋不直,对上首的韩榆大呼小叫:“放肆!谁让你坐在本官位子上?当心本官砍了你的脑袋!” 韩榆不疾不徐放下茶杯,尾音上扬:“刘县令好大的官威,不过一七品县令,也敢做起四品知府的主了?” “四品知府?四品知府是什么东西......四品知府?!” 刘冲突然清醒,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青年人,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知、知府大人。” 韩榆轻点两下扶手,淡声道:“刘大人酒醒了?” 刘冲冷汗直冒,颤抖着点头,心里不断猜测韩榆此行的目的:“下官不知知府大人前来......” 话未 说完,却见韩榆起身往外走:“既然酒醒了,就带走吧。” 官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把刘冲捆了个结实,一路拎出去,横着往马背上一丢。 “驾!” 骏马飞驰,直奔府城而去。 认出这是去往府城必经之路的刘冲:“!!!” 吾命休矣! 韩榆留胡通判在歙县善后,顺便整顿县衙,回去后点了五个信得过的官员,分别前往徽州府所辖的五个县,展开深入的走访调查。 好在其他五个县的县令还算老实,虽然或多或少贪了百十两银子,但在韩榆的容忍范围之内,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了。 经过轮番审问,刘冲很快认罪,吐出这些年贪墨的所有银钱,共计八万余两。 胡通判妥善利用这些银子,又是补偿又是派粥,深入百姓之中,好让大家知道,官府并没有放弃他们。 歙县的百姓们自是感动得无以复加,逢人就说知府大人如何清正廉明,简直把韩榆夸上了天。 三日后,韩榆重回歙县,受到全体百姓的热烈欢迎。 韩榆:“???” 身后的胡通判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虽然有点酸,但知府大人值得。 - 如此又过五日,徽州府上下重建完毕,城郊的砖场也正式开建。 建砖场的动静自然逃不过百姓的眼,好奇地四处打探。 韩榆得知后,命人放出消息。 “知府大人不忍百姓再受地动之苦,与亲人阴阳相隔,特地搜罗来一种好砖的 制法,准备投诉大批量的烧制。” “据说之前用了这种砖头的人家,地动时房子都没怎么毁坏,屋里头的人也都安全逃出来了。” 众人半信半疑:“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扮作卖菜大爷的主簿粗着嗓子说,“知府大人何时骗过咱们?” 短短十个字,便打消了百姓们的疑虑。 “我家小子明年就能相看媳妇儿了,我跟他爹打算把屋子翻新一下,到时候要是砖场能卖砖头了,我就让他爹去砖场买。” “婶子您真是爽快,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呢。”主簿大爷笑呵呵地说,转头继续吆喝,“卖菜喽,新鲜的黄瓜......” 在几位主簿锲而不舍的暗戳戳宣传之下,很快妇孺老幼都知道官府要办砖场的事情。 预热得差不多了,砖场也建了一半。 韩榆又让人放出砖场负责人是钟义康的消息。 “怎么是他?” “我记得他家的砖头掺假,知府大人怕是被糊弄了。” 这时,有人咋咋呼呼地说:“我看是你们被糊弄了!” 成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纷纷追问:“怎么个说法?” “之前地动的时候,没怎么毁坏的屋子都是用钟义康家砖头盖的,这两年他忽然坏了名声,也是被同行算计了......对没错,就是砖头卖得最好的那个卢大勇。” “偷偷告诉你们,我在官府有认识的人,他说前阵子坏得最狠的房子,都是用卢大勇家砖头 盖的。” “真的假的?我刚从他那买了一板车的砖头,打算盖个房间给小儿子娶媳妇呢。” “这还能有假,要我说啊,死的那些人不知多少和卢大勇有关系,他烧出来的砖头最假了,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当天,卢大勇收到几板车退回来的砖头,还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5节 卢大勇:“???” 等钟义康的名声彻底洗白,生意恢复到往年的巅峰时期,砖场也建好了。 这天早上,府衙张贴出一则告示。 红纸黑字,上头明明白白写着“砖场招工”。 砖场不仅招收男工,还要招收一批女工。 男工的年龄限制在十六到四十岁,不得有长期性、可传染的疾病,工种较杂,人数需求大。 女工的年龄限制在二十到四十五岁,不得有长期性、可传染的疾病,负责砖场工人的饭食,以及做一些轻便的活计。 最后还有个硬性条件,已婚。 砖场男子居多,出于对未婚女子的保护,韩榆与人商议过后,定下了这个要求。 和以前一样,两个官兵轮流放声朗读,将砖场招工的好消息通知给所有人。 月俸丰厚,还免费提供一顿午饭。 这样的条件,没人会不心动。 半月后,砖场彻底完工。 韩榆携全体官员到场,亲手点燃爆竹。 在热闹的噼里啪啦声响中,韩榆扬声宣布:“即日起,徽州府砖场开始对外招工,招工点在偏门,诸位可自行前往。” 砖场外 ,一片人山人海,都是前来报名的百姓。 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带着笑,高声应和:“多谢大人!大人英明!” 说罢,一窝蜂地向着偏门的招工点涌去。 “哎哎哎,你别拽我!” “快跑快跑,慢了就报不上了!” 百姓们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把,光明正大地给竞争者使绊子,同时甩开两条腿,跑得飞快。 有人注意到人群中几个眼熟的,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我怎么记得,你们之前好像说过知府大人的不是。” 被点名的几人脚下一顿,心虚地避开探究的目光。 “你要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她不是刘大志他娘吗?之前知府大人烧了那些死在地动里的人的尸体,就数她骂知府大人骂得最狠。” “哦呦还真是,你们几个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绝对不会再占知府大人的便宜吗?怎么今天还厚脸皮的来了?” “赶紧滚,砖场可不要你这种人!” 刘大志他娘梗着脖子:“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话音刚落,就被人啐了一脸。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既没脸也没皮啊!” “当初是谁说看不上知府大人为咱们做的这些事情的?有本事说,没本事做,我都替你们羞得慌。” 刘大志他娘几人被大家说得面红耳赤,不好再装傻充愣,一扭头跑了。 有个通判知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抬头看向知府大人。 却见知府大人同样 满面含笑,眸光柔和地目送百姓们跑远。 通判知事忽然意识到,知府大人的愉悦并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少。 徽州府能有今日,离不开知府大人。 思及此,通判知事心中激荡,身体快过大脑,张嘴就来:“知府大人英明!” 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上百双眼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 正惊慌时,通判知事对上韩榆漆黑的眸子,已有不惑之年的大男人突然老脸一红。 “大人恕......” 话未说完,就见所有官员一起动了。 他们正对知府大人,恭敬作揖:“知府大人英明。” 远处围观凑热闹的百姓循声看过来,皆被这一幕震住,默然无言,只余下满心的惊叹。 片刻后照葫芦画瓢,学着官员们的样子:“知府大人英明!” 被所有人高呼英明的韩榆:“......” 先什么都别说,让我再抠出个砖场出来。 迎上众人期待的眼睛,韩榆以拳抵唇,轻咳两声道:“诸位快快请起,此乃本官职责所在,当不起这般赞誉。” 官员及百姓只作没听见,目光如炬地看着知府大人。 韩榆如芒刺在背,忍不住蜷起手指。 此情此景虽然是他的终极目标,但无论同僚还是徽州府的百姓,对他都过于盲目崇拜了。 无措,又夹杂着隐秘的欢愉。 他五百多日的努力,可算没有白费。 知府大人竭力压下试图翘起的嘴角,沉声道 :“咳——本官打算去招工点看看,你们可要同行?” “下官愿随大人前往。” 韩榆:“......”行吧。 招工点有两处,分别招收男工和女工。 男工招工点是几位主簿负责,女工招工点则是韩兰芸并几位年轻爱热闹官夫人负责。 这是她们第一次与普通百姓近距离接触,既新奇又有一丝微妙的兴奋。 胡通判的妻子同韩兰芸耳语:“这虽然也是管事,但和管理后院完全不同,那些个妾室只是表面柔顺,不像这些妇人,眼里都是真情实意,看得我舒坦极了。” 另一位官夫人跟着附和:“胡夫人说的极是,与其在后院跟那些个贱皮子玩心眼,我倒是宁愿日日在这儿风吹日晒,或许皮肤会晒黑,会皲裂,可至少心情好,能活到九十九。” 韩兰芸一个姑娘家,还真不好插.嘴,只一味地笑,手上动作不停,在册子上记下前来报名的妇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等详细信息,若是合格了,也好通知到位。 前头一个人走了,又有新的人上来。 韩兰芸头也不抬:“名字?” 头顶响起温温柔柔的声音,比那黄鹂鸟还动听:“金花。” 韩兰芸毛笔一顿,下意识抬头。 年轻的女子挽着妇人髻,面色红润,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这是韩兰芸第三次见金花。 第一次,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像是任人宰割的鱼,气息奄奄。 第二次,她双眸含泪,面无人色 ,哽咽着说话,谢韩兰芸救她一命。 第三次...... 金花和周大用和离已有四个月,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眼睛明亮,神采奕奕。 韩兰芸心里欣慰,面上却不显分毫。 她如今是知府大人的四姐,而非好心的过路人。 韩兰芸一笔一划地写下“金花”二字,又问:“年龄。” “二十一。” 简单的你问我答结束,韩兰芸提笔蘸墨:“好了,下一位。” 金花自觉退到旁边,轻声说:“谢谢。” 不知是单纯因为知府大人四姐的记名,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 韩兰芸看了金花一眼,问下一个人:“姓名?” 不远处,金花娘见金花怔怔站在队伍旁边,走过去拍了她一下:“走吧,该回去给囡囡喂奶了。” 金花诶了一声,跟着她娘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她又回头。 红裙姑娘明媚的脸上一派专注,和那天从王大夫手里接过囡囡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周遭人声嘈杂,金花恍惚间又听到那句撼动人心的话—— “你得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别人的女儿。” 辗转心头,久久不敢忘怀。 ...... 韩榆带着官员们远远瞧了一会儿。 报名做工的人很多,后续还需逐一筛选排查,是非常庞大的工程。 韩榆看向刘同知:“还需刘大人多多费心。” 刘同知捋着胡须道:“大人言重了,下官也盼着徽州砖场能早日走上正轨。” 韩 榆轻整衣袖:“走吧,府衙还有要务等着咱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6节 众人应是,随韩榆往外走。 百姓还未散去,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话,见韩榆等人走近,纷纷行礼:“见过大人。” 韩榆颔首示意,冷不丁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攥住了宽袖。 似有所觉地低下头,发现是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子。 当初离开越京,观观也是与他相仿的年纪呢。 想到韩文观,知府大人的神情愈发温和:“怎么了?” 男孩子手里拿着一张纸,踮起脚往韩榆面前送,说话奶声奶气的:“府府大人。” 韩榆被他的称呼逗笑,索性蹲下身,接过对方手里的纸:“这是什么,让我来看一看。” 把纸平铺开来,韩榆及其身后的官员们都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是一幅画。 准确来说,更倾向于孩童的随手涂鸦。 歪歪扭扭的高大砖窑,叠在一起的人影,被墨水糊得乱七八糟。 唯独最前面的人,被人用绿色凸显出来。 凑近了闻,还能闻到一股有些怪异的草汁味道。 韩榆似乎明白了什么,眼角眉梢绽开笑痕:“这是画的我们吗?” 比起这孩子从哪里得来的纸和笔墨,此时他更关心手里的这幅画。 既抽象又生动。 诸位大人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 男孩子有些怯场,下意识地看向身后。 年轻的妇人无声用眼神鼓励着他,慈爱包容。 这一刻,男孩子充满了勇气。 他重重点头,指着绿色的小人: “府府大人。” 至于其他的黑色小人,那不重要,都是陪衬。 官员们:“......” 韩榆也摸了摸,依稀有些潮湿,显然是刚画好没多久。 韩榆亲昵地抚了抚男孩子的脑袋,表情很认真地说:“谢谢,我非常喜欢。” 男孩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堪比夜空中的星星。 他原地蹦跶两下,把手轻轻搭在知府大人绯色的官袍上。 踮脚,挨近。 “啾~” 知府大人面颊一热,看向退后的男孩子。 他绞着手指,脸蛋红扑扑:“喜欢府府大人。”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脸口水的府府大人:“......” 第105章 最后,韩榆把这幅抽象画带回了府衙。 刘同知看出知府大人喜欢,便主动提议:“不若让人裱起来,挂在大家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韩榆欣然应允。 当天下午,厅堂正对大门的墙上多出一幅画风稚嫩潦草的画。 人来人往,官员们总能注意到它,然后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不仅仅代表一个孩子对他们的喜爱,更象征着徽州府百姓对官府态度的缩影。 感动,且自豪。 ...... 砖场的招工冗长复杂,足足持续了半月之久。 半个月后,官府张贴出录取工人的名单。 入选者欣喜若狂,落选者大失所望。 官兵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要砖头卖得好,供不应求,知府大人会继续招工,没选上也不必失望,下次还有机会。” 落选者瞬间精神抖擞。 那个被知府大人委以重任的前砖瓦匠,现九品府知事,砖场能否发展好,他们有没有机会吃上官家饭,就全靠了你! 接收到大家充满信任和期待眼神的钟义康:“......” 腊月二十,钟义康走马上任,砖场正式开张。 开张的当天,韩榆率领一众官员前去捧场。 爆竹声不绝于耳,混合着欢声笑语,热闹极了。 也有许多徽州府的富商过来凑热闹,想着或许能入知府大人的眼,十分阔绰地放了近一个时辰的爆竹。 知府大人 对此表示,入不入我的眼暂时还不知道,反正这会儿本官的耳朵快要聋了。 ——被爆竹炸得。 接近年关,府衙有许多堆积成山的公务亟待处理,韩榆只盯着第一批砖头从砖窑里烧制出来,说些官方的鼓励话术,就带着同僚回去了。 公务繁忙,韩榆连着三天没有回去,吃喝都在府衙。 韩兰芸是个省心的,又有自保的能力,韩榆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 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充作管家的韩二。 腊月二十四,韩榆手头的事务告一段落,闲暇之余回去一趟。 韩兰芸不在家,出去巡视铺子了,只韩二迎上来。 “主子,越京送东西来了。” 韩榆脚下不停地往房间走:“放到书房,我先沐浴更衣。” 在府衙住了三天,他都没能好好收拾自己。 不用低头闻,鼻息间就萦绕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韩二应是,去给韩榆准备沐浴所需的热水。 一刻钟后,韩榆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韩二恭声道:“天气寒凉,还请主子擦干头发再出门。” 一边说着,双手捧上叠得方方正正的巾帕。 韩榆漫不经心应了声,捏起巾帕的一角,盖到头顶上,粗暴的揉搓几下,拧干多余的水分,这才去了书房。 他从来不会拒绝下属在分寸之内的关心。 书桌前,堆放着摞得很高的精致礼盒。 韩榆一撩袍角,就这么席地而坐,坐在柔软的地摊上,开始 拆礼物。 古籍是二哥送的。 衣衫鞋袜是爹娘送的。 前朝书画大家的画作是沈华灿送的。 专治肩颈酸痛的膏药是席乐安送的。 还有师公,两位师叔,杨星文,以及当初在翰林院任职期间处得不错的同僚。 最后一份,也是最大的那个。 来自迟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好心人。 含玉。 韩榆打开礼盒,里面是几十本古籍。 韩榆看看二哥送的,再看含玉送的:“......” 尝试翻找,依旧和去年一样,没发现任何疑似字条的存在。 韩榆轻挑眉梢,取出古籍放到书架上:“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或许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许还不到时候。 事不过三,韩榆试探过两次,都没得到回应。 既然如此,又何必深究。 反正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让韩二把其他一些不重要的年礼送去库房,韩榆随口问了句:“年礼都送到了?” 韩二抱着礼盒,轻声答道:“回主子,已经送到了。” 韩榆轻唔一声,撕开韩松的书信:“行了,你去吧。” 韩二应声退下。 韩榆喝一口韩二准备的温热茶水,凝神看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7节 韩松在信中说,户部尚书齐冲有机会入阁,也就这两年的事,他很有可能会在齐冲入阁后成为新的户部尚书。 “意料之中的事。”韩榆勾唇,自言自语道。 韩松三言两语陈述了他在朝中的境况,剩下八成的笔墨都用来话家常了。 齐大妮的身体还算 健朗,大房二房的两对夫妻沉迷经营韩家食铺——并非太平镇的那个,而是来越京后新开的。 韩文观的读书情况,以及小女儿韩文锦如何乖巧可爱。 透过文字,便可感知到韩松对锦锦远胜过观观的溺爱。 想来也是,谁能拒绝甜滋滋的小棉袄呢? 看完韩松的书信,又打开席乐安和沈华灿的。 两人图省事,直接两封信合成一封。 除了报平安,就是谈及个人的婚事。 韩榆的瞳孔微微放大,难掩震惊地坐直了:“......嗯?” 他没看错吧? 这两人竟然先后定亲了? 韩榆觉得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揉揉眼睛,灌下一杯茶,低头再看。 ......还真是。 沈华灿和蔡文的幼女,蔡清妍定亲。 席乐安则是跟户部另一位侍郎的幼女,陈慕青定亲。 沈华灿幼时和蔡清妍是玩伴,彼此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而户部右侍郎之所以将幼女陈慕青许配给席乐安,一来是因为他踏实能干,没什么花花肠子,二来也有沈家和韩家的关系。 席乐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还在信里调侃,说他这是靠好友嫁入高门了。 韩榆哭笑不得,又把韩二叫来。 原先他不知小伙伴定亲,只送了相应份额的年礼。 如今既已知情,合该送些重礼过去,聊表心意。 韩榆又写了回信,让韩二连同礼物送去越京。 再拉开书房的门,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府衙还有公务, 韩榆取来黑色的氅衣披上,很好得抵御了外界寒冷,乘马车回去,继续办公。 如此又过六日,除夕如期而至。 这天不必上值,韩榆一觉睡到自然醒,抱着壮壮坐在太阳底下,顺手帮韩兰芸查了账。 太平府,越京,徽州府,共计商铺三十二间,查起来并不轻松。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韩兰芸没法时时刻刻盯着,就有管事忍不住了,在账目上动手脚。 账本做得很漂亮,几近完美,可韩榆还是凭借他聪明无双的大脑,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这笔账应该是六千五百七十二两,上面却写着两千八百两......” 韩兰芸气炸了:“后天我回去一趟,珠珠交给你照看。” 珠珠,全名文珠,就是那个被韩榆从废墟中救出来的小姑娘。 韩榆让官兵帮文珠重建好房屋,亲自送她回去,后面就没再管了。 再遇见是一次偶然。 知府大人外出公干,无意中在乞丐堆里发现了文珠小姑娘。 第一眼觉得眼熟,第二眼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把人叫到跟前一问,原来不久前,文珠的一个远房叔父登门,强占了文珠祖母留给她的房子和财物不说,还翻脸不认人,把文珠逐出家门,任其流落街头。 文珠无家可归,只能与乞丐为伍。 好在那群乞丐还算有点良心,看她小小年纪实在可怜,偶尔还多分个包子给她。 文珠是韩榆亲手救出来的,又让他以另一种方 式弥补遗憾,无疑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所以韩榆严惩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远房叔父,将房屋财物归还给文珠。 韩榆忙得分身乏术,就让韩兰芸有时间盯着她一点。 这一盯不要紧,竟意外发现了文珠在调香方面的天赋。 文珠的嗅觉极其敏锐,当初正是通过味道认出韩榆这个救命恩人。 刚好韩兰芸打算进攻香料行业,在征得文珠的同意后,收她做了干女儿。 事后才被告知这个消息的韩榆:“???” 很好,又一次先斩后奏。 尚未成婚就有了个干女儿,越京那边如何斥责韩兰芸自不必赘述,韩榆对她也几天没个好脸色。 但韩兰芸言出必行,最后还是把小姑娘带回了家,请来调香大师,对她展开一对一的教导。 这会儿文珠小姑娘还在调香室里捣鼓呢。 “珠珠比你更让我省心。”韩榆似笑非笑道,目送韩兰芸远去,揉了把壮壮的圆脑袋,抱起它往房间走,“人生政自无闲暇,忙里偷闲得几回......走,睡觉去。”【1】 “喵呜~” 颀长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房门后。 树影摇曳,好一派轻松自在。 ...... 除夕夜,自然是要守岁的。 姐弟俩坐在燃着炭盆的房间里,手脚暖烘烘的,各自捧着本闲书,浑身舒服得不想动弹,眼皮也逐渐发沉。 旁边的文珠看两人一眼,放轻捣鼓香料的动作。 直到外面响起爆竹声,将他俩从昏 昏欲睡中惊醒。 韩榆维持着单手托腮的动作,迟钝地眨眨眼睛,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 缓了一下,韩榆起身往外走:“我去放爆竹。” 韩兰芸哈欠连天地跟上去,语调含糊不清地说:“我帮你打灯笼。” “准了。”知府大人懒洋洋地应道。 文珠净了手,带着一身香料味,脚步轻快地迈过门槛。 干娘倚在门框上打着灯笼,知府舅舅拿火折子点燃爆竹,迅速后退。 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开,文珠望着黑暗烟尘中的年轻男女,养出婴儿肥的脸上抿出笑意。 放完爆竹,韩榆把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带进门:“下半夜不必再守,回去睡吧。” 得到两声回应,韩榆挥挥手,径自朝房间走去。 洗漱后躺下,习惯性地去摸枕头底下。 一阵摸索后,抓出两个小荷包。 红色荷包里装着五百两银票,粉色荷包的主人手头不算阔绰,两个家长也没给她过多的零花钱,只有一两银子。 自从外放到徽州府,还是第一次收到两份押岁钱。 韩榆翘起嘴角,把两个荷包放好,伴着愉悦入睡。 另一边—— 韩兰芸从枕头下摸出两个荷包。 她揪了揪粉色的荷包:“好丑陋的针脚。” 但还是口嫌体正直,把荷包放放好。 同样的,文珠也在枕头下发现两份押岁钱。 她怔怔看着,良久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角。 今年的除夕,真好。 ...... 正月初一,韩榆一整天都在家里躺 平。 按往年习俗,官员是要在这天携家中女眷登门拜年的。 知府大人嫌麻烦,更懒得招待同僚,索性年前就跟大家说了,无需登门拜年。 正月初二,韩兰芸动身回太平府,韩榆也早早起来,准备去府衙上值。 用完饭,整理好衣冠,拉开院门,发现外面堵着一群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动作整齐划一地仰着脑袋,异口同声地喊道:“府府大人!” ——自从那日在砖场被小男孩错喊成“府府大人”,这个称呼莫名其妙地在府城传开了,大人暂且不提,小娃娃们见到韩榆就喊“府府大人”,每每都让他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韩榆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怎么了?” 为首的男孩子声音洪亮:“府府大人伸手。” 韩榆配合地伸出右手,手心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略微弯曲。 只觉掌心一沉,被男孩子放了满满一捧的糖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8节 所有的孩子齐声道:“府府大人,新年好!” 韩榆怔了下,握住糖果:“你们也是,新年快乐。” 为首的男孩子见知府大人这样平易近人,激动得涨红了脸,掷地有声道:“府府大人,我特别喜欢你,比喜欢我爹娘还要多!” 韩榆:“......谢谢,我也喜欢你们。” 虽然但是,大可不必如此。 为了回应孩子们的喜爱,韩榆挨个儿rua了他们一遍,这才乘马车去府衙。 刘同知抱着一摞公文出来,见到韩榆,笑 眯眯地说:“知府大人,新年好。” 韩榆回了一句新年好,跟厅堂内的同僚们点头示意,阔步离去。 新的一年,依旧也要为了徽州府而努力呢。 - 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但对于徽州府百姓而言,是比去年更好的一年。 在知府大人的带领下,一条条利民的举措井然有序地实施起来,处处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知府大人多次打击严惩贪官污吏,事后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从不徇私。 几番杀鸡儆猴,成功唬住了徽州府上下的所有官员,以致于百姓的日子更好过了。 徽州砖场走上正轨后,一度成为徽州府百姓最受欢迎的存在。 官府出品有保障,很快包揽了徽州府近一半的砖头需求。 年中时,砖场再一次对外招工,为更多百姓解决了生计问题。 到如今,徽州砖场不仅在徽州府范围内售卖,烧制出来的砖头广受赞誉,更有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 外地商贾在砖场购置大量砖头,运到徽州府以外的地方售卖,也能从中捞到一笔不菲的盈利。 不敢说扬名大越,至少徽州府周围的百姓都听说过徽州砖。 若非任期将至,韩榆还想把徽州砖场改为徽州砖瓦场。 既卖砖头,也卖瓦片。 很好,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个艰巨的任务,姑且交给下一任知府罢。 此外,知府大人提出的缝针之术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传遍整个大越。 百姓反应不一。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能在身上穿针走线?” “这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好东西,希望大夫们都能熟练掌握,能救一人是一人。” “缝针之术太过残忍,它就不该存在,真不知提出这个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越京的皇宫里,一位身怀六甲的嫔妃在逛御花园的时候不慎受了惊,提早发动。 眼看太医束手无策,将要一尸两命的时候,太医院院首提出剖腹取子。 比起殿内哭号不止的舒嫔,永庆帝更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 都说多子多福,永庆帝后宫嫔妃众多,自然希望龙嗣延绵。 可自从十皇子越英叡出生,后宫已有十多年不曾有皇子长成。 要么年幼夭折,要么都是公主。 永庆帝希望舒嫔肚子里是个皇子,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太医院立刻安排女医,为舒嫔剖腹取子。 取出腹中皇子后,女医征得永庆帝的同意,对舒嫔使用了缝针之术。 女医手艺精湛,缝伤口的羊肠线又极细,舒嫔做完双月子,配合祛疤的膏药,竟看不出丝毫剖腹取子的痕迹。 永庆帝对韩榆提出的缝针之术起了兴趣,又看重襁褓中的小皇子,接连半月宿在舒嫔宫中。 原以为舒嫔经历剖腹取子后会失宠的人惊掉了下巴。 舒嫔独占圣宠,惹来后宫嫔妃的不满,争宠的手段频出,为此闹出许多笑话。 不知怎的,后宫纷争竟传到了前朝。 早朝上, 御史进言,劝说永庆帝雨露均沾,莫要独宠舒嫔一人。 永庆帝向来我行我素,尤其这会儿正沉浸在喜得麟儿的喜悦中,冷不丁被御史泼了一盆冷水,登时龙颜大怒。 不仅严惩了进言的御史,还破例晋舒嫔为舒妃。 除此之外,还下旨给最早提出缝针之术的徽州府知府韩榆诸多赏赐,召仁医堂大夫王青生入太医院任职。 经由永庆帝一番发作,让缝针之术更加声名远扬。 若有人反对缝针之术,就有人拿永庆帝举例。 “陛下都看好,显然是有大用处,莫非你想违背陛下的意思?” 自然是不敢的。 因此,不过一年时间,缝针之术不仅传入宫廷,还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医馆里。 “知府大人有所不知,现在但凡有人受伤来医馆,甭管大伤小伤,都嚷嚷着要缝针,搞得咱们头都大了。” 翻了年,回京述职在即,韩兰芸却染上风寒,连着吃了几天药也不见好,还咳嗽得厉害。 傍晚时下值,韩榆特地绕路来仁医堂,打算给她买点润喉的药丸。 王青生早已进京任职,坐堂大夫换成了其他人,但放眼整个徽州府,谁人不知知府大人的模样。 这厢韩榆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 刚拿到药丸,那边就有伤者因为缝不缝针的问题和坐堂大夫起了争执。 仁医堂的伙计见韩榆频频侧目,就忍不住大吐苦水。 韩榆没有出面,只提议道:“可以让大夫指定一个范围 ,超出那个范围才能缝针。” 伙计眼睛一亮:“知府大人英明,回头草民就告诉刘大夫。” 韩榆面带微笑,带着药丸打道回府。 来到韩兰芸的住处,韩榆先敲了敲门,才推门而入。 “喏,止咳药。”韩榆把装着药丸的瓶子给韩兰芸,“后天动身,这两天注意休息。” 韩兰芸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嘴里含着润喉丸,声音沙哑得厉害:“知道了,比起我,更需要休息的人是你才对。” 韩榆抬手轻揉眉心:“这不是情况特殊,总不能把问题留给接任的知府。” 从正月初二到今天的初六,他差不多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只为了处理目前尚未得到妥善解决的事务。 时间紧急,后天就要离开,他必须在正月初七之前处理完所有的事情。 思及此,韩榆起身道:“我先去用饭,等会儿让人给你送来,吃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等一下。”韩兰芸叫住弟弟,往他嘴里塞了个润喉丸,“这东西没生病也能吃,我看你喉咙有点哑,今天应该说了不少话吧?” 韩榆笑了笑,也不回答,故意揉乱她的头发,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韩兰芸啧了一声,顶着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对文珠说:“别看你舅舅在外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其实忒幼稚。” 文珠但笑不语。 那是因为在外面他是一府长官,所有人都要倚仗他。 而在家中,身边是最最亲近的人。 只有 这时,无所不能的知府大人才会放下心防。 ...... 韩榆忙到深夜,眯了两个时辰,又匆匆赶去府衙。 一日忙碌后,到了下值的时候。 这是韩榆最后一日在府衙,临走前,他把所有私人物品收拾好,放进箱子里,就这么抱着往外走。 三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书架上风格多样的书籍,桌案上有意无意甩到墨水,无一不昭示着韩榆来过的痕迹。 可韩榆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能实施,三年远远不够。 抬步跨出门槛,韩榆回头往里看一眼,仿佛要把房间里的陈设记在脑海中。 看完回头,发现回廊尽头站着很多人。 刘同知,张通判......都是朝夕相处的同僚。 韩榆缓缓走近,笑着问道:“你们这是来为本官送行?” 刘同知摇头:“下官在迎客楼设宴,想邀请知府大人一聚。” 以前一直是知府大人设宴,如今也该他们主动一回了。 韩榆莞尔:“那就走吧,权当是最后的晚餐。” 满是揶揄的口吻逗笑了众人,脸上不同程度的沉重也散去许多。 “走走走,知府大人这回咱们不醉不休!” 韩榆把箱子放到马车上,随众人一道去了迎客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89节 酒酣耳热之际,张通判举着酒杯高呼:“祝知府大人一帆风顺,官途亨通。” 这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其他人相继说起祝福的话语。 韩榆一一回敬,到了最后,也不禁有些醉了。 散席后,韩 榆走出迎客楼,被刘同知叫住。 “知府大人,这个给您。” 韩榆接过,借着月光低头打量,是去年在砖场外那个小男孩送的画。 刘同知把它取下来,郑重其事地交到韩榆手上。 “徽州府能有今日,全是因为大人,这画见证了府衙所有人的努力,大人看到它,就能想到我们。” 凉风一吹,韩榆酒醒了。 他双手捧着画,字里行间尽是真诚:“韩某不会忘。” 刘同知笑了,目送知府大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韩榆坐在马车里,轻抚着手中画微凉的触感,微微阖上眸。 翌日天没亮,韩榆和韩兰芸、文珠就出发了。 以徽州府百姓对韩榆的爱戴程度,得知他要走,定然会拦车相送。 韩榆不欲大张旗鼓,决定悄悄地离开。 可惜他的计划注定要落空。 韩榆在城门口被人拦下。 数不清的百姓立在街道两旁,眼神热切地看着知府大人的马车。 百姓代表吴大贵走到马车前,瓮声瓮气地说:“草民们就晓得大人要偷偷离开,老早就守在这里了。” 韩榆跳下马车,看向黑压压的人群,一时哑然。 吴大贵继续说:“不过我们都知道,大人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彼此双方太过伤心不舍。” “可就算这样,我们还是想来,送大人最后一份礼物。” 韩榆眸光微动,即便面上不显,心底也生出几分期待。 离别的礼物......会是什么? 只见吴大贵拍了 拍手,几人抬着一丈多高,宽三尺有余的巨伞缓慢走来。 月光下,隐约可见巨伞上缀有许多绸条。 韩榆走近,发现每根绸条上都写着不同的姓氏。 “这是万民伞,伞上共有三百二十九个姓氏,代表徽州府全体百姓对您的感激。” 吴大贵说着,声音带上了哽咽:“大人,是您为徽州府带来了福祉,我们会永远铭记您为徽州府所做的一切。” 韩榆看着含泪相送的百姓,看着颂扬功德的万民伞,心间涌起一股暖流。 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塞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第106章 韩榆带着万民伞和早已褪色的儿童画踏上回京之路。 原以为平昌侯会出手,可是途中风平浪静,连个拦路打劫的匪寇都没有。 这不仅没让韩榆庆幸,反而越发警惕起来。 事关命格,事关阮氏一族和他本人,平昌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此消彼长,韩榆一旦得势,便意味着阮氏的没落,平昌侯不会容许这个结果发生。 还有梅家,先有多名梅氏官员撤职,后有梅达斩首,都和韩榆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梅家和安郡王没对韩榆出手,多半是韬光养晦,谋而后动。 挽回越英颉在永庆帝心目中所剩不多的好印象,顺便保住梅家在军中最后势力。 近年来,朝臣们对立五皇子越英乾和十皇子越英叡为储君的呼声愈发高涨,却鲜少有人公开表示对越英颉的支持。 安郡王一系伤筋动骨,被迫蛰伏,怎么可能不恨。 阮氏和梅氏两家本就是安郡王的拥趸,又在断绝韩榆的升官路上不谋而合,极有可能会联手。 现在没动静,代表有大惊喜在越京等着韩榆。 韩榆眼底划过思量,表情越发肃穆。 韩兰芸冷不丁瞧见,只觉后背一寒:“榆哥儿?” 韩榆回神,黑沉的眸子转为平静:“怎么了?” “你......”韩兰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丢过去一块藕丝糖,“还要多久到越京?” 韩榆轻轻一抛,藕丝 糖落入口中:“放心,两天之内一定到。” “那就好,能赶上正月十六就行。”韩兰芸拍了拍靠在她肩上的文珠,小姑娘初次出远门,不太适应,有些晕车,“这可不是往年的生辰,今年你及冠,可是要行及冠礼的。” 韩榆轻笑:“我还没回去,二哥就开始张罗了,便是天上下冰雹,我也不能缺席。” 及冠,意味着成年。 包括韩榆在内的所有韩家人都很重视。 这四天以来,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正是为了正月十六的及冠礼。 韩榆双手抱臂,瞥了眼对面亲亲热热挨在一起的两个姑娘,安静闭目养神。 ...... 两天后,马车驶入越京城里。 文珠撩起车帘,一脸新奇地四处打量,惊叹道:“好漂亮的房子。” 韩榆故作吃味:“徽州府不好?” 虽然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徽州府就成为过去,将会有新的主人入住,可过往的三年里,他参与到徽州府的每一项建设当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归属感。 二来,也有逗一逗小姑娘的意思。 长达数日的晕车让小姑娘神情恹恹,眼珠子都失去了光彩,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文珠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徽州府更好。” 那是她的家乡,寄存着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特别是由官府重建的房屋,更倾注了韩榆对她的关怀,她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韩兰芸没好气地瞪了韩榆一眼,拿饯梅砸他,被后者轻 轻松松接住:“别逗珠珠。” 韩榆微抬下巴,朝文珠勾唇一笑,不吭声了。 马车驶过几条街,在进入城南前停下。 韩榆叮嘱道:“你先回去,我去吏部一趟,很快就回来。” 韩兰芸嗯嗯点头,目送韩榆换乘了后面一辆马车,这才吩咐车夫往南去。 敏锐地察觉到文珠的紧张,韩兰芸安抚一笑:“别担心,他们会喜欢你的。” 文珠眼神微闪,下意识摸向袖口。 这里头藏着香料,是她临行前刚捣鼓出来的。 希望曾祖母她们能喜欢。 却说韩榆一路向北,在宫门口被禁军拦下。 三年已过,看守宫门的禁军不知更换了几轮,哪还记得四年前状元游街的盛况,更是对眼前这位面生的青年人完全没有印象。 韩榆早有预料,取出相关文书自证身份。 禁军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将文书交还给韩榆:“原来是韩大人,快快放行。” 韩榆微微一笑:“多谢。” 说罢,便带着述职的相关材料步入宫门。 正是上值时间,皇宫前门可罗雀,禁军闲来无事,低声与同僚交谈。 “你认识方才那位韩大人?” “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不过一个地方官,名声如何就传到咱们越京来了?” “钱兄有所不知,此人乃是徽州府知府,韩榆。” “韩、韩榆?!”问话的禁军表情呆了下。 “你没记错,就是户部左侍郎,韩松韩大人的堂弟。” 又有人补充说明:“就是 打得八大世家中的周家和赵家龟缩一隅的那个韩榆,还有......那位的母族,或多或少也跟这位有点关系。” 这些都是往事,如今鲜少有人提及。 远的不谈,前阵子闹得全城皆知的缝针之术,也是这位韩知府的手笔。 “总而言之,此人不是个善茬,这次进京述职,怕是要留在越京任职了,往后出入宫门,你们都给我当心着些,切莫得罪了他。”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0节 也有人不以为意:“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如何能与皇天贵胄相提并论,这厢入了皇城,便是有人护着,也要被那些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好心提醒同僚的禁军耸了耸肩,语调自然地转移话题:“听说了没,平昌侯府二小姐,嫡出的那位,跟南阳伯嫡幼子定亲了......” 禁军的谈话,韩榆一概不知情。 循着三年前的记忆,韩榆很快来到吏部,提交了与徽州府有关的详细材料。 负责接收材料的吏部郎中大致翻看了下,忽然咦了一声:“这徽州砖场......可是烧制出徽州砖的那个?” 韩榆面露诧异:“没错,正是徽州砖。” 吏部郎中见韩榆有些疑惑,便主动解释道:“下官听人说起过徽州砖,据说质量极好,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地动时房屋倒塌,没想到竟是韩大人一手操办出来的。” 韩榆抿唇一笑,谦虚道:“韩某不过出个主意,后续如何发展,全凭百姓自身的 努力。” 吏部郎中把材料收进纸袋里,在纸袋上标注“徽州府知府”的记号:“好了,接下来韩大人可在家中候职,快则十天,慢则两月,还请大人耐心等待。” 韩榆拱手称谢,转身离去。 尚未走出吏部,年过而立的英俊男子迎面走来。 韩榆驻足,垂眸见礼:“下官见过阮侍郎。” 阮侍郎,正是平昌侯府世子,阮景璋。 阮景璋定定看了韩榆片刻,诡异的沉默惹来周遭官员频频侧目。 有人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认出了韩榆,联想到阮家和梅家的关系,看两人的眼神逐渐微妙。 阮景璋意味不明地道:“原来是韩状元,一别三年,韩状元变化极大,本官险些没认出来。” 韩榆不慌不忙,用自我调侃的口吻说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或许男儿也有十八变?” “噗——咳咳咳!” 有个官员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景璋循声望去,神色极淡,却让那官员立马噤声,憋红了脸都不敢再发出半点动静。 眼神威吓住下属,阮景璋目光重回韩榆身上:“本官还有要务在身,韩状元自便,左右来日方长,多的是时间。” 韩榆应声:“大人所言极是。” 擦身而过时,青年官员微微偏头,视线不着痕迹地下移,落在阮景璋的手上。 阮侍郎常年养尊处优,双手白净修长,很是惹眼。 如果没有那条横亘在手背上的刀疤,或许会更 完美。 而赐予阮侍郎这道伤疤的人,近在眼前。 韩榆短促地笑了声,不疾不徐地越过侍郎大人。 旁人发现不了韩榆细微的动作,可阮景璋一定察觉到了。 暗示意味极强的眼神,以及不自量力贸然挑衅的嗤笑。 行走间带起一丝微风,韩大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阮景璋身形一顿,收紧的下颌以及颈侧暴起的青筋,无一不证明了韩榆正确的预判。 去往厅堂的脚步一转,又离开了吏部,留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阮大人这是?” “我猜是去通风报信了。” “那位最是记仇,容忍韩榆这么长时间,怕是早已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韩榆继续外放也就罢了,倘若留在越京,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喽。” ...... 皇宫很大,从吏部到宫门,步行需要近三刻钟的时间。 韩榆走在宫墙下,八尺高墙将凛冽寒风挡了个结实,衣衫长发纹丝不乱。 “呦,这不是韩知府韩大人?” 背后的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很是耳熟。 韩榆回过头,来人正是皇三子,越英颉。 越英颉着一身郡王规制的朝服,身后缀着几个内侍。 韩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恭敬行礼:“微臣见过郡王。” 是郡王,而非王爷。 越英颉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自从四个异母兄弟被封为亲王,唯独越英颉一人被封为郡王,他就对“郡王”二字深恶痛绝。 可偏偏这是天子亲封,再多不满 也只能忍着。 天知道这两年多越英颉有多憋屈,都快憋成活王八了。 这会儿被戳到痛处,越英颉一时间理智全无,对韩榆怒目相向。 跟随的内侍最懂察言观色,见状便上前一步,指着韩榆尖声喝道:“大胆韩榆,见了郡王为何不跪?” 韩榆怔了下,很快回神,从善如流地一抖袍角,从容跪下。 “微臣见过郡王。” 不卑不亢,脊梁笔直似青竹。 好一个出类拔萃,百折不屈韩大人! 可正是眼前才貌超群的韩大人,装傻充愣戏弄他,吐他一身酒水,害他在兄弟和新科举人面前丢尽颜面。 这还不够,后来更是和父皇演了一出戏,短短半年就让梅家元气大伤,就连他也...... 听着韩榆再次口称“郡王”,越英颉只觉无比刺耳,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越英颉不作他想,抬脚就往韩榆心口踹去。 宫道上人来人往,宫人和官员步履匆匆,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即便安郡王恩宠不再,也是龙子皇孙,想教训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何必引火烧身。 眼看绣着繁复暗纹的长靴将要落在胸口,韩榆眼帘低垂,将彻骨冰冷藏在睫毛的阴翳之下。 阮景璋和越英颉都太过心急,全然不顾龙椅上那位的态度。 前者在人前善于伪装,至少明面上没有撕破脸皮。 而后者,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永庆帝的地盘上对他动手...... 脚。 是觉得自己在永庆帝面前的印象还不够差吗? 韩榆看着近在咫尺的大脚,心中哂笑。 空有雄心壮志,却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心机城府,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正欲表演一个柔弱摔倒,前方忽然响起女子的嗓音。 清泠泠的,宛若珍珠落入玉盘之中,很是动听。 “让开,别挡路。”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简单粗暴。 可正是这短短五个字,成功让越英颉收回脚。 韩榆转眸,余光中是宫女粉色的裙摆,以及一顶精致华丽的轿撵。 轿撵四周有轻纱垂落,光线照得轿撵里的人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韩榆心神微动,存在感极低地维持着屈膝跪下的姿态,将“被嚣张郡王公然欺辱的小可怜”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对安郡王的感观更差几分。 看到熟悉的轿撵,越英颉眼皮一跳,哪还顾得上找韩榆的麻烦,没好气地一甩袖,冷声冷语道:“越含玉,怎么哪都有你?不好好在你的瑶华宫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宫道这么宽敞,怎么就挡了她的路? 难怪年方二十还嫁不出去,死丫头真讨厌! 轿撵里,越含玉声线清冷:“要摆郡王架子就回你的安郡王府去摆,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显然完全不吃越英颉这一套。 越英颉咬牙,冷冷看着轿撵里的人,语气带着警告:“长平,我是你兄长。” 在这么多 人跟前下他的面子,简直目无兄长,不可理喻! 越含玉仿若未闻,只重复道:“让开,别耽误本宫去御书房。”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越英颉瞬间冷静下来。 永庆帝十多个子女中,最疼爱的便是长平公主越含玉。 周岁赐封地,更给予诸多特权,其中就包括容许她自由出入御书房,便是皇子都没有这等殊荣。 于永庆帝而言,长平公主无疑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越京谁人不知,想要讨好陛下,就绝不能得罪长平公主。 这也是越含玉纵横宫闱多年,连戴皇后都无法管束的底气所在。 为了梅家,为了母妃,为了他的宏图大业,也绝不能得罪越含玉。 越英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方才去御书房求见父皇,却被拒之门外的事,忍气吞声道:“此人见了本王不行礼,本王让人教他,怎么就摆架子了?” 细白的手指撩起轻纱,露出含着讥讽的秾丽眼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1节 她看着越英颉,仿佛当韩榆和跪了一地的宫人官员不存在,面无表情纠正道:“不是本王,是本郡王。” 越英颉:“......” 韩榆:“......” 刀口上撒盐,大抵便是如此了。 越英颉额角青筋直跳,指着越含玉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越含玉放下轻纱:“走。” 轿撵动了,宫铃声清脆悦耳。 “起来吧,都不必跪着了。” 明明是漠然的语调,在宫人官 员的耳中却宛如仙乐。 “谢殿下。” 众人起身,韩榆亦然。 越英颉瞧见,厉声斥道:“谁许你......” 话未说完,被越含玉打断。 “今日三皇兄所为,长平定会如实告知父皇。” 告诉父皇什么? 折辱韩榆? 还是挡了她的道? 越英颉更倾向于后者。 越京谁人不知,长平公主最爱貌美女子,瑶华宫中尽是娇美动人的宫女,没一个内侍。 五年前,长平公主及笄,永庆帝打算为她遴选驸马,却被告知对男子无意,不欲嫁人。 不知谁走漏了消息,很快整个越京的人都知道了。 事到如今,越含玉每每出宫参宴,年轻公子远远见了她就要绕道而行。 综上,越英颉更倾向于越含玉单纯没事找事,故意给他不痛快。 “父皇近日政务繁忙,本就心情不佳,三皇兄不为父皇分忧,为何还要惹是生非......” 轿撵远去,只留下几句语重心长的规劝。 被小自己十来岁的妹妹告诫,越英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冲着韩榆冷冷一哼:“你给我等着!” 说罢,逃也似的走了。 日光照进韩榆眼底,忽明忽暗。 青年人面色如常,俯身掸去膝头衣料上的泥灰,步履款款地往宫门走去。 身后是官员们的低声议论。 “安郡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难怪不得陛下喜欢。” “长平公主虽脾气差了点,可她说的句句在理,全程都在规劝安郡王,可惜安郡王什么都 听不进去。” “如今看来,长平公主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般不好。” “是极,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又有陛下疼宠,性格娇纵一点无伤大雅。” “那位大人也是倒霉,撞到安郡王的枪口上了。” “你不认得他吗?” “谁?” “他就是永庆十六年的状元郎,六元及第的那个,要说安郡王为何独独针对他,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韩榆听着某位大人的科普,不动声色加快步伐,将声音抛诸脑后。 ...... 马车停在韩宅门前,韩榆刚下来,就被两条健壮的手臂搂住,抱了个满怀。 被迫埋进宽厚胸膛里的韩榆:“......爹?” “诶,爹在!”韩宏晔的声音沙哑,夹杂着不甚明显的哭腔,“三年了,总算见到榆哥儿了。” 韩榆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发胀。 父子俩的亲密互动惹来左邻右舍的围观,盯着韩榆蠢蠢欲动。 萧水容擦了下眼角,抬高音量道:“别在傻站着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快进来。” 韩榆飞快眨了眨眸子,拉韩宏晔进去。 齐大妮坐在主位上,大房二房的人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椅子上。 十多双眼睛灼灼看着韩榆,将他从头看到脚,头发丝儿也不放过。 齐大妮睁着混浊的眼,伸出布满皱纹与褐色斑块的手:“榆哥儿......” 韩榆却没有握住,而是利落自如地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奶,爹, 娘,不孝孙不孝儿回来了。” 盛在眼里的泪珠子瞬间滚落下来,齐大妮一把抱住韩榆,哭出声来。 哭声感染了在场所有人,早都情不自禁红了眼。 韩榆轻拍着齐大妮的后背:“让你们担心了。” 韩兰芸吸了吸鼻子,扬声道:“今天是榆哥儿回来的好日子,都哭什么,应该笑才是。” 被韩兰芸这么一打岔,大家都红着眼笑了起来。 韩榆安抚好齐大妮,看向右边的三个孩子。 邈邈,观观,还有锦锦。 两个男孩子都一脸激动地看着韩榆,眼里满是欣喜和崇拜。 三岁的小姑娘躲在谈绣芳身后,猫猫探头.jpg 韩榆会心一笑,朝她招手:“锦锦过来,让小叔叔看看。” 韩文锦看向谈绣芳,见后者点头,才慢吞吞上前。 韩榆单手抱起她,视线的陡然升高让锦锦轻呼,死死圈住小叔叔的脖子,眼睛瞪得圆溜溜。 “别怕。”韩榆抱着锦锦坐下,同家里人说起在徽州府的经历,“府衙的同僚都挺好......” 韩榆避开多次危险不谈,只报喜不报忧,很快把气氛活跃起来。 锦锦眼巴巴地看着小叔叔,带着肉窝的小手攥着青色的宽袖,是下意识依赖的举动。 事实证明,没人能拒绝韩榆。 等韩松回来,锦锦已经彻底喜欢上了小叔叔,跟着他跑前跑后,一口一个“酥酥”。 韩松神色温和,提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些许。 不仅韩松回来,席乐安 和沈华灿也跟着来了。 他们都听说了安郡王公然折辱韩榆的事情,又气又怒,下了值就急匆匆过来了。 三年未见,彼此间毫无生疏。 席乐安拉着韩榆转了两圈,眉头皱起小疙瘩:“没事吧?他是不是对你动手了?” 沈华灿嘴角紧绷,沉声道:“小人作为,榆哥儿放心,明日早朝我定要参他一本。” 韩松面色沉凝:“我与御史中丞有几分交情,前几日安郡王当街纵马的事还没个结果,加上这回,一顿责罚逃脱不了。” “没事,安郡王还没对我如何,长平公主路过喝止了他。”韩榆面不改色道,“长平公主说要将此事告知陛下,想来安郡王不会有好果子吃。” 席乐安一锤桌子:“太可恶了,回头安郡王府再来户部支取银子,我怎么也得拖他个十天半月。” 虽然韩榆有把握全身而退,但还是非常享受这种被人护短的感觉。 只不过安郡王的事太倒人胃口,韩榆索性转移话题,问起了他们如今的情况。 一番交流后,席乐安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听说徽州府百姓送了万民伞,我还没见过万民伞呢。” 韩榆会意:“可要瞧瞧?” 席乐安超大声:“要!” 沈华灿也笑:“我很期待。” 至于韩松,他甚至不必说什么,仅一个对视,韩榆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四人一路来到韩榆居住的四进院,如愿看到万民伞。 席乐安和沈华灿到底年轻, 第一次看到写有三百多个姓氏的万民伞,激动得围着万民伞直转圈。 韩松虽能保持冷静,可嘴角的笑始终没落下过。 沈、席二人在韩家吃的晚饭,酒足饭饱直接去客房睡了。 韩榆送齐大妮回屋,和韩松并肩走在檐下。 走到半路,韩榆实在无法忽略韩松不时投来的目光,偏过头问:“二哥想说什么?” 韩松摩挲指腹,轻拍韩榆肩膀:“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长大了。” 其实不然。 这两年多时间,韩松无数次提笔又放下,总在最后将信纸揉成一团,重新起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2节 他想问韩榆是否记起上辈子的事情,才会在徽州府的时候两次提起凌先生。 今天也不例外。 时隔许久重逢,话都到了嘴边,临了又咽回去了。 韩松得承认,他心存退意,无法宣之于口。 韩榆眸光微闪,斟酌片刻说道:“经历了许多......也发现了一些东西。” 韩松心跳频率加快,掐了下指尖,语调艰涩:“你是不是——” “榆哥儿松哥儿,你们俩不回房间,大冷天的站在外面作甚?” 兄弟俩循声望去,苗翠云正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们。 韩榆:“......” 韩松:“......” 第107章 最后,韩榆和韩松还是没能把各自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并非不愿,而是亲娘/大伯娘不允许。 苗翠云走上前,轻拍两人的肩头,摸到一手凉意,登时横眉竖眼:“怎么还愣着,赶紧回屋洗洗睡。” “尤其是榆哥儿,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赶路,肯定累坏了,早点休息,别什么事都顺着你二哥,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二哥铁定有一箩筐的话要跟你说,等说完怕是天都亮了。” 韩松:“......” 韩榆:“......” 兄弟俩相视一眼,又迅速移开,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明明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简单伸个手就能捅破,却只能就此打住,在苗翠云严肃的监督目光下回了各自的房间。 “三公子,沐浴的温水已经准备妥当。” 韩榆回到四进院,小厮便迎上来,规规矩矩地说道。 三公子表示知道了,进屋后不忘带上房门。 浴桶足够大,里面盛着七成满的温水,清澈见底。 韩榆褪去衣袍,试了试水温,又往里面加了点热水,然后才跨进去,扶着边沿缓缓坐下。 整个人浸没在温热的水流中,只露出个脑袋,韩榆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神情莫测万变。 说实话,韩榆其实还没做好开诚布公的准备,是因为韩松多次欲言又止,一时冲动上头,这才出言试探。 好在苗翠云突然出现,将韩榆从 冲动边缘拉回来。 现在他很冷静,也有几分庆幸。 有关凌梧的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万一他不是凌梧,那就尴尬了。 罢了,再缓缓。 现在还不是时候。 韩榆叹口气,抬手拍打两下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然后很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俯下身,一头扎进水里。 “咕噜噜——” 水面浮起一串密集的泡泡。 另一边,户部侍郎韩大人怀着同样复杂的心情回到二进院。 谈绣芳刚哄睡了韩文锦小姑娘,坐在灯下看书。 被家中长辈时常挂在嘴边的小叔叔回来,锦锦先是好奇了一阵,很快和韩榆打成一片。 韩榆本就是个孩子王,带着三个侄子侄女疯玩,滑梯和跷跷板上的灰尘都被蹭了个干净。 洗漱后躺到床上,小姑娘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还念叨着“酥酥”,真让谈绣芳哭笑不得。 韩松进门,便听见妻子同他感叹:“锦锦这才第一次见榆哥儿,就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韩松轻唔一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无论前世今生,但凡与他相处过的人,都很难对他生出恶感。 当然,那些和韩榆有着利益冲突的人不算。 譬如今天的那位安郡王。 想到下午时同僚的转述,着重强调了安郡王如何嚣张,韩榆如何可怜,韩松眼神微冷。 即便知道那只是韩榆的伪装,即便韩榆和安郡王之间有私仇,可作为他护短的兄长,以及上辈子亦师亦友的存在 ,韩松还是决定做些什么。 韩榆从来不是一个人。 谈绣芳放下书,笑靥浅浅,灯光下的她温柔又明丽:“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心事......不算心事,只是一点小小的困扰。”韩松挑了下灯芯,轻声安抚道,“别担心,这个困扰要不了多久就能解决。” 他相信,这一天很快会到来。 谈绣芳抿出两个梨涡,也不追问:“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上值。” 韩松应了声,拿上里衣去洗漱。 相比之前,步履轻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 这一夜,有人沾了枕头就睡,有人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可无论如何,月亮照常落下,太阳也和昨天一样,在差不多的时间跃出地平线,将温暖普照大地。 安郡王府,安郡王担心越含玉那个冷心冷肺的死丫头真把他对韩榆的所作所为告诉永庆帝,愁得一夜没睡好。 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到阮景璋的消息后脑子一热,丢下公务去追将要出宫的韩榆。 仔细回想,安郡王觉得自己昨天像是吃错了药,他本不该这般贸然行事,平白给人留下话柄。 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 不过被越含玉那么一搅和,这件事估计已经传得满宫皆知,永庆帝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 不耐烦地推开黏在身上的侧妃,安郡王脸色沉沉地起身,在内侍的伺候下更衣洗漱。 罢了,与其等父皇派人前来兴师问罪,不如主动认错,也好给自己一个 台阶下,免得再惹了父皇的不喜。 安郡王从侧妃屋里出来,打算等早朝结束就去找永庆帝。 陪安郡王妃和嫡子嫡女用了早膳,安郡王和以前一样,乘坐马车前往皇宫,准备上早朝。 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在宫内骑马,此乃大逆不道的行为。 皇子龙孙尚且如此,文武百官更不得例外。 在宫门前下车,安郡王一眼便瞧见次辅蔡文,驻足笑道:“蔡大人。” 他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母族强盛,风光尊荣的三皇子了。 即使蔡文是沈绍钧的弟子,沈绍钧独子被他的舅舅梅达害死,蔡文因此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可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安郡王每次见了蔡文,都会主动打招呼。 安郡王坚信,这世上就没有利益撬不动的墙角。 只要功夫深,蔡文这根铁杵早晚是他的。 放眼朝中,蔡文是唯一能和戴澹那老东西打擂台的。 有蔡文这一大助力,将老十那蠢货踩在脚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安郡王发散思维,全然没发现蔡文看他的眼神透着不善和嫌恶。 周遭官员众多,蔡文即便心中不满,可礼仪姿态皆挑不出错处,一板一眼地拱手道:“微臣见过郡王。” 安郡王正要说话,却见蔡文看向他身后:“郡王,微臣有要事与韩侍郎相商,先行一步。” 安郡王回头,宫门前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可不正是户部侍郎韩松。 昨儿他刚折辱过的 韩榆的堂兄。 安郡王恨屋及乌,对韩松也没什么好印象,就算想要拉拢蔡文,也不愿与韩松同行。 “正事要紧,蔡大人快快去吧。” 蔡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抬步走向韩松。 另一边,户部尚书齐冲、御史中丞褚兆兴以及翰林院学士卢岱结伴而来,同样与韩松汇合。 五人一道,有说有笑地步入宫门。 安郡王冷眼看着,后方又有人高呼“韩大人”。 他回头看,来人是国子监司业沈华灿,以及户部郎中席乐安。 前方的韩松听闻呼声,停下来等两人上前,五人变七人,说笑着走远。 “好看吗?” 安郡王转动眼珠,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亲王朝服的皇五子,宸王。 宸王毫不介意安郡王的冷眼,笑得不怀好意:“身居高位,或者前途无限,他们都可和韩榆关系匪浅。” “三哥心里比谁都清楚,韩榆是听从谁的吩咐行事,但是你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蔡文背后的文官势力可与戴家旗鼓相当,可你偏偏走了步错棋,以权压人,欺辱韩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3节 宸王啧啧两声:“别说蔡大人了,怕是那边几个人里官职最低的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真是可惜,可怜啊。” 宸王深深看了安郡王一眼,留下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施施然扬长而去。 “郡王?”阮景璋的声音唤回安郡王的思绪,“早朝快要开始了,您怎么还不进去?” 安郡王不置一词,松 开紧握的拳头,无视了手心月牙状的掐痕,大步流星地走进皇宫。 高大的宫门,宫道宽而幽长,像是只吃人的怪兽,吞下一个又一个的人。 ...... 安郡王步行至金銮殿,在宁王、宸王、康王以及靖王身后站定。 亲王与郡王之间隔着一条鸿沟,在礼法上是怎么也无法逾越的。 越英颉表情漠然,听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永庆帝出现,不缓不急地在龙椅上落座。 虽已有天命之年,但威严不减,教人难以窥探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越英颉静默垂首,不知在想什么。 文武百官行叩首礼,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庆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臣子:“众卿平身。” 百官站定,全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偌大殿宇中传开。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蔡文蔡次辅手持笏板出列。 众人看向蔡文,恭谨的神情中掺杂了些许诧异。 次辅大人素来行事沉稳,以低调内敛著称,若非了不得的大事,甚少如今日这般,全公公一出声便迫不及待地站出来。 仔细回想,上次这样还是徽州府的周、赵两家与当地官员勾结,次辅大人要求陛下严惩不贷。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莫非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仅百官,龙椅上的永庆帝也生出几分好奇,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蔡文。 蔡文俯身行礼,语调缓慢且肃穆 :“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肆意为虐,目无大越礼法,以折辱朝廷命官为乐趣。” 折辱朝廷命官? 在场诸位皆是消息灵通的,当即联想到昨日那件事。 所以次辅大人一反常态的急切,并非是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而是......单纯想为师侄讨个公道? 众人暗戳戳竖起耳朵,既好奇安郡王的反应,又期待陛下如何决断此事。 无数道隐晦的目光落在身上,安郡王如芒刺在背,捏着笏板的力道不断加重。 失策了。 他低估了蔡文对韩榆的维护,更因为一时的疏忽,没能及时面君请罪,以致于沦落到今天被动的局面。 就在安郡王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户部尚书齐冲又出列。 “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 同样的理由,只是说辞略有差异。 紧接着,御史中丞褚兆兴出列:“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 同样是安郡王折辱朝廷命官,末了还添上一项“当街纵马”的恶劣行径。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他们仨怕不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致弹劾安郡王的吧? 然而这还不够。 接下来,户部侍郎韩松,国子监司业沈华灿以及翰林院学士卢岱相继出列。 在众人满是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三人异口同声道:“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 所有人:“......”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相邻官员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到。 安郡王瞳孔骤缩,脑中充斥着响亮的嗡鸣,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凿子,重重敲击着他的大脑。 头痛欲裂,名为后悔、慌乱的情绪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整个淹没。 安郡王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父皇。 永庆帝的神色喜怒难辨,深沉的眼睛定在安郡王身上,像在掂量着什么。 此刻,安郡王感觉他的喉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呼吸都被强行扼制住了。 冷汗涔涔,转瞬间后背黏湿透顶。 安郡王不作他想,扑通跪下来,膝盖砸到地面的声音无比清脆,令人牙酸不已。 “父、父皇明鉴,儿臣之所以让韩......韩大人下跪,是因为他对儿臣不敬,他不把儿臣放在眼里,儿臣一时气急,所以才......” 话未说话,就被韩松沉声打断:“陛下明鉴,微臣的堂弟,前徽州府知府韩榆素来克己守礼,绝非不敬郡王之人。” 沈华灿作为韩榆的好友,向上又行一礼:“宫中有明文规定,面见亲王郡王只需作揖行礼,无需下跪,安郡王却公然要求当朝四品大员下跪,本就于理不合,强人所难。” 褚兆兴接上话头:“御史台有人从旁经过,亲眼所见安郡王抬脚欲踹韩大人,微臣身为御史中丞,理应制约这等肆意为虐的行径。” 齐冲肃声道:“推己及人,若人人都如同安郡王这般行事,将视大越礼法于何地?满朝文武又该如何自处?” 蔡文一 拱手:“臣附议。” 满朝文武:“......” 这几位的战斗力叠加在一起,可真是不容小觑。 没见安郡王脸都白了么? 真想不到,不久前还是他们眼中倒霉鬼和小可怜的韩榆韩大人,今日突然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虽然不是亲自到场,可弹劾安郡王的官员都和韩榆关系匪浅。 蔡文几人弹劾≈韩榆弹劾 不管最后陛下如何处理这件事,或许即日起,他们需要重新定义韩榆这个人。 善于伪装。 城府深沉。 以及靠山强硬。 他们可没忽略,这几位弹劾安郡王的官员中,官位从一品到四品不等。 弹劾之人言辞凿凿,更有诸多围观者,怕是安郡王身为皇天贵胄,也绝对讨不到好。 官员们暗觑龙椅上那位的反应,心思浮动,各怀鬼胎。 高处,永庆帝将所有人的反应神态尽收眼底。 紧张担忧,幸灾乐祸,冷眼旁观。 再看他已有而立之年的第三子,满面诚惶诚恐,佝偻着后背,哪有半点天潢贵胄的影子。 永庆帝昨天下午,长平来御书房后怒气冲冲地向他告状。 “父皇多次宽赦三皇兄,他却始终不知悔改,反而得寸进尺,行事越发无所顾忌。” “十弟比他小了一轮,也晓得日日关心父皇龙体,反观三皇兄,除了在兵部荒废度日,整日只顾着饮酒作乐,沉溺女色。” “长平好心劝说,却被三皇兄斥责......也罢,下回我要再说,长 平二字就倒着念!” “只是长平有一点顾虑,三皇兄这样肆无忌惮,恐会惹来诸多非议。三皇兄听不进长平的话,还得父皇亲自劝说,他才听得进去。” 永庆帝回神,捕捉到安郡王眼里的不甘和怨愤。 他想,不必劝说了。 安郡王宁愿沉溺酒色,也不愿像老五老十那样,将他这个父皇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多费口舌? 话又说回来,永庆帝太清楚安郡王针对韩榆的原因了。 可彼此心知肚明,韩榆不过是听命行事,真正导致这一切的人如今正端坐在龙椅上。 安郡王憎恶韩榆,岂不也是在对他表达不满? 自古以来,帝王多疑且寡情。 疑心一旦生出,便绝无消减的可能。 永庆帝手指轻点着龙袍上的龙纹,思忖片刻,终于出声道:“此事朕已有所耳闻,既然几位爱卿将这件事提到早朝上,朕须得有个决断。” “韩爱卿揭穿周家和赵家的贪婪用心,让大越国库有数十万入账,升任知府后更是一心为民,将徽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对了,朕听说韩爱卿回京,徽州府百姓还送了他万民伞?” 永庆帝看向韩松,好奇询问道。 韩松眉梢微动:“回陛下,确有此事。” “甚好!”永庆帝一抚掌,“韩爱卿是大越的功臣,更是朕看重的臣子,老三啊,你不该如此。” 安郡王呼吸一滞,紧绷的身体猛地垮下来。 完了! ...... 这边韩松等人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4节 讨安郡王的时候,那边韩榆正坐在沈家的花厅里,和师公沈绍钧面对面喝着茶。 提及昨日之事,沈绍钧满是愧疚地说:“若不是为了沈家,你也无需......” 韩榆出言打断他的话语:“师公何出此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蒙受不公,我理应为他手刃仇人。” 沈绍钧却始终无法开怀:“梅家不是周家和赵家,梅氏一族没有善茬,还有阮氏与他同气连枝。” 韩榆放下茶杯,轻笑道:“不是有师公为我讨回公道?” 是了,昨日听闻此事,沈绍钧怒不可遏,当即给两个弟子去了封信。 有蔡文和齐冲两位师叔大佬,再有几位亲友鼎力相助,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沈绍钧哑然失笑:“这是我该做的,只是陛下那边......切莫交托全部。” 韩榆自是无有不应。 他跟永庆帝本就是合作关系,他负责清除周家和赵家,顺带打压一下梅家的嚣张气焰,永庆帝负责给他升官。 无关忠心,只有利益交换。 通过徽州府一事,永庆帝该知道韩榆这把刀有多好用。 一把用得顺手的刀,短时间内是不会丢弃的。 而恰好韩榆近期也没有再出手的打算,至少这两年不会。 当一把刀清除了前方所有的障碍,再无用途,便意味着它很快会被主人弃如敝履。 这样的例子不要太多,韩榆面前就有一个。 沈绍钧得了韩榆的承诺,这才面色缓和: “同我说一说你在徽州府的情况吧。” 韩榆求之不得,挑些有趣的事情细细道来。 “......所以那孩子不仅给了你一幅画,还亲了你?” 迎上师公揶揄的眼神,韩榆轻咳一声:“小孩子都喜欢与人亲近,我这个父母官做得不错,他们自然喜爱。” 沈绍钧朗声大笑:“我已经能想象到你当初的窘迫了。” 韩榆摸了摸鼻尖,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说起徽州砖场的事。 花厅外,孙管家看着精神奕奕的沈绍钧,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谈话接近尾声,韩二出现在花厅门口。 “早朝结束,陛下罚安郡王抄大越律法五十遍,闭门思过两月。” 禁足两月,意味着安郡王再不能去早朝和兵部。 夺嫡的情势瞬息万变,等两个月一过,哪还轮得到本就处于弱势的安郡王。 韩榆勾唇:“师公您瞧,这不就来了。” 说罢,以茶代酒,敬了沈绍钧一杯。 至于如何稳住梅家,稳住镇国将军,是永庆帝该头疼的问题。 沈绍钧意有所指道:“咎由自取罢了。” 不仅仅是昨日之事,还有三年前,徽州府驻军的梅姓将领与人狼狈为奸,通过吃空饷往自己口袋里搂银子,事后还不知悔改,在修筑河堤的三十万两上动手脚。 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只是过往种种的反噬罢了。 屹立百年的世家,藏污纳垢之地。 韩榆严重怀疑,当初梦境中所见,大越遭遇外敌入侵, 这些人要负一半的责任。 另一半,应当在下一任皇帝身上。 韩榆思绪流转,为师公斟满一杯茶,闲聊似的说起其他一些趣事。 临走前,韩榆不忘提醒:“明日及冠礼,师公可莫要忘了。” “这是自然。”沈绍钧郑重其事道,“正宾可能不缺席。” 韩榆作了一揖,打道回府。 马车驶入韩宅所在的长巷,外面忽然响起歇斯底里的哭声。 “我不要!我不要呜呜呜......” 韩榆撩起车帘,就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被一个和她有几分相像的妇人拦腰抱住。 “跑什么跑?不过缠个脚,忍忍就过去了,我跟你祖母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姑娘哭着挣扎:“我不要缠足!好疼!” 韩榆目光下移,发现她赤着脚,显然是慌忙从家里跑出来的。 “也就疼一段时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缠足的好处,媛媛乖,听娘的准没错。” 妇人喋喋不休说着,无视女儿满脸的泪痕,不容反抗地把人抱了回去。 缠足...... 韩榆眼前浮现一双脚,畸形而又丑陋。 ——韩宏庆染上脏病,他和韩松被喊去娼馆,齐二妮愤而殴打暗娼,扭打间后者被齐二妮扒了鞋子,那双脚的模样便是如此。 回想起伤心绝望,满眼恐惧的小姑娘,韩榆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 马车停在韩宅门前,韩榆进了门,被锦锦扑了个满怀。 “酥酥~” 软绵绵的轻呼拉回纷乱的思绪,韩榆 蹲身抱起小家伙,阔步往里走去。 明日及冠礼,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他这个受冠者可不能闲着。 - 正月十六,韩榆的二十岁生辰如期而至。 及冠礼上,韩榆并未邀请太多人前来。 长辈有沈绍钧,蔡文,齐冲,褚兆兴和卢岱。 前三本就在邀请行列,后两人是昨天临时加上的,只为答谢昨日弹劾之恩。 好友有沈华灿,席乐安,祁高驰,以及罗家私塾和安庆书院往来还算密切的同窗。 杨星文如今四处游历,韩榆鲜少能联系上他,左右及冠的礼物早已送到,心意来了就行。 等人来齐了,及冠礼正式开始。 正宾沈绍钧依次为韩榆戴上缁布帽,皮弁以及素冠,每加冠一次,都会说一些祝词,以表达对韩榆的期许厚望。 加冠后,沈绍钧又为韩榆加字——怀清。 韩榆,韩怀清。 加冠后,韩榆一一参拜长辈。 韩宏晔扶起韩榆,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好好好,以后榆......怀清就是大人了。” 韩榆眉目含笑:“爹尽可继续唤我榆哥儿。” 怀清是表字,意味着长大成人。 榆哥儿是小名,代表着亲近。 韩宏晔不住点头:“好好,榆哥儿。” 韩榆笑了,脆声应和。 不远处观礼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及冠礼结束后,众人移步饭厅。 好酒好菜,身边都是熟悉的人,自然不必拘束,敞开了肚皮吃。 酒酣耳热之际,席乐安拉着韩榆大吐苦水:“ 榆哥儿你是不知道,咱们户部不知有多少古怪之人。” 席乐安碎碎念,好在声音足够小,除了韩榆和他旁边的韩松,以及席乐安另一边的沈华灿,无人能听到谈话的内容。 “......还有林主簿,逼迫家中姑娘缠足,女儿因为受不住活活疼死,另一位主簿说他冷血无情,他倒好,竟然说什么女子不缠足,她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日后去了夫家也是遭人嫌弃。” 席乐安打了个酒嗝,愤愤道:“我就不明白了,咱们的娘和姊妹也没缠足,不都活得好好的,也不比谁差了去。” 看他越说越没个顾忌,韩榆一把捂住他的嘴:“好的你醉了,先趴下歇会儿吧。” 席乐安乖乖趴下,没了动静。 韩榆松了口气,有些话却不断在耳边回荡,惹人心烦。 韩松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吃酒。 傍晚时分,宾客散去。 韩榆送完最后一位,和韩松往回走。 凉风拂面,韩松的嗓音比那风更清冷:“在想缠足一事?” 韩榆眨眨眼,轻唔一声:“只是觉得,这东西对女子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尽是迫害荼毒。” 韩松不置可否,缓声道:“缠足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想要动摇绝非易事。” 韩榆瞳孔微微睁大:“二哥你......” “在好奇我为什么看出你心中所想?”韩松偏过头,神情自若道,“你向来心善,尤其见不得女子受苦受难。” 韩榆身形一 顿,停下来脚步。 韩松不明所以,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5节 半晌没得到回应,索性目视前方,揪下一片嫩叶在手中把玩。 就在这时,他听到韩榆的声音,迷茫中带着几分不确信的试探:“我以前是怎么做的?或者说......成功了吗?” 韩松呼吸一颤,嫩叶自指尖飘落。 第108章 “我以前是怎么做的?或者说......成功了吗?” 韩榆想,他一定是醉了。 明明决定等一切查清楚了,再跟二哥坦白。 或者说—— 相认。 并非兄弟间的相认,而是凌先生和首辅大人的相认。 可面对此情此景,韩松用温和的语调说他向来心善,见不得女子受苦受难,韩榆莫名生出一股冲动。 身体快过大脑,就缠足一事旁敲侧击,企图挖出些蛛丝马迹。 或许韩松会给予回应,又或许会严词否认,至少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今天是他的生辰,可以任性一回,不是吗? 正值傍晚时分,夕阳照得整个院子红澄澄的,也让韩榆看清韩松眼里的情绪。 韩松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幻,从欣喜到追忆,再到小心翼翼。 他说:“你......都想起来了?” 韩榆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摇头道:“只做了一场梦。” 韩松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又追问:“梦见了什么?” “首辅大人将凌先生葬在槐杨坡上。”韩榆顿了顿,“碑上写着凌梧二字。” 另外两场梦境,只字未提。 韩松喉咙发涩,指甲刮过指腹,摩擦感让他清醒:“什么时候梦见的?” 不待韩榆回答,韩松又问:“可是在安庆府时?” 韩榆怔了下:“安庆府?” “对,安庆府。”韩松坦言道,“那时我便怀疑你是凌先生了。” 韩 榆默然片刻:“我是在徽州府,被推下断崖的那几天梦见。” 难怪刚到安庆府时,韩松的态度无比反常,之后更是对他有求必应,予给予求。 原来从那时,二哥便有所觉察。 韩榆再一次感叹韩松的敏锐过人。 韩松笑了,眉目间宛若冰雪融化:“能想起些许上辈子的事就很好了。” 他很高兴,也很满足。 其实想不起来才是最好的,总的来说,那段时光并没有那么美好,鲜血多于欢乐。 韩榆抿了下唇,又奇道:“二哥如何确信我就是你口中的凌先生?” 他非常确信,自己私底下的那些事瞒得很好,绝无露馅的可能。 韩松抬手轻指:“直觉,还有你和先生完全相像的脸。” 韩榆摸了下自己的脸,若有所思。 “二哥可否跟我说说......”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韩榆摇头,“算了,不必说了。” 比起被动,韩榆更希望掌握主动。 韩松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于韩榆而言,不知内情的他像是在听一个与他无关之人的故事。 比起阐述全程,韩榆想自己挖掘真相。 其中的因果轮回,大越建国初期的那位凌先生和韩松口中凌先生的关系,他又是如何从零五成为了韩榆......很多很多的疑问,他都要亲自找出答案。 韩松:“......好。” 韩榆心绪有些杂乱,他有太多东西需要思考,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一个人待着。 “ 今日忙碌一整天,二哥也该累了,还是歇一歇,我也回去了。” 说罢转身要走。 韩松听着韩榆一声叠一声的“二哥”,总有种说不出的变扭。 韩榆没想起来之前他还能装作一切不知情,心安理得地做这个堂兄。 可如今韩榆想起前尘往事,即便只是一个梦境,就代表日后可能会想起更多。 先生以前总唤他长风,忽然转换成二哥,彼此双方都会觉得不自在。 正欲叫住韩榆,商量一下称呼问题,就见韩榆回过身来。 “二哥,我可以继续这样叫你吗?” 韩松瞳孔微颤,声线亦然:“......什么?” 韩榆弯了弯眼:“前尘如何,早已成过往云烟,比起这些,我更在意当下。” 真相他要找,但也大可不必因此将两人的关系弄得不伦不类。 “好。”韩松心下一松,重复他的说辞,“重在当下。” 韩榆扬起嘴角,转身之际被韩松叫住:“成功了。” 韩榆:“诶?” 韩松眸光沉静,意有所指道:“顺从心意而为,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我明白了。”韩榆心头涌过一阵暖流,挥了挥手,“二哥回去歇息吧,我也回去想想对策。” 韩松应好,驻足在二进院的垂花门下,目送韩榆远去。 上辈子的确是先生提出禁止女子缠足,只是未见什么成效,先生便溘然长逝。 韩松谨遵先生遗愿,将其葬在槐杨坡后,便力排众议继续推行禁 止女子缠足的政令。 女子缠足存在百年不止,早已在一些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其中阻碍可想而知。 韩松从来都是迎难而上之人,更为了完成先生的生前所愿,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取得了成功。 官家女子无需再受缠足的苦楚,便是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缠足讨好恩客的青楼女子,也逐渐摒弃这一陋习。 韩松离世那年,缠足的女子寥寥无几。 世间女子对韩松感恩戴德,却无一人知晓最早提出禁止缠足的人是先生。 如今,他也该将这份殊荣归还回去。 夕阳正好,一如韩松的心境。 “爹,酥酥呢?” 韩松循声看去,他的小女儿穿着粉嫩嫩的衣裙,怀里抱着一小碟糕点,正眼巴巴地瞧着他。 眼里是亲爹,口中问的却是小叔叔。 韩松有些酸,不过乐见其成,上前牵起小姑娘的手,再揉一揉她毛绒绒的发顶:“你小叔叔有要紧事,今日我们先不打扰他,明日再去可好?” 他看出韩榆的迷惘,尽管小女儿乖巧可爱,但此时韩榆更需要独处的空间。 锦锦有些失落,搂紧怀里装糕点的小碟,软声软气道:“可是红枣糕刚出锅,还热乎着。” 红枣糕是锦锦最爱的糕点,愿意分给韩榆一半,足以见得她对小叔叔的喜爱。 韩松牵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没关系,明天再让人准备便是。” 以他如今的身家地位,不至于供不起小女儿一份糕点。 锦锦 眼睛一亮,把小碟搂得更紧:“那我今天可以把它们全部吃光光喽?” 韩松微笑:“不可以。” 锦锦:qaq ...... 另一边,韩榆怀揣着一腔复杂的心思回到四进院。 “韩二,打冷水来。” 韩二不疑有他,很快端来一盆水。 韩榆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 皮肤接触到冷水,顿时一个激灵,韩榆也醒过神来。 眼神清明,沉着镇定。 仿佛之前的脆弱只是错觉,没有什么能打倒他。 韩榆在书桌后坐下,开始他的思考时间。 有韩松的言辞作为作证,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和凌梧之间的关系。 至于更为详尽的内情,还要等韩一的消息。 韩榆有种预感,这一天他不会等太久。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6节 而眼下更紧要的,是该死的万恶的缠足陋习。 多年前的惊鸿一瞥,韩榆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有太多事情要去做,科举,发展壮大自身的力量,以及和平昌侯互相伤害。 当年初见,只觉得那双畸形的脚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正常女子的脚。 韩榆虽冷心冷肺,却也保留着一丝柔软温情。 韩家女眷众多,都对韩榆很好,韩榆投桃报李,对她们多有爱护,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能与之共情。 他尊重且祝福三个嫁人生子的姐姐,同样支持四姐离经叛道,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随着韩榆和韩松入朝为官,家中女眷的地位也随着他二人的官位上升而水涨船高。 锦锦年纪小 ,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当朝三品大员的嫡女。 从席乐安的抱怨中,韩榆了解到官家小姐大多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缠足。 锦锦是韩家的大宝贝,谁也不忍心让她遭受缠足之苦。 可锦锦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要参加各种贵女举办的宴会,结交意趣相投的好友。 届时定有那么些多嘴多舌的妇人,拿锦锦没有缠足说事。 锦锦听不到也就罢了,但凡听到,肯定会觉得委屈。 与其随波逐流,不如彻底斩断惹人非议的可能性。 虽然不容易,但并非无法实现。 去他的女子不缠足人生就不完整,不缠足去了夫家也会遭到厌弃! 韩家的姑娘可不受这委屈。 韩榆沉吟片刻,把韩二叫来:“你去......” 韩二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还是听命行事:“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韩榆懒洋洋地应了声,待韩二退下,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静心翻看起来。 - 两日后,安郡王闭门反省的第三天,韩松带回一个消息。 “陛下提拔了几个梅家子弟,两个安排到兵部任职,三个出任地方驻军将领,还有梅达的庶兄,随同梅仲良驻守边关的梅武,即将出任京卫副指挥使一职。” 彼时,韩榆正给锦锦投喂红枣糕。 小姑娘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张大嘴乖乖等投喂。 韩榆捻起一块喂锦锦,眼睛看向韩松:“意料之中。” 永庆帝深谙打一棒子给颗糖的道 理,这边处罚安郡王,转头就给梅家施恩。 至于此举的意图,旨在警告梅仲良,亲儿子他也下得去手,更不会对梅家心慈手软。 今日他能授官,明日也能撤职。 若想保全安郡王,保全位份仅次皇后的梅贵妃,就老老实实镇守边关,别耍什么小心思。 恩威并施,倒是比以前长进不少。 韩松自斟自饮,沉声道:“近年来边关无战事,武官毫无用武之地,可一旦外敌来犯,战事吃紧,梅家必将一扫颓势,重新受到陛下重用。” 韩榆眸光微动:“二哥的意思是......” 韩松颔首,不无愁闷地说:“只是未来之事变化多生,不可对外声张,你我身为臣子,也对内外局势无能为力。” 他不是当朝首辅,韩榆也不是手持越氏皇族密令横空出世的凌先生。 他有心挽救,却不是这个时候。 他要爬得更高才是。 韩榆拿帕子拭去指腹的糕点碎屑:“二哥无需顾虑,至多年底,二师叔便要入阁,右侍郎的功绩远不如你,户部尚书一职十拿九稳。” “如果我没猜错,二哥心中所想的那件事并非近几年发生?” 韩松放下茶杯:“没错。” “那不就得了,足够我们防范未然了。”韩榆轻笑,伸出右手,“二哥,你还有我。” 握紧的拳头近在咫尺,韩松怔了怔,同样举起右手,和韩榆的对碰了下。 两人收手,同时笑了。 锦锦眨巴着眼,看看亲爹, 再看看小叔叔,有模有样地竖起小拳头:“锦锦也要。” 韩松又倒了杯茶,推到锦锦面前,按住她蠢蠢欲动伸向红枣糕的手:“不能再吃了。”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气出包子脸。 韩榆跟锦锦对碰了下,又摸一摸她的头发:“锦锦乖,去找你大哥二哥,苦读一日,也该停下歇歇了。” 小姑娘从椅子上跳下来,啪嗒啪嗒跑远了。 路过被瞪一眼的韩松:“......” 韩榆抿一口茶,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韩松:“二哥可是有什么话说?” 韩松抿唇,这么多年总是瞒不过他。 无奈叹息,正视韩榆的眼:“你似乎并不好奇我重活一世的事。” 除了三天前主动坦白时的彷徨,韩榆始终表现得非常冷静。 前世今生,轮回转世,皆是只存在于话本中的剧情。 韩榆明知他的重生,却一句不曾过问,方才也是点到即止,彼此双方含糊其辞地交流。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韩榆心说我还是穿书的呢,穿书后更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二哥挽救国家危亡,想来功德深厚,才会有此契机,重回年轻时?” 韩松如实相告:“我不清楚契机是什么,只是闭眼再睁开,就回到了以前。” “好吧。”韩榆摊了摊手,倾身拍一下韩松,“二哥莫要多想,死后重生不是多可怕的事,真要说起来,我和二哥或许还是同一类人 。” 重生伊始,韩松的确逃避、自我厌弃过。 死后不入轮回,反而回到过去,想来是上天不愿放过他,让他重走一遍上辈子的老路。 可后来转念一想,既然重活一世,便是崭新的人生,他有完全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韩松。 韩松以为他会把重活一世的秘密带到地下,如今和韩榆坦诚相待,又听后者的一番剖白,顿觉豁然开朗。 思及此,韩松清俊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 韩榆眉梢轻挑:“怎么?难不成我说错了?” 重生和穿书,加一起就该大杀四方。 二哥的阵地在户部,而他的阵地,目前尚未可知,反正留任京中是板上钉钉的事。 韩松摇头否认:“只是觉得,无论你是否想起过往,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安慰到我。” 先生是他的精神支柱,而韩榆是他的最佳慰藉。 韩榆看着真情流露的二哥,忽然一捂脸,低声哀嚎:“二哥,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俩现在特别矫情?” 有感而发的韩松:“......有点?” “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像往常那样相处吧。”韩榆坐立不安地说道,“这样未免也忒变扭了。” 何止韩松不习惯,韩榆更觉得奇奇怪怪。 有种熟人开小号的感觉。 韩松摸了摸鼻尖,正色道:“我会努力调整的。” 单方面得知身份和双方皆知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不知该以什么方式相处,难 免显出些许的异样。 苗翠云私底下还拉住韩松,问他们是不是闹别扭了,有什么事说开就好。 可她全然不知,正是因为说开了才会如此。 韩松思绪流转,率先站起身:“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先去书房了。” 韩榆紧跟着起身,应声附和道:“那件事我也有了头绪,很快就能提上日程。” 韩松脚步微顿:“你自行安排便是。” 韩榆嗯了一声,点头。 兄弟二人先后走出花厅,相背而行,只给对方留一个尴尬的背影。 莫名其妙被落在花厅的壮壮:“喵喵喵?” ...... 好在两人的适应能力极强,很快适应了双方身份的变化。 正月底,韩榆和韩松逐渐相处自如起来。 苗翠云和萧水容两位忧心多日的老母亲总算松了口气。 前者拉着韩松:“榆哥儿是个好孩子,你别仗着他脾气好就欺负他。” 后者拉着韩榆:“松哥儿是个好孩子,你别仗着他是你哥就欺负他。” 韩榆:“......” 韩松:“......” 好容易逃离老母亲的念叨,兄弟两个在二进院碰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7节 他二人没有错过彼此脸上的无奈郁闷,当即会意,噗嗤笑了起来。 “出去办事,二哥可要同乘?” “正巧我要去书斋,为邈哥儿观哥儿买书,一道走吧。” 两道同样颀长俊挺的身影并肩远去,洒下一路谈笑。 - 二月上旬,韩榆依旧没等来吏部的消息。 韩榆猜想,应该是被 阮景璋利用职权卡住了。 但该是他的怎么也跑不了,不过时间问题,他耗得起。 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打响抵制缠足的第一仗。 韩榆列了六个计划,最终定在二月初六这天。 越京有一条路,名唤红袖街。 只因这条路的两旁皆是青楼酒馆,多年前有一位风流才子来此,醉酒后诗兴大发,作了首题为“红袖”的诗。 字里行间充斥着暧昧缱绻,将女子之美展露得淋漓尽致,一时间广为流传。 久而久之,众人便称此处为“红袖街”。 红袖街有十多家青楼,彼此属于竞争关系。 为了宣扬自家青楼的名气,招揽更多的客人,其中一家青楼的鸨母搞了个花魁评选。 其他的青楼纷纷效仿。 到如今,这些青楼的花魁评选都在同一日,只为同时乘花车游街,一较高下。 二月初六这天,经过长达几个时辰的激烈评选,各家的花魁相继诞生。 傍晚时分,酉时初。 花魁登上点缀着各色艳丽花卉的花车,在小丫鬟和打手的簇拥下从自家青楼门前出发,缓慢向西挪动。 红袖街两旁的楼上挤满了看客,兴致勃勃地点评。 众人争论不休,眼看花车将到跟前,也没辩出个所以然。 其中一人急了,随手拉过旁边全程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这位兄台,你来评评理,到底是哪位花魁更合你的心意?” 相貌普通,身躯却清瘦挺拔,格外惹眼的男子沉吟片刻,视线从 楼下花车里的女子身上一一划过。 眼神清正,不见丝毫狎亵。 片刻后,男子叹道:“要我说,这各花入各眼,韩某实在无法评判呐。” “好一个各花入各眼!”伸手拉人的中年男子抚掌而笑,“我看诸位也不必争了,诸位偏向哪个模样的女子,谁就是真正的花魁。” 男子朗声大笑:“这位兄台所言极是,在下韩攀,从外地来越京谈生意,不知兄台贵姓?” 中年男子听说韩攀是经商的,顿时来了精神:“真是巧了,在下张玄,越京人士,家中也是经商。” 韩攀面色一喜,举杯相敬:“张兄,韩某敬你一杯。” 张玄坦然受了,酒意上头,越发觉得这年轻人不错:“你来越京谈什么生意?不是我说,这越京十之八.九的商贾我都认得,看在今日你我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你说出来,万一我认得,也好为你说几句好话。” 韩攀欣喜若狂,自饮三杯,又向张玄敬酒:“韩某家中是......” 张玄今日出来本就是为了消遣,顺便一睹花魁容颜,如今遇到韩攀,愈发大开大合,酒水打湿衣襟而不自觉。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楼上众人低头看去,发现原本有条不紊前行的花车乱成一团。 原来是街旁有人窜出来,企图拦下花车队伍,花车遭到了冲撞才会如此。 不仅花车队伍乱了,花魁还从车里摔到地上。 只见两片红色飞过,众人定 睛望去,原来是一双绣鞋。 再看那藏香楼的初蕊姑娘,不仅没了绣鞋,连罗袜也被花车的凸起挂住,从三寸金莲上脱落。 现场蓦地一静,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 初蕊浑身颤抖着,似在哭泣。 她仿佛破罐子破摔,赤着双足扶在花车边,细数缠足的艰辛痛楚。 声声泣血,字字剜心。 末了,初蕊泪眼朦胧道:“人人都可以评判厌弃初蕊,唯独你们......没有资格。” 说完,纤细的红色身影一头扎进人群中,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从街头到街尾,红袖街一片躁动。 韩攀摇头叹息:“是我狭隘了,只看到三寸金莲的外表,却忽略了其中的苦痛。” “张兄,今日就到这里吧,韩某先行告辞。” 说罢,不待张玄反应过来,便退出拥挤的人群。 张玄左右四顾,怎么也看不到韩攀的人影。 殊不知,那韩攀从后门离开红袖街,进了一座不打眼的一进小院里。 院门再打开,出来的却不是韩攀,而是芝兰玉树的韩榆韩大人。 韩二紧随其后:“属下已将两千两银票和地契交给初蕊,今夜即可离开越京。” 韩榆淡淡应了声,乘马车打道回府。 初蕊本是富家小姐,五岁时在街上被拍花子拐走,辗转来到越京,被卖到藏香楼。 她想过逃跑,但每次都被抓回来,遭受毫无人性的毒打。 就在初蕊打算悬梁自尽时,韩榆找上了她。 双方达成协议, 韩榆帮她解决路引问题,初蕊在游街时演一出戏。 如今戏已落幕,初蕊也该离开。 两千两足够她安度余生,算是韩榆对她的补偿。 回到韩宅,韩榆被萧水容拉住:“娘给你炖了汤,赶紧趁热喝。” 韩榆想说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又被老母亲抢了话头:“是你爹从集市买的鸽子,补身体呢,邈哥儿他们都喝过了,只差你跟松哥儿。” 韩榆只好坐下。 不多时,萧水容端着托盘,健步如飞地小跑进饭厅。 脚步稳稳当当,碗里的鸽子汤丁点儿没洒。 “快快快,赶紧趁热喝了。” 韩榆也不客气,接过后低头喝一口。 目光转动,映入眼帘的是萧水容露在裙摆外面的双脚。 韩榆咽下醇香的鸽子汤,突然说了句:“真好。” 萧水容被他没头没尾的话逗笑了:“什么真好?” 韩榆抬头:“我说,鸽子汤真好。” 萧水容笑呵呵道:“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做的!” 韩榆嘴角牵起一丝弧度,继续喝汤。 ...... 另一边,韩宅不远处的张家。 张玄魂不守舍地从红袖街回来,也不去见老母妻子,径直走到女儿张媛媛的住处。 推门而入,活泼好动的张媛媛在床上蜷缩成一小只,动也不动。 张玄上前,低头就看到张媛媛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总是翘着的嘴角也垂下来了。 看着毫无生气的女儿,再联想到韩攀和初蕊的言论,张玄心口一疼:“媛媛,是 不是脚疼?” 张媛媛机械地回头,入目是父亲担忧心疼的脸。 她鼻子一酸,失声大哭:“爹,我疼!我好疼!可是娘和祖母她们偏要我缠足,我疼得睡不着,我好疼啊爹!” 张玄一把搂住五岁的女儿,连声道:“不缠了,咱们不缠了。” “不行!”身后传来张母尖锐的呵斥,“媛媛你不要任性,不缠足你以后怎么嫁人?” 妻子孙氏紧随其后,一脸不满地说:“媛媛你能不能懂事一点,谁没受过这个疼,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跟你祖母......” 怀里的张媛媛抖得更厉害了,同时把头埋到张玄的怀里。 “够了!” 张玄一声大吼,成功叫停了婆媳二人聒噪的喋喋不休。 “媛媛不缠足,你们是你们,她是她,她是我张玄的女儿,就算以后嫁不出去,我就给她招赘,招赘不到人我也养着她!” 婆媳二人目瞪口呆。 “玄儿你疯了不成?”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害死媛媛吗?” 张玄现在满心都是女儿,语气强硬,不容置喙地说:“我说,不缠足了。” 说着,不顾母亲妻子的阻挠,强行扯开了缠在张媛媛脚上的布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8节 二十多日过去,张媛媛的脚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张玄慌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喊人去请大夫。 张媛媛终于没忍住,嚎啕大哭。 多日束缚,她终于重获自由。 第109章 花魁评选当日,藏香楼花魁初蕊意外摔倒,露出三寸金莲的消息不胫而走。 听闻这一消息,坊间百姓众说纷纭。 “可是只要穿上鞋,三寸金莲确实精致又秀气,不怪那些个臭男人喜欢。” “你没遭过缠足的罪,才能轻飘飘说出这种话。我家二姑在一位官老爷府上做事,府上小姐到了缠足的年纪,受不住疼,就拿剪刀往脚上扎,最后一根绳子吊死了。” “嘶——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府上瞒得紧,我二姑是那位小姐院子里的人,回来探亲提了一嘴,千叮咛万嘱咐,说绝不能为了让家里姑娘攀高枝就给她们缠足,当真比死了还遭罪。” “我活了三四十年,还是头一回庆幸自己生在普通人家。” “各有各的难处,官家小姐锦衣玉食,但要受缠足之苦,咱们生了个大脚板,却要为生计发愁。” 厅堂外,韩松目睹全程,深色的眼瞳沁着凉意。 走在他身侧的席乐安小声嘀咕:“王主簿还真是死不悔改,自己的女儿因缠足而死,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韩松怀中捧着一摞文书,目不斜视地走进厅堂,将文书放到一张宽桌上。 席乐安紧随其后,将另一摞文书放在韩松的旁边。 以王大人为首的三名主簿发现韩侍郎和席郎中进来,脖子一缩,把头埋得更低,装作很忙的样子,在公文上飞快写着什么。 然韩 松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给他们,对那位以古板著称的林大人说:“文书本官和席大人已经处理妥当,记得送去各处。” 林大人起身行礼:“是,下官这就送去。” 韩松颔首,和席乐安离开。 他二人是在送文书到厅堂的路上相遇,回去也是同路。 席乐安挠了挠头,有些奇怪地说:“真是巧了,游个街也能出状况,闹得满城皆知,这两天我走到哪都能听见同僚谈论这件事,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尤其某些官员心思龌龊,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思无比令人作呕,这让席乐安烦不胜烦,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韩松看出席乐安的困扰,难得调侃道:“只要你成了侍郎,有独立的办公房间,便可以远离他们。” 他知道这场风波背后的主使,同样知道想要改变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是非常漫长的一个过程。 像王主簿这样的人很多,他只能努力做到不听不看。 韩松坚信,有朝一日定能彻底改变这种现状。 对韩榆,他总是抱有十足的信心。 “我很努力了,可升官并非一朝一夕。”席乐安嘟囔两句,神情恹恹地摆了摆手,“不过我也希望这件事能让大家意识到缠足的弊端,不再逼迫家中女子缠足......我可不希望以后我的女儿也要遭这种罪。” 韩松眉梢轻挑,俊逸淡然的面孔上流露出些许兴味:“我没记错的话,你和陈家小姐的婚事定在今 年十月?” 席乐安捕捉到韩松眼里的促狭,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蠕动嘴唇:“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处理,韩二哥我先行一步了哈!” 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影了。 韩松轻笑一声,果然是年轻人。 在途径户部右侍郎陈大人的门前,韩松被对方叫住:“韩大人留步。” 韩松看他欲言又止,遂主动问询:“陈大人有何要事?” 陈侍郎轻咳一声,左右环顾,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口:“韩大人可听说前日......那个地方发生的事?” 韩松了然:“略有耳闻。” “本官亦有所耳闻,得知那青楼女子的言论,心中感慨颇多。”陈侍郎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敢问韩大人,女子缠足后,双足当真会变得畸形?” 和韩松韩榆一样,陈侍郎也是农家出身,和早逝原配所生的两个女儿都没缠过足。 “本官的小孙女今年五岁,贱内见越京的贵女们大多缠足,便也生出为她缠足的念头。” “如今听闻缠足的弊端,不免有些踟蹰,想问一问韩大人的看法。” “韩某从未见过,并不了解。”韩松顿了顿,委婉道,“大人迟疑不决,何不问一问有同等经历之人的想法?” 陈侍郎愣了下,眼前浮现继妻常年不离罗袜的双足。 他眼神微闪,一拱手道:“本官明白了,多谢韩大人提醒。” 韩松微微颔首:“韩某也有女儿,事关缠足,理应深思熟虑。 ” 陈侍郎深以为然,又连声道谢,目送韩松远去,这才折返回去。 当天傍晚,因为惦记着为孙女儿缠足一事,陈侍郎推掉同僚的宴请,匆匆赶回家去。 进了家门,直奔继妻的住处而去。 继妻李氏是越京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家中曾为她订下一位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婿。 眼看婚期将至,李氏祖父突然离世,不得不守孝三年。 孝期将要结束,两家重提婚事,李氏的母亲却又病逝了。 三年又三年,纵使夫家对李氏再怎么满意,为了子嗣着想,还是登门退亲了。 等李氏守完母孝,已经二十三岁,已经是很多人眼中的老姑娘了。 彼时陈侍郎的原配离世多年,在上峰的撮合下娶了李氏。 两人成亲数年,一直相敬如宾,不温不火地搭伙过日子。 平时陈侍郎下值,用过饭直接宿在前院,鲜少来李氏的院子。 这会儿丫鬟见陈侍郎进门,惊讶过后急忙通传。 李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就见陈侍郎大步走进房间。 “你退下,把门关上。”陈侍郎语速极快地吩咐道。 李氏疑惑:“老爷?” 丫鬟不敢迟疑,忙不迭退下。 陈侍郎扶住李氏,开门见山道:“你我成婚多年,我还从未见夫人褪下过罗袜。” 李氏愣了下,下意识捏紧了帕子,强自镇定道:“妾身习惯了穿着罗袜入睡......” 因心神不安,被陈侍郎扶到矮塌前都没发觉。 直到坐在矮塌上, 陈侍郎蹲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褪去她的鞋袜,李氏才猝然回神。 从未示人的双足暴露在空气里,李氏感受到陈侍郎落在她脚上的视线,脸色煞白。 “老爷你干什么?!”李氏斥道,挣扎着试图收回脚。 陈侍郎顺势松开,起身向李氏作了一揖:“是我鲁莽,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李氏扭过脸,把脚藏在裙摆下。 陈侍郎抹了把脸,方才所见刻在他的脑海中,迟迟挥散不去。 “夫人当时.....一定很疼吧?” 李氏浑身一震,瞳孔收缩,很快若无其事道:“天下女子皆是如此,习惯了就好。” 陈侍郎苦笑着摇头:“这是束缚,是枷锁,是最不该存在的陋习。” 明知会给女子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为何依旧存在? 李氏捏紧了帕子,很用力地咬着唇内,隐隐可以尝到铁锈的味道。 陈侍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不必给玥姐儿缠足,当年夫人没能幸免于难,我不希望玥姐儿重蹈覆辙。” 李氏满面愕然,忽然泪如雨下。 在陈侍郎慌张中夹杂着无措的注目下,她胡乱用帕子拭泪:“真好。” 遥想当年,她多么期盼能有人对她说同样的话。 可惜没有。 她独自熬过最痛苦的几年,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口抽痛,后怕不已。 陈侍郎不明所以,闷声不吭地俯下身,为李氏穿好鞋袜。 李氏起初有些抗拒,见陈侍郎没有丝毫的嫌恶,索 性随他去了。 她想,或许会有转机呢? ...... 陈侍郎和李氏之间发生的事,在越京多处悄然上演着。 震撼之余,引发诸多深思。 思虑过多的结果就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翌日早朝上,以陈侍郎为首的多名官员即使低眉垂目,也难掩满脸疲态。 更别说那一个接一个,极力控制但是失败了的哈欠。 饶是永庆帝的重点放在几个正唇枪舌剑的官员身上,也很难留意不到他们的异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299节 不过眼下正事要紧,他只粗略扫一眼,记在心上,继续冷眼旁观他的臣子因为一件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下了早朝,永庆帝摆驾回朝阳宫。 刚用完早膳,靖王越英叡求见。 永庆帝召见,靖王入内,满脸笑地对他一番嘘寒问暖。 纵使帝王心思深沉,对越英颉这个嫡妻所出的皇子多有忌惮,此时心中亦是熨帖的。 不多时,全公公悄无声息地进来,立在一旁。 靖王眼珠转动,极有眼见地站起身:“儿臣也该去上值了,父皇一定要记得劳逸结合,若是伤及龙体,儿臣可是会心疼的。” 永庆帝笑了笑,抬手赏了他一幅御笔亲题的字画:“好好办差,别让你母后和皇姐失望。” 靖王低头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母后的话他听,至于越含玉那女人...... 乖张孤僻,还占了父皇最多的疼宠,她配吗? 靖王退下,永庆帝收敛了浮于表面的笑:“说吧,他们究 竟怎么回事?” 一个官员表现异常,他不会放在心上,可若是一群,定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如今的永庆帝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被丹药左右性情的帝王。 虽说世家仍是他的心腹大患,可随着大半军中势力归他所有,永庆帝自觉底气十足,对手下臣子的掌控愈发严密。 比如今日,发现陈侍郎等人的异样,就立刻派人去查。 一来一回,只花了全公公半个时辰。 “启禀陛下,那些大人之所以神不属思,都与前几日红袖街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随后,全公公将初蕊的事告知永庆帝。 永庆帝的语气喜怒难辨:“控诉缠足?” 全公公肃立垂首:“是。” 永庆帝脸色骤然沉下,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阴戾:“查。” 全公公把头垂得更低。 “查到幕后主使......”永庆帝重重将茶杯砸到桌上,茶水瞬间洇湿面前价值连城的孤本,“凌迟处死。” 他从不相信意外。 比起花车遭到意外冲撞,永庆帝更认为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划,好将缠足存在百年的弊端公之于众。 永庆帝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维持了一百多年的秩序,绝不能在他手里断送。 全公公眼皮抖了下,声音四平八稳:“是,奴才遵旨。” - 朝阳宫内发生的事情,韩榆不得而知。 在他的精心策划下,初蕊摔倒带来的后续反应持续发酵,很快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当然 ,只在越京范围内。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过于兴师动众,可能会引起反面效果。 书房里,韩榆和韩松并肩而立。 他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张大越地图。 在大越,地图是相当绝密的存在,这是韩松根据前世的记忆亲手绘制。 “从三月开始,我会派人在越京周围的地方运作。”韩榆用炭笔在越京周围的十个府城标注上记号,“先从这十个,逐步扩大范围。” 动作太大了,难免惹人注意。 韩榆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达成目标。 韩松并无异议,只问了句:“还是你来安排?” 韩榆眸子眨动两下,语调镇定:“这次我来,下一批归二哥。” 韩松欣然同意。 从始至终,韩松都未曾问及韩榆如此快速有效地做到这一切。 同样的,韩榆也没有追究韩松这些年的布署,手头又有多少筹码。 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避而不谈。 韩松佯装对过去三年频繁出现在韩家附近,身份疑似死士的人毫不知情。 一如韩榆佯装对过去三年里,韩松处理来自平昌侯府的杂碎毫不知情。 短暂的沉默后,韩松转移话题,谈及韩榆的任职问题。 “我问过吏部相熟的同年,你的任命早已定下,只是卡在了最后的印章流程上。” 这在韩榆的意料之中,不过面对眼神冷凝的韩松,他还是习惯性地安慰:“吏部并非阮家的一言堂,他卡得了一时,卡 不了一世。” 韩松欲说还休,最后还是没问阮家和韩榆之间的纠葛,只温声道:“我回头让人催一催。” 韩榆睁大眼睛:“怎么个催法?” 韩松但笑不语,只说:“山人自有妙计。” 韩榆耸了耸肩:“行吧,那我等二哥的好消息。” 这样也好,他就能专心制定缠足相关的后续计划了。 不知道韩松是怎么操作的,两天后,永庆帝一时兴起,召来吏部尚书,想要查看今年官员的任免情况。 可怜花甲之年的吏部尚书,只能苦哈哈地回吏部拿记录着官员任免的册子。 离开时走得急,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阮景璋。 阮景璋注意到吏部尚书手中的册子,眯了下眼:“大人这是?” 吏部尚书气喘吁吁地道:“陛下要看,事不宜迟,本官得赶紧走了。” 阮景璋后退半步,为上峰让出一条路:“大人慢走。” 目送吏部尚书匆匆离去,阮景璋神色不明地走进厅堂。 “啧,便宜他了。” 两天后,韩榆受到他的任命文书——正三品府尹。 府尹乃是越京地区的行政长官,位在尚书之下,又在侍郎之上。 饶是韩榆早有心理准备,当得知自己成了府尹,也是狠狠吃了一惊。 韩松却接受良好:“你在徽州府功绩卓著,临行前百姓还送了万民伞,当得起正三品府尹的官职。” 韩榆勾唇,轻轻放下任命文书:“我会好好做这个府尹的。” 待韩家人全部到家,韩 榆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大家自然欣喜若狂,直言要好好庆祝一番。 锦锦挂在韩榆腿上,鹦鹉学舌:“庆祝!庆祝!” 韩榆忍俊不禁,他没有理由拒绝。 翌日,孙管家代表沈绍钧送来贺礼。 紧接着,蔡文和齐冲这两位师叔也派人送来极为丰厚的礼物。 韩榆一一谢过,让韩二送去库房。 傍晚时分,韩松下值,领着沈华灿、席乐安以及祁高驰过来。 三人如何恭贺自无需赘述,相携来到饭厅。 萧水容贴心地让人单独准备了一张桌子,好让几个年轻人有足够谈天说地的空间。 酒足饭饱,三位客人已然微醺。 韩榆不放心他们独自回去,把人安置在客房。 替席乐安盖好被子,韩榆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恰好韩松也安置好祁高驰,从隔壁出来。 月色朦胧,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韩松叫住韩榆:“随我来,有份东西要给你。” 韩榆揉了揉额角,呵出一口浅淡的酒气,跟上韩松。 书房里,韩松递来一份名单。 “这上面都是即将与你共事的同僚。”等韩榆接过,韩松才收回手,“虽然你可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还是想给你一份。” 韩榆看着名单上熟悉的人名,哑然失笑。 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但韩榆还是很感激。 “多谢二哥,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韩榆挥了挥薄薄一张纸,“我有种预感,它对我很有用处。” 韩松不 说话,默默举起拳头。 韩榆握起右手,和他对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0节 ...... 上任府尹还未离任,韩榆派人打听过,至少还要半个月。 韩榆乐得清闲,在家专心教导邈邈和观观读书,偶尔处理几个来自平昌侯府的杂碎,闲暇之余还能陪锦锦玩闹。 虽然锦锦有文珠这个干姐姐陪伴,但还是更喜欢漂漂亮亮的小叔叔。 只要韩榆得闲,就哼哧哼哧拉他去二进院,一起玩跷跷板。 时间一天天流逝,韩榆没等来走马上任,反而等来长公主府的寿宴请帖。 永嘉长公主,先帝第六女,当今的异母姐姐。 因当年助永庆帝夺嫡,有从龙之功在身,这些年很是风光。 此次是永嘉长公主的驸马,太常寺卿方羽的六十大寿。 韩榆和韩松身为当朝三品大员,自然在邀请行列。 若这是一场普通的寿宴也就罢了,可据韩榆所知,永嘉长公主的独女——安阳郡主嫁到平昌侯府,是阮景璋的正妻。 是否是一场鸿门宴,韩榆不得而知,不过警惕点总没错。 韩榆着一身月白长袍,与韩松先后走进别苑,指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想着。 永嘉长公主幼子,方清淮迎上来:“两位里面请。” 韩松依旧维持着他清高冷淡,目下无尘的人设,只微微颔首示意。 相较于堂兄,韩榆笑容灿烂,眼角眉梢都透着欢悦,朗声道:“多谢方公子,今日贵客如云,方公子自不必顾及我们 二人,宴席可在前方?我与二哥自行前往即可。” 方清淮摇头道:“于公主府而言,诸位皆是贵客,哪有怠慢贵客的道理?” 话已至此,韩榆便不再多说。 兄弟俩见到今日的寿星,太常寺卿方羽,恭恭敬敬行了礼,说几句吉祥话,便找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下。 放眼席间,皆是四品以上官员,觥筹交错,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韩榆自斟自饮,不时和韩松低声交谈。 不时有目光投向他们,带着各色的打量意味。 韩榆视若无睹,神色如常地点评:“这酒不错,至少有二十年。” 韩松举杯:“大差不离。” 不多时,沈华灿也来了。 见完方羽,年少有为的国子监司业直奔韩榆而来。 饮一口酒,同样赞不绝口。 “若安哥儿能来,怕是也和我一样的反应。” 韩榆促狭一笑:“那就让他馋着。” 沈华灿无奈摇头,隔着韩榆和韩松碰了一杯:“你啊,总爱欺负他。” 可当席乐安挨了欺负,又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韩榆视线划过斜对面的平昌侯父子三人,不动声色垂下眼帘,语调懒散:“我那还有几坛好酒,昨儿给了二哥两坛,你跟安哥儿一人两坛。” 沈华灿不客气地收下了。 今日天朗气清,宴席是安排在露天里的。 没多久,方羽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三个儿子。 其中长子是妾室所出,次子和幼子才是永嘉长公主亲生。 简单的发言后, 方羽宣布寿宴正式开始。 别苑里重新热闹起来。 因着韩榆和韩松备受当今重用,不断有人上前敬酒。 韩榆酒量寻常,不敢多喝,每次只抿一小口。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两列衣着靓丽,面容娇美的婢女端着托盘,款步出现在宴席上。 托盘上摆放着一盘盘新鲜的反时令水果,摆出漂亮的形状。 婢女走到韩榆桌前,缓缓半跪,将满满当当的葡萄往桌上放。 韩榆抬眸,觉得这葡萄指定要掉下来。 果不其然,只听得婢女一声惊呼,满满一盘的葡萄尽数砸在韩榆身上。 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婢女抖如糠筛,跪在地上叠声求饶。 韩榆分别按了下兄长和好友的手臂,极具暗示意味,好脾气地对婢女说:“无妨,你只是无心之过。” 方清淮闻声走来,冷冷看了眼惹祸的婢女,对韩榆说道:“客房有为客人准备了更换的衣裳,我让人带韩大人过去。” 韩榆起身,月白衣袍上碍眼的葡萄汁液也无法遮掩他的俊美夺目:“那就多谢方公子了。” 方清淮摆摆手,叫来一个小厮。 韩榆笑着拱了拱手,随小厮离席。 小厮领韩榆西行,在客房门口停下,推开门并不入内:“大人请。” 韩榆微笑道谢,迈步跨过门槛。 房门在身后关上,韩榆环视一圈,走到香炉前。 青烟袅袅,散发着一股雅致的香气。 韩榆嗤笑,这东西是他家文珠小姑娘玩剩下的 ,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韩榆倒了杯茶,手腕一抬,把水泼进香炉里。 “扑哧——” 熄灭了里头乱七八糟的香料,韩榆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道呼吸。 来到里间,果然床上躺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子。 快步上前,待韩榆看清女子的脸,眸光骤然一沉。 ——阮静云。 与他共处一室的女子,是平昌侯府嫡女,不久前刚和南阳伯嫡幼子定亲的阮二小姐,阮静云。 平昌侯这狗东西当真不干人事,为了对付他,连养了二十年的女儿都能利用。 韩榆并没有忽略阮静云急促的呼吸和绯红的脸色,当即不作他想,摘下小白的一片叶子,塞入她口中。 房间唯一的窗户从外面封死了,韩榆推一下没推动,索性暴力破窗。 “砰!” 另一边钉在窗户上的木板应声而裂,韩榆带上阮静云翻出去,不忘把窗户关上。 而就在他关上窗的下一刻,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阮景修大步走进来,扬声道:“大哥你帮我守着外面,我很快就好。” 阮景璋立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眼里闪过冷厉。 阮景修背对着他走进里间,只听平昌侯世子回应他:“好,我在外面等你。” 阮景修脱下被酒水打湿的衣裳,换上干净的衣袍。 不知怎的,他想到同样脏了衣袍的韩榆。 他应该就在不远处换衣裳吧? 想到如今他只是个侍读学士,而韩榆已经官居三品,阮景修眼神 微黯。 如果放在多年前,他可能会嫉妒。 可现在,他除了艳羡,再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 韩榆带着阮静云从小路走,避开走动的人群,打算把她送去花园。 服用了小白的叶片,那该死的迷香已经解了,用不了多久阮静云就能醒来。 韩榆不希望这个天真善良的姑娘卷入他和平昌侯的争锋中,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途径一处偏僻的凉亭,韩榆眸光微转,瞥见一抹紫棠色。 韩榆身形微顿,偏头对上清冷如月的眸子。 “把人给我。” 清凌凌的嗓音传入耳中,韩榆抿了下唇,把阮静云交到上前的宫女手中。 指甲刮过掌心,韩榆呼吸放轻:“多谢殿下。” 越含玉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紧,眼睫轻颤:“嗯。” 韩榆作揖,转身离去。 约摸半刻钟后,阮静云悠悠转醒。 待看清眼前之人,阮静云面露诧异:“公主?” 越含玉面色淡淡:“你方才睡着了。” 阮静云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脸色微红,忙起来赔罪。 “无妨,你该回去了。”越含玉言简意赅道。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1节 阮静云恭敬退下,她不知睡了多久,娘和大嫂怕是会以为她迷路了。 循着记忆回到宴席上,对雍容华贵的妇人唤了声“娘”,又唤一旁年轻貌美的女子“大嫂”。 平昌侯夫人见阮静云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冷声道:“你去哪了?这么久没回来。” 阮静云解释道:“许是方 才喝了酒,有些醉了,在凉亭里睡着了。” 平昌侯夫人嗤声:“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若是出了什么事,谁还敢要你。” 阮静云低头不语,显然早已习惯母亲的冷言冷语。 ...... 另一边,韩榆联系上混进别苑的韩二韩三,换上干净的衣袍,吩咐几句,又回到席上。 当韩榆坐下,立刻接收到两道视线的细致打量,头发丝也不放过。 韩榆无视左前方隐晦的目光,故作遗憾地说:“真是可惜,那么好的葡萄,我竟然没吃到。” 韩松和沈华灿同时松了口气,又同时把自己的那份葡萄推到韩榆面前,然后异口同声道:“吃吧。” 韩榆露出愉悦的微笑,低头专心品尝葡萄。 约摸过了两刻钟,韩榆葡萄吃得差不多了,左前方传来一声巨响。 席间所有人循声望去,然后虎躯一震—— 平昌侯脸色醉红地扑倒倒酒的婢女,一手摁住婢女,另一只手旁若无人地解着衣衫,嘴里吐露着不堪入耳的语句。 人群一片哗然。 无人发现,那婢女正是先前弄脏了韩榆衣袍的那个。 韩榆摸着下巴,一脸惊叹地对隔壁桌男子说:“这位大人,韩某在越京时间不长,敢问你们越京人都喜欢......像这样放纵天性吗?” 隔壁桌男子:“???” 韩松&沈华灿:“......” 看懂韩榆口型的阮景璋:“......” 第110章 宴席上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平昌侯他......未免也太急不可耐了。 今日可是永嘉长公主驸马的寿辰,平昌侯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龌龊之事,怕不是人老昏头了。 不知是哪位大人,太过震惊导致手中酒杯脱落,砸到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方羽最先回神,转头看向三个儿子,示意他们上去把人分开。 方清淮三人极力控制情绪,不让宾客看出自己的失态,快步朝着平昌侯走去。 试图把滚作一团的两个人分开,却以失败告终。 平昌侯神志不清,力气大得可怕,被拉得不耐烦了,猛地一挥手:“滚开!” 方清淮反应不及,被他一下甩了出去,撞翻放满酒菜的桌案。 衣袍浸湿酒液,葡萄橘子的汁液画地图似的在方清淮身上留下斑斓的色彩。 韩榆忍住即兴吹口哨的冲动,跟沈华灿咬耳朵:“好一场蔚为壮观的大戏。” 沈华灿:“......” 四下环顾,见无人注意他们的交谈,这才松了口气。 韩松看了两个比他小了六岁的青年人一眼,默不作声饮酒,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随着方清淮倒下,平昌侯的行为愈发癫狂。 只能庆幸这里是男席,除了少数为宾客倒酒的婢女外,在座全都是男子。 若被女子瞧见,怕是要留下终身的心理阴影。 方羽的脸上再难维持住微笑,几个深呼吸 ,点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上前。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平昌侯和“无辜”的婢女分开。 婢女哭得不能自已,若非有人拉着,早就一头撞到墙上,以死明志了。 方羽让人带平昌侯去客房,笑着说道:“侯爷醉酒失态,方某在此替他向诸位赔个不是。” 说着,他郑重其事地向在座众人作了一揖。 宾客哪敢接受寿星的赔礼,忙不迭起身回礼。 一番客套,宴席又恢复到刚开始的热闹,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意外发生。 韩榆睨了眼平昌侯父子三人的位子,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狼藉。 这时,有人举着酒杯过来:“两位韩大人,沈大人,下官敬您三位一杯。” 韩榆没有拒绝,抿成一条线的嘴角重新勾起温润无害的弧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就要做好被揭下一层皮的准备。 ...... 驸马方羽的寿宴结束,继初蕊之后,平昌侯又在越京扬名。 这世上永远不缺八卦之人,百姓都热衷于看身份尊贵的侯爷出丑。 众□□传,平昌侯成了越京的名人,风头一度盖过寿星驸马爷。 韩二转述外面的流言,韩榆只当个笑话听,好让心情保持愉悦,转头继续教导两个孩子读书。 邈邈已有十岁,韩榆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童生了。 韩树远在太平府,传信不易,就由韩松和韩榆两位叔叔做主,打算下半年送他回太平府,来年二月下 场参加县试。 考前训练必不可少,而韩榆再过两日便要走马上任。 届时府衙事务繁忙,怕是无暇顾及邈邈这个大侄儿。 有两个叔叔做榜样,邈邈读书非常用功,想来考个童生功名不成问题。 韩榆放下批阅好的四书题,拍了拍邈邈的头顶:“好好考,小叔给你准备了礼物。” 邈邈眼睛亮晶晶的,嗯嗯点头。 韩榆收回手,随口夸了句:“乖。” 邈邈激动得脸蛋红红,这引起了一旁观观的强烈不满。 他在椅子上左摇右晃,拽着韩榆的衣袖直哼哼:“小叔,我也要。” “好好好。”韩榆耐心应着,也摸了摸观观,“乖。” 小家伙立刻被哄好了。 唉,真是甜蜜的烦恼。 ...... 两日后,上一任孔府尹告老还乡,韩榆正式上任。 刚及冠不久的青年人生得脸嫩,逢人三分笑,上到府丞下到知事皆是如此。 久而久之,就有人不安分起来。 以府丞为首的某些官员,办差推三阻四,虎头蛇尾,直接导致办事效率大大降低,很多时候还需要韩榆这个府尹给他们擦屁股。 面对下属的作死试探,韩榆的态度始终不温不火。 这让府丞等人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极了。 就在这时,城北发生一桩灭门惨案。 凶手残忍杀害洪家十八口,盗走洪家所有值钱的东西,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左邻右舍被冲天火光惊醒,发现洪家人都死光了, 吓得魂飞魄散,天一亮就来官府报案了。 灭门案情节严重,处理不当极有可能引起百姓恐慌。 府丞经过深思熟虑,把案子上报给韩榆。 韩榆听闻消息,立刻带着人去了城北洪家。 火势太大,洪宅内随处可见焦黑的痕迹。 洪家十八口是在饭厅被人发现的,地面并无拖拽痕迹,可见饭厅便是第一现场。 尸体早已送去义庄安置,唯有满地的血和混着殷红的酒菜昭示着“残忍”二字。 韩榆见惯了鲜血,上前查看亦能面不改色,还不忘吩咐府丞拿上部分酒菜取证。 ——仵作的验尸结果还没出来,但韩榆根据经验,凝固多时的血迹颜色略暗,非正常形态,并不排除毒杀的可能性。 若是毒杀,便是一场有预谋的灭门。 随同韩榆来洪家的府城等人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吓得两条腿直哆嗦,远远站着不敢上前。 韩榆叫了人,却半天没个动静,面无表情回头:“管大人。” 冷厉的目光冻得府丞一个激灵,硬着头皮上前,百般不情愿地做事。 韩榆又带人四处走了一遍,断言道:“凶手是翻墙进来的。” 府丞低头闻了闻手指上的血腥味,胃里翻涌,强迫自己咽下呕吐感,忍不住拆台道:“大人如何判断出来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2节 韩榆回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墙头上有很明显的脚印。” 不待府丞过去一探究竟,韩榆又说:“本官差点忘了,管大人看 不到。” 府丞抬头,比他高了一截的府尹大人一脸难怪如此的表情。 府丞:“......” 不带身高歧视的! 韩榆跨出不复存在的花丛,头也不回地离开:“管大人,你去查近半年来和洪家有交集的商户,人际关系也要查清楚,交好和结仇的全都要查,本官明日就要看到。” “还有洪家十八口人的验尸,本官公务繁忙,实在分身乏术,劳烦管大人走一趟,帮本官盯着点。” 盯着点=围观全程 府丞眼皮一跳。 “本官知道管大人畏惧血腥的东西,但为了尽快破案,还请管大人努力克服。” 府尹大人翻身上马:“当然,本官是开明体贴的上峰,届时会让周大人齐大人刘大人......过去陪你。” “人多了,管大人就不会害怕了。” 韩榆面带微笑着说完,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府丞表情木愣愣的,问旁边的周大人:“他是在报复咱们?” 同样被点名,即将和十八具焦尸共处一室的周大人笑得比哭还难看:“还不明显吗?” 府丞:“......”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抵便是如此了。 纵使有千百个不乐意,府丞还是在短短一天之内查到韩榆需要的东西,然后被迫欣赏一场酣畅淋漓的验尸过程。 从义庄出来,以府丞为首的几个倒霉鬼扶着树大吐特吐,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脸色煞白地转身,就看到骑在马背上的府尹大人 。 府丞语调僵硬:“府尹大人不是说没空过来?” “昨晚休息得好,今日提前处理完了公务,就过来了。”韩榆眉梢微挑,“没想到仵作速度挺快,本官刚到就已经结束了。” 昨晚熬夜查洪家的府丞:“......” 在韩榆好整以暇的注视下,府丞不顾形象地哭出声:“府尹大人,下官知道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下官的失职吧!” 再折腾下去,他怕是活不过五十。 府丞打头,另几个对韩榆阳奉阴违的官员见势不妙,也跟着老老实实认错。 韩榆笑而不语,翻身下马,径自走进义庄:“验尸结果可出来了?” 府丞弱声道:“出来了......吧?” 验尸过程太恶心人,一结束他们就出来了,哪管仵作的死活。 韩榆脚步顿住,回过头笑道:“灭门案非同小可,并非本官一人的责任,诸位随本官一道吧。” 然后,府丞等人又体验一次义庄免费游。 ...... 这天之后,府衙的同僚们发现,府丞大人忽然对府尹大人避之不及。 除非必要,远远见到府尹大人都会主动绕道走。 那背影,那速度,身后仿佛有豺狼虎豹在追。 韩榆对此乐见其成,置之一笑后投入到对灭门案的调查当中。 通过调查走访,韩榆从洪家的邻居口中得知案发当天洪老板和多年好友钱老板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我在屋里听到动静还出来看了,钱老板摔 门出来,爬上马车就走了,走的时候骂得可脏......骂了什么?” 被问话的老妪掏了掏耳朵,瘪着嘴想了许久:“说什么洪小子太贪心,胃口太大......哎呀大人您就甭问我一个老婆子了,耳朵不好,哪里听得清楚。” 韩榆心里有了数,回去后就让府丞去调查这个钱老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涉及到利益问题,难保不会对多年好友痛下杀手。 正和堆积成山的公文作斗争的府丞:“......” 在韩榆的授意下,府丞查了钱老板名下的铺子,发现其中有一间是药铺。 而根据仵作的反馈,洪家十八口的根本死因是中毒,身上的刀伤是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被凶手添上去的。 只为混淆视听,伪造出死于刀伤的假象。 可惜韩榆曾经日日与鲜血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血迹的不对劲。 官兵去钱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这下直接坐实了罪名。 韩榆派人询问守城士卒,确定无可疑之人出城,便张贴通缉告示,全城通缉钱老板。 半月后,有人在乞丐窝里发现了钱老板。 钱老板哪有畏罪潜逃之前的光鲜亮丽,浑身又脏又臭不说,还被同行打断了腿。 审讯室里,几位府衙重要官员齐聚一堂。 当然,并非他们自愿前来,而是府尹大人威逼利诱,不得不来。 “......离开后,我让人收买了洪家的厨娘,在饭食里下了老鼠药,把他 们全都毒死了。” “为了不惹人怀疑,我没从洪家大门走,而是选择翻墙进去。” “他们还剩最后一口气,全都用怨毒的眼神看我,可要不是洪发贪心,昧下我的一万两银子,我也不会这么做。” “趁洪发还没死,我先在他的身上捅了十几刀,又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老母死在跟前。” “等洪发断了气,我就把一切毒发的痕迹收拾干净,放了把火,藏好所有的金银财宝,翻墙离开了。” “大人真不愧是我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机敏过人,一眼就看出了洪家人身上的破绽。” 韩榆对钱老板的夸赞敬谢不敏,让狱卒把人送回牢房,带着被审讯室里的血气熏得头昏眼花,脚下打飘的下属离开监牢。 府丞咽了口唾沫:“大人如何确定凶手就是钱凡的?” 仅凭一间药铺? 这并不能证明洪家十八口的死和钱凡有关。 府丞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问了韩榆。 韩榆轻描淡写道:“本官让人拓下了墙头上的脚印。” 府丞不明所以:“脚印?” “事后本官又让人把脚印和钱凡的鞋子作比照。”韩榆偏头,对目瞪口呆的府丞低低笑了声,“一对比,结果自然就出来了。” 府丞打了个磕巴:“比、比照?” “没错,正是比照。”韩榆微笑,“这是本官和管大人之间的秘密,希望管大人能守好我们的秘密,别让其他人知道喽~” 说罢,府尹大人脚步 轻快地走远了。 看着青年人颀长的背影,府丞张了张嘴,打了个哆嗦。 丧心病狂! 泯灭人性! 老奸巨猾! 可无论府丞如何在心里叱骂,韩榆确确实实破了这桩轰动整个越京的灭门案。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韩榆的这把火迟来了两个月,总算轰轰烈烈地烧开了。 府衙里曾经有意无意跟府尹大人对着干的官员们都被这把火烧得上蹿下跳,到最后连渣都不剩。 他们终于明白府丞大人为何见了府尹大人就远远躲开,原来是他早就看穿了后者并非善茬。 一时间,府丞收到诸多谴责的眼神。 府丞:疲惫微笑.jpg 从此,府衙上下全都成了韩榆的应声虫。 府尹大人指哪打哪,让他们往东就不敢往西,让他们追狗就不敢撵鸡。 韩榆有了绝对的话语权,整个府衙也以极快的效率运作起来。 “那群人个个都是硬茬子,你这样钝刀子割肉,反而效果显著。”韩松得知韩榆驯服下属的过程,如是评价道。 韩榆不置可否,稍稍整理衣冠,迎着晨曦参加早朝。 永庆帝还没来,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陈侍郎捋着胡须,暗自奇怪道:“近日朝中风平浪静,无甚大事发生,也不知陛下为何日日生怒。” 一言不合就训斥臣子,甚至接连罢了三位大人的官职。 摸不准永庆帝的态度,大家只能绷紧了一身皮,不敢走错一步,说一个错字。 韩榆 和韩松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暗中抓捕策划缠足舆论的人,却多次无功而返,挫败与焦躁交织,以致于暴躁易怒。 “谨言慎行便是,想来陛下也不会无辜迁怒。”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3节 陈侍郎深以为然,又对韩松说:“上次多谢韩大人提醒。” 韩松淡声道:“能帮到陈大人就好。” 韩榆看他俩打哑谜,沉吟片刻就明白了,唇畔笑意加深。 不多时,永庆帝出现。 百官行跪拜礼,三呼万岁。 永庆帝叫起。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韩榆垂手肃立,开始新一天的府尹日常。 - 韩榆连任三年徽州府知府,处理起各项事务不过信手拈来。 如今回到越京,官场得意,无论管理治安还是打击罪犯,越发的得心应手。 自从驸马爷寿宴上出了大丑,平昌侯一直闭门谢客,持续到春去秋来,四年一度的皇家秋猎即将开始,才出现在人前。 虽说平昌侯无官职在身,又多次成为百姓口中的笑料谈资,可他到底有爵位在身,还有两个出息的儿子。 大家背后看笑话,明面上不敢显露分毫,话里话外都是恭维。 韩榆在蔡文的寿宴上看到平昌侯,见他周围热闹得紧,扯唇一哂,自顾自地喝酒。 韩松被齐冲拉去挡酒了,席乐安酒喝多了,拉沈华灿解决生理问题,只韩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眸便对上平昌侯阴恻恻的眼神。 韩榆不慌不 忙,斟满一杯酒,遥遥相敬。 回应他的是平昌侯失手打翻的酒杯。 韩榆轻嗤一声,将讥诮掩在睫毛的阴翳下。 皇家秋猎在后日,韩大人掐指一算,觉得是时候搞个大的了。 另一边,正黑沉着脸更换衣裳的平昌侯忽觉后背一寒。 环顾四周,并无任何疑似威胁的东西。 想到多次挑衅,害他颜面全无的韩榆,平昌侯狠狠丢开本该系在腰间的玉佩,用力碾在脚下。 “韩、榆!” ...... 八月初六,长达七天的皇家秋猎如约而至。 前一天,永庆帝携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及满朝文武抵达皇家围场。 韩榆的住处和韩松并两位好友相邻,经过一天的跋涉,走走停停,并未过多交谈,用完宫人送来的饭食便洗洗睡了。 翌日辰时,众人在围场汇合。 永庆帝射出第一弓,高声宣布:“秋猎开始!” 鼓声齐鸣。 “都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好让朕领略到大越男儿的英姿!” “是,父皇/陛下!” 四位王爷并一位郡王带着各自的伴读、侍卫策马而去,很快没入林间。 年轻公子们紧随其后,高高扬起马鞭,迫不及待地想要猎捕自己心仪的猎物。 韩榆看向左右:“不如比一比,看谁打的猎物多?” 席乐安欣然同意,一甩马鞭冲了出去。 韩榆不甘示弱,策马追去:“好你个席乐安,你耍诈!” 回应他的是席乐安嚣张的笑声。 沈华灿和韩松无奈对视,一 紧缰绳,飞快跟上去。 很快,韩榆猎到一只野鹿,两只野兔。 另三人数量不一,但都不少于两只。 眼看猎物越发稀少,韩榆提议:“不如散开猎捕,半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席乐安和沈华灿稍作思索,很快同意了,分别往东西两边去。 韩松握紧缰绳,眸中酝酿着深沉的情绪,不厌其烦地叮嘱道:“注意安全,莫要走太远。” 韩榆自是无有不应。 韩松深深看他一眼:“早点回来。” 说罢调转马头,往南边去了。 韩榆目送他远去,漫不经心地调整着藏在腕间的铁鸳鸯,抬手抽出一支箭。 拉弓搭箭,瞄准远处的树上。 下一瞬,长指松开,箭矢飞射出去。 金属相击,箭矢撞上另一支箭,后者被迫偏离原本的轨迹,扎进韩榆身.下黑马的前蹄边。 黑马受惊,原地踢踏着,不断打着响鼻。 韩榆安抚地揉了把马脖子,再次拉弓搭箭。 这次并非金属相撞的脆响,而是穿透骨骼肌理的无声无息。 箭头扎进树干,硬生生把藏在暗处的人钉在了树上。 韩榆握弓的手垂下,策马上前。 微微仰头,入目是韩二持刀割断蒙面男子喉管的一幕。 “呃......” 蒙面男子连呼声都没能发出,便断了最后一口气。 星星点点的血液溅到面颊上,腥热黏稠。 韩榆不疾不徐地抽出一张帕子,拭去温热的液体,留下几道红痕。 “开始吧。” 禁军打扮的韩二拱 手:“是。” 话音刚落,便不见了踪影。 与之一同消失的,是蒙面男子的尸体。 韩榆随手丢了帕子,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随机挑选一只猎物。 拉弓搭箭,射中后腿。 韩榆拎起毛色雪白的兔子,自言自语:“可以给锦锦养着玩。” 一边说,一边往围场深处走去。 半个时辰后,四人满载而归,在分开的地方汇合。 “哇,榆哥儿你猎了好多!”席乐安惊呼,“看来第一是你了。” 韩榆面带微笑:“你也不少。” 韩松侧目,眸光闪烁:“走吧,回去。” 三人应声,一路往北去。 ...... 另一边,平昌侯带着两个护卫,策马走在林间。 护卫负责搜罗猎物,平昌侯只需做个甩手掌柜即可。 几年前掉进护城河,躺了一年有余,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如今骑马可以,却不可太过激烈。 想到害他沦落到今天地步的始作俑者,平昌侯眼里闪过暗芒。 且等着吧,待安郡王即位,平昌侯府的地位彻底稳固,就是韩榆的死期。 “阮三十六,你去......” 话未说完,平昌侯只觉后颈一疼,便没了意识。 再睁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三米深的陷阱里。 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嗓音:“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平昌侯抬头,他恨极了的小崽子——韩榆正悠哉悠哉地蹲在陷阱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韩榆!” 韩榆一手托腮:“这就是当 年让你破相的陷阱呢,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非常亲切?” 平昌侯喉咙一哽,额角暴起青筋。 “何必呢,每次都玩不过我,偏要自找羞辱。”韩榆啧声,“真当我是什么软柿子,你想捏就捏的?” 平昌侯小心避开锋利的竹刺,低吼道:“我是你爹,你这么对我,就不怕遭报应吗?” 韩榆哈哈笑了:“是你先为老不尊,虎毒不食子,你连个畜生都不如。” “阮鸿畴,你自己数数,这十六年来,你对我、对我的家人下过多少次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4节 “若非我命大,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你有如今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哪来的脸跟我谈什么父子情份?” 听着韩榆满是嘲讽的言论,平昌侯一开始怒不可遏,恨不得爬上去生吞了他。 可听到后面,平昌侯突然笑了起来:“你的家人?我看应该是阮景修和阮静云的家人吧?” “十六年,你明知自己不是韩家血脉,偏偏装作毫不知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韩家人的关怀爱护。” 韩榆微微眯起眼睛。 “我是畜生,你韩榆也不遑多让。” “偷了阮景修和阮静云的父母亲人,自私又卑劣!” “你说要是韩家人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对你真心相待吗?” “小小年纪就能借刀杀人,不是怪物是什么?” 韩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底凛冽的森冷。 “说完了?” 平昌侯有恃无恐道: “说完又如何?没说完又如何?今日你让人把我带到这里,可是忘了阮家的死士?” “死士?”韩榆笑声意味不明,“你是说阮三十六和阮三十七?” 平昌侯脑中闪过一道白光,不可思议的猜测袭上心头:“他们......” 韩榆打了个响指:“恭喜你,猜对了。” 平昌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怎么也没想到,韩榆竟然在阮家的死士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是他大意了! 韩榆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匕首,在指尖翻转,犹如翻飞的蝶。 “我之前就警告过阮景璋,我们之间的争斗,不要把阮景修和阮静云牵扯进来。” “上回他利用阮景修抹黑我的名声,我扎穿了他的左手,这回你利用阮静云......” 韩榆刻意顿了顿,视线在他身上游移,像在考虑从哪里下刀。 平昌侯瞳孔骤缩,深知自己逃不出陷阱,语气冷硬道:“过往一切暂且不提,你敢在皇家围场对我动手,可曾考虑过刺杀当朝超品侯爵的后果?” 却见韩榆毫不在意地一笑,手起刀落。 “啊!” 平昌侯只觉脸上一阵刺痛,禁不住哀叫出声。 囫囵一摸,满手的血。 韩榆登高俯瞰,无比愉悦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黑黢黢的眸子里跳跃着恶意的暗芒。 “左右对称,当真是漂亮极了。” ...... 韩榆和韩八互换回来,走到韩松身旁站定。 韩松侧目,口吻平淡:“回来了?” 韩榆手掌贴在衣袍上,蹭去手心的濡湿:“嗯,回来了。” 参与围猎的人相继回来,各自的面前堆积着数量不一的猎物。 自有专人一一统计,再按照数量排名。 一刻钟后,本次围猎的前三名新鲜出炉。 “第一名,靖王。” “第二名,宸王。” “第三名,安郡王。” 明知这名次有水分,大家还是非常配合地拍手叫好。 安郡王看着喝彩不断的官员们,被两个弟弟赢过的不甘愤怒淡去几分。 而就在这时,阮景璋上前:“启禀陛下,微臣的父亲还没回来。” 说到平昌侯,就让人想起多年前他在围场失踪,跌入陷阱导致破相,不得不辞官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用眼神彼此交流。 永庆帝脸上的喜色淡去几分,派出禁军去找。 连着找了一天一夜,禁军才把人带回来。 好消息,人还活着。 坏消息,又掉进陷阱里了,不仅断了胳膊,另一边脸也破了相。 得知平昌侯现况的众人:“......” 别人是吃一堑长一智,再看平昌侯,他是吃一堑吃一堑,唯独不长脑子。 活了一把年纪,竟然还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人群中,韩榆迎上韩松的注目:“怎么了二哥?” 韩松摇头不语。 韩榆笑笑,同他耳语:“二哥,等围猎结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韩松看着远处忙进忙出的太医,低声应好。 平昌侯伤势过重,迟迟昏迷不醒。 太医征得平昌侯 世子的同意,给平昌侯脸上的伤口用上了缝针之术。 之后一连五天,平昌侯都在房间里养伤。 第六天,也是秋猎的最后一天。 按照以往惯例,永庆帝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庆祝皇家秋猎圆满完成。 ——如果不提平昌侯那个败兴玩意儿的话。 席上,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合着雅致的乐曲,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美景。 就在宴席接近尾声时,平昌侯出列,在正中的位置跪下。 他脸上手指长的伤疤很是狰狞,活像是一只蜈蚣趴在皮肤上,让人不忍直视。 永庆帝看了眼就移开视线,耐着性子问:“平昌侯有什么话要说?” 平昌侯声如洪钟:“微臣状告韩榆谋害生父!” 众人:啊? 宴席上猛地一静,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被平昌侯指控的韩榆。 只见韩榆先是一脸茫然,紧接着转眸看向平昌侯,不知想到什么,茫然转为震惊。 他怔怔看着平昌侯,喃喃道:“原来是你啊。” 在座诸位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八卦的警报疯狂鸣叫。 韩榆惨然一笑,震惊褪去,被伤心欲绝取代。 他缓缓站起身,神情恍惚以致于差点被桌腿绊倒,还是韩松及时扶了一把,才免去当场摔倒的尴尬局面。 众人屏住呼吸,他们想知道,韩榆究竟因为什么而绝望。 很快,答案揭晓。 只见韩榆踉跄着上前,与平昌侯并排跪下,向着上首的永庆帝重重磕了个头。 永庆帝面无表情 地看着跪地的两人:“韩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平昌侯对韩榆怒目相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韩榆统统无视了,以头抢地,看不清他的表情。 宽敞空旷的大殿内,响起韩榆轻颤着,带着哭腔的声线。 “微臣......微臣要状告平昌侯谋害亲子。” 众人:啊??? 第111章 大殿内一片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数百双眼不断在韩榆和平昌侯两人之间游移,透着惊疑不定。 韩榆谋害生父? 平昌侯谋害亲子?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 无数的疑问在众人脑海中不断刷屏,震惊之余,一个个张大了嘴。 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韩松捏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呼吸都放轻放缓了。 他想到之前韩榆说,秋猎结束要告诉他一件事。 大抵便是这件事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5节 有些意外,却又有迹可循。 席乐安转动他聪明的脑瓜,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吓得手里的橘子都掉了:“什......唔!” 沈华灿捂住他的嘴,低喝道:“闭嘴。” 席乐安疯狂眨眼暗示,沈华灿这才松开他。 “真是我想的那样?”席乐安死死抓着好友的胳膊,气弱声嘶地问。 沈华灿低低嗯了一声。 席乐安仿佛被榔头猛地敲击头部,张口结舌,只愣愣看着跪在中央的韩榆,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阮景璋饮完杯中酒,眼中晦暗不明。 难怪这几日平昌侯什么动作都没有,原来是憋着坏呢。 是他一时失策,放松了警惕,才让平昌侯告到御前。 现如今的局面,不知要给他惹来多少麻烦。 阮景璋飞快想着对策,后续该如何处理这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的旁边,阮景修满面惊愕失色,酒水洇湿衣袖而 不自觉。 阮景修的心底隐隐生出一个猜测,只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浑身冰寒彻骨,齿关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用力掐着手心,竭力遏制着不安和惶恐,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阮景璋的手腕:“大哥,爹和韩榆他们是什么意思?” 阮景璋一改往日的温和宽宥,不咸不淡道:“你猜出来了,何必问我。” 悬在空中的心脏直线落地,摔得稀巴烂。 阮景修眼前发黑,只恨自己无法当场晕死过去。 “微臣要状告平昌侯谋害亲子。” 韩榆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宛若魔音,强烈无形的攻击让阮景修脸色惨白如纸。 他不是平常侯府二公子。 他占了本该属于韩榆的身份。 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直冲颅顶,又在顷刻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阮景修手脚僵冷,想到过往曾经,他一度敌视过韩榆,让阮十七驱使马车撞韩榆,甚至让人在越京传韩榆的不实谣言......浓烈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 反观韩榆,只让人罚了阮十七,后来更是严词警醒他,让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观念。 恍惚间,阮景修想起那年会试后,厌胜一案彻底了结,他和韩榆在酒楼偶遇,后者冷漠的眼神。 看着韩榆伏低的脊梁,阮景修嘴唇上所剩不多的血色彻底褪去。 ...... 永庆帝沉默良久,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韩爱卿和平昌侯此言何意?” 不待韩榆回 话,平昌侯便迫不及待道:“回陛下,微臣要状告韩榆谋害当朝超品侯爵,不顾血脉亲缘,谋害生父!” 平昌侯这番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 韩榆并非韩家人,而是平昌侯府的公子。 韩榆谋害平昌侯,乃是子弑父行为,实属不忠不孝。 平昌侯丢下这么个重型炸弹,炸得席间一片骚动,众人窃窃私语。 “韩榆竟然是平昌侯的儿子?那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岂不是跟阮氏为敌了?” “对世家下手,若他真是阮家子,怕是里外不是人了。” “比起韩榆究竟是不是阮家的血脉,日后如何自处,我更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平昌侯告御状?” “自从平昌侯昏睡一年醒来,行事愈发没有章法,指不定是受不了自己再次破相,随意乱咬人呢。” “噤声,先看他二人怎么说。” 议论声逐渐消散,众人的全部注意都在韩榆和平昌侯身上,期待着平昌侯的下文,以及韩榆的反应。 只见韩榆口吻疑惑,又夹杂着丝丝微不可查的哽咽,像是伤心到了极点:“韩某不知何时谋害了侯爷?又具体在何处?” 说着,又向永庆帝行了一礼:“陛下明鉴,微臣实在冤枉,还请您给......平昌侯一个陈情的机会。” 左右两旁的人只能看到韩榆的侧颜和背影,唯独永庆帝和他身侧的戴皇后及几位嫔妃,将韩大人微红的眼眶看得一清二楚。 细细算来,永庆 帝已有三四年未见韩榆。 即便韩榆的功绩时常出现在他的御案上,可永庆帝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永庆十六年,那个一脸拘谨地坐在御书房的凳子上,信誓旦旦说着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俊俏少年郎。 不缺城府手段,却怀着一腔热忱,不畏艰险迎难而上,忠君爱主。 韩榆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把利刃。 可这把利刃在今日,在万众瞩目下露出脆弱的一面。 或生或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永庆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问平昌侯:“阮爱卿何出此言?” 平昌侯表情阴鸷,指着脸上蜈蚣一样的长疤,义愤填膺道:“这条疤,就是拜韩榆所赐!” 人群一片哗然。 “这不是平昌侯自己不吃教训掉进陷阱里,重蹈覆辙摔出来的?” “韩榆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因为某些原因谋害平昌侯也不是没可能。” 蜈蚣长疤随着平昌侯面部肌肉的扭曲像是活了一样,狰狞可怖。 平昌侯指向韩榆:“就是他,趁我不备用药迷晕了我,将我困在陷阱里,用匕首划破了我的脸。” “诸位可还记得,当年皇家秋猎,我掉进陷阱里,因面有瑕疵不得不辞官?” 席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这几日他们常拿平昌侯二度落入陷阱的事情说笑,自然记得。 “当年我的遭遇也是韩榆一手设计,只为让我无法继续在朝为官。” “这两道疤,全是因为韩榆!” 平昌侯 唾沫横飞地说着,歇斯底里的模样吓坏了一众人。 戴皇后轻呼出声,把手附上永庆帝的手背:“陛下,这平昌侯怕不是疯了魔?臣妾怎么瞧着,他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比起韩榆,戴皇后更厌恶平昌侯。 韩榆是靖王可以拉拢的对象,反观平昌侯,他与安郡王、梅家沆瀣一气,再配合梅贵妃那贱人,不知给靖王一系制造多少麻烦。 戴皇后不动声色地给平昌侯上眼药,一旁梅贵妃险些折断了指甲。 “陛下......” 话未说完,梅贵妃冷不丁对上永庆帝暗沉的眼,后背冷汗涔涔,喉咙里堵了团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永庆帝眼神警告了戴皇后和梅贵妃,勒令她二人不得插手,又看向韩榆:“韩爱卿有什么话要说?” 韩榆吐出一口浊气,沉默片刻才道:“微臣没记错的话,平昌侯是在八月初六傍晚,酉时左右被人发现没有回来的。” 靖王瞄了眼脸色铁青的安郡王,扬声道:“韩大人没记错,当时秋猎第一场刚结束,父皇还给了本王和三皇兄五皇兄夺得前三的赏赐。” 韩榆虽跪着,脊梁却笔直如松,好像什么都压不垮他,又好像在强撑着。 此时的韩榆已不复起初的情绪外泄,语气沉静,有理有条地说道:“秋猎在八月初六的辰时正式开始,微臣和兄长及好友比试谁打的猎物多,未时左右便回来了。” “未时之后,微臣 一直在室外与人谈天,这点诸位大人可为微臣证明。在这期间,至少有三十多位大人从微臣面前经过,微臣都和他们有过简单的交谈。” 韩榆说着,眼光投向席间。 似期待,似恳求。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或多个人在这时站出来,为他证明清白,助他洗清冤屈。 目光所过之处,不断有人闪躲开来,显然打算置身事外,任由韩榆被污蔑,被冠上疑似弑父的恶名。 韩榆的眸光逐渐黯淡,祈盼被绝望取代。 席乐安见状,很是于心不忍,想站出来为韩榆作证,却被沈华灿拦住了。 “你拽我作甚?”席乐安气吼吼地怒瞪沈华灿,“没见榆哥儿快要哭了吗?!” “你这是关心则乱。”比起好友,沈华灿更冷静,也能客观分析当前情势,“榆哥儿另有打算,你别捣乱。” 席乐安神情一滞,险些咬了舌头:“你、你说什么?” 沈华灿耸了耸肩。 再看韩松,他虽视线不离韩榆,那种急切却是浮于表面的。 和韩松不熟悉的人看不出来,可席乐安四岁就通过小伙伴认识了韩二哥,常年活在他的压制之下,如何不清楚韩二哥的本质? “那......那就算了?”席乐安不确定地问。 沈华灿点头:“静观其变。” 交谈中止,另一边,在韩榆殷切的注视下,终于有人站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确实多次见到韩大人,他和几位大人一直坐在河边的柳树下 。” “启禀陛下,微臣狩猎时和韩大人几乎同路,曾不止一次夸赞过韩大人的箭术。” “启禀陛下......” 字里行间,尽是韩榆的不在场证明。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6节 平昌侯怒而挥袖,高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榆抿唇不语,缓缓低下头。 较之步步紧逼的平昌侯,韩府尹像极了被欺辱污蔑的小可怜。 “这么多人都能证明韩榆除了狩猎什么都没做过,平昌侯还嘴硬什么?” “诶你们说会不会是......的报复?” 他们可没忘记,正月里安郡王因为韩榆被禁足。 新仇旧恨加一起,给韩榆按上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是没可能。 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安郡王:“???” 这时有人大胆发言:“但也没必要说韩榆是阮家的血脉,光是一项谋害超品侯爵的罪名,就够韩榆受的了。” “反正我是不明白,再看看吧。” 永庆帝无视平昌侯的叫嚣,淡声道:“十多位爱卿都能为韩爱卿作证,平昌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就是韩榆!”平昌侯语气笃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话锋一转,“上次方驸马的寿宴上的闹剧,微臣对外宣称是酒后失态,实则也是韩榆的陷害。” 永庆帝眉毛微动,看向全公公。 全公公点头,小声道:“正是前阵子越京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一度盖过坊间百姓对缠足的争议,永庆帝还骂过平昌侯精虫上脑。 平昌侯鼻翼翕动 ,语速极快地说着:“当年微臣的二子刚出生不久,被家中恶仆偷换,在微臣不知情的情况下流落在外。” “韩榆不知从何处知晓,以为是微臣抛弃了他,就锲而不舍地针对微臣,想让微臣名声扫地,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韩榆失望摇头,口齿清晰地说道:“微臣的爹娘曾经连县城都没去过,微臣更是在十六岁之前从未来过越京,如何与侯府扯上关系,又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世?” “至于侯爷说微臣在驸马爷的寿宴上陷害他,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微臣家境贫寒,十多年寒窗苦读才得以入朝为官,如何能手眼通天,在长公主和驸马爷的眼皮子底下行陷害侯爷之事?” 平昌侯冷笑连连,愈发觉得韩榆是他的克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回应他的不是韩榆的自我辩驳,而是满不耐烦的啧声,在殿内清晰回荡。 众人立马支棱起耳朵,想看看是哪位勇士,敢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发出疑似嘲讽的声音。 循声望去,待看清声源处坐着的人,相继露出了然的神色。 海棠红衣裙的女子手肘支着扶手,张扬热烈,眼眸却是冷的。 原来是长平公主啊。 那没事了。 这位可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连宸王都要退一射之地,陛下哪里舍得怪罪。 果然不出所料,永庆帝闻声立刻缓和了表情:“方才朕见长平眯眼打盹儿,可是昨夜没睡 好?” 越含玉淡淡嗯了一声:“这不是父皇的寿辰快到了,熬得晚了些。” 永庆帝让全公公把他面前的糕点送去给越含玉:“无论长平送什么,朕都喜欢,都喜欢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打破殿内的凝滞氛围,也让一众皇子公主羡慕得红了眼,恨不能以身代之。 “父皇寿辰,如何能马虎?”越含玉轻描淡写说了句,沁凉的眸子又落在平昌侯身上,“所以他二人在争吵什么?” 所有人:“......” 饶是习惯了越含玉对什么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随时随地随心所欲,这会儿永庆帝也还是噎得不轻。 全公公憋笑,为长平公主三言两语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越含玉昳丽的面孔上闪过恰到好处的了然,对永庆帝说道:“父皇何必同他们多费口舌,白白浪费宴席的大好时光,既然围场内有证人,寿宴上自然也有,问一问便是。” 永庆帝沉吟片刻,正打算派人去永嘉长公主的别苑查证,席间有一人站出来。 定睛看去,竟是平昌侯府二公子,阮景修。 永庆帝眯了眯眼,难得生出几分兴味。 “陛下,方驸马寿宴当天,韩大人和微臣先后脏了衣袍,微臣在大哥的陪同下前去客房,韩大人就在微臣的隔壁。” “待微臣更衣完毕,离开时恰好看见韩大人从客房出来。” 阮景修说着,侧首看向阮景璋:“不仅微臣,大哥也可为韩 大人作证。” 迎上平昌侯不可置信的双眼,阮景修咬紧腮肉,血肉模糊都没有松开。 在韩榆和平昌侯辩驳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 当初他明明叫停了厌胜之术的计划,大哥却打着为他好,让爹娘为他骄傲的名义将计划进行到底。 今日父亲状告韩榆谋害生父,大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冷漠得令人齿寒。 阮景修越想越心惊,看韩榆孤立无援,而向来瞧不上他的父亲还在诋毁污蔑韩榆,心中滋味难言。 愧疚作祟,身体比大脑领先一步,便站出来为韩榆作证了。 后悔吗? 应当是不后悔的。 父亲看重大哥,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在他眼里只是个透明人。 韩榆不该蒙受冤屈,官途尽毁。 姑且算作......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永庆帝挑眉,问阮景璋:“阮爱卿以为如何?” “景修!” 尖利的女声刺破空气,传入每一人耳中。 平常侯夫人双手扶在桌案上,死死盯着阮景修:“景修,你怎能睁眼说瞎话?” 阮景修看向母亲,又看向妹妹。 静云和他是双生胎,意味着她也不是阮家的血脉。 他们兄妹二人,一起占了本该属于韩榆的人生。 阮景修闭了闭眼,不去看平常侯夫人,只是咬着腮肉的力气又重了两分。 “阮爱卿?” 帝王的耐心有限,见阮景璋迟迟不语,当即沉下语调。 阮景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在胸腔里:“是,微 臣也看到了。” 他小看了阮景修,更小看了韩榆。 阮景修是个软骨头,墙头草两边倒,早该防着他反水。 至于韩榆,此人身上有几分邪性。 真如平昌侯所言,活得像个怪物,除了韩家人,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弱点。 平昌侯被两个逆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又不能当场发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并不能证明什么,韩榆极有可能在更衣后下手......” “陛下,臣女可以作证。” 轻柔温婉的女声响起,似潺潺流水,又似春风拂面。 “静云!” 平常侯夫人承受不住地捂住胸口,哭得不能自已,真真像极了一个惨遭子女背叛,无比失望的母亲。 可只有阮静云知道,她的这位好母亲看她的眼睛里藏着多少怨憎。 “寿宴当日,母亲不慎将酒水打湿臣女的衣裙,臣女前去更衣,回去正好和韩大人顺路。臣女记得非常清楚,韩大人一路上没有和任何一人有过交流。” 永庆帝差点没忍住,大笑出声。 平昌侯到底有多差劲,三个子女才会接连胳膊肘往外拐? 席间众人更是窃窃私语。 “三人同时去客房更衣,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怕不是平昌侯打什么歪主意,结果自个儿遭了报应。” “啧啧,韩大人当真可怜,若非有人作证,这顶帽子一旦戴实了,怕是一辈子都摘不下去。” “话说我这心里跟猫挠似的,平昌侯的话显然不可信,那韩大 人的话又有几分真假?” 阮静云在永庆帝的授意下坐回去,借伸手搀扶平常侯夫人,声音细如蚊蝇道:“母亲,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当然是知道自己并非平昌侯府的血脉了。 阮静云早几年前就发现,她和二哥长得很像,却和爹娘大哥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姑娘家最是心细如发,一个母亲爱不爱自己的孩子,阮静云还能看不出来? 时至今日,模糊的猜测终于得到验证。 她和阮景修一样,同样对韩榆抱有歉意。 墨守成规多年,受尽冷待责骂,总要还回去的。 寿宴那天,阮静云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平常侯夫人是故意打翻酒杯,更知道是谁带她离开了那间客房。 以及韩榆和长平公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7节 阮静云眼神微闪,不过就算她心知肚明,也会死守这个秘密。 不仅因为韩榆是芸姐最疼爱的弟弟,更因为韩榆对她的庇护。 平常侯夫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声,掐着阮静云小腿的手猛一松,两眼翻白,当场厥了过去。 阮静云低眉顺目,难掩担忧地呼唤着母亲。 上首,越含玉看了眼身旁的宫女,后者走到阮静云那处,带平常侯夫人去偏殿。 永庆帝瞥了眼越含玉,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阮二小姐离去的身影,沉默而专注。 永庆帝嘴角一抽,就知道这丫头毛病又犯了。 索性别过头,眼不见为净,沉声问平昌侯:“你还有什么 话说?” 平昌侯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气昏了头,这几天想好的说辞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讷讷道:“陛下,微臣......” 不待他说完,永庆帝便冷声道:“既然无话可说,就该轮到韩爱卿了。” 平昌侯急道:“陛下,微臣......” 他想说自己跌入护城河一事,奈何永庆帝充耳不闻,对待韩榆的态度温和了不止一星半点:“韩爱卿,现在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该陈明自己的冤屈了。” 话音刚落,韩榆霎时间红了眼。 永庆帝和几位嫔妃看在眼里,心情有些微妙。 韩府尹这般,怎么有种很好欺负的样子? 坐在戴皇后身畔的越含玉低头饮酒,借酒杯掩住唇边隐秘的笑弧。 平昌侯见永庆帝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心中焦急难耐,高声道:“陛下......” 几乎同一时间,韩榆以头抢地,嗓音沉闷:“陛下容秉,微臣要状告平昌侯谋害亲子。” 这点韩榆前头早已说过,永庆帝并不做回应。 他发现,今日的宴席比以往有趣了百倍不止。 而让他有如此好心情的,正是面前泪湿眼眶的韩榆韩爱卿。 一时间,永庆帝神情更显放松。 梅贵妃看在眼里,心口一沉。 暗骂平昌侯这蠢货越老越没用,真能一招制敌也就罢了,偏还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幸亏如今的阮氏是阮景璋当家,否则她该考虑要不要让颉儿跟阮家彻底断开了 。 这种只知道拖后腿的废物,不要也罢。 就在梅贵妃对平昌侯恨铁不成钢的时候,韩榆开始了他的讲述。 “早年间,微臣的祖母齐氏被姨祖母夫妇二人发卖,在一位富商家中为婢三十余年,直到微臣八岁这年才回来。” “微臣四岁那年孤身进山,失足摔倒,命悬一线,几乎送去半条命。” “事后微臣无意间听三婶和假扮成祖母的姨祖母谈话,这才知道微臣受伤并非意外,而是有人给了三婶和姨祖母一笔银子,授意她们哄骗微臣进山。” 永庆帝嘶了一声,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有人授意她们这么做?” 韩榆颔首:“正是。” 永庆帝捋着胡须:“继续。” “此后,三婶和姨祖母多次伤害微臣,微臣虽有心防范,奈何年岁尚小,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没多久,三婶失脚跌进河里,受伤以致疯傻,姨祖母也因为祖母回来被判了刑,微臣以为往后不必再战战兢兢过活,谁知又有其他人对微臣下手。” “微臣走在路上,不是被马车撞,就是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到。” “后来一天傍晚,微臣从私塾回家,路遇一位受伤的老丈,上前帮忙却被拐到府城。” “微臣晕倒后醒来,发现那几个拍花子在谈话。他们想要将微臣卖到云远府去,还说是那位的授意。” 永庆帝皱眉:“那位?” 韩榆摇头:“微臣当时并不知情,一度绝望之时, 微臣的堂兄带着知府大人赶来,拿下所有的拍花子,救微臣于水火之中。” 永庆帝越听越熟悉,不禁问道:“韩爱卿祖籍可是太平府?” 韩榆应是。 永庆帝这才记起来,当年太平府知府曾上书京中,说他抓获了许多拍花子,还隐晦地暗示了那些拍花子可能和平昌侯有关。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永庆帝仔细回忆,半晌终于想起来。 彼时八大世家同气连枝,他不得不虚与委蛇,哪能轻易降罪。 即便被拐的孩子里有大越的公主,他最最疼爱的长平,经过深思熟虑后,永庆帝还是决定抹去平昌侯在这件事情里的痕迹,只奖赏了杨知府。 从回忆中抽身,永庆帝看看韩榆,又看向越含玉。 这么说来,这两人岂不是在多年前就遇到过? 不过看他们的举止神态,完全没有记起对方曾经和自己患难与共过。 这样最好。 大越绝不能有一个沦落到拍花子窝里的公主,而他重用的臣子,也绝不能跟公主有任何的牵扯。 “所以,韩爱卿你又是如何判断出害你的人是平昌侯?” 韩榆看了平昌侯一眼,飞快移开:“此后,微臣又多年如一日地经受各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伤害。” “微臣百思不得其解,暗中授意的人到底有多恨微臣,才会对微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随着微臣入朝为官,被外放到徽州府任职,一路上追杀不断,若非镖师舍命相护,微臣哪能 活到今天。” “微臣以为,能下这么大手笔对付微臣的,一定是有权有势之人。” “然微臣人微言轻,如何能查明真相,只能默默忍受。” 韩榆顿了顿,嗓音沙哑中带着惆怅:“直到今日,平昌侯状告微臣谋害生父,微臣才恍然大悟。” “或许微臣本就不讨喜,才会遭到一次又一次的致命伤害。”韩榆深吸一口气,眼眸湿润,“难怪总有人说微臣不像爹娘,原来是......” “微臣并不奢望认祖归宗,唯一的夙愿便是好好活着,可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侯爷也不愿让我实现。” 说到最后,韩府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清瘦的肩头微颤,显然伤心到了极点。 哀莫大于心死。 谁能接受生父想要杀了自己的真相呢? 只有彻底绝望了,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开自己的伤口,展露给所有人看。 席间众人一阵唏嘘,好些妇人竟当场掩面而泣。 “好一个平昌侯,当真铁血心肠!” “韩大人可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这样优秀的儿子若是我家的,怕是本官做梦都要笑醒。” 再看平昌侯,他满面冷汗,目光闪躲,分明一副心虚模样。 永庆帝只问道:“空口无凭,韩爱卿可有证据?” “证据......”韩榆迟疑片刻,“前阵子微臣外出查案,又有一人持剑,意欲刺伤微臣,好在微臣有官兵随行,将他拿下关在了监牢之 中。” 永庆帝看着长跪的两人,神情莫测。 一个是为他扳倒周、赵两家,大大削弱梅家势力,发现良种,让他广受百姓赞誉,功绩卓著的韩榆。 另一个是出自八大世家阮氏,与梅家臭味相投,大力支持安郡王夺嫡,甚至绕过永嘉长公主,擅自和方羽定下两家小辈婚事的平昌侯。 二者相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韩爱卿为他出生入死,往后大有用得到韩爱卿的地方,他可不能让忠臣寒了心。 于是,永庆帝当场结束宴席,动身回京。 三个时辰后,永庆帝回到越京城,立刻提审了监牢里的男子。 男子形容狼狈,但是没有受刑,理智尚存。 初次直面天颜,男子不打自招:“属下......草民阮十七,乃是平昌侯府豢养的死士,奉命刺杀韩榆。”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阮景璋看着男子那张和当年从屋顶砸下来的阮十七一模一样的脸,瞳孔骤缩。 至于平昌侯,他早被死而复生的阮十七吓傻了,口中反复说着“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我是有苦衷的”......诸如此类的言论。 紧接着,阮十七又将这些年平昌侯对韩榆的所作所为悉数道出。 “......侯爷认为嫡子丢失是很丢人的一件事,为了保全侯府的颜面,就让草民前去解决掉韩榆。” 永庆帝好奇:“韩爱卿为何能次次逃脱尔等的追杀加害?” 阮十七看了平昌侯一眼 ,心虚地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草民不忍韩榆小小年纪不知缘由地死去,就让人留有几分余地。” 平昌侯想要破口大骂,这根本就是谬论! 阮氏的死士只会听命行事,绝无心生恻隐的可能! 而他之所以留韩榆一命,全是因为他的命格与阮氏相关联,担心他一死,反而会造成某些不好的影响。 久而久之,养虎为患。 可当他张开嘴,却发现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有口难言。 平昌侯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榆做戏,和永庆帝一唱一和,钉死了他的罪名。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8节 “都说子不言父过,但前提是父慈子孝。” “平昌侯残害亲子,委实刻薄寡义,这样的人如何成为侯门表率?” 平昌侯有种不祥的预感,拼命摇头,恳求永庆帝收回成命,不要说出来。 然永庆帝心意已决,打定了主意要削夺阮氏一族的荣耀。 “即日起,平昌侯降为平昌伯,收回太.祖所赐丹书铁券。” “府尹韩榆由朕做主,自立门户,平昌伯不得行报复之事,更不得强迫韩榆认祖归宗。” 前平昌侯,现平昌伯只觉喉头腥甜,一口血喷出。 韩榆热泪盈眶,三呼万岁:“微臣谢主隆恩!” 第112章 “微臣谢主隆恩!” 永庆帝安抚喜极而泣的韩大人几句,又面朝围观众人。 “朕今日严惩平昌伯,意在以儆效尤,希望诸位爱卿往后谨言慎行,切莫做出令祖上蒙羞之事。” “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朕定将严惩不贷!” 文武百官下饺子似的扑通跪下,齐声道:“是,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言罢,永庆帝睨了眼吐血后晕倒,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平昌伯。 全公公会意,尖着嗓子道:“平昌伯夫人,您还是快些将平昌伯带回去吧。” 平昌伯夫人钟氏强撑贵夫人的仪态气度,扬了扬下巴:“景璋,去把你爹扶上马车。” 阮景璋如实照做。 永庆帝也没忘记来自阮家的死士,阮十七。 “韩爱卿,你身为府尹,此人就交给你处置。” 韩榆躬身行礼:“是,微臣绝不徇私,定会按照律法处置此人。” 永庆帝原本都跨出门槛了,闻言又转过身来,双手负后朗声大笑:“无妨,便是你徇私了,朕也宽恕你这一回!” 谁让他心情好,成功收回一份丹书铁券呢。 韩府尹年轻的面孔上流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再度行礼。 永庆帝摆摆手,阔步登上龙撵,回宫去了。 韩榆目送帝王仪仗远去,眸光微转,撞上人群中韩松沉静镇定的眼。 遥遥对望,相视无言。 正欲上前,侧方窜出一道黑影,直奔韩榆而来 ,抡起拳头,重重砸到他身上。 “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养条狗都知道看家护院,他可是你爹,你怎能这样绝情?!” “我打死你!打死你个畜生!” “早知今日,我就不该生你,生下来也该掐死你!” 钟氏歇斯底里地怒骂韩榆,一拳接一拳。 “你果然是阮氏的克星,像你这种六亲不认的怪物,怎么不早点去死?!” 钟氏越说越难听,尖利的话语充满了刻薄怨毒。 她用力砸着韩榆,任谁看了都不觉得她是韩榆的生母,而是什么宿世仇敌。 “去死!你去死!” 众人不禁皱起眉头,这样的钟氏全无伯府嫡女,一品诰命夫人的雍容华贵,反而更像个叉着腰站在巷口破口大骂,与人挠脸揪头发的泼妇。 “阮氏当真越发不像话了,钟氏这样的女人都能选做宗妇。” “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个人,阮鸿畴和钟氏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韩大人太可怜了,亲爹要杀他,亲娘还对他非打即骂,要我是他,直接把钟氏扫到一边,管她作甚?” “韩大人乃是君子,如何能对平昌伯夫人动手?” “够了!” 南阳伯实在看不下去了,冲出人群,一把抓住钟氏捶打韩榆的手,往旁边一推。 钟氏毫无防备,被推了个踉跄,后腰撞上门板上的铜环,失声哀嚎出来。 待看清对她动手的人,钟氏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大哥,你也 要拦着我?” 南阳伯面色冷沉,酝酿着复杂的情绪:“我不拦你,就让你继续当街耍疯,成为人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吗?” 钟氏回过头,诸多官员及其家眷正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而在这群人的外围,是更多看热闹的百姓。 钟氏如芒刺在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怒视着韩榆:“都怪你!” 韩榆低着头,沉默不语。 清瘦的身躯,黯然的神色,再次成为众人眼中的小可怜。 “陛下亲自发话,不得平昌伯行报复之事,平昌伯夫人莫非忘了?” “孰对孰错,我们眼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好一个蛮不讲理的钟氏!” 这些话让钟氏无地自容,不甘心地看了韩榆一眼,以袖掩面跑回马车上,扬长而去。 “嘁——” 百姓嘘声,平昌伯夫人也不过如此。 韩榆的衣袍因钟氏的推搡凌乱不堪,不疾不徐地收拾妥当,这才向南阳伯行礼:“钟大人。” 南阳伯蠕动嘴唇,半晌才艰难开口:“我.....是你舅舅。” 韩榆垂眸不语,精致到可以称之为漂亮的面孔上透着抗拒。 南阳伯苦笑,平昌伯和钟氏的所言所行终究伤了这个孩子的心。 索性不再提及彼此间的亲缘关系,言辞恳切道:“我这妹妹打小就拎不清,脑子糊涂,你别放在心上。” 说着,郑重其事地向韩榆赔了一礼:“我替她向你道歉。” 韩榆侧身避开:“伯爷无需道歉,我知她是因为 平昌伯才会如此,权当扯平了。” 怎么能扯平了呢? 受害者是韩榆,平昌伯现如今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分明是钟氏有意迁怒。 南阳伯看着眉目俊朗,眼神清正的韩榆,心中叹息。 他从来都不会低估了韩榆,也能预料到钟氏后悔的那天。 罢了。 早在钟氏执意要嫁给平昌伯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决定,绝不会插手平昌伯府的事情。 今日拦下钟氏,是想保住平昌伯府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不至于让景修和静云那两个太过为难。 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南阳伯还想说什么,却见韩榆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身后。 转头看去,来人是韩松和韩榆的两位好友。 “韩某有要事与兄长商议,这便先行一步。” 伯爷和兄长,高低立现。 南阳伯后退半步,脸上挂起和善的微笑:“正事要紧,去吧。” 韩榆拱了拱手,越过他走向韩松。 走近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继续叫他二哥? 怕是没这个资格了。 改称他为韩大人?韩松?亦或是表字长风? 都不习惯,更显得生疏。 韩榆绞尽脑汁,心里跟猫挠似的,以致于四目相对,喉咙里仿佛堵了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 面面相觑,尴尬和沉寂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席乐安想说话,被沈华灿捂住嘴。 席乐安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沈华灿笑而不语,维持着捂嘴的动作,把粗神经的小伙伴拖走了。 韩松以拳抵唇,轻 咳一声后把手搭在了韩榆肩膀上:“走吧,回去。离家数日,二叔二婶也该担心了。” 韩榆眼睫微颤,应了声好。 从决定设局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这一天。 如今身份大白,也该各回各位。 韩榆掩下喉间的晦涩,抬步跟上去。 沈华灿和席乐安见状,与面前几位打听韩榆的好事者辞行,飞快跟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09节 四人在韩宅门前停下。 韩榆和韩松翻身下马,自有小厮上前,将马牵去马厩。 进门前,席乐安忽然叫住韩榆。 韩榆回头:“怎么了?” 席乐安心头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言语化为行动,上前给了韩榆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用力拍了拍韩榆的后背,低声细语:“榆哥儿,还有我呢。” 沈华灿较为内敛,他能感觉到四周打量的目光,但还是有样学样,抱了韩榆一下。 拍拍肩头,又很快松开。 沈华灿站定,挥了挥手:“去吧,别忘了明日的早朝。” 韩榆勾唇,声音很轻:“好。” 席乐安和沈华灿各回各家,韩榆两人也沉默着进了门。 韩家人早已听闻此事,这厢韩榆一进花厅,韩宏晔就大步流星地迎上来,向韩榆展开双臂。 ——在韩榆多年如一日的潜移默化下,所有人一致认为拥抱是安抚情绪最好的方式。 然而不等韩宏晔搂住韩榆,后者已先他一步,屈膝跪下。 并非在御前的虚与委蛇,惺惺作态,而是心甘情愿。 韩宏晔被韩榆的举 动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两步,瞪大了眼睛:“榆哥儿你这是作甚?” 韩榆挡下韩宏晔拉拔的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向韩宏晔,也是向萧水容。 “我很抱歉,因为一己之私让您二位和亲生子女分离多年。” “韩家的养育之恩我会终身铭记,韩榆不奢望原谅,只愿在座各位身体康健......” 话未说完,僵坐在椅子上的萧水容腾地站起来,冲到韩榆面前,一把搂住他,失声痛哭。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错的是那个平昌侯......不对,现在应该是平昌伯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萧水容啜泣着落泪,带着薄茧的手掌轻抚着韩榆的面颊,慈爱又心疼:“这些年苦了你了,怎么都该跟我和你爹说,咱家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会相反设法保护你的。” 韩榆鼻子有些酸,眼眶也跟着发胀。 萧水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韩榆全程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 直到齐大妮发话:“先让榆哥儿起来。” 萧水容这才松开韩榆,在后者的搀扶下坐回去。 韩榆掌心贴心腿侧,直截了当地道:“我在城东有一处房产,打算今天搬过去。” 韩兰芸拧眉:“搬出去作甚?就算......你在我眼里也跟亲弟弟一样。” 韩家其他人也跟着劝说,试图让韩榆留下。 韩榆态度坚决:“平昌伯不会再留他们住在伯府,我也不适合继续留在韩家。” 劝说声霎时停下。 韩榆缓声道:“阮家对他们并不好,除了利用就是冷待,他们需要安全感。” 韩宏晔抓耳挠腮:“这道理我都明白,可家里足够大,多个人而已......” 韩榆打断他:“我意已决,眼下更重要的是他们。” 而后又郑重保证:“只要我有时间,一定会常来看你们的。” 韩宏晔和萧水容陷入沉默。 谁不疼爱自个儿的亲生孩子,可韩榆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如何能割舍得去? 韩松揉了把锦锦的脑袋,安抚好她的焦躁不安:“二叔二婶,就让榆哥儿搬出去吧。” 花厅所有人齐齐看向韩松。 韩松不慌不忙:“正常往来可以,但若是继续住在韩家,难免会被有些人加以利用,成为攻讦榆哥儿的理由。” 韩宏晔一听这话,不再坚持挽留韩榆,只闷声道:“那你记得多回来看看我跟你娘。” 韩榆笑着应好。 这时,齐大妮问道:“榆哥儿,你可晓得那位平昌伯府的孩子怎么跟韩家的孩子互换了?” 韩榆摇头表示不知道。 继查到跛足道士后,这件事就再没了进展。 神秘人仿佛凭空消失,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知情人清理得太干净,韩榆到现在也没查明白,平昌侯为何会选中千里之外的韩家。 花厅内一阵沉默。 韩榆率先起身:“我回去收拾东西。” 这次,没有人再阻拦他。 ...... 实际上,韩 榆的行李早在秋猎之前就收拾好了。 韩榆从未想过一直占着韩家人的身份,但没想到阮鸿畴会利用阮静云。 盛怒之下,决定将计划提前。 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只是韩榆的障眼法,狩猎和坐在河边柳树下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韩八。 而韩榆把阮鸿畴丢进陷阱里,并非单纯泄愤,而是为了激怒他。 果然,阮鸿畴没让韩榆失望,在秋猎的最后一天告到御前。 后续的发展,一切都在韩榆的掌控之中。 唯一的例外,大抵便是阮静云了。 在韩榆的印象中,阮静云是个温柔娴静,甚至有些懦弱的姑娘。 不过从今天起,韩榆可能要撕下她身上的固有标签,换成其他的一些。 “喵呜~” 猫叫唤回飘远的思绪,韩榆蹲身抱起大猫:“壮壮,从今往后,咱们可能要换地方住了。” 壮壮很是通晓人性,粉色肉垫拍了拍韩榆的脸。 韩榆吐出一口浊气,把脸埋进壮壮的猫肚皮里。 “喵!” 事实证明,吸猫可解千愁。 韩榆再抬脸,情绪已经恢复得看不出丝毫异样。 “黑妞你带走吧。” 韩榆偏过头,韩松正倚在门框上,面色平静。 韩榆有些意动,壮壮正好缺个玩伴,而灰妞已经有儿子了。 沉吟片刻,韩榆答应下来:“那就多谢二哥了。” 韩松嘴角扬起些微的弧度,宛若冰川融化:“我很高兴,你能继续叫我二哥。” 此刻,他心中的愉悦完全不亚于那天傍晚 ,韩榆说他们仍然以兄弟相称。 韩榆摸了摸鼻子,抿唇轻笑。 韩松把狗绳交到韩榆手上,抬手抱了他一下。 早在席乐安和沈华灿拥抱韩榆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顾及韩榆的心情,还是克制住了。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 带着一猫一狗和行李离开韩宅,韩二驾车驶往城东。 同一时间,平昌伯府。 钟氏眼睁睁看着禁军摘下“平昌侯府”的匾额,换成“平昌伯府”,收回府中一切超过伯爵规制的物品,并封上好几个院子。 ——早在阮家从国公府降为侯府,就已经封了一批院子,如今是二度封院。 最后,禁军副统领不忘向钟氏索要丹书铁券。 君命难违,钟氏纵使有千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照做。 禁军浩浩荡荡地离开,阮氏宗族的几位族老又气势汹汹地来了。 好容易脱身,钟氏只觉身心疲惫,想要放声痛哭。 想到阮景修和阮静云在宴席上的所作所为,钟氏立刻叫来管家,把两人逐出家门。 “两个吃里扒外的贱皮子,果然不是阮家的种,养二十年都养不熟。”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钟氏嫌恶地看着兄妹二人,“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阮景修和阮静云就这么被赶出平昌伯府,两手空空,连一件换洗衣物都没有。 阮景修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忽视隐晦投注到他们身上的眼光:“暂时先 不去韩家,我在城南有个院子,咱们去那边住几日吧。” 阮静云点头应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0节 他们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韩榆,面对韩家人。 两人往南走,途径一条长巷,被马车拦在了巷口。 阮景修面露警惕,以为是以前和他有过节的人前来找茬。 然而车帘掀起,看到的却是韩榆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 韩榆面无表情:“上来。” 阮景修下意识后退。 韩榆看向阮静云:“去韩家。” 阮景修想拒绝,却被妹妹抢先一步:“多谢韩大人。” 然后,被阮静云不由分说地拉上马车。 阮景修:“......” 算了,早晚要面对的。 马车里,韩榆和兄妹俩相对而坐,尴尬无声蔓延着。 阮静云最先开口:“对不起。” 韩榆眉梢微挑,轻易明白了她的意思:“没什么好道歉的,阮家不是什么好地方,韩家比阮家好了千百倍。” 其实阮鸿畴说的没错,他本就是个自私卑劣的人。 他贪心,贪恋韩家人的一切关怀爱护。 韩榆收敛思绪:“真要说起来,你们才是受了无妄之灾。” 阮景修掐了下手指,看向韩榆又迅速低头,声音细如蚊蝇:“对不起。” 为过往的一切针对,以及种种误解。 韩榆一笑置之,只说道:“韩家人很好,他们是你们的血脉亲人,无需担心什么。” 其他的,韩榆没有再说。 等回了韩家,他们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之后一路无言。 韩榆把两人 送到韩宅门口,吩咐韩二回城东,那里有他在越京的众多房产之一。 把书籍按习惯放到书架上,韩二进来禀报:“主子,韩八回来了。” 韩榆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不多时,韩八大步走进来:“主子,属下回来了。” 韩榆取出一个荷包,丢给韩八:“辛苦了,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韩八笑眯眯地接过:“谢谢主子。” 然后脚底抹油,一溜烟没了踪影。 韩榆走到香炉前,用力嗅了几下:“尸臭味儿还挺重。” 没错,阮十七正是韩八假扮。 扮作阮十七的韩八重回监牢,就服下可伪造出死亡假象的药丸,撞墙而亡。 犯人的尸体没什么用处,当天就被丢到了乱葬岗上。 为了不惹人怀疑,韩八在乱葬岗上躺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下山才回来,身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些味道。 韩榆揉了揉鼻尖,又去挑灯芯。 书房里很安静,院子里也是。 这让韩榆有点不习惯。 韩榆走到门口,仰头望着星空,半晌才回去,继续整理书架。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罢了。 - 翌日早朝,韩榆不出意外地收到诸多异样的眼神。 韩榆一一无视,泰然自若地上完早朝,再去府衙点卯。 大家见身世的揭晓似乎对韩榆并未造成什么影响,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关注。 这天傍晚,韩榆照常下值。 临上马车前,挂着靖王府牌子的马车由远 及近。 途径韩榆时,靖王撩起车帘,笑得和善:“韩大人这是打算回去了?” “见过王爷。”韩榆躬身行礼,“下官正是打算回家去。” 靖王笑道:“本王的表兄在迎客楼设宴,韩大人可要一同前往?” 韩榆眸光微闪,垂首道:“下官不胜酒力,便不去了,还请王爷恕罪。” 靖王笑容淡去几分,语调亦然:“无妨,本王只是有些可惜,没机会把韩大人介绍给本王的表兄。” 韩榆不卑不亢道:“王爷言重了。” 靖王嘴角的弧度彻底拉平:“韩大人快些回去吧,本王先行一步。” 韩榆从善如流道:“恭送王爷。” 而后登上马车,从容离去。 另一边,靖王越想越憋屈。 他两次抛去橄榄枝,韩榆每次都在装傻,当真对父皇那般忠心无二? “本王多日未曾拜见母后,今日得空,索性进宫一趟吧。” 驾车的侍卫应是,调转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见了戴皇后,靖王上来就大吐苦水:“......这韩榆真是不识趣,他以为对父皇忠心就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戴皇后脸色微变:“噤声!隔墙有耳!” 靖王讪讪闭了嘴:“罢了,本王又不是只有韩榆一个选择,多得是人效忠本王。” 戴皇后深以为然:“你可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谁都越不过你去。” 母子交谈,靖王心里的不满渐渐消散。 正相谈甚欢,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公主来了 。” 戴皇后脸上顿时没了笑,眼尾的细纹显得刻薄肃穆:“让她进来。” 宫女退下,靖王没好气地说:“她来做什么?” 戴皇后抿一口茶:“说是早上请安起不来,只能傍晚过来请安。” 靖王嗤笑,站起身往外走:“我不想看到她,回头再来看母后。” “诶......” 戴皇后终是没叫住人,靖王前脚刚走,后脚越含玉就进来了。 “长平给母后请安。” 越含玉行了一礼,也不管戴皇后如何,径自落座,招呼贴身伺候的宫女上茶。 戴皇后看着她混不吝的样子,气得眼皮直跳:“越含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越含玉漫不经心抬指,拨弄着青玉色的耳坠:“母后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您羡慕我那几个姐妹日日给她们的母妃请安,非逼着我给您请安,我这不是来了,您还要怎样?” “你见哪位公主在傍晚过来请安的?” 越含玉理所当然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越含玉,我是你母后,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戴皇后一拍桌子,忽然想到什么,语气愤愤,“你除了给我添麻烦,还会做什么?” 越含玉端起茶杯,闻言动作一顿:“什么麻烦?” 戴皇后冷声道:“若非你在陛下面前告了安郡王一状,害他禁足两月,梅贵妃哪会跟疯了似的,半年来三天两头给我添堵......” 话未说完,便被越含玉打断 了:“我这是为了老十啊。” 戴皇后没听清楚:“什么?” 越含玉抿一口茶,殷红的唇更添红润:“他没了,老十不就少了一个劲敌?” 戴皇后表情一滞,这话刚好说到她的心坎上了。 想当初,安郡王被禁足,她还幸灾乐祸过。 之所以责怪越含玉,纯粹是不喜这个女儿罢了。 “母后宫里的茶莫不是去年的,口感远不如父皇刚赏给儿臣的新茶。”越含玉放下茶杯,起身道,“请完安,儿臣也该回去了,母后若无甚事,还是早些歇着吧。” 话音落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戴皇后只觉这话刺耳极了。 她身为中宫皇后,没能得到陛下赏赐的新茶,反而是越含玉这个女儿先她一步得了。 早些歇着...... 是在讽刺她年岁已高吗? “逆女!逆女!” 戴皇后拂去茶杯,茶水茶叶洒了一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1节 戴皇后的奶娘陈嬷嬷进来,好生安慰道:“公主本就是这个脾性,又有陛下护着,您何必跟她过不去。” 戴皇后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口中喃喃自语:“她恨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恨我。” 陈嬷嬷叹息,不知如何说起。 戴皇后紧紧攥住陈嬷嬷的手,捏得后者皮肉泛白:“可是我没办法啊,她比叡儿聪明,更得陛下的喜欢,还生来巨力......” “嬷嬷你知道的,大越建朝一百多年,唯独她像太.祖一样生来巨力,我没办法不多想啊。”戴皇 后呼吸急促,“我不能让她挡了叡儿的路,只能出此下策,让她被拍花子带走。” 陈嬷嬷好声好气地劝说,总算让戴皇后冷静下来。 “是了,长平一个妇道人家,娇纵跋扈也就罢了,偏偏对男子无意,整日与女子混作一团,绝无可能成为叡儿的威胁。” 不多时,有宫女进来收拾茶杯。 刚拿起越含玉喝过的茶杯,忽然惊叫一声。 戴皇后正头疼,循声看过去,就见那茶杯碎成渣,散落在小桌上。 浅绿的茶水顺着桌沿滴答落下,洇湿大片的地毯。 戴皇后额角青筋直跳,直接扯碎了帕子。 “怪物!” 而戴皇后口中的怪物,此时正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前往朝阳宫。 无需宫人通传,越含玉径自入内。 御案后,永庆帝面色阴冷:“缠足......” “什么缠足?” 清凌凌的女声响起,永庆帝语气一顿,抬头看清来人,满是戾气的脸瞬间温和下来。 永庆帝挥退全公公,笑着问道:“长平怎么来了?” “小厨房琢磨出了新的糕点,特意给父皇送来。”越含玉抬手,宫女呈上摆盘和模样都很精致的糕点,“父皇快尝尝。” 永庆帝心中熨帖,当即放下朱笔,尝了一口糕点,果然赞不绝口。 “口感细腻,甜度适中,尤其这糕点还是长平送的,朕更喜欢了。” 越含玉随意坐下:“父皇喜欢就好,对了,我方才听父皇说什么缠足,可是前阵子发生 在京中的那件事?” 不止是京中,如今已经传遍大越。 可偏偏永庆帝派出许多人,也没查出幕后主使。 这让永庆帝杀意愈浓,只想找到人,然后将其格杀勿论。 没想到长平突然来了,还听到了三言两语。 永庆帝打着哈哈,应了声是。 “我不曾缠足,可既然人人都道缠足可怕,足以证明它的弊端,不若父皇直接下令,禁止女子缠足......” 不等越含玉说完,永庆帝便高喝一声:“不可!” 长平没有缠足,是因为当年到了该缠足的年纪,她却在宫外走失,落入拍花子手中。 等禁军把人带回来,戴皇后重提缠足,长平怎么都不愿意,一提缠足就往房顶上爬。 永庆帝没法子,才纵容越含玉不缠足。 可越含玉只一人,如何能与天下女子相比拟? 想到明兴帝留下的密旨,永庆帝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打算,语气冷硬道:“此事与你无关,朕还有政务要处理,长平你先回去吧。” 越含玉面无表情盯着永庆帝片刻,伸手一把夺过糕点,头也不回地出了朝阳宫。 手里还捏着糕点的永庆帝:“???” “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永庆帝放下糕点,气哼哼地说,“真是被朕宠坏了。” 全公公笑眯眯地说:“可奴才觉得,陛下很是甘之如饴呢。” “走就走,怎么还把糕点也带走了。”永庆帝哼了声,眼中闪过厉色,“再查,朕倒要看看, 这幕后之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全公公应声而退。 朝阳宫外,越含玉看见全公公出来,意味不明地哂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走吧,回去。” - 距离韩榆和平昌伯在御前对峙已经过去三天。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韩榆让人给韩家人还有师公师叔送去节礼,也没忘记太平镇的韩树还有罗先生。 “今儿可得早些回去,早上出门时答应了我家小孙女,要陪她一起赏月吃月饼呢。” “中秋一年只一次,自然要阖家团圆,共赏圆月。” 正说话时,远远见韩榆走来,纷纷噤声。 “府尹大人。” 韩榆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路过。 直到韩榆走远,几个官员才继续说。 “府尹大人也是可怜,要一个人过中秋。” “凄凉孤苦,可悲可叹呐。” 听得一清二楚的韩榆:“......” 独自乘马车回家,韩榆靠在软枕上,自言自语:“又不是除夕,有什么要紧。” 马车平稳行驶,在韩家门口停下。 当然,此韩家非彼韩家,只是韩榆在城东的住处。 踩着夜色下了马车,韩榆在门前看到一人。 “二哥?”韩榆不太确定地喊。 莫不是他整日盯在公务上,眼睛花了? 这个时候,二哥应该在家里过中秋。 却见长身玉立的男子转身,露出熟悉的面孔:“今日中秋,我来接你回家。” 韩榆脑子里嗡一声,炸成了浆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马车 上,和韩松一起回了韩宅。 再回神,韩榆已经和韩家人坐在一起,赏月吃月饼了。 韩景修将分好的月饼给韩榆,对面的萧水容说:“这是咱家铺子里新出的口味,都尝尝看。” 众人品尝,各自大快朵颐,笑声一片。 圆月当头,韩榆吃着月饼,眼睛比那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第113章 中秋节过后,韩榆继续投身公务之中,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九月初,韩文邈动身回乡。 随行的有韩宏昊和韩宏晔,以及武艺高强的镖师二十余人。 当然,这还不包括韩榆和韩松各自安排,负责在暗中保护他三人的护卫。 毕竟有着多年的叔侄感情基础,即便韩榆搬出了韩家,也不曾断了联系。 韩榆特地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熬夜编写了几套针对县试府试及院试的试题,在送行当日赠予邈邈。 “好好考,希望下次再见到邈邈,我能称你一声韩秀才。” 说到这,韩榆话锋一转,却依旧温和:“当然,无论结果如何,你在我眼中都是最棒的。” 邈邈姑且也算是韩榆教出来的孩子,韩榆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也不会轻言抹除他这些年的勤学苦读。 韩文邈抱紧试题册,眼睛亮晶晶的,嗯嗯点头。 韩家人都站在门口,唯独韩榆和他立在马车前说话。 韩文邈一手拿着习题册,另一手艰难抱了下韩榆。 ——小少年胳膊太短,只虚虚圈住韩榆的右臂,连后腰都摸不着。 韩榆意识到这一点,眉眼间蔓开笑意。 韩文邈低声说:“谢谢小叔。” 韩榆怔了下,把手放在邈邈的肩头,语气和缓地叮嘱道:“一路平安,记得在马车上不要看书,对眼睛不好。” 韩文邈自是无有不应,小大人似的行了一礼,转身爬 进马车,然后又掀起车帘,很用力地挥手:“我走了。” 苗翠云叮嘱:“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让你爷去买,别省着,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得。” 韩文邈乖乖应好。 车轮转动,一行人向城门驶去。 韩榆和韩家人回到院里,被齐大妮叫到跟前。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2节 齐大妮目光依旧慈爱,粗糙的手掌轻抚着韩榆的侧脸,口中喃喃道:“瘦了,瘦了。” 她年岁已高,年初时还掉了颗牙,说话漏风,听起来含糊不清,但只要仔细分辨,还是理解无碍的。 韩榆手肘支在腿上,也不辩解:“这阵子京中出了个盗贼,接连多家失窃,百姓人心惶惶,我急于侦破此案,不免忙碌了些。” “盗贼?”齐大妮惊呼,“还偷了不止一家?!” 韩榆嗯了一声,言简意赅地说道:“作案手法相同,如今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很快就能解决。” 齐大妮这才松了口气,叠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公务紧要,也得顾忌着身体。” “您说的是。”韩榆借力起身,不忘提醒道,“将那盗贼缉拿归案之前,让下人夜里盯紧点,别被他钻了空子。” 齐大妮连连点头,又亲热地抓住韩榆的手:“榆哥儿一大早过来,还没用早饭吧?” 韩榆轻咳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萧水容站起来往外走:“既然没吃,就留在家里吃吧,我再去厨房催催,吃完了你们仨也好去上值。” 韩榆靠在椅背 上,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结果得了齐大妮没好气的一个白眼。 众人禁不住地笑出声。 用完早饭,韩榆三人乘马车去上值。 比起韩榆和韩松的交谈自如,韩景修明显很拘谨,两眼放空,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韩榆看在眼里,双手抱臂靠在马车壁上:“近日如何?” 许久不见韩松回应,韩景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韩榆这是在同他说话。 手指搓了搓膝头的衣料,韩景修喉咙吞咽了下,轻声回答:“挺好的。” 其实不然。 自从他被钟氏逐出平昌伯府,回到韩家,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不是平昌伯府二公子,只是个农户出身的五品官。 曾经和他不对付的越京公子哥儿们相继找上门来,冷嘲热讽,或是故意刁难,总之折辱他的花样百出。 某些同僚更是捧高踩低,落井下石,言语奚落,还故意把本不该属于他的公务强加给他。 若非卢大人对他多有看顾,在翰林院的日子怕是更难熬。 经历这么多,韩景修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莽撞的侯府二公子了。 世间因果轮回,一切皆有始有终。 韩景修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本着不希望韩家人为他担心的原则,选择隐而不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他还年轻,再多挫折都承担得起。 可正因为韩景修年轻,心思浅薄,明眼人轻易便能看破他的伪装掩饰。 韩 榆和韩松相视一眼,也不戳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没了被注视的感觉,韩景修松了口气。 韩松这个二哥积威甚重,常年不见开颜,古井无波的眸子总能看得人一激灵,后背生寒。 韩景修宁愿和两个侄子蹲在角落里玩跷跷板,被韩静云嘲笑幼稚,也不愿和高岭之花般的韩松独处。 至于韩榆,那就更复杂了。 他对韩榆存着艳羡,愧疚,以及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两人相对而坐,这让韩景修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至于韩家...... 韩家人很好,对他温柔体贴,关怀备至,有真正把他和静云看做家人。 可只要想到他曾经对韩榆做的那些事,韩景修就没来由地心虚。 因此,虽然羡慕韩榆和韩松之间纯粹的兄弟情义,渴望他从未在平昌伯夫妇那里得到过的父母之爱,韩景修却更乐意像蜗牛一样,蜷缩在密不透风的壳子里,被满满的安全感包裹着。 能有今日,韩景修已经非常满足,他不敢奢望更多。 让他一个人待着就好。 可惜韩景修这个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韩榆叫住迫不及待跳下马车的韩景修:“时间还早,正巧我打算去藏书楼找两本书,顺路一起走吧。” 韩松紧随其后,下了马车后抬手整理衣冠:“左右今日无需上朝,我和你们一起。” 韩景修头皮发麻,一心只想逃离:“那我 先走一步,点完卯了再去找......” 话音未落,试图溜走的脚还没迈开,就被韩榆一把薅住了。 “急什么,我好歹也在翰林院做过半年的修撰,这会儿离点卯结束还有半个时辰呢。” 韩景修转动手腕,试图挣脱韩榆桎梏。 然而韩榆的手跟钳子似的,紧紧钳住他的手腕,怎么都挣不来。 “我......” “我什么我,还不快跟上。” 韩景修放抗无效,被韩榆拖走了。 韩松静默看着这一幕,眸光浅淡。 “二哥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 韩松回神,眸底漫开星星点点的笑意,抬步上前:“来了。” 于是,兄弟三人一起踏上前往翰林院的路。 途中,韩榆谈及两个小伙伴的婚事:“都在十月,一个月头一个月尾,我可有的忙了。” 大越风俗,已经成婚的男子不得再做傧相。 韩榆两边顾,怕是要忙昏了头。 韩景修知道韩榆的好友——沈华灿和席乐安——他们垂髫之年便已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仔细想来,韩榆除了有一对不太好的爹娘,他的人生近乎完美。 容貌俊美,高官厚禄,兄长亲厚,以及多年挚友。 或许这就是他当初嫉妒韩榆的根本原因吧。 韩景修神游天外,冷不丁被韩榆叫了名字:“景修,我没记错的话,前年你和安远侯的嫡长女定了亲,可曾商议过婚期?” 自然没有商议过。 韩景修和安远侯府定亲时,仍旧是侯府公 子。 反观安远侯府,除了安远侯任鸿胪寺卿一职,家中子弟无一出众。 彼时定亲,许多人在背后说平昌伯偏心阮景璋,在婚事上打压次子。 京中众说纷纭,导致安远侯每每见了韩景修都没个好脸色。 身世揭晓后,韩景修迟迟没等到安远侯派人前来退亲,心中难免忐忑,甚至在纠结要不要主动登门退亲,以免耽误了安远侯府的长房嫡女。 现如今被韩榆一提,这个念头再度升起,沉吟片刻后答道:“还没有。” 韩松曾与那位安远侯打过交道,并非什么善茬,便提议道:“傍晚下值后我去跟二婶说,再让我娘和你二嫂陪同,一起去安远侯府探探口风。” 韩景修自是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韩松摆了摆手,转念想到韩静云,打算回去后顺便也提一嘴。 说话间,三人一惊走到翰林院门前。 门内便是点卯处,放眼望去一片后脑勺。 有人不经意往外看了眼,准确捕捉到三个相貌优越的年轻男子。 有点眼熟。 不太确定,再看一眼。 从左到右,户部侍郎韩松,府尹韩榆,侍读学士阮......啊呸,韩景修。 “嚯!” 这位大人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引来周遭官员纷纷侧目。 见他专注地看着门外,在从众心理的影响下也跟着看过去。 下一刻—— “嚯!” “阮......韩景修过来上值,另两位怎么来翰林院了?” “莫非是来替韩景修撑 腰?” “不是没可能,你又不是没看到他这段时间被欺负得有多惨。”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时,卢大人已经压下最初的惊讶,快步上前:“韩侍郎,韩府尹。” 翰林院学士乃正五品,按理说是要向官至三品的韩榆和韩松行礼的。 然卢大人的年岁和资历摆在这,他二人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拜。 韩榆略微侧过身,粲然的笑容极富感染力:“我和二哥送景修来上值,顺便从藏书楼找两本书。” 前者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后者只是顺带。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3节 韩景修:“......” 说得好像他今年三岁半一样。 无语凝噎的同时,很是难为情地别过脸去。 竖着耳朵听墙角的官员们:“......”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呸”字。 韩景修好歹也是二甲进士出身,怎就连从家到翰林院的路都摸不清了? 韩松嘴角轻抽,内心被韩榆的促狭逗得轻笑,面上再正经不过:“卢大人不必顾及我二人,我们找完书就离开。” 卢大人又好气又好笑,随口应了句,点完卯便离开了。 韩榆无视明里暗里的打量,努了努下巴:“愣着作甚,你不是急着点卯,快去吧。” 说完,见韩景修仍旧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没好气地推他一下。 韩景修闷闷应一声,垂着眼睛过去点卯。 负责点卯的官员表情复杂地看了韩景修一眼,在他的名字后边儿做下记号。 等韩景修回头,门口已 不见韩榆和韩松的身影。 韩景修向相熟的同僚点头示意,向着厅堂走去。 “真想不到,韩榆这位真公子竟然和假公子关系不错。” “许是因为韩松吧,谁人不知韩榆和韩松的关系有多好。” 提起这个,大家不免想到正月里,安郡王遭到以韩松为首的几位官员集体弹劾的事。 “甭管怎样,你我日后都要对韩景修客气着点儿,切莫再呼来喝去了。” “哼,真是命好。” 韩景修加快脚步,将同僚的议论远远甩在身后。 拐过弯走在长廊上,周遭空无一人。 韩景修捏着衣袖,胡乱抹了把脸,边走边嘟囔:“干嘛要这样......” 另一边,韩榆和韩松走进藏书楼。 藏书楼内的陈设和几年前没有丝毫变动,韩榆很快找到想要的书。 偏僻的角落里,韩榆随意翻看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低声问道:“二哥那边进展如何?” 上次见韩松,还是中秋那天。 想到中秋,韩榆不免想到那天晚上,韩松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衣衫都被露水打湿了。 韩榆眼眸柔软了一瞬,很快又变得理智清明,看似在浏览书籍中的内容,实则在等待韩松的回答。 韩松同样从书架抽出一本诗集,漫无目的地翻阅着:“不太顺利,暗中有一股势力在阻拦我的人传播消息。” “意料之中。”韩榆轻声道。 而他们都知道,那股势力背后的人是谁。 韩松把书翻页,语气坚定而 郑重:“虽然难度加大,我的人不得不转移到暗处,但是各处已见成效。” 就拿真定府来说,不止一位饱受缠足折磨的女子站出来,坚决抵制再为她们的女儿缠足。 这是意识觉醒的过程,亦是非常漫长的一个过程。 韩榆和韩松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光明普照在大越每一寸土地上的那一刻。 韩榆抿唇笑,显而易见的愉悦,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为了锦锦,我也得将计划进行到底,百折不挠。” 说着,暗戳戳伸出拳头。 韩松换成单手捧书,和韩榆默契碰拳。 韩榆咂咂嘴:“要是有第三个人看到我们,肯定会觉得我们没干好事。” 鬼鬼祟祟,像什么乱党接头。 韩松:“......我回户部了。” 韩榆把书放回去,挥挥手:“我也回去了,还得查那黑心盗贼呢。” 韩松随意挑了两本书,登记后带走:“安危第一,小心行事。” 韩榆走在他前面,闻言抬起手挥了挥:“遵命,韩大人。” 韩松噗嗤笑了。 ...... 三天后,韩榆设了个局,成功捕获这半个月以来在越京兴风作浪的盗贼。 盗贼是个江湖大盗,惹了不该惹的人,一路逃到越京。 越京繁华,富贵迷人眼。 不过两日,他就老毛病犯了,专挑有权有势的人家下手。 据不完全统计,此人盗走的财物共计三万余两。 ——这只是他在越京犯下的罪,若加上他从业多年盗 走的所有财物,怕是有百万两。 涉案金额过大,根据大越律法,韩榆直接判了他徒三十年。 而这盗贼年过四十,三十年牢狱之灾还没结束,怕是就化成一抔灰了。 至此,连环偷窃案彻底结案,韩榆也总算能停下来缓一缓。 韩松让人递消息过来,说是韩景修和安远侯府大小姐的婚期定了,定在腊月初六。 只不过韩静云那边出了点问题。 南阳伯老夫人突然病倒,南阳伯夫人请来太医,说是情况不太好。 一旦老夫人病逝,钟家子孙都要守孝。 南阳伯夫人直言不想耽误韩静云,退回了庚帖和定亲信物。 韩松派来的亲信如是说道:“主子正在为五小姐相看,让奴才转告三公子,您这边若有合适的人选,也可告知主子。” 韩榆欣然应允,韩静云是个好姑娘,又有当初的作证之恩,他定会擦亮眼睛挑选的。 亲信离去,韩榆翻开在府衙尚未处理完的公务,继续伏案处理。 直至深夜时分,韩榆才处理完毕。 揉了把笼罩在莹莹白光里的小白,韩榆洗漱更衣,倒头就睡。 翌日早朝,韩榆在宫门口遇到南阳伯。 南阳伯看见韩榆,先是神色闪躲,然后才上前来:“韩大人。” 韩榆微微一笑:“钟大人。” 南阳伯踟蹰片刻,朝韩榆拱了拱手:“退亲一事......” 话未说完,就被韩榆打断:“无妨,钟夫人也是为静云好,我们理解的。” 如此通 情达理,让南阳伯更加无地自容。 前几日韩静云的母亲萧氏登门拜访,可他全然不知情。 直到妻子擅自退回庚帖,退了亲事,卧病在床的老母一夜之间病愈,他才被告知这件事。 愤怒之余,为了伯府的颜面,只能为妻子和老母的行为给韩家赔罪。 可现在看来,韩榆并不吃这一套。 至于韩松和韩景修,前者是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后者则是出了名的疼爱妹妹。 南阳伯在韩榆这处碰了壁,只能讪讪离去。 韩榆望着他的背影,扯唇一哂。 南阳伯府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两家门不当户不对,退了这桩亲事,可偏偏婆媳俩拉不下脸面,非要搞冠冕堂皇那一套。 退了也好,有南阳伯夫人这样的婆母,嫁过去怕是也要受气。 当天回去,韩榆就让韩二搜罗京中青年才俊的名单,务必要比钟家那位三公子高强百倍。 然而没等韩榆和韩松为韩静云选个如意郎君,永庆帝的五十岁寿辰眼看近了。 帝王寿辰,年年都要大肆操办,今年也不例外。 早在寿辰前半个月,皇宫上下就准备开了。 清扫装点,力求焕然一新,随处可见万寿节的喜庆氛围。 据说就连疯妃扎堆的冷宫,也都被宫人打扫得纤尘不染,挂上喜庆的红绸,屋檐下的灯笼穗子随风飘扬。 皇宫内尚且如此,宫外更是马虎不得。 越京城内,随处可见颜色鲜亮的彩绸挂在门窗上,更有官家出 资,挨家挨户送灯笼。 灯笼自然是大红色,上头用掺了金粉的墨水写着硕大的“寿”字,挂在门外的屋檐下。 永庆帝下令,家家户户必须在门口挂灯笼,如有阳奉阴违者,关监牢半月。 身为越京府尹,韩榆全权负责此事。 不得不感叹一句,即便永庆帝早已戒了丹药,这脑子还是想一出是一出,随心所欲,完全不顾他人死活。 只是不挂灯笼,就罚人监牢半月游。 古往今来,除了那些个暴君昏君,还真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4节 “整岁的生辰十年也就这一回,更别说到时候还有魏帝亲自前来贺寿,搞得再隆重一点也不为过。” 府丞带着人在外头跑了一天,一条街一条街地检查,累得喘成狗,还不忘给永庆帝的任性找理由。 韩榆耸了耸肩,看他还有力气说话,又把检查街道卫生的重任交给了他。 府丞呆若木鸡:“还、还去?” 韩榆面带微笑:“本官负责城内的治安问题,难免分身乏术,还是说......管大人不愿意?” 府丞打了个磕巴,气若游丝道:“怎么会,大人信任下官,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 府尹大人对此表示十分欣慰,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既然如此,彩绸的日常维护也交给管大人了。” 府丞:“......” 我哔——(脏话) 若能回到过去,他一定要狠狠扇二月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让你作死! 让你跟韩榆过不去! 现在好了,磨坊里的驴子都没他这么累。 韩府尹,真乃天下记仇第一人! 府丞欲哭无泪,还不能反驳,只能苦大仇深地带人干活儿去了。 经过长达半月不分昼夜的努力,万寿节如期而至。 早在前一天,魏帝及数位来自大魏的使臣在鸿胪寺官员的相迎下住进驿馆。 而彼时,韩榆忙着带领官兵维持越京治安,以免有人一个激动突破防御,冲撞了魏帝一行人。 “不知魏帝是何模样,是否如传言中那般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韩榆睨了眼府丞,无情戳破他的幻想:“魏帝如何与你无关,管大人现在应该去处理公务,而不是无所事事,四处晃荡。” 府丞:“......” 再说一遍,惹谁都别惹府尹大人,这位忒!记!仇! - 翌日,万寿节。 韩榆身为当朝三品府尹,自然要出席宫宴。 不过宫宴在傍晚才开始,白天还得上值。 处理了几个试图翻墙进驿馆,一探魏帝真面目的二流子,韩榆和大魏使臣一番扯皮,就到进宫参加宫宴的时间了。 韩榆草草整理了衣冠,确定自己的仪态让人挑不出错处,就往皇宫一路狂奔。 在宫门口,他碰到了同样一路狂奔的韩松。 “上午被尚书大人外派,底下的人不争气,拖延许久,紧赶慢赶才赶回来。” 韩榆忍俊不禁,帮着扯了下韩松宽袖上的褶皱:“二哥我跟你说,今儿碰见几个二 流子,还想翻墙......” 看守宫门的禁军放行,二人有说有笑地相携而去。 不远处,平昌伯眼神阴冷,想到那日他在御前,一度被韩榆气到失语,最后吐血晕厥,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这孽障。 “父亲。”阮景璋上前,语气恭敬,“咱们进去吧。” 平昌伯冷哼一声,无视周遭异样的眼光,大步流星地穿过宫门。 前方早已不见韩榆的身影,可他仍然满肚子怒火。 “多亏你当年提议送走韩榆,否则这样无情无义,目无父兄的不孝子,不知要害阮氏到何种地步。” 阮景璋眸光微闪,看向左右,见四下无人,这才笑着说道:“父亲谬赞,儿子也是为了父亲和阮氏一族考虑。” 平昌伯面色微缓,不再多说什么,赶往举办宫宴的景阳宫。 ...... 韩榆走进景阳宫,发现很多人都到了。 不仅朝中同僚,魏帝及使臣也早早来了。 官员的坐席严格按照品级排列,韩榆刚好在韩松前头,两人紧挨着。 韩榆施施然落座,把面前的酒壶往前推了推,眉开眼笑:“这样也好,不至于席间太过无聊。” 韩松拿起酒壶,斟满两杯酒,他和韩榆各一杯:“小酌怡情,今日宫宴有使臣在场。” 韩榆轻哼了声,刻意拖长语调:“知道了知道了,二哥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韩松低笑,不再多言。 不多时永庆帝携戴皇后出场。 这种有外国来使的场合, 寻常嫔妃是不得出席的,唯有一国之母,戴皇后有这个资格。 文武百官行礼,三呼万岁:“恭祝陛下寿与天齐!” 永庆帝满面红光,命臣子坐回,又与魏帝客套起来。 左不过是些官方话术,韩榆听了希一耳朵,很快就不感兴趣地移开眼。 直到魏帝命身后一带着面纱的女子上前。 “这是朕第八女,温婉妍丽,听闻大越陛下气度不凡,玉树临风,便一直暗生倾慕。” 说着,大魏八公主摘下面纱,露出姣好的面容。 韩榆明显注意到,永庆帝看她看直了眼。 魏帝有心往永庆帝后宫里塞人,永庆帝也对这大魏的八公主起了色心,便无视了戴皇后不太好看的脸色,当场封她为丽妃,入主毓秀宫。 韩榆眉梢微挑,调出大魏的相关信息。 一百多年前,前朝靖朝破于五国联军之手,越女力挽狂澜,建立大越。 大越建立后,周边各小国经过数十年分裂混战,最终由魏太.祖结束纷争,建立大魏。 此后,周边各小国各奉其主,互不相干。 数十年来,大越和大魏呈合作竞争关系,直至新帝登基。 当今的魏帝魏之武野心勃勃,多次御驾亲征,开拓疆土,随时都有可能和大越兵戎相见。 没猜错的话,韩松口中的外敌应该就是大魏了。 魏帝对大越虎视眈眈,却在这时给永庆帝送女人,怎么瞧都是不怀好意。 再看永庆帝,正因为后宫再添新人,笑得如沐 春风。 韩榆眸光微暗,和韩松相视一眼,默不作声继续饮酒。 宫宴上有舞姬乐曲助兴,席间热闹的气氛很快到达顶峰。 韩榆与人宴饮,对平昌伯偶尔投来的阴冷眼光视若无睹,也算怡然自乐。 不知过去多久,魏帝突然出声:“听闻大越人杰地灵,能人辈出,不知大越陛下可否让朕见识一番?” 永庆帝有心炫耀,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魏帝提议:“不若以击鼓传花的方式,两边各选一人比试,大越陛下以为如何?” 永庆帝欣然应允,当即叫来两名宫人,蒙住双眼,背对席间众人击鼓。 韩榆面色淡然,无论文比还是武比,他都胸有成竹,压根没在怕的。 于是等花到了手里,不慌不忙地传给下一位——韩松。 哪知就在这时,大越这方的宫人忽然停下。 百官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手里拿着花的韩松,皆是一脸庆幸。 这可不是寻常场合,但凡输给大魏的使臣,怕是要受尽唾骂的。 这倒霉鬼他们才不做! “大越,户部侍郎韩松。” “大魏,太子太傅孙普。” 年轻的户部侍郎对上须发皆白的太子太傅,大越的官员眼神微变。 韩侍郎他......能行吗? 事实证明,韩·学富五车·官至首辅·松他真的很行。 第一场是文比,以“寿”为题。 户部侍郎和太子太傅各自赋诗一首,由众人评判高低。 学识渊博太子太傅vs活了两辈子侍郎大人 各自的诗作 公布出来,不出韩榆的意料,果然是韩松略胜一筹。 永庆帝朗声大笑,记了韩松一功。 孙普拱手:“技不如人,孙某愿赌服输。” 韩松还了一礼。 魏帝面无恼色,笑道:“早在两年前万寿节,朕便听大越来使说大越有二韩,才识过人,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朕算是心服口服。” 大越官员看向前年出使大魏的官员:这种事你们也往外说?! 备受瞩目的官员面面相觑,彼此间眼神交流。 ——你说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5节 ——我没说! ——那肯定是你个大嘴巴。 ——不是我! ——也不是我! ——那谁说的? ——管他呢,反正咱们赢了!(鼻孔朝天) ——哎呀韩侍郎可真给咱们长脸(抖腿) 永庆帝全然不知几人的眼神对话,爽快承认了:“没错,韩爱卿可是我朝探花郎,相貌出众,才学更是一绝。” 魏帝看了韩松一眼,后者不卑不亢回到位子上,行了一礼后落座。 击鼓传花还在继续。 文比武比各有五次。 很快,后面的四次文比结束。 大越赢三次,大魏赢得两次。 永庆帝无比舒畅,大越的官员们也是喜形于色。 接下来,到了武比环节。 这时,永庆帝出声道:“情义第一,比试第二,无论花传到谁的手中,无论文官武官,都要上场比试,魏帝以为如何?” 不如何! 文官在心里高声呐喊。 万一大越文官对上大魏的武官,岂不是必输无疑了? 陛下你还真是个 天才,净出馊主意啊! 真想掐着永庆帝的肩膀拼命摇晃,把他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可是这种场合,是两国帝王之间的博弈,哪有臣子说话的份,只能面如菜色地抠手指。 魏帝踌躇片刻,也同意了。 这下,轮到对方的文官如丧考妣。 大越文官:哈哈哈哈哈突然就平衡了呢! 击鼓传花继续。 花传到韩榆手中,韩榆伸手往下一位递。 然而没等韩松接过,鼓声戛然而止。 再看另一边,大魏也有了第一场武比的人选。 一位身高九尺,比狗熊还壮实的武官。 “大越,越京府尹韩榆。” “大魏,怀远将军张布。” 韩榆:“???” 永庆帝&大越官员:“!!!” 狗熊......啊呸,张布出列,一双虎目锁住韩榆:“大越陛下,此人怕是禁不住我一拳的。” 大魏使臣中传出窃窃低笑。 永庆帝老脸一红,他也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结果已出,言而无信绝非明君所为,只能硬着头皮问:“不知韩爱卿擅长什么?” 不待韩榆回答,张布抢先一步:“棍法枪法刀法骑射,单看这位府尹大人会什么吧,若实在不行也可换人,张某可不想胜之不武。” 可若是真换了人,大越便矮了大魏一头,永庆帝哪里愿意。 韩榆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温声细语道:“微臣略通骑射,便与张将军比试射箭吧。” 张布一口答应。 于是众人移步武场,为第一 场武比做准备。 武场内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韩榆身边围满了人,都在给他加油打气。 “韩大人只管尽力而为,切莫逞强。” “无妨,咱们还有四次,总能掰回来。” 听这语气,全都认定了韩榆会输。 韩榆笑而不语,自顾自地熟悉弓箭。 韩松和沈华灿席乐安被挤到人群外围,见状皆满眼深意。 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 韩榆和张布同时拉弓搭箭,对准正前方的靶子。 靶子不止一个,并列排放,端看射箭之人的本事。 谁穿透的靶子更多,谁便获胜。 月色朦胧,即便有灯火照耀,远处的靶子还是有些看不太清。 这时候不仅考察眼力,更考察自身的射术。 张布一边拉弓,一边说:“韩大人莫要逞能,实在不行,可主动认输,倘若第一个靶子都穿不透,可就贻笑大方了。” 韩榆轻笑:“愿赌服输,但也要比试过才知道。” 张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抵得上韩榆两个粗的手臂用力,拉满弓弦。 韩榆长指勾住弓弦,瞄准前方。 几乎同一时刻,两人松开手指。 “咻——” 箭矢飞射出去,破风声清晰入耳。 “砰!” 箭头穿透靶子的声响接二连三地传来。 大越官员已经捂住眼睛,不忍直视了。 “完了完了,韩大人肯定第一个靶子都射不中。” “就算射中了,肯定也穿不透靶子。” “老天保佑,第二轮武比咱们大越一定要出个武官啊 !” “怎么样?韩大人如何?” “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咱们这边儿输了?” 良久,有人艰难出声:“没,好像......赢了?” “啊?” 捂着眼睛的官员忙不迭放下眼前的手,定睛看去。 左边靶子是韩榆的,右边靶子则是张布的。 先看右边,张布射出的箭矢扎在最后一个靶子上。 一二三四五...... 好家伙,直接射穿了八个靶子! 再看左边—— 说实话,他们已经不忍再看了。 韩大人肯定输得非常惨烈......哎不对,那靶子上的箭矢呢? 莫非韩大人连靶子都没射中,直接射空了? 然而就在这时,内侍一溜小跑出去,来到左边靶子的后方,围墙跟前。 “跑去那边作甚?怕不是跑反了.......” “陛下,箭头扎得太深,奴才拔不出来啊!” 什、什么? 疑惑的发问戛然而止,那人看着深深扎进围墙的箭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张布深吸一口气:“你这是略通骑射?” 韩榆单手持弓,笑得腼腆无害:“是呢,略通骑射,韩某不才,这厢献丑了。” 张布:“......” 所有人:“......” 第114章 “本次武比,越京府尹韩榆获胜!” 戴首辅立在永庆帝和魏帝身后,高声宣布了这个结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6节 几乎是话音刚刚落下,武场内便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好!” “赢了!我们赢了!” “大越赢了!大越赢了啊啊啊啊啊!” “韩大人好样的,你真给咱们大越人长脸!” 文武百官拍手叫好,放声欢呼,手掌拍红了也不愿停下。 他们看着韩榆,眼里溢满了激动与自豪。 文臣武将之间本就存在一道鸿沟,轻易无法逾越。 韩榆一介文臣,却能胜过大魏的怀远将军,在两国官员的见证下,把身高九尺的狗熊压着打! 什么都别说,让我先叉会腰。 永庆帝更是笑成一朵花,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不忘对魏帝虚伪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 魏帝看了张布一眼,恰到好处的微笑自始至终都未从他嘴角落下,淡定如斯地道:“大越有双韩,莫非这位便是小韩大人?” 韩松沉稳冷肃,似青竹寒松,任尔东西南北风,仍旧屹立不倒,傲视寒霜。 反观韩榆,拉弓搭箭时充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恣意张扬,可当他放下弓箭,眼角眉梢又透露出羞赧的青涩意味。 孰长孰幼,一眼分明。 永庆帝本就满意韩松和韩榆这两个对他忠心不二的臣子,今日先后胜过大魏的文臣武将,更觉得他们哪哪都好,语调激昂地表示: “双韩,朕之肱骨!” 魏帝左边的眉毛略微挑起,视线掠过话题中的两位当事人,语气意味不明:“大越果真卧虎藏龙。” 永庆帝坦然接受魏帝的赞扬,不过他很快收敛了脸上的志得意满:“不如继续?” 他已经迫不及待再赢第二次武比了。 魏帝颔首:“善。” 随着两位帝王一声令下,躁动的人群逐渐冷静下来。 韩榆自觉该退场了,放下手中的弓箭,向张布拱了拱手:“承让。” 张布面无表情,此刻他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回神后面对韩榆,犹存有几分不甘心:“张某愿赌服输,他日若有机会,韩大人可否再与张某比试一番?” 周遭尚未离开的官员悄咪咪竖起耳朵。 哦豁! 大魏的怀远将军这是在给韩大人下战书吗? 韩大人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最好还比试射箭。 最好满朝文武都能在场。 这样一来,他们才能再次领略到韩大人的飒爽英姿。 还真别说,韩大人这一巴掌,已经把对面的大魏使臣脸都打肿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期待韩大人答应下来的时候,韩榆却轻轻摇了摇头:“怕是不能。” 张布皱眉:“为何不可?” 他往前逼近两步,声如惊雷,震得韩榆耳膜鼓胀:“你既然能在射箭上赢我,臂力定然远胜于我,为何不能应战?”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和韩榆比试其他的一些项目了。 枪法,剑法,棍法...... 什么都行, 他只想领教韩榆的本事,顺便试探一下对方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张布不得不承认,纵使他习武二十余年,自诩武艺高强,也无法做到如韩榆这般,射出的箭矢一口气穿透九个靶子,最后深深扎进墙面的砖头里,拔都拔不出来。 却见韩榆抿唇一笑,坦然道:“韩某只是力气稍稍大了些,略通骑射之术,其余实在一窍不通。” 张布不以为然,粗声道:“我不信!” 你不信就对了,韩榆心想。 今夜他和韩松已然大出风头,怕是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平昌伯一口牙都咬碎了。 府尹大人掐指一算,今日到此为止,不宜再有动作。 有时候底牌太多,却因为某些缘故不得不扮猪吃老虎,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呢。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蔡文过来为韩榆解围:“张将军,陛下召见韩大人。” 张布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清瘦俊挺的胜利者扬长而去。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输了这场武比,陛下怕是要降罪于他。 往武场的右边,两位陛下的方向看一眼,张布破罐子破摔,直奔被韩榆射出去的那支箭冲去。 两个内侍还在捣鼓,可就算他们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成功把箭矢拔出来。 “真是见鬼了,莫非这支箭长在砖头里了?” “你个呆子,没见这四周的砖头都裂开了,能轻易拔出来就怪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撅着屁股,合力把箭矢 往外拔。 张布:“......让开,我来。” 内侍认出这位是韩大人的手下败将,瞅他一眼,顺从地让开了。 张布上前,握住墙上的那支箭。 好消息,箭矢成功拔出来了。 坏消息,拔.出的同时引起墙体松动,砖头尽数倒塌,以致于墙面出现一个直径足有两尺的大洞。 维持着拔箭动作,现在已经完全呆若木鸡的张布:“???” 有意无意留心张布行为的所有人:“!!!” 武场东面的高台上,韩榆正微微笑着接受永庆帝的夸赞,冷不丁听见一阵巨响。 似有所觉地回头,入目是木桩子似的张布,以及硕大的不规则破洞。 韩榆眼皮一跳,当下不顾其他,躬身请罪:“......微臣下手不知轻重,还请陛下恕罪。” 这武场是平日里永庆帝和皇子们练武的地方,现如今毁得虽不多,可也要在第一时间表态。 这点意外永庆帝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爽快地一挥手:“无妨,朕赦你无罪,第二轮武比将要开始,韩爱卿快快回去吧。” 韩榆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退下。 直到走下高台,身后落在他背上的视线仍然如影随形。 宛若千万根细针,刺入皮肤血肉之中,不适感让韩榆拧起眉头,但是没有回头深究。 韩榆想,或许他知道这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迎着同僚们的交口称赞,韩榆全程保持谦逊的笑容,回到韩松身边。 席乐安一把勾住韩榆 的脖子,勒得后者呛了下,咳嗽两声。 “席乐安!”韩榆扒拉脖子上的胳膊,发出警告。 席乐安乖乖收回手,发出惊叹的语调:“你这一手简直太绝了,又让我想起当年你在安庆书院的时候。” 如何在骑射课上完虐同窗,兵不血刃地让一群上至而立,下至幼学之年的同窗嗷嗷大哭。 每每想起,席乐安都觉得那时的韩榆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时隔数年,韩榆重现当年风采。 天知道当戴首辅宣布韩榆获胜的时候,席乐安有种激动得想要落泪的冲动。 当然,他相信小伙伴和他也是一样的反应。 确定以及肯定。 扭头一看,沈华灿的眼睛果然水汪汪的,席乐安顿时笑出声。 沈华灿一眼看破他的小心思,一把揪住席乐安的头发,用了三四成力道,猛地一扯。 “嗷!” 韩榆乐不可支,笑了许久才停下,维持着双手抱臂的姿态,微抬了抬下颌:“和以前相比,如何?” 嗓音清浅,只韩松四人能听见。 沈华灿收回手,对答如流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榆昂首挺胸,发出一声得意的轻哼。 若他身后有尾巴,怕是要甩成螺旋桨了。 “击鼓传花开始了。”韩松压下翘起的嘴角,低声提醒后又说,“确实。” 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榆瞬间会意,烛火映入他黝黑的眼眸中,比繁星更璀璨耀眼:“二哥也不赖。” 四人相视一笑,沈华灿拉上席乐 安离开,回到四品官和五品官所在的位置。 色泽鲜艳的花球在两方官员手中快速传递,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倒霉鬼。 ——他们可没有韩榆的好运气,有绝对的信心能赢过对面腰粗膀圆的武将。 几息后,鼓声戛然而止。 大越和大魏双方皆是武将,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比试棍法。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7节 两棍相撞,以及重击在肉身上的闷响,交替在武场内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韩榆把哈欠憋回去,强打精神为户部尚书齐冲解惑。 “下官不曾习武,只是力气稍大了些,当初下官在安庆书院求学,教导骑射的教谕见下官在骑射上有几分天赋,便出手指点了几回。” 齐冲将信将疑:“竟是如此?” 射箭到达那种境界,很难让人不好奇,想要刨根问底,一探究竟。 韩榆语气笃定:“千真万确。” 他之所以赢了张布,全是力量的加成,才能轻易穿透九个靶子,又差点穿透围场的墙壁。 齐冲信了,感慨地拍了拍师侄的肩膀:“好小子,你方才露的那一手,我跟你大师叔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他用手比划着,满目惊叹:“无比震撼!” 暗戳戳偷听官员不住点头,表示不仅次辅大人和齐大人,他们也都震撼到终生难忘呢。 韩榆莞尔,忙低头作赧然状,遮掩勾起的唇角:“师叔您快别夸了,都教我无地自容了。” 齐冲笑了声,看师侄实在面皮薄,索性不再说什 么,转而关注起武场上的比试。 场上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没多久,大魏武将狼狈倒地,大越武将手中的木棍抵在他的颈侧。 胜负一目了然。 “好!” 在一片欢呼声中,魏帝眯了下眼,维持着一国之君的气度威严,双眼看向高台之下。 第三轮,这次大越就没之前走运了。 大越文官vs大魏武将。 那位文官是礼部郎中,体型干瘦,站在身高八尺的武将面前,仿佛一只瘦弱的鸡仔。 没等武将的拳头砸到身上,礼部郎中就腿一软,直接当场跪了,口中高呼“别打我”。 所有人:“......” 魏帝朗声大笑:“不愧是大魏的好儿郎,赏!” 旁边的永庆帝脸色漆黑,憋屈地闭上眼,不想再看那糟心的臣子一眼。 片刻后又睁开,吩咐全公公:“朕差点忘了,你回头记得把赏赐给那几个送去。” 魏帝赏赐功臣,他也不能落了下风。 赏! 多多的赏! 全公公笑眯眯地应下,声音尖细:“陛下英明,韩大人几位若是知晓陛下一直惦念着他们,定会感恩戴德。” 永庆帝心里好受了点,命人送回那礼部郎中,继续击鼓传花。 之后两场都是武将对武将。 大越安定已久,武将无用武之处,久而久之难免懈怠。 反观大魏,魏帝是个好战分子,登基这些年不知攻陷了多少小国,大魏武将身经百战,个个是远攻近战的一把好手。 结局在韩榆的意料 之中。 大魏连胜两局,大越的武将被扶下场时,鼻青脸肿不说,双脚都已经打跌了。 韩榆侧首,不出意外看到韩松紧绷的面孔。 他想,或许他能体会到韩松的绝望了。 耽于享乐,好逸恶劳,如何能抵御大魏的猛烈攻势? 韩榆揉了揉额角,抬手覆上韩松的手臂,安慰无声。 韩松摇摇头:“走吧,回景阳宫。” 文比武比,大越和大魏打成平手。 宫宴尚未结束,众人随永庆帝重回景阳宫。 直到宫宴结束,永庆帝都没再展露过几次笑脸,全无身为今日寿星的喜悦。 反观魏帝,即便受到冷待,还能怡然自乐,在大魏使臣逐渐不满的目光中自斟自饮。 韩榆看在眼里,忍不住扶额。 真是好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一国之君。 不过输了几场比试,就把心情直观呈现在了脸上。 他若能这般对待朝中臣子,大家也不至于战战兢兢,忙于公务的同时还不忘费尽心思地揣度这位言行举止间的深意。 从景阳宫出来,已是月至中天的时辰。 也是巧了,韩榆几乎和平昌伯父子前后脚出来。 韩榆停下脚步,直面平昌伯,沉默着行了一礼。 私底下互相伤害可以,韩榆无所畏惧,但他绝不容许自己因为平昌伯遭到诟病。 韩榆该是个惨遭生父加害,却仍旧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孝心不改的好人,绝不能是个六亲不认,不折手段地毁掉生父整张脸,还送他进护城河洗洗脑 子的怪物。 夜色昏暗,但是有很多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围观。 为韩榆的真诚,更好奇平昌伯会作何反应。 感知到熟人或陌生人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平昌伯条件反射地侧过身子。 他在躲闪。 他不想被人看到脸上那条蜈蚣一样的长疤。 韩榆心底哂笑,面上再平淡不过,行完礼就和韩榆离开了。 这让好事者发出失望的嘘声。 正准备走,有人听到平昌伯冷嗤道:“卖弄技艺,贻笑大方。” 阮景璋暗自咬牙,半拉半拽地带着醉酒的平昌伯离开了。 “平昌伯真是不知好歹,若韩大人是我家儿子,怕是做梦也要笑醒。” “韩府尹这回可是给大越争光,平昌伯不说好话也就罢了,竟还口出恶言,真是无药可救了。” “难怪陛下削了他的爵位,都这时候了他还不知悔改。” “噤声,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此事陛下早已决断,莫要背后议论。” 众人唏嘘,各自作鸟兽散。 另一边,韩榆和韩松在宫门口分开,独自乘马车回住处。 洗漱后翻几页书,褪衣入睡。 ...... 万寿节过后,魏帝一行人在大越逗留半月,美其名曰“体味大越的风土人情”。 大魏来使一日不走,韩榆就得在越京的治安管理上花大功夫。 日日派人巡查,但凡有可疑之人接近驿馆,一律当场逮捕,拿到府衙接受盘查。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人找死,不 分白天黑夜地去爬驿馆的围墙,驿丞几乎每天都会送几个人来。 韩榆对此表示:“......” 第六感告诉韩榆,魏帝绝非永庆帝这样好糊弄,所以就算爬墙之人塞满几间牢房,韩榆也只让府丞过去处理,不忘再派两队官兵守在驿馆外,从不踏足驿馆。 半月后,永庆帝在景阳宫设宴,为魏帝等人践行。 正巧碰上一件颇为棘手的案子,一位家住京郊的举人横尸家中,韩榆便以此为借口,公然翘了宫宴,带人去死者家中调查,顺便走访一下邻里。 等查出凶手——举人的妻子和她的奸夫——魏帝一行已经离开。 魏帝给韩榆的感觉不太妙,那晚被永庆帝召到御前,魏帝的眼神让他脑中警铃大作。 韩榆从不会忽视他的危机警报,把举人一案上报到刑部,回去后就把大魏列入重点观察对象的名单里。 转眼到了十月,初八沈华灿成亲。 韩榆和席乐安责无旁贷,成为准新郎的两位傧相。 但两位远远不够,沈华灿还请来韩景修、于横、孔华等六人。 八位傧相皆相貌不凡,迎亲时一字排开,轻松化解了蔡家几位兄长设下的重重关卡,可谓给沈华灿撑足了面子。 将新娘子迎回沈家,拜完堂,韩榆和席乐安又被沈华灿拉去挡酒。 韩榆变戏法似的取来一壶酒,冲两人眨眨眼:“兑了点水,喝不醉。” 沈华灿着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闻 言拱了拱手:“还是韩兄有先见之明,沈某在此谢过了。” 虽然祖父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 韩榆背着人,翻了个不雅的白眼:“沈华灿你好矫情。” 沈华灿:“......闭嘴。” 席乐安噗嗤笑了,左右手各拉着一人:“别吵别闹,客人都等着呢。” 沈华灿孩子气地轻哼,亲自为好友斟酒:“可无论如何,能有祖父和你们一起见证这一刻,我此生无憾。” 韩榆丢下一句“我也是”,端起酒杯上前,很快与来宾打成一片。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8节 谁能想到,他们的友谊会持续十六年之久。 这十六年,三人见证了彼此的成长,经过不断的磨合,包容彼此的优点和缺点,早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年那个坐在后桌,被同窗欺负孤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汪汪的俊秀男孩子,也有了属于他的归宿。 那就祝他们恩爱两不疑,白头到老吧。 韩榆替沈华灿挡了昔日安庆书院同窗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赢得一阵叫好声。 不知谁说了句:“沈大人和席大人一个成亲,另一个婚期在即,怎的不见韩大人有什么动静?” 韩榆头皮一麻,怎么在哪都能碰到催婚的? 问话的是位年过五旬的老大人,眼里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好奇。 韩榆挠挠头,努力思考措辞:“韩某以为先立业再成家会更好些,目前并无这个打算,等稳定了再说吧。” 老大人一脸不赞同:“韩大 人如今已官至三品,这还不稳定?这男人啊,身边还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韩榆被他喋喋不休的说教说得头疼脑胀,在后面猛戳沈华灿的后腰,快走快走快走。 沈华灿清清嗓子,斟满一杯酒:“今日是沈某的大喜之日,感谢诸位赏脸前来。” 来宾成功被带偏,转而调侃起沈华灿。 好容易脱身,韩榆靠在影壁上,长舒一口气:“这比我批复一百份公文还累。” 沈华灿促狭道:“怕不是因为替我挡酒,而是李大人那番话吧?” 韩榆有一瞬的窘迫,很快捶着胸口理直气壮道:“我的心中只有公务,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沈华灿:“......” 席乐安:“......” 沉默片刻,两人捧腹大笑。 席乐安指着韩榆:“你这是借口。” 韩榆哼了声,不搭理他。 三人结伴去了趟茅房,沈华灿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过去看看,你们去陪祖父待会儿吧。” 韩榆愣了下,很快了然,笑得满怀深意:“去吧去吧,真是男大不中留。” 沈华灿从面颊到脖子,再到耳朵,全都红了个遍,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韩榆啧了一声,跟席乐安勾肩搭背去找沈绍钧。 沈绍钧刚给儿子儿媳上完香,同他们说一说今日的热闹情景。 从祠堂出来,就见韩榆和席乐安守在檐下。 两人上前,扶着他往前走,孙管家默默跟随。 “除了你 师父和灿哥儿出生,今儿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也算死而无憾了。”沈绍钧感叹道。 韩榆嘶声:“今儿是大喜日子,师公可要给曾孙启蒙,看着他科举入仕呢。” 席乐安附和点头:“到时候灿哥儿的孩子出生,我跟榆哥儿可要求个干爹做一做。” 沈绍钧朗声大笑:“好好好,都有,都有!” ...... 夜里,送走最后一位来宾,韩榆想着明日要上朝,就没留在沈家,和席乐安回去了。 原本打算洗洗就睡,谁知韩一竟回来了。 韩一满身风尘仆仆,面上透着疲惫与风霜,上来就向韩榆行礼:“主子。” 韩榆在书桌后落座,两个拇指有些紧张地摩挲着:“你突然回来,可是查到什么了?” 韩一点头:“是。” 韩榆心跳微不可查地加快些许,呼吸放轻。 “主子命属下查找名唤凌梧的人,大越共有五百八十余人,属下一一排查,最终发现有一人符合主子的描述。” 韩榆后背升起一阵酥麻,喉结滚动:“他在哪?” 韩一回道:“此人最后的踪迹在云远府,属下已派人前去查证,这便回来向主子禀报此事。” 云远府...... 韩榆阖了阖眼,沉声道:“查到后立刻报给我,还有,即便查到住处,也不得入内查探。” 韩一顿了顿,似有不解,但还是应下:“是,属下这就传信给韩十六。” 韩榆捏了捏眉心:“无事了,退下吧,这几日 好好休息。” 韩一应是,恭敬退下。 “云远府。”韩榆自言自语,三个字在舌尖辗转,“看来必须得亲自去一趟了。” 事关韩榆和凌梧,韩榆不放心任何人,就算是韩一也不行。 其实就算没有在云远府找到与凌梧相关的证据,韩榆早晚也要走一趟。 当年他被拍花子拐走,听闻陶叔要把他卖到云远府。 据韩榆推断,和平昌伯勾连的拐卖团伙极有可能在云远府。 那地方鱼龙混杂,是发展灰色行业的最佳地点。 再有一个,跛足道士曾说,那神秘人有几分云远府口音。 神秘人一日不除,韩榆就一日心中难安。 再者说,府尹一职没什么上升空间,若无重大功绩,绝无再往上升的可能。 上一任府尹便是如此,四十多岁成为府尹,一直到六十岁乞骸骨,还在府尹的位子上。 风险越大,机遇越大。 韩榆从来都不是什么省心安分的主儿,他有野心,骨子里更刻着股疯劲。 为了凌梧,为了平昌伯和神秘人,更为了升官加职。 三者合一,前往云远府势在必行。 只是官职调动并非易事,不是想外放就能外放的。 韩榆若有所思:“或许还得借助外力。” 只是没等韩榆付诸行动,席乐安的大婚如期而至。 远在太平府的席家人全都来到越京,参加席乐安的大婚。 这回沈华灿携新婚妻子前来,坐在了宾客席上,只有韩榆、韩景修并几位未婚同僚同窗担任 傧相。 拜完高堂,礼成,新人入洞房。 韩榆不经意间转头,对上韩景修艳羡的眼神,轻笑道:“你的婚期也快到了,大可不必羡慕。” 韩景修臊红了脸,迟疑片刻还是嗫嚅道:“我只是觉得,她对我不太满意。” 韩榆挑眉:“怎么说?” 韩景修每次给未婚妻送东西,从未得到过回应,哪怕一针一线也没见过。 听闻安远侯府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韩景修就尝试着和她谈论诗文,可那些信件仿佛泥牛入海,一次回信都没有。 这让韩景修心里没底,眼看婚期越发近了,不免焦躁忐忑。 韩榆只问他:“这件事跟家里说了没?” 韩景修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韩家人担心,就没多说。 “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韩榆虚虚点了点他,“这种大事怎么能不跟家里人说?虽然是半路家人,但是他们都很在意你,娶妻是一辈子的大事,怎能草率?” 这也是韩榆对催婚顾左而言他的根本原因,妻子是要相伴终生的,他宁缺毋滥。 韩景修表情讪讪:“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韩榆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身上,拍得后者吃痛惊呼,也没收回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韩景修,比起现在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样子,我更喜欢你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无所顾忌的嚣张模样。” 韩景修瞳孔收缩了下,狼狈地避开韩榆 灼灼的眸子。 韩榆收回手,冷声道:“韩景修,我不希望你变成如今这样,会让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 说罢,也不管韩景修如何反应,拉上另外几个傧相,去给席乐安挡酒了。 言尽于此,端看韩景修能否想明白。 直到婚宴结束,韩榆都没再跟韩景修说一句话。 在大越,官员成亲有三日婚假。 三日后,韩榆上值,刚好碰见席乐安,两人有说有笑,一道进了宫。 五品官不得上朝,韩榆在户部和席乐安辞别,一路往东。 早朝上,永庆帝宣布了一件事。 “昨日朕得到边关急报,以安国为首的几个小国联合出兵,多次进犯大越西南。” 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陛下,微臣以为该立刻出兵!”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19节 “不过弹丸小国,大越该杀鸡儆猴,以威慑周边众国!” “臣附议!” 永庆帝与百官的态度不谋而合,雄浑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诸位爱卿放心,朕已命镇国将军领兵御敌,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平定小国之乱,户部还需尽快准备粮饷......” 镇国将军,梅仲良。 韩榆听永庆帝高谈阔论,似乎对梅仲良很有信心,心中千回百转。 他观望多日的外力,这不就来了? 第115章 下了早朝,韩榆顺着人流走出金銮殿。 韩松神色晦暗不明,用只有他和韩榆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下梅家又要起来了。” 韩榆掩下眼底的思量,用气音问道:“这件事可是意料之外?” “是。”韩松单手负后,行走间袍角翻飞,“未知。” 尽管知道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烦躁。 上辈子,安国自始至终都臣服于大越,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后来大越遭遇灭顶之灾,安国皇帝甚至愿意冒着得罪大魏的风险,举全国之力,不远万里为大越将士送来大量的武器和粮饷。 现如今却成了这幅局面,与其他几个小国联合出兵,进犯大越西南。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让亲近大越的安国皇帝改变想法? 韩榆轻唔一声,表示已知情:“不是还有梅家?撮尔小国,不成气候。” 韩松不置可否。 只是思及曾经安国给予大越的帮助,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当然,比起安国,他更担心眼前之人。 “你要当心。”韩松口吻中多有几分凝重。 韩榆摩挲着笏板光滑的一面,触感微凉,很是舒适:“二哥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我还怕他们不来。” 韩松:“嗯?” 语气疑惑,一时半会儿没明白韩榆此言的深意。 韩榆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我查到一点东西,需要借助梅 家才能达成目的。” 韩松隐隐有了猜测,欲语还休,最后还是没问,只说了句:“保护好自己。” 韩榆抬了抬下巴,颇有几分倨傲的意味:“目前为止,还没几个人能伤到我呢。” 细数几次受伤,大多是他刻意为之,甚至是他自个儿捣鼓出来的。 平昌伯也好,安郡王也罢,他们的人连近他身的资格都没有,衣角都碰不到,又何来受伤一说? 韩榆拿胳膊肘戳了下韩松,让他放宽心:“二哥走吧,点卯去。” 韩松轻轻嗯了声,阔步走下台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韩榆回过头,漆如点墨的眸子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 安郡王被一群官员簇拥着,鼻孔朝天得意洋洋,正和兵部侍郎说着些什么。 在他身后,是另几位王爷。 宁王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明明是永庆帝长子,却站在最边上,存在感极低。 两位夺嫡热门人选——宸王和靖王——他二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敌意和提防。 谁能想到,沉寂了四年的安郡王和梅家会因为小国进犯而崛起呢? 一旦梅家得势,安郡王必将重新扛起夺嫡的大旗。 于他们而言,便意味着又多了个竞争者。 大事不妙啊。 至于宸王的同母弟弟,皇九子康王,依旧小跟班似的尾随在宸王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各怀心思,群魔乱舞。 韩榆在安郡王看过来之前转回头,唏嘘道:“菜鸡互啄,好一场 大戏。” 韩松:“......” “哦对了。”韩榆忽然想到一件事,拍了下脑门,“二哥,韩景修这两天有没有说什么?” 韩松不明所以:“说什么?” “安远侯府的那位大小姐,他的未婚妻子。” 韩榆就把席乐安成亲那天,从韩景修口中得知的事情告诉了韩松。 “......他现在跟个闷葫芦一样,安远侯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担心老狐狸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 否则明明是未婚夫妻关系,为何只韩景修剃头挑子一头热,对方却连个表态都没有,明摆着不重视这个未来女婿。 成亲是结两姓之好,而不是结仇结怨。 “他没跟家里说。”若说了,韩松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多谢榆哥儿告知,回头我就让人去打听。” 韩榆笑了笑:“还有静云,且不说真性情如何,至少表面看起来娴静腼腆,我暂时还没找到能和她相配的满意人选。” 韩松向路过的同僚颔首示意,缓声道:“不急,韩家的姑娘可不恨嫁,二十三十都能嫁出去。” “二哥所言极是。”韩榆调笑道,“原先咱家只一个四姐,如今有多个静云,四姐怕是要高兴疯了。” 韩松嘴角轻抽,沉默以对。 两人在户部门口分开,韩松去点卯,韩榆则出宫去上值。 ...... 一月后,西南传来消息。 以安国为首,几个小国的联合进犯被梅仲良率兵击退。 击退敌军后,梅 仲良更是一鼓作气占领六座城池。 永庆帝龙颜大悦,重赏梅仲良不说,还将安郡王晋封为安王。 时隔多年,越英颉总算摆脱了郡王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爵位,和他几个兄弟平起平坐。 安王春风得意,仗着外祖立下赫赫战功,行事愈发无所顾忌。 当街纵马引起混乱,以致于两死一伤,其中一位死者还是身怀六甲的妇人。 纵容王府门客狐假虎威,抢夺百姓良田占为己有,强抢民女,遭到对方及其家人的反抗,便一怒之下杀人全家。 安王本人更是频繁接触朝中官员,屡抛橄榄枝,许以重利,大肆拉拢官员为其所用。 安王的肆无忌惮惹来许多人不满——宸王,靖王,以及拥有督察百官权利的御史。 腊月初一的早朝,某位以头铁著称的御史大人严词弹劾了安王的恶劣行径。 然永庆帝不仅没有理会,当天下午还拟写了一份圣旨,派全公公出宫宣读。 永庆帝直接将梅仲良占领的六座城池中的两座赏给安王,划入他的封地之中。 圣旨一出,满朝哗然。 “陛下这是疯了不成?” “分明是安王屡错屡犯,陛下非但不喝止,还予以重赏,真是气煞人也!” “纵使镇国将军立下大功,万金赏赐和亲王爵位还不够吗,陛下是在纵容......甚至是鼓励安王这样做吗?” 彼时,韩榆正因为安王府门客强取豪夺不成,一怒之下杀人全家的案子焦头烂 额。 崔姓门客诡谲狡诈,颇得安王重用。 有安王府作保,崔姓门客带着王府管家以势压人,有恃无恐地扭曲事实真相,说什么是那女子勾引在先,痴缠崔姓门客,自甘为妾,但是她的爹娘不同意,于是女子一气之下杀了爹娘和尚不满十岁的幼弟。 韩榆当时就气笑了,不由分说把崔姓门客丢进监牢里,听候审问。 王府管家威逼利诱,奈何韩榆统统不理会,最终只能无能狂怒,甩袖离去。 翌日,王府管家又出现在府衙门前。 这次他连韩榆的人影都没见到,直接被拒之门外。 安王得知,自是怒不可遏。 韩榆不过是阮氏一族的弃子,哪里来的底气,竟敢挑衅当朝亲王的权威? 安王看向坐在下首的阮景璋,语气森冷:“上回侥幸让他逃走,这回可没那么好运了。” 阮景璋抿一口茶,无声笑了。 ...... 腊月初三这天,傍晚时分,韩榆照常下值回家。 从宫门到城东,韩榆和朝中诸多官员顺路。 韩榆坐在马车里,闭眼假寐,不知在想什么。 车夫抓紧缰绳,驶往巷子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车厢被利器击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0节 “砰——” 一声巨响,惊飞栖息墙头屋顶上的鸟雀。 韩榆睁开眼,略微偏过脸。 锋利的箭头淬着寒芒,在不知名液体的包裹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绿色。 韩榆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擦过箭杆,滞塞冰冷。 ——箭矢和侧脸 ,只隔着分毫的距离。 然而这一切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第一箭射出,仿佛是发出进攻的信号,藏身暗处的人们拉弓搭箭,瞄准韩榆。 箭如雨下,顷刻间将拉车的马扎成刺猬。 枣红色的大马嘶鸣着倒下,在血泊中断了气。 车厢紧随其后,重重掼到地面上,在惯性和暗箭的双重攻势下,车厢四分五裂。 韩榆就地一滚,躲进巷子里。 巨响过后,行人马车犹如惊弓之鸟,尖叫着往四下逃窜,生怕自己成了那被殃及到的池鱼。 好在放暗箭的人及时收手,见韩榆躲在巷子里不露头,在屋顶上几个飞跃,不见了踪影。 蜷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的官员们听到外面人声渐起,颤着心肝儿问:“走了?” 得到车夫的肯定回答,忙不迭撩起车帘往外看。 让我来看看,是哪个倒霉鬼被扎成刺猬。 “肯定是个讨人嫌遭人恨......韩榆?!” “还真是韩榆,他好像受了伤,脸上身上不少血呢。” “他这是要往哪去?” “不会吧,莫非他要进宫?” “宫门还未落钥,可他进宫作甚?” “......面圣?” 短短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一片狼藉的街头,官员们面面相觑。 “我赌一文钱,陛下绝对不会站在韩榆这边。” “一文钱有什么意思,我赌两文钱!” “一个二个的忒抠门儿,我赌四文!” 其他人:“......” 这便官员们满 心劫后余生的庆幸,嬉笑着打起赌来。 另一边,韩榆稍微整理好衣冠,靠刷脸进入皇宫,直奔御书房。 全公公恰巧从偏殿出来,见韩榆拾级而上,紧接着又被他脸上的血痕吓了一跳,煞白着脸:“韩大人这是怎么了?” 韩榆不管面颊尚未凝固的伤口,苍白的唇张合:“烦请公公通报一声,微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全公公不敢迟疑,连走带跑地进去了,不多时又出来:“韩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韩榆扯唇微笑,笑容里却带着十足的苦涩:“多谢公公。” 全公公连称不敢,目送韩榆走进御书房,敲打了门外的宫人几句:“咱家有事要回去一趟,你们几个多注意着里头的动静,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可别怪咱家不给你们求情。” 宫人齐声应是。 全公公往里看了眼,定在韩榆清瘦笔挺的背影上,片刻后大步流星地走远。 御书房内。 韩榆一进来,便向永庆帝行礼,深深低着头:“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永庆帝抬起头,也跟全公公一样,被韩榆的模样吓到了。 面上带伤,官袍上更缠着丝丝缕缕的血迹,依稀可以联想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陛下,方才微臣下值回家,险些命丧途中。” 永庆帝放下朱笔:“韩爱卿是想让朕为你查出凶手?” 韩榆紧张地吞咽,双手攥紧紫色的衣料,一时间没有出声。 永庆帝看在眼里,沉声道:“朕以 为,这种事该由大理寺负责。” 韩榆猝然抬首,嗓音嘶哑地说:“微臣昨日收押了安王府门客,今日便遭此劫难。” 永庆帝眯起双眼。 韩榆仿若不觉,继续说:“微臣身为府尹,理应秉公处置,还死者一个公道,谁料王爷......” “韩爱卿。” 永庆帝神色平静,语调波澜不起,明明不见丝毫的怒色,却让韩榆止住话头。 面颊上的血滑落下来,韩榆随意用衣袖拭去,彻底染红了半张脸。 “那姓崔的门客罪大恶极,王爷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他,甚至派人威胁警告......” 永庆帝再次出言打断他:“够了!” 韩榆的话语戛然而止,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口中呢喃:“陛下。” 那双眼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委屈,受伤,惊惶,愤怒...... 有那么一瞬,永庆帝竟不敢直视。 韩榆错了吗? 没错。 他只是做了一个府尹该做的事,还死者公道,让罪犯得到相对应的惩处。 永庆帝不会换位思考,但也能想象到,当万箭齐发,箭雨下的人会是何种感受。 韩榆贸然进宫,让他主持公道,似乎并无不妥。 但是—— “韩爱卿,别让朕为难。” 梅仲良是击退敌军的大功臣,大越需要他镇守边关,威慑周边小国,以及野心勃勃,终有一日定会兵戈相见的大魏。 八个字,将韩榆死死钉在原地。 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全然忘记身为臣子, 不得直面天颜的规矩,就这么怔怔看着永庆帝。 良久,韩榆张了张嘴,声线颤抖:“陛下?” 这让永庆帝有种错觉,站在他面前的韩爱卿脆弱得不堪一击,只需轻轻一碰,就会如同那薄如蝉翼的工艺品,碎得七零八落。 自从走进御书房的那一刻起,始终绷直的肩背突然垮了下来。 一如支撑他排除万难,走到今天的信念。 韩榆仓皇低头:“是微臣逾矩了,还请陛下恕罪。” 永庆帝皱眉。 韩榆垂着头,看不清脸色,只语速极快地说:“今日是微臣莽撞,明日微臣便会放崔良回去。” “微臣告退。” “嗯。” 永庆帝允了,继续伏案处理政务。 朱笔挥洒,眼前却不断浮现韩榆单薄寂寥的身影。 永庆帝不存在的良心痛了一下。 他深知,这次韩爱卿的确受了很大委屈。 可若是责罚了安王,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两股思绪不断拉扯,让永庆帝心烦意乱,问全公公:“小全子,你也觉得朕做错了吗?” 全公公细声细气地说:“陛下有难言的苦衷,只是韩大人受了惊,一时半会儿没能想明白。” 永庆帝面色微缓。 全公公接着说:“若陛下实在觉得韩大人受了委屈,大可赏他些东西。” 永庆帝有些意动。 全公公低眉顺目道:“陛下或许没发觉,可奴才这旁观之人看得一清二楚,每次韩大人见了陛下,那眼珠子亮得跟什么似的,里头满 满都是对您的崇敬呢。” 永庆帝仔细回想,似乎还真有这么回事。 “陛下身为九五之尊,雷霆雨露均是恩,只要给韩大人一点时间,他定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全公公笑眯眯地说,“陛下这般,何尝不是在保护韩大人呢?” 永庆帝深以为然:“朕从来不会亏待功臣,韩爱卿为朕做了良多......罢了,边关彻底安定下来,朕再想法子补偿他。” 全公公眯着眼笑,抱着拂尘安静在一旁伺候。 - 韩府尹街头遇袭,匆匆进宫又匆匆出宫的消息很快传开。 有人同情关切,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1节 “谁让那位是龙子皇孙,梅家又立了大功,陛下怎么可能会为了他责难那位。” “韩大人太惨了,他今年怕不是犯太岁......也不对,真要论起来,他年年都犯太岁。” “可不是,差点死在亲爹手里,好容易为自己讨个公道,又来了个安王。” “嘘,噤声!你怕是不想活命了!” 平昌伯府。 听闻韩榆跟安王作对,最后一脚踢到石头上,受伤不说,还成了天大的笑话,平昌伯和钟氏痛饮三杯酒,心里痛快极了。 平昌伯赞赏地看向阮景璋:“看来你的话安王听进去了。” 阮景璋为平昌伯斟酒:“安王最是耳根子软,又有当年之事,新仇旧恨,自然不会放过他。” “大好的时光,别提那扫兴的东西。”钟氏举起酒杯,“来,吃酒。” 三人碰杯,整个饭厅里都洋溢着一股名为欣喜的氛围。 安王府。 “本王不是只派了一个人过去?怎么成了一群人?” 安王听闻消息,先是懵了下,越想越不对劲,立刻命人去查。 一个人和一群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安王猜,应该是另一波和韩榆结仇的人,不知从哪打探到他今日要对韩榆动手,想让他背这口黑锅。 “务必查出究竟是谁利用本王,本王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就算他查一辈子,估计也查不到幕后主使。 ...... 翌日,韩榆称病告假。 据说被箭伤了腿,行动不便,府衙一切事宜由府丞代劳。 府丞早被韩榆调.教好了,即便外面流言喧嚣,也不敢生出半点不安分的心思。 府尹大人不发现还好,一旦发现了,府尹大人回来那天,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日。 府丞面对堆积如山的公务,露出疲惫的微笑.jpg。 腊月初六,韩景修大婚。 以韩榆和韩家的关系,自然不得缺席。 所以毫无意外的,被韩松或韩景修邀请前来的宾客在韩家看到了韩榆。 韩榆又又又担当起傧相的角色,跟韩景修去安远侯府迎亲。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新娘的兄长只象征性地出了几道题,就让韩景修把人带走了。 一行人走出安远侯府,韩榆回头看了眼。 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脸上挂着笑,却透着股浮于表面的虚伪,毫无嫁女儿 的不舍留恋。 韩榆翻身上马,随迎亲队伍往韩家去。 新娘进了门,便开始拜天地。 拜完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 韩景修弯下腰,对面的新娘却迟迟没有动静。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这很明显,新娘子不愿意啊。” 韩榆看向上首,韩宏晔和萧水容脸色不大好看,笑容很是牵强。 就在这时,新娘子娇俏的嗓音响起:“我不能嫁。” 韩景修直起腰:“你说什么?” 新娘子无视身后婢女的拉扯,站得笔直,掷地有声道:“因为我不是安远侯府长房的大小姐。” “嚯!” 因着新娘子这一句话,现场议论纷纷。 韩景修却很快镇定下来,掷地有声道:“我将谁迎上花轿,谁便是我的妻。” 韩榆眉梢微挑,这临场反应能力倒是不赖。 宾客神情各异,好歹都安静了下来。 齐大妮挤出个笑脸:“没错,我只认你这个孙媳妇儿。” 老太太亲自发话,拜堂继续。 “夫妻对拜——” 两位新人相对拜了一拜,牵着红绸入洞房。 萧水容命人拿了满脸心虚惶恐的婢女,火急火燎地跟着去了后院。 韩宏晔沉着脸,对韩松韩榆说:“前头交给你们,我去看看景修。” 约摸一刻钟后,韩宏晔从后院来到前院,也不管院子里黑压压的宾客,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 “安远侯府真把韩家人当猴儿耍呢,他家要真看不上韩家,大可直接退亲,何 必用二房失怙失恃的三小姐顶替?”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韩松当机立断道:“安远侯府欺人太甚,今日必须要让他家给韩家一个说法!” 那天韩榆提醒,韩松回去就让人查了。 只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安远侯府大小姐真安安心心在家待嫁,之所以没给韩景修回应,是怕未婚夫妻往来太过密切,惹来不必要的风言风语。 韩松深知这些个世家勋贵规矩多,也没多想,便让人准备大婚的相关事宜了。 如今想来,安远侯府当真是好算计! 新娘子蒙着盖头看不到脸,等拜完堂送入洞房,韩家只能吃下这闷亏。 安远侯算准了一切,唯独漏算了二房的独苗苗——林有仪。 林有仪如今被安置在韩家后院,韩家众人则直奔安远侯府,为今日之事讨个说法。 韩家人的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宾客。 “发生什么了?” “还不是安远侯府,拿二房孤女充当长房嫡女,结果拜堂的时候被捅出来了,这下韩家去找林家的麻烦呢。” “竟有这等热闹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于是,等韩家打上门去,紧随其后的好事者至少有二三百人。 韩宏晔敲开安远侯府大门,那小厮被外面的阵仗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要关门。 “有本事偷梁换柱,没本事承认是吧?” “好你个安远侯府,今儿你们要是继续躲在屋里装孙子,我就把这事儿到处宣扬,看你家大小 姐还有没有脸见人!” 安远侯府敢做初一,她萧水容就敢做那十五。 真当韩家人好欺负的?! 然而萧水容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林家再开门。 韩兰芸拦住想要再过去敲门的亲爹,壕无人性地掏出一把银锞子:“谁能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这些银子都归你们了。” 在场有许多看热闹的平民百姓,送上门的银子谁会拒绝。 “我我我!” 一边喊,一边撒丫子跑远了。 不一会儿又回来,说自己都把事情告诉了哪些人。 其中一位老丈更绝,自掏腰包让乞丐替自己四处宣扬。 韩兰芸给的多,他也能大赚一笔。 其他人:“......” 可恶,诡计多端的臭老头! 终于,安远侯府藏不住了,开门迎客。 萧水容在气头上,和妯娌苗翠云把安远侯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那边安远侯更是备受煎熬,被韩松和韩榆明嘲暗讽,冷汗涔涔往下流。 到最后,安远侯实在撑不住,干笑着说:“小女得了急病,如今正在庵里修养,林家只能出此下策了。” 韩松和韩榆丝毫不为所动,双手抱臂,就这么冷冷看着他。 “之前两家定亲的庚帖本侯会改成有仪的名字,定亲信物也会归还。” “聘礼林家一样不留,全部交给有仪,还有嫁妆,本侯打算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两成,韩大人以为如何?” 韩榆竖起四根手指:“四成。” 安远侯眼皮抽搐:“......好 ,四成就四成。” 韩松又说:“经此一事,韩家怕是成了越京百姓口中的笑柄。” 安远侯听懂他的暗示,忍着肉痛:“这是林家的疏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2节 又狠狠宰了安远侯一笔,韩家人这才离开。 回到家,萧水容又去见了林有仪:“即日起,你就是韩家的人,至于那侯府,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 安远侯府有错在先,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林有仪感动得无以复加,笑着哭出声。 从大伯娘和大姐逼迫她替嫁的那一刻起,她就和安远侯府情断义绝了。 而今日她的奋力一搏,也算赢得漂亮。 ...... 不过一个时辰,安远侯府以二房嫡女代替长房嫡女出嫁的消息传遍整个越京。 平昌伯闻讯,当即大笑三声,脸上的蜈蚣印更显狰狞。 “人逢喜事精神爽,正适合外出吃酒。” 平昌伯去账房取银子,准备去找几个同样在家无所事事的侯爷伯爷,一块儿到藏香楼吃酒。 虽说经初蕊一事,很多人对三寸金莲有了抵触心理,但平昌伯不在意。 只要穿着罗袜,谁能看到三寸金莲的真实模样? 平昌伯兴致勃勃地想着,今日可以让秋烟姑娘跳一曲鼓上舞,却被账房的管事告知拿不出银票。 平昌伯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管事答道:“都被夫人拿走了。” 平昌伯面带愠色地找上钟氏,正欲兴师问罪,钟氏就先哭开了。 “韩榆这个孽障,他 怎么不去死?!” 平昌伯心口一突,问怎么回事。 “这几日,府上的铺子和我陪嫁的铺子接二连三出事,生意大打折扣不说,还有好几个被迫关了门。” “我派人四处打听,有人告诉我,咱家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 “我当时就想到韩榆,他前几天差点死在安王手里,又被陛下撵出宫,颜面尽失,不能拿安王怎样,就退而求其次,对咱家的铺子下手了。” 平昌伯捂住胸口,气得直喘气:“逆子!逆子!” 暗恨韩榆六亲不认的同时,难免对安王生出几分怨怼。 若非安王派人警告韩榆,平昌伯府何至于受到韩榆的迁怒? 全然忘记几天前听闻韩榆出事,夫妻二人笑得有多开怀。 更忘了安王之所以对韩榆下手,有五成原因和阮景璋有关。 平昌伯扶着桌沿坐下:“所以你才支走账上所有的银钱?” 钟氏点头,委屈又心疼:“若不拿银子撑着,怕是这两天又有铺子要关门。” “关门就关门,你支走所有的银钱,想让家里所有人跟你一起喝西北风?”平昌伯冷声道,“韩榆就是一只见人就咬的疯狗,阮氏如今的局面,正是拜他所赐!” 钟氏越想越心慌,胡乱扯着帕子:“这可怎么是好?夫君你赶紧想想法子啊。” “我有什么法子?若非担心他的死会反噬到阮家头上,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平昌伯眼神阴鸷,咬牙道,“为今之计, 只有把他调离越京,越远越好,让他无暇顾及越京这边。” 钟氏抹眼泪:“夫君打算将他调往何处?” 平昌伯陷入沉思。 钟氏也不敢打搅,悄没声地抽抽搭搭。 半晌后,平昌伯眼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光:“云远府。” 钟氏想到云远府的混乱,面上一喜:“夫君当真聪敏过人,我怎就没想到?” 说完好话,又苦闷道:“可陛下说了,不许咱们报复韩榆,又该如何是好?” 平昌伯已经过了最初暴怒的时候,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气定神闲道:“不是还有个安王?” 夫妻二人对视,畅快笑了起来。 ...... 韩景修大婚后,韩榆回到府衙。 年关将近,五府六部都变得忙碌起来。 韩榆忙着汇总这一年经手的案件,统一上交到刑部,还有其他一堆事务亟待解决,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还好他有小白,否则要挂个黑眼圈去上值了。 腊月下旬,吏部对各个官员展开年底考绩。 自从韩榆接手府尹一职,连破许多案件,越京也没发生什么治安方面的大问题,不出意外地得了个“上”。 腊月二十八,吏部出了一份官员调动的名单。 户部尚书齐冲为内阁大学士,韩松升任户部尚书一职。 席乐安从户部调到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唯有韩榆,不升反降。 从正三品府尹,降为正四品知府。 外放也就罢了,竟还是民风粗犷,仗着 天高皇帝远,最不受朝廷管制的云远府。 “啊?” “云远府?” “我没眼花?” “韩大人明明考绩得了个上,不升官也绝不会降职,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好一个梅家,欺人太甚!” 不能说当朝亲王的不是,那就只能叨叨梅家了。 梅家:“???” 韩榆:微笑.jpg 第116章 “发什么愣?” 府丞回神,惊觉府尹大人不知何时走到跟前,正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大、大人!” 府丞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窜起来,又一屁股砸下去,疼得龇牙咧嘴。 韩榆敛眸,长睫在下眼睑打下深色的暗影:“本官昨日让管大人整理死者的人际关系,可是整理好了?” 府丞立马用手挡住面前的册子,心虚得直咽唾沫。 韩榆了然一哂:“永庆二十年最后一日上值,管大人莫不是已经在想该如何欢度除夕了?” “下官知错,还请大人原谅则个。”府丞能屈能伸,站起来拱手作揖,拍着胸口保证,“半个时辰......不,一炷香时间,下官定将名单交到大人手上。” 韩榆勉强满意,拍了府丞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这就对了,抓紧时间把案子破了,大家才能安心过个好年。” 前天,城郊又出现一桩命案。 死者被刺中腹部,流血过多而亡,死后还被凶手扒了所以的衣裳,不着寸缕地扔到官道上。 尸体被过路人发现,吓了个半死,事后立马报了官。 韩榆很快查清死者的身份,一个父母双亡的纨绔富家子。 初步判断仇杀,其次情杀,韩榆一边命仵作验尸,一边带人展开密切调查。 “本官去义庄一趟,你抓紧时间,切莫擅自行动,打草惊蛇。”韩榆放下手中的公文,转身往外走。 府丞看着府尹大人的背影,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走神的原因。 ——昨日吏部新出的官员调动名单。 即便府丞在韩榆日复一日惨无人道的镇压中艰难苟活,每天都要在心里骂他个百八十遍,但谁也无法否认,府尹大人清正廉明,秉公办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 这样好的韩大人,为何始终不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诚然,及冠之年便官至三品,是极为罕见的存在,可那也是韩大人历经千难万险,凭着实打实的功绩得来。 梅家,或者说和梅家利益休戚相关的安王欺人太甚,竟在韩大人的仕途上做文章! 除非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放眼满朝文武,无一人官职是不升反降的。 唯独韩榆。 许多人私下里都为韩榆抱不平,府丞便是其中之一。 府尹大人不该遭受这样的不公正对待。 可高位官员的官职调动都要经由陛下过目,批准了才能对外公开。 说出去的话,正如泼出去的水,更遑论陛下朱笔亲批,一旦决定,绝无收回的可能。 韩大人他.......注定要在年后远赴云远府,出任知府一职了。 思及此,府丞心底生出一股冲动,扶着桌子站起来,高声喊道:“府尹大人!” 韩榆都已经迈过门槛,闻言回头:“可是整理好了?” 府丞只当没听见,掷地有声地道:“在下官眼中,府尹大人永远当得起那个‘上’字。” 虽败犹荣,府尹大人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3节 明磊落,只是输给了阴险狡诈的安王,输给了权势。 类似府丞这样怜悯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这一天韩榆不知见过多少次。 起初有些心虚,毕竟这一切是他亲手策划的结果,现在怎么搞得像是他在哄骗别人的同情? 几个时辰下来,韩榆已经彻底免疫了,还有心思调侃:“管大人不必伤感,三年而已,三年后本官回京,大可与管大人再续同僚之情。” 府丞:“......” 他打了个哆嗦,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哈哈干笑两声:“大......太好了,下官很期待呢。” 才怪! 同情是一回事,谁也不能否认这位是个黑心肝。 尤其喜欢压榨下属,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再续同僚之情什么的,大可不必! 韩榆似笑非笑:“管大人的衷心本官已知晓,纵使相隔千里万里,也会铭记于心。” 说罢,无视目瞪口呆的路过官员,扬长而去。 “府丞大人,方才您同府尹大人说什么了,府尹大人竟笑得那样开怀?” 好奇,想知道。 府丞:“......闭嘴别问,去干活。” 他管明就算是死,也不会把他差点又掉进韩榆挖的坑里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绝不! ...... 当天下午,官兵将凶手缉拿归案。 凶手是藏香楼的妓子,和死者保持长期的金钱关系。 半年前,死者承诺给妓子赎身,并纳她为贵妾,妓子信以为 真,不昔和藏香楼的鸨母撕破脸。 然而事实却是,死者嫌弃她妓子的身份,以情浓时的承诺当不得真为由,和妓子彻底断了。 妓子因爱生恨,杀了死者后将其抛尸官道。 官兵闯入那妓子的房间时,她已经吞金自杀。 韩榆得知后,只淡声表示知道了,将案件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册,继续处理公务。 随着永庆二十年最后一桩案子顺利侦破,韩榆的府尹生涯也在这一天得到圆满终结。 韩榆收拾好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乘马车离开府衙。 前脚刚回住处,换下沾染寒气的官袍,韩二便来通传,说是杨公子来了。 杨公子,杨星文。 这些年他们虽保持书信往来,但是彼此都有各自的生活。 掐指一算,上次见杨星文,还是几年前。 韩榆忙于公务,杨星文则忙于游山玩水,偶尔停留在某个地方,顺便发展一下自己的事业。 没错,事业。 杨星文因先天不足,较常人虚弱许多的身体不容许撑过一场又一场堪称严苛的科举考试。 无法科举,只能寄情山水,在所经之处留下无数的诗作和随笔游记。 走的地方多了,难免会有疲惫的时候。 杨星文灵机一动,怀着满腔热忱,投入到经商之中。 杨大人起初有些非议,后来见杨星文乐在其中,也就随他去了。 韩榆往前院走,杨星文已被韩二迎到花厅,正喝着茶。 韩榆一出现,他就放下茶杯站起来,笑容灿烂, 眼睛也是一如既往的明亮纯粹:“榆哥!”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给我来个信,我也好早做准备。”韩榆把手搭在杨星文双肩上,细细打量,“不错,长高了许多,也比以往更俊俏了。” 杨星文昂首挺胸,满身少年气,小声嘟囔说:“这些年我勤于练武,早比当年康健了百倍不止。” 韩榆脑海中浮现初见时,杨星文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黏人模样。 在那个危机四伏的贼窝里,韩榆和杨星文、越含玉三个抱团取暖,一起分享难以下咽的馒头,像小动物一样紧挨着入睡。 每每想起,都让韩榆百感交集,露出会心的微笑。 时隔多年,越含玉成为身份尊贵的长平公主,神秘且强大,就连韩榆也没能完全摸清她的势力究竟发展到何等地步。 她和韩榆,大抵是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像极了顽皮的猫崽子,不时伸爪子试探,又赶在对方察觉出异样之前一下缩回去。 谁也不愿做先低头的那个。 杨星文则不然,若说沈华灿和席乐安是韩榆的至交好友,杨星文就是弟弟一样的存在。 韩榆很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兄长。 纵容,溺爱,保护。 “得知榆哥和平昌侯......哦不对,现在该是平昌伯......得知你和平昌伯府之间的事,我正在曲靖府谈生意。” 曲靖府,位于大越极南的位置。 “当时已是十月初,我安 排好曲靖府那边的事就赶回来了,昨日见过祖母和母亲,今日便过来看看榆哥。” 杨星文围着韩榆转圈圈:“看到榆哥安然无恙,我这提了一路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异父异母的弟弟表达关怀,韩榆自然心中愉悦,扬唇说道:“不妨事,有陛下旨意,纵使他们再如何恨我,也不敢有所动作。” “呼——”杨星文松了口气,紧跟着又皱眉,“只是我又听说,榆哥从正三品降为正四品,还被发配到云远府去了?” 云远府可以说是大越诸多府城中最最危险的一个,榆哥这般温柔良善,去了那种地方,无异于小白兔掉进狼群里,自寻死路。 发觉杨星文眼里深深的担忧,韩榆不禁扶额,把他摁回椅子上:“明日除夕,不若今晚就在我这里用饭?我再请几个人来,人多热闹些。” 杨星文素来对韩榆不设防,很容易就被带偏了思路:“没问题,榆哥只管请好了,有灿哥安哥还有韩二哥吗?” “有的。”韩榆应了声,吩咐韩二去各家请人。 一旁杨星文端起茶杯喝了口,拧着眉努力回想:“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啊对了,榆哥降职外放的事!” “我虽人微言轻,但在曲靖府也有几个得用的人,届时榆哥带上我的信,他们可随意听从榆哥的差遣......” 韩榆嘴角抽搐,嗯嗯啊啊应着。 杨星文助人心切,他也不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 罢了 ,还是不必告诉杨星文,他几次途中遇险,都是韩字部的人暗中出手,将凶徒清剿干净的事情了。 韩松等人都刚到家,还没来得及用饭。 这厢韩榆派人来请,便带着妻子儿女前来赴宴。 “酥酥!” 锦锦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向小叔叔跑来。 突然被撒开手的老父亲:“......” 小小的酸了一下,韩松神色恢复如常,和多年未见的杨星文寒暄。 韩榆蹲下来,轻轻抱住粉蝴蝶一样飞过来的小姑娘。 锦锦赖在小叔叔的怀里,拉长了语调撒娇:“锦锦都好多天没见到酥酥啦,做梦都梦见酥酥好多好多回~” “真的假的?”韩榆很是受宠若惊,和韩松对视一眼,似炫耀似得意,“酥酥也想锦锦......” 一边安抚睡觉都想酥酥的小姑娘,一边牵住观观的手,招呼大家往饭厅去。 今日来韩榆住处的,除了韩松一家四口,还有席乐安陈慕青夫妇,韩景修林有仪夫妇。 沈华灿孤身一人前来,妻子蔡清妍已有两月身孕,易乏嗜睡,遂在家中修养。 酒菜都已备好,众人走进饭厅,菜肴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吃饭的圆桌足够大,所有人围桌而坐,并不显得拥挤。 一开始,陈慕青和林有仪有些拘谨,好在有谈绣芳,很快放松下来,融入到热闹的气氛中。 沈华灿抿一口酒,有感而发:“今日的酒菜格外丰盛,算是提前过除夕?” 韩榆噗 嗤笑了:“姑且算是?” 席乐安为妻子斟满一杯果酒,笑着道:“一年过两次除夕,我算是占大便宜了。” 众人捧腹大笑,并且深以为然。 杨星文笑得眼睛弯弯,举起酒杯:“来来来,吃酒!” 席间男子一齐举杯痛饮。 谈绣芳笑靥如花,同样举起酒杯:“来,两位妹妹,咱们也喝一杯。” 三人浅酌果酒,嘴角流露出真切放松的笑意。 月上中天,宾客尽欢。 除了锦锦和观观两个孩子,大家都喝得有些微醺。 好在客房足够多,韩榆让人送他们去客房,厨房那边的解酒汤也尽快送去。 吩咐完,韩榆转回身,在饭厅外的屋檐下看到了韩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4节 月光皎皎,未满而立的俊逸男子在清辉下长身玉立,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愧是越京有名的高岭之花。 韩榆暗自腹诽,走上前去:“夜色已深,二哥还不回去休息?” “去了云远府......”韩松顿了顿,“无论如何,记得报平安。” 至于有关凌梧的查探,韩松从来都坚信自己的直觉。 更遑论,韩榆这些年的一言一行,早已证明了他即凌先生。 韩榆此行,不过是为自己寻找一个答案。 韩松深知这一点,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劝阻。 虽然劝了也没用。 “知道了。”韩榆呵出一口白雾,空气里氤氲着醇厚的酒香,“那边......今年我就不过去了,还请二哥替我道一声新年安康。 ” 去韩家肯定要被念叨,韩榆索性从根源杜绝。 韩松没有拒绝,只沉声道:“无论如何,你都是韩家的孩子,二叔二婶担心在所难免,回头你好好解释。” “好,我会跟......”韩榆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韩宏晔和萧水容,“等我离京赴任,还请二哥帮我带封信回去。” 话音落下,韩榆依稀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卷入风中,消散在虚空。 “好。”韩松说。 他从来不会拒绝韩榆,这次也不例外。 韩榆仰头看天,伸了个懒腰:“二哥快去睡吧,养好精神,明儿还有除夕宫宴。” 按照惯例,四品以上官员需携家眷参加除夕宫宴。 韩松拂去韩榆肩头的露水,轻拍两下:“走了,晚安。” ——“晚安”二字,是从先生那处学来。 韩榆微怔,看着韩松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回去。 ...... 一夜好眠。 翌日,大家在韩榆这里蹭了顿早饭,才乘马车回去,为傍晚的除夕宫宴做准备。 韩榆看了本书,又练几张大字,就被守在门外的韩二提醒,该动身进宫了。 家中无女眷,韩榆只换上官袍,对镜整理衣冠,确保无一疏漏,这才出发。 除夕宫宴和平时的宫宴没什么区别,仅多了个赐菜环节。 “韩大人,这道玉带虾仁乃是陛下赏赐。” 内侍送菜来的时候,韩榆正自斟自饮。 调令出来,朝中不乏见风使舵 之人,以致于韩榆身边冷清许多。 韩榆乐得自在,甚至还有闲心思考去了云远府之后的计划。 不过永庆帝赐菜,委实出乎韩榆的意料。 这位最是翻脸无情,若韩榆真是个忠心不二的,还真会被他那句“别让朕为难”伤到。 可惜,韩榆全程在做戏。 利用而已,韩榆从不会把不在意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陛下......赐给我的?” 韩榆捏着酒杯抬头,让人清楚地捕捉到他眼里的错愕。 内侍笑着恭维:“这道玉带虾仁正是赐给韩大人的。” 韩榆起身,向上首行了一礼。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神情各异。 安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嗤声冷笑:“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一旁京卫副指挥使梅武为安王斟酒:“王爷何必同他计较,待他去了云远府,无需王爷动手,怕是不出两个月,就会死在那群野蛮人手里。” 安王不置可否,避开众人对梅武说:“方才舅舅可瞧见了,父皇赐给母妃两道菜,宸贵妃也才两道。” 梅武越过人群,向上看了眼。 除夕宫宴,永庆帝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戴皇后、梅贵妃和宸贵妃。 梅贵妃满面红光,正笑着和永庆帝说话。 永庆帝也一改过往三年对梅贵妃的冷待,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让永庆帝的心尖尖——宸贵妃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陛下只对她这样温柔,如今这份温柔却给了梅氏。 宸贵妃眼神幽怨, 含着水光欲语还休。 可惜永庆帝的注意力全在梅贵妃身上,对宸贵妃的委屈全无察觉。 戴皇后看得分明,借低头的动作,掩下眼里的鄙夷。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奢望得到永庆帝的喜爱,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如做梦来得实在。 唯有权势,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戴皇后想到什么,命人召越含玉过来。 越含玉上前,眸如星月,冷若冰霜,惹得无数年轻公子侧目。 转念想到这位的癖好,登时一个激灵,向日葵似的齐刷刷别过脸。 美人虽美,却带着刺,他们无福消受。 越含玉在桌案的侧面跪坐下来,语气平淡:“母后召儿臣前来有何要事?” 戴皇后眼珠微转,用压低的气音说:“本宫前几日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越含玉敛眸,指尖缠绕腰间玉佩的穗子,玩得乐此不疲:“儿臣以为不如何。” 戴皇后袖中的手攥紧,语速加快:“晋翰生得风流倜傥,而立之年便官至三品,你有什么不满意?” “儿臣以为,天下没有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表兄做继室。”越含玉语调波澜不起,仿佛在阐述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若母后实在想与戴家结亲,大可让老十纳戴家女为侧妃。” 戴皇后噎了下,染着蔻丹的指甲重重划过酒杯,发出刺耳的声响。 永庆帝一惊,看过来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温和。 戴皇后紧忙请罪,待永庆帝移开视线,这 才松了口气。 再看越含玉,正悠哉悠哉吃着糕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戴皇后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瓷白的皮肤出现一圈红痕:“你表妹已经是叡儿的正妃了,再有戴家女为侧妃,怕是陛下也不会同意。” “再者说,侧妃之位只有两个,如今已占了一个,剩下那个的人选自然要慎之又慎。” 越含玉拿帕子拭去指腹的糕点碎末,面无表情道:“劝您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儿臣的婚事自有父皇做主,我不松口,便是您亲自说也不管用。” 说罢,无视戴皇后急促的呼吸,径自离席。 戴皇后闭了闭眼,吩咐陈嬷嬷:“去把东西交给老十。” 陈嬷嬷应声而去。 ...... 韩榆尝了玉带虾仁,御膳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差,只是腊月里天气寒冷,滴水成冰,送上桌就已经冷得差不多了,口感大打折扣。 但他时刻铭记自己的人设,憋着口气把一盘六个虾仁吃光。 因着永庆帝赐菜的缘故,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敬酒。 韩榆不得不逢场作戏,痛饮十好几杯酒。 喝的太多,导致有些事情亟待解决。 另一边,韩松好容易从一众同僚中脱身,看出韩榆的异样,将他从人群中拯救出来。 韩榆拱了拱手,溜出景阳宫正殿。 景阳宫很大,韩榆摸索好一阵才找到地方。 危机解除,韩榆也没急着回去,四处瞎转悠,顺便透透气。 途径一处,只听得一声短促的惊叫响 起。 韩榆循声望去,一个宫女拉开房门冲出来,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房间里,越含玉着一身朱红色的裙裳,面色冰冷,眼里凝聚着汹涌杀意。 韩榆眸光微闪,果断伸出脚—— 绊倒了逃命的宫女。 “啊!” 宫女哀叫,重重摔倒在地。 韩榆:“......” 越含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5节 “咳——”韩榆轻咳一声,“见过殿下。” 越含玉不再管被酒水打湿的裙裳,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间。 “韩榆。” 清凌凌的嗓音盖过宫女的哀嚎,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里。 韩榆耳尖泛起一阵微痒,抬手挠了挠:“嗯。” 越含玉指向地上摔得头破血流的宫女,平静地陈述道:“她给我下药,打算把我送给戴晋翰。” 戴晋翰,当朝首辅的嫡长孙,正三品都察院副都御史。 韩榆有些迟滞地眨了眨眼。 越含玉继续说:“戴晋翰原配早逝......” 话未说完,韩榆便接过话头:“杀了?” 越含玉眼尾轻挑,难掩愉悦:“好。” 自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图谋不轨的宫女,将空间留给韩榆和越含玉。 韩榆抿唇,盯着屋檐垂落下来的灯笼穗子:“我已离席太久,该回去了。” 转身之际,越含玉冷不丁说:“有始无终?” 韩榆又挠了挠耳朵,一次不够,还拿手捏了捏,这才缓解那股没来由的痒意。 “你似乎并不缺人手。”韩榆眉头蹙起一个小疙 瘩,然对上越含玉认真专注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我从来都有始有终。” 越含玉勾唇,轻声道:“才不是。” 风声过大,韩榆没听清:“什么?” 越含玉摇头:“走吧。” 韩榆看了眼正殿,身形没入黑暗中。 ...... 一炷香后,永庆帝正和梅贵妃说话,全公公忽然着急忙慌地走来,附耳说了些什么。 永庆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冷冷看了戴皇后和梅贵妃一眼,拂袖而去。 戴皇后不明所以:“陛下这是怎么了?” 梅贵妃也是一头雾水,前一刻陛下还说明晚歇在她宫里呢,怎么突然变脸了? 席间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陛下为何怒气冲冲地离开。 正疑惑,外面响起一阵啼哭声。 似黄鹂,婉转动听。 “逆子!”陛下的喝声充斥着熊熊怒火,“她是你们的母妃,你们竟敢......” 靠近门口的官员伸长脖子往外看,发现安王和靖王跪在景阳宫门口冰冷的地砖上,像在瑟瑟发抖。 陛下的怀中搂着一女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后宫嫔妃。 “不、不会吧?” “来人,送丽妃回宫。”只听永庆帝厉声道,“安王靖王酒后失仪,罚闭门思过一月。” “嚯!” 还真是! 轻薄嫔妃,这两位怕是捅了大篓子。 再看两位亲王的生母,戴皇后和梅贵妃脸色煞白,在嬷嬷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往外跑。 “陛下三思,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 会!” “颉儿最是克己守礼,怎会酒后失仪?还请陛下明查!” 然此时永庆帝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叫来禁军,即刻送安王和靖王出宫。 戴皇后两眼一翻,当场厥了过去。 梅贵妃抱着永庆帝的龙腿,哭得不能自已。 永庆帝一脚踢开梅贵妃,不顾景阳宫正殿的宫宴,登上龙撵扬长而去。 不多时,全公公进来:“时间不早了,今日的宫宴到此为止,诸位大人现在回去,还能陪亲人守岁。” 在座诸位都是极有眼见地,除夕宫宴上出了这等丑事,还是早点离开,免得引火上身。 席间,韩榆看向右前方。 人声嘈杂,他和越含玉四目相对。 越含玉英气的眉挑起,抬了抬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韩榆敛眸,同样饮尽杯中酒,耳边回荡着不久前两人的对话—— “殿下擅琴?” “略通几分。” “殿下以为瑶琴如何?” “平生最爱。” “今日除夕,愿殿下所愿皆所成。” “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 正月初一,春节。 就在越京百姓阖家团圆的时候,有关安王和靖王在除夕宫宴上的壮举不胫而走。 韩榆晨起锻炼身体,便听闻家中负责采买的小厮与人讨论此事。 这是韩榆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借崔良惹怒安王,敌强我弱,从而唤起永庆帝有但不多的愧疚。 对平昌伯府的生意下手,再命人对钟氏加以暗示。 杀不得,只能敬而远之。 以平昌伯和钟 氏对韩榆的厌憎,即便外放,也定然不会让他好过。 可又不想忤逆圣意,便只能借安王之手,将韩榆放到云远府。 如此一来,安王以权谋私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最后一步,使永庆帝彻底对安王失去耐心。 此消彼长,对安王越失望,就会对韩榆更多几分愧疚。 在韩榆原本的计划中,并无越含玉。 只需让安王发点酒疯,说点大不敬的话,便可轻易达成目的。 彼时多了越含玉这个意外,虽打乱了韩榆的计划,结局却还是顺应了他的心意。 丽妃生得一副好相貌,永庆帝对她正新鲜,一个月有十天宿在她的宫里。 嫔妃对她恨得牙痒痒,争宠手段百出。 丽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据越含玉所言,但凡永庆帝多看一眼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事后就会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对方生生折磨死。 两人一拍即合,就选了趁四下无人,和一个禁军调情的丽妃。 证据清除得很干净,不会有人怀疑到韩榆的身上。 至于越含玉,皇宫多的是她的人,更不会暴露自身。 “节礼可送到了?” 韩榆锻炼完,洗漱更衣出来,淡声问韩二。 “回主子,越京和太平府都送到了。” 韩榆应一声,抬头看天色:“差不多了。” 韩二不明所以,安静候在一旁。 约摸半个时辰后,守门的小厮连滚带爬进来。 “宫、宫里来人了!” 韩榆疾步出门,全公公带着人立在门外,脸上挂着笑 ,活像个笑面虎。 “韩大人,陛下有旨。” 韩榆一撩袍角,从容跪下:“微臣听旨。” 全公公尖细的嗓音高亢嘹亮,抑扬顿挫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中尽是些繁复拗口的词藻,总结起来就是—— 韩榆为国尽忠,自请前往云远府,朕深感动容,遂赐下黄金千两,并授予韩爱卿在任期间,对云远府的独立管辖权利。 独立管辖,便意味着在一定程度内,整个云远府都是韩榆说了算。 在一片吸气声中,韩榆倏然红了眼,压抑的哽咽夹杂着无数委屈和欣喜。 “微臣,叩谢皇恩!”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6节 第117章 圣旨一出,韩榆在越京城的热度瞬间盖过那两位闹出丑闻的皇家亲王。 “独立管辖权利,真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可见陛下对韩榆的信重。” “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在对那位表达不满?” “无论促成这份圣旨的原因是什么,这两个月的风云变化,最终赢家只韩榆一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越京暂且不提,天子脚下,百官的一言一行皆在陛下掌控之中。 光是记录在册的地方官员,便有数万之多。 以上所有,都必须对陛下奉命惟谨。 但凡发现有人自作主张,阳奉阴违,一律严惩不贷。 这是朝中文武百官默认的规则,他们多年如一日地服从、施行,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就在今日,规则被打破了。 打破规则的人,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而韩榆,是既得利益者。 即使韩榆从正三品降为正四品,即使云远府永远和“混乱”、“失控”挂钩,所有人还是不可抑制地感觉到那股缠绕在他们心脏上的晦暗情绪——嫉妒。 独立管辖权利,意味着庞大的权柄,意味着说一不二的权势。 直白的说,只要不犯下什么掉脑袋的大罪,整个云远府就是韩榆的一言堂。 “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啊。” “陛下实在草率,他就不怕养大了韩榆的野心?” “不行,老夫要向陛下上 书,请陛下收回成命!”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大局考虑,正月初一这天,劝谏的折子犹如雪花一般,飞进皇宫,飞到永庆帝的御案上。 “砰——” 永庆帝拂落手边的茶杯,碎片和茶叶茶水洒了一地。 “放肆!放肆!” “小全子,这些个老匹夫都在反对朕的决定!” 永庆帝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 “朕错了吗?” “朕没错!” “朕为了安抚梅家,为了让梅家替朕镇守边关,过往一切全都既往不咎,还封老三为亲王。” 永庆帝抬手指向外面,安王府的方向,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可老三是怎么报答朕的?” “拉拢朝臣,残害百姓,甚至为了一个卑贱的门客,不顾身份后果地当街警告朕的臣子!” “韩爱卿做错了什么?错就错在他太过耿直,只认死理!” 永庆帝额头和脖子上暴起青筋,因养尊处优过于白皙的肤色呈现出暴怒的涨红。 “韩爱卿对朕忠心耿耿,满怀希冀地想让朕为他讨个公道,朕却站在了老三那边。” “那时边关仍不太平,因为梅仲良,朕只能息事宁人。” “再看老三,他不仅没有丝毫悔改之心,还让朕成了除夕宫宴上最大的笑话!” “还有老十,真当朕不清楚皇后和他的盘算吗?” 全公公垂着头,眼皮滚动了一下。 “朕捧在手心里的金枝玉叶,戴晋翰那鳏夫给长平提鞋都不配!” “若非长平早 早发现不对劲,逃得快,这会儿怕是已经被皇后和戴家逼着嫁过去了。” “朕开私库给长平压惊,为何不能重赏韩爱卿?” 前者是爱女,后者是他信重的臣子。 作为补偿,他让韩爱卿上任后不必束手束脚,只管大刀阔斧地施行自己的计划。 永庆帝相信,韩爱卿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只可惜,他没等来韩爱卿的入宫谢恩,反而等到雪花一样让他收回成命的奏折。 “岂有此理!他们所有人都在跟朕作对!” 永庆帝冷冷一甩袖,坐回到椅子上,呼吸急促且艰难。 当年的丹药终究对他的身体造成无法治愈的伤害,让他的身体大不如前,稍微动怒就会喘不过气。 更让永庆帝惊怒交织的是,自从戒了丹药,后宫中再无一位嫔妃传出孕信。 永庆帝思绪混乱,盛怒之下脸色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 全公公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前给他顺气:“太医!快传太医!” 在内侍总管尖利的呼声中,永庆帝的意识逐渐涣散,彻底坠入黑暗。 再醒来,龙床前守着戴皇后、宸贵妃、梅贵妃等几位高位嫔妃。 他一睁眼,嫔妃们便喜极而泣,止不住地啜泣。 永庆帝被她们吵得头晕,不管不顾地把人撵走。 嫔妃散去,他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越含玉。 越含玉手里捧着本书,旁若无人地看着,精致的侧颜安静又淡漠。 她察觉到永庆帝的目光,缓缓偏过头:“父皇 感觉如何?” 永庆帝心头的怒火逐渐消散,就着全公公的手靠在床头软枕上:“无碍。” “很好。”越含玉正过脸,将书翻页,“若父皇驾崩,就没人为我撑腰了。” 永庆帝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抑。 他的子女不多,但也绝对不算少。 可唯有长平,直白坦荡,从不过分遮掩自己的心思。 她胆大包天,敢对他出言不逊,甚至大逆不道地给他甩脸色。 实际上,永庆帝给予越含玉诸多特权,一是因为她爱恨分明,一眼就能看透,二是因为当年默许戴皇后对她下手。 明兴帝的密旨不得违背,大越不能再有第二个太.祖皇帝。 种种复杂的情感,造就了如今备受圣宠的长平公主。 在某种程度上,永庆帝非常确信,长平在他的有意纵容下已经被彻底养废了。 声名狼藉,沉迷女色,与母家戴氏疏远。 空有一身力量,却是一只养在宫闱里的金丝雀,构不成任何威胁。 思及此,永庆帝笑容更甚几分,向越含玉大吐苦水:“那些个老匹夫,都当朕和以前一样窝囊,企图左右朕的想法决定......” 越含玉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我不感兴趣。” 永庆帝:“......” 正无语凝噎,有内侍进来:“陛下,韩大人求见。” 韩大人? 永庆帝顿时来了兴致:“韩爱卿来了?” 全公公笑着道:“韩大人感念陛下的厚待,定是前来谢 恩的。” “还不快宣!” 内侍应了声是,忙退出去。 越含玉放下书:“父皇面见臣子,我就先回去了。” 永庆帝并未挽留:“去吧,莫忘了明日替你母后和老十去戴家贺寿。” 正月初二,戴家老太太的寿辰。 越含玉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向殿外走去。 迎面,韩榆敛眸入内。 瞥见一抹紫棠色的裙摆,抬眸便撞进对方浅淡的眼眸中。 两人的对视只持续了一个呼吸不到,韩榆迅速低头,拱手见礼:“见过殿下。” 越含玉脚下不停:“嗯。” 言罢,与韩榆擦身而过。 见面不相识,与陌生人一般无二。 韩榆眼观鼻鼻观心,待长平公主越过他,这才上前。 “微臣见过陛下。” ...... 宫外,早在韩榆出门,乘马车前往皇宫时,就有不少人得到了消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7节 “陛下是会选择继续一意孤行,还是迫于大家的口诛笔伐,不得不收回成命?” 平昌伯面色阴沉,带有几分不确定地问。 阮景璋摇了摇头:“陛下素来任性,怕是会坚持前者的决定。” 平昌伯重重放下镇纸:“真是便宜他了。” 独立管辖权利,真是好大一块馅饼! 陛下怕是年老昏庸了,才会下达这样不顾后果的旨意。 阮景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父亲无需过多忧虑,云远府百姓最不受管束,这道圣旨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平昌伯没吭声,父子二人沉默着饮酒。 炭盆里燃着上等的银 丝炭,整个书房都暖烘烘的。 他们在等。 等永庆帝的决定,等一个最终抉择。 约摸半个时辰后,阮三敲门进来。 “陛下身边的全公公亲自送韩榆出宫,身后有多名内侍捧着东西随行,应该是陛下的赏赐。” 全公公乃是御前红人,再有正月初一这天的第二份赏赐,永庆帝直接把自个儿的态度摆到了明面上。 这让那些官员的抵制抗议成了笑话。 韩榆出任云远府知府,且拥有对云远府的独立管辖权利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知道了,你退下吧。”平昌伯面无表情挥退阮三。 阮□□出书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是情绪失控。 亦是有什么脱离掌控。 但无论如何,正应了那句——“韩榆才是最后的赢家”。 安王受了阮景璋的撺掇,费尽心思把韩榆扔到云远府,结果却是为人做嫁衣。 永庆二十一年,越京最大的冤大头,非安王莫属。 - 正月初一,韩榆入宫谢恩。 面圣时,韩大人生动形象地表达出自己对陛下的感激之情,眼眶微红感激涕零。 “微臣以为,陛下要弃微臣于不顾了。” 正值及冠之龄的俊美青年说着,眼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崇敬与忠诚,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生出虚荣心。 永庆帝志得意满,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大手一挥,又给了韩榆诸多赏赐。 美其名曰,压惊。 消息传开,韩府一改往日的门可罗 雀,拜访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虽然羡慕嫉妒恨,但不影响众人和韩榆攀关系。 最好能从韩榆口中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日后争取也给自己搞个独立管辖的权利。 只是韩榆嫌麻烦,直接命韩榆闭门谢客,去沈家拜访师公。 沈家书房,韩榆和沈绍钧相对而坐。 沈绍钧比去年瘦了些,裹在厚实的衣裳里,仍旧显得清癯,脸上都挂不住什么肉。 他没有评判韩榆此举的对错,只缓声道:“之前在太平镇时,罗先生曾向我形容过你。” 韩榆把掌心贴在茶杯上,水温穿透杯壁传达到他的皮肤,温热适宜。 “先生是怎么形容我的?” 韩榆有点好奇,他在罗先生心目中是什么形象。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什么,不会是...... “锋芒太盛,伤人伤己。” 韩榆:“......” 好吧,还真是。 短暂的语噎后,韩榆摸了摸鼻尖:“怀清以为,这些年已经改正许多。” 逢人三分笑,除了备受他压榨的下属们,谁人不赞一句韩大人好脾性? 沈绍钧只是看着他笑,语调温吞,虚点韩榆的胸口位置。 “是心,而非外在。” 韩榆浑身一震,下意识避开沈绍钧洞察一切的眼睛:“师公我......” 沈绍钧放下手,抱住手炉:“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知你的艰难,也知道走到如今这步有多不易,只是......出于一个长辈的关心。” 韩榆抬 眸,瞳孔放大。 沈绍钧轻叹,语重心长道:“你心上悬着把刀,锋利尖锐,伤人又伤己。” 韩榆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担心一个不慎给捏碎了,又急忙松开。 “上进是好事,但我作为你的师公,不希望你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漓。” 明明沈绍钧的语气十分温和,韩榆却感觉自己被扒下了所有的伪装,头都抬不起来。 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呼吸吞咽都变得非常困难。 良久,韩榆艰涩出声:“对不起师公,我习惯这样了。” 一个人独自承担,以尖刺示人,扎伤对方的同时自损八百。 沈绍钧看着韩榆乌黑的发顶,倾身轻抚,满是慈祥宽和:“我只一个要求。” 韩榆耳朵动了下。 “去了云远府,莫要贸然行事,更不要急于求成。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比起功绩,比起官位高低,比起风光落魄,我们所有人都更在意韩榆,在意你本身。” 永庆二十年,即过去一年,韩榆的所作所为沈绍钧都看在眼里。 感叹这孩子城府过人,又很心疼他。 沈绍钧深知韩榆不喜他人插手自己的事,所以保持缄默。 直到今日,离别在即,他终究选择说出口。 韩榆快速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回应。 师公没说错,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跳悬崖,也能亲手将手臂划得血肉模糊。 韩松也提到过,只是韩榆从未听进去,依旧我行我 素。 “慢慢来,先从学会爱自己开始。”沈绍钧说,“好好的,期待你我相逢之日。” 果然,他对别人的善意毫无抵抗之力。 韩榆默默想着。 ...... 正月初五,韩榆离京赴任。 这天,有很多人来送行。 韩松,沈华灿,席乐安,韩兰芸,韩静云,韩景修,杨星文...... “我打算自请外放。” 晨曦下,韩景修如是说道。 “外放?”韩榆怔了下,不解道,“怎么突然决定外放了?可是因为我......” 韩景修摇头:“翰林院太难熬,我又没什么突出的本事,不如去地方为官,为百姓做一些实事,有仪也很支持我这么做。” 韩榆就没多说,尊重他的决定。 “天色不早了,该上路了。”韩松替韩榆拂去肩头的晨露,“到云远府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 韩榆自是无有不应,拢了拢衣襟,挡去凛冽的寒风:“记得把信给......还有黑妞,辛苦二哥照顾它。” “知道了。”韩松再三叮嘱,“云远府民风彪悍,切忌冲动行事,安危第一。” 韩榆想要含糊其辞地答应,转念想到师公的话,遂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会的。” 韩榆登上马车,撩起帘子往外看,挥手道:“外面冷,都回去吧。” 众人嘴上应着,却仍然伫立在原地。 天寒地冻,他们的视线格外温暖。 韩榆放下帘子:“走吧。” 韩二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动了起 来,向城门口驶去。 韩榆抱住尚存几分起床气的壮壮,低声说:“我知道,他们一定还在那里。” 但是他没有回头。 就这样,一路往西,出了城门后南下而行。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8节 从越京到云远府,历时两个半月。 出发时韩榆穿的厚衣裳和大氅,早就压箱底了,越往南越暖和,等进入云远府地界,韩榆只着一身单薄轻便的衣袍。 “主子,前面就是大岩村了。” 韩榆悠哉悠哉坐在马车里,宽袖挽起,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小臂,腕骨分明,流畅的线条有种别样的视觉冲击。 喂给壮壮一口小鱼干,韩榆撩起车帘往外看。 目光所及之处,草木繁盛,人烟稀少。 大岩村,位于云远府最北的一个偏僻小镇上,也是唯一查到凌梧行迹的地方。 时间还早,韩榆不急着去府衙报道。 比起接手云远府,他更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喵呜~” 壮壮扒拉水囊,仰头看韩榆,圆溜溜的猫瞳里写着“渴了,想喝”。 韩榆拿起水囊,发现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头只剩一点水了。 早上在客栈吃了包子,难免有些口渴,便吩咐韩二:“看前面有没有茶棚,买点水。” 韩二应下,没多久就停下马车:“主子,属下去给您打水?” 韩榆刚想答应,就见壮壮扒拉车帘,一副很急切的样子。 “想下去?” 壮壮扭头:“喵~” “行。”韩榆拿起水囊,另一只手抱猫,“走吧,正好下 去透透气。” 闷了一上午,顺便在茶棚填个肚子。 韩榆下了马车,过于优越的长相和衣着立刻引来茶棚里所有人的注目。 一老丈迎上来:“客官想喝点什么?” 韩榆把水囊给他:“灌满就行,顺便再来点吃的。” 老丈问:“小店没什么好的,素面和卤肉可好?” 韩榆比了个手势,找地方坐下:“可以。” 那边的老妪得了准话,立刻忙活开了。 老丈很快把水囊灌满水,放到韩榆手边的桌上:“客官,您的水。” 韩榆微微颔首:“多谢,麻烦再给我的猫弄点水来。” 老丈看了眼养得油光水亮的黑猫,不敢迟疑,忙端来一小盆水。 壮壮看到水,眼珠子都亮了,一头扎进去,喵喵喝了起来。 不多时,老妪送来素面和卤肉。 韩二和暗中随行的几人占了另一张桌,也叫了素面。 韩榆对老妪说:“再给他们添个卤肉。” 送上门的生意,不要白不要,老妪飞快弄了两碟卤肉,给韩二几人送去。 周遭人多眼杂,韩二只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不断有探究打量的目光落在韩榆一行人身上,并与人窃窃私语。 韩榆视若无睹,摁住壮壮意图扒拉卤肉的爪子:“不可以。” 壮壮软趴趴地拍了下韩榆的手背,又缩回去喝水。 茶棚里有好些人,喝茶之余也没忘了谈天。 “前阵子我家小子刚定亲,打算趁现在还没成亲,把家里的房子修整一下,赶明儿 还得去买点砖头,再盖间屋子。” “买砖头?建议你买徽州砖,便宜不说,质量还好,之前匪寇下山,我全家都躲在屋里,他们拿锤子都没把墙砸开。” 韩榆吃面的动作一顿,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真有这么好?”那人半信半疑。 “骗你作甚,要说这徽州砖,可是刘大户不远千里从徽州府拉回来的。我去买的时候,刘大户告诉我,这徽州砖是徽州府前头的那位知府捣鼓出来的,直到现在,大家都还逢人就夸他呢。” “试想一下,要是这徽州砖质量不好,没人买,大家伙儿哪里会一直惦记着前头的知府大人?” “这倒也是,我回头就去打听,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也让我家大姑去买,她孙子也要娶媳妇了,正愁没钱买砖头盖房子呢。” 接下来,大家又开始抱怨这年头挣钱不易,再加上匪寇时不时下山骚.扰打劫,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喵~” 韩榆吃完最后一口面,又被壮壮拍了下胳膊:“回去?” 壮壮又拍一下。 韩榆懂了,正要抱起壮壮,隔壁桌的妇人忽然叫住他:“小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韩榆顿了顿:“婶子何出此言?” “小公子不是云远府口音,还有你这身打扮,咱们这边的人是不会带只猫崽子出门的,万一遇到匪寇,逃命还要拖着个累赘。” 韩榆:“......” “在下的确不是云远府人士。”韩榆坦言 道,“是来找人的。” 妇人点点头:“难怪呢,劝你尽量别乱走,万一遇到......” “不许动,打劫!” 韩榆循声望去,一群虎背熊腰的壮汉扛着大刀,朝着茶棚气势汹汹地走来。 妇人一拍嘴:“我这破嘴,真该打!” 韩榆噎了下:“韩二。” 他还急着去凌梧的住处,没工夫跟他们耗在这里。 韩二眼神一厉,果断拔刀。 ...... 一盏茶的时间后。 韩二抽回穿透最后一只匪寇肩胛骨的长剑,轻轻一甩,退回到韩榆身后。 韩榆取出十两银子,交给呆若木鸡的老丈手里:“这些就当做是毁坏了您茶棚的赔偿。” 老丈:“???” 躲在角落里,看着躺了一地的匪寇,边惊呼边瑟瑟发抖的客人:“!!!” 韩榆重回马车,继续出发前往大岩村。 在韩十六的来信中,疑似凌梧的住处位于大岩村后面的山里。 有关凌梧最后的踪迹断在大岩村附近,韩十六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排查,却没有一户能对得上。 韩十六不死心,不想无功而返,在大岩村附近展开地毯式搜索,这才在深山中找到那间竹屋。 然而诡异的是,韩十六问了大岩村的村民,竟无一人知道山里有这么一间竹屋。 一个时辰后,韩榆站在竹屋前。 竹屋是很普通的竹屋,共有四个房间,屹立在竹林里,很是显眼。 村民只要进山,肯定一眼就能看到,可他们却说山里没有竹 屋。 这种灵异现象,让他联想到跛足道士口中的功德金光。 韩榆推门而入,幽深的眼眸中警惕与思索交织。 竹屋内陈设简洁,只一张桌,一张椅,以及一张床。 韩榆环视一圈,径直走向书桌。 桌上摆放着一本册子,扉页上写着“凌梧的日记”。 安静无声,像在等待谁的到来。 韩榆喉结滚动,竭力抑制指尖的颤抖,拿起日记,翻开。 ...... 八月初六 感觉不太好受,但是可以控制住。 大越,这名字真好。 元年,三月初八 我在失控。 元年,四月初三 血管变成了深蓝色。 元年,十月十六 没有晶核,我在逐渐变成一个丧失理智的怪物。 二年,正月初一 春节快乐。 以及永别。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29节 明兴五年,五月初七 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杀光所有人?! 明兴八年,正月十八 缠足! 篡改史实! 明兴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三 血管变成了灰色。 小白也没了。 永庆元年,正月初一 第一百六十三年。 永庆三年,腊月十六 我太了解自己了,偏执刻入骨髓,所以你一定会找到这里。 原本的韩榆为他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了,凌梧即韩榆。 你会知道原因,但不是现在。 切记,大越需要你。 第118章 “凌梧即韩榆。” 捧着泛黄的,充满岁月感的日记本,韩榆悬着的心倏然落下,鼓动如雷。 原来在很久以前,他就来到这里了。 见证大越种种变化的同时,饱受无法补充晶核的苦痛折磨。 一百六十三年。 六万天。 万般难言滋味盘踞在心头,酸涩与震撼交织。 韩榆仍记得被关在禁闭室里,失去实验体最基本的需求——晶核,在黑暗和死寂中感受着理智一寸寸被蚕食,当忍耐到了极限,开始自残时的窒息绝望。 这些年,我一定很痛苦。 为了不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伤害无辜之人,被迫遁世离群,苟延残喘地熬过一天又一天。 看着越氏的后人为女子套上一层层枷锁,通过缠足束缚她们的自由,再用女则女德将她们困在仅有方寸之大的后院里。 相夫教子,管理后院妾室及庶出子女,直至生命走到尽头的那天。 看着明兴帝肆意篡改史实,将两位女帝创下的丰功伟绩尽数加注到自己的身上,残杀无辜知情者,还恬不知耻地自封为“千古一帝”...... 日记本的边缘凹陷下去,出现一道深刻的指痕。 韩榆想到当年太平镇的书斋里,书生们有关正史野史的争辩。 原来,正史也能造假。 而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的野史,上面也有可能记载了鲜血淋漓的真相。 韩榆陡然明白,当缠足的弊端在各地传开, 百姓反应不一,更有爱惜妻女的官员坚决反对缠足的时候,为何永庆帝的反应那样激烈,鬣狗一样紧咬着他和韩松不放。 真是一群高高在上,却又极度自卑的统治者。 凌梧愤怒,痛恨,却什么也做不了。 和太.祖打天下的凌先生早已作古,他自身随时都会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会伤人的怪物,又能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外敌入侵,大越风雨飘摇之际,为了守住他亲手打下的江山,凌梧不顾一切地站出来,以凌先生的身份现身人前。 只是没人把他和一百多年前的那位凌先生联系在一起,就连韩松也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韩榆又想到在徽州府做的两场梦。 凌梧虽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但作为实验体,绝不会轻易死亡。 除非以生命为代价,耗尽心血,异能枯竭,才会骨瘦如柴,脉络尽数转变为灰黑色,最终坦然赴死。 韩榆合上日记本,惊觉后背冷汗涔涔,四肢更是虚软无力,唯有撑着桌子才能稳住身形。 “呼——” 韩榆抬袖拭去额头汗珠,吐出一口浊气。 本该在云远府的凌梧突然出现在太平府桃花村,变成另一个人。 缺失晶核导致的后遗症统统消失不见,理智清明,深藏在皮肤下的血管也是极为健康的色泽。 还有小白,日记中有提到小白出事了,现在又为何安然无恙地在他身边? 这一切,凌梧肯定 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他和谁做的交易? 为什么这么做? 是那个在冥冥之中指引跛足道士说出那八个字,隐藏竹屋的存在,好让它不被村民发现的人......或者神秘力量吗? 韩榆想不出,也不想追根溯源。 凌梧说了,他早晚会知道原因,时间问题而已。 左右对方不存在任何恶意,只管等待时机,揭晓真相便是。 韩榆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开始翻箱倒柜。 既然他和凌梧是同一人,那他就是这间竹屋的主人,搜查一下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韩榆自问自答,熟稔地在书桌下发现一个暗格,机关也是他惯用的风格。 “咔嗒。” 伴随一道轻响,暗格应声而开。 暗格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书。 韩榆蹲下身,右膝抵在地面上,倾身把书拿出来。 扉页空白,也没有目录。 往后翻一页,是韩榆极为眼熟的银钩铁画。 很显然,纵使失去了过往一百多年的记忆,身体却记得,习惯不会变,字迹亦然。 “你只有五岁以前的记忆,想必对现代的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这些是我闲暇之余整理出来的,希望对你有用。” 韩榆对凌梧的留言不置可否。 五年的记忆里,除了冰冷森白的实验室,教他读书识字的老爷爷,就是日复一日地出任务。 册子里的内容,他确实从未涉及过。 “谢了。” 韩榆合上册子,对以前的自己说。 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都搜刮 一遍,让竹屋只剩个空壳子,韩榆正欲离开,不经意往暗格里瞥了眼,发现深处似乎还有个东西。 韩榆把东西掏出来,拿在手里打量:“画轴?” 和日记本一样,画轴早已泛黄,被主人整齐细心地卷好,再用一根绸带固定住,不让人窥探画中的情景。 “藏得这么深,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韩榆自言自语,扯开绸带上漂亮的蝴蝶结,缓缓展开画轴。 是一幅画像。 画中人是一名女子。 女子身披银甲,腰间别着长剑,姣好的面庞透着肃杀与漠然。 三千鸦发被银冠束起,无风自动,英姿勃发。 女子旁边空白处的两个字被不知名液体晕染开,但还是可以分辨出是哪两个字。 “越鸳”。 右下角,是凌梧暗红色的印章。 印章旁边写着蝇头小字——二年,正月初二。 韩榆眸光微闪,神情自若地卷起画轴。 “既然很重要,那就一起带走吧。” 韩榆拿上画轴,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起,信步走出房间。 韩二几人守在远处,上山的必经之路上。 见韩榆出来,他们便上前来:“主子。” 韩二看了眼韩榆怀里的东西,欲言又止,大概在想要不要接过来。 韩榆把东西往身前拢了拢,画轴支棱起来,“啪”一下打上他的下巴。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0节 韩榆:“......走吧。” 韩二不敢细想这些被主子看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无声打了个手势,带人跟上韩榆的脚步。 马车停在山脚下,韩榆下山时,马车四周围着好些人。 大人小孩都有,想上前又不敢,只能远远围观,与村民猜测议论。 有人见韩榆出现,身后还缀着几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男子,重重咳了一嗓子。 议论戛然而止。 韩榆淡定穿过人群上了马车,韩二一甩鞭子,扬长而去。 他一走,被掐住喉咙一样安静的大岩村村民们又炸开了。 “看他一身富贵,跑到山里作甚?” “你们注意到贵人手里的东西了吗?是不是从山里找到的好东西?” 一听说山里有好东西,村民们眼睛顿时亮起来。 “不如上山看看?” “走!” 说干就干,大家一窝蜂似的,兴冲冲进了山。 一个时辰后,村民们无功而返。 “啥也没有。” “那贵人是不是耍咱们玩儿呢?” “要我说,山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有什么宝贝,都散了吧,有这功夫我都犁二里地了。” 村民们互相抱怨着,很快消失在山脚下。 不多时,一道黑影从树上轻巧落下,几个闪身,消失在大岩村。 ...... “属下一路跟随,村民多次从竹屋前经过,却无一人发现异常,直言山中无人居住。” 韩三立在马车前,低声禀报。 韩榆拨弄着画轴上漂亮的蝴蝶结,漫不经心应了声:“知道了。” 言罢,缓缓抬眸,看向马车外的几个下属。 冰冷无机质的眼眸落在身上,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刹那间,韩二几 人只觉一只大型猛兽盯上了,汗毛倒竖,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们垂手恭立,大气不敢出,生怕主子一言不合干出杀人灭口的事。 韩榆摸了摸他并不存在的良心,轻唔一声:“先去镇上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悬在头顶的铡刀收回,韩二如蒙大赦,迅速坐到辕座上,一抖缰绳,驭着马车驶向镇上。 其他人则拱了拱手,往四下里散开,身形隐入暗处。 一个时辰后,韩榆来到镇上。 云远府不比越京,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客栈的条件远不如太平镇上的客栈。 墙体破旧皲裂,床铺潮湿,被褥枕头也散发着一股霉味。 但没办法,这是镇上唯一的客栈。 韩榆不想在马车里过夜,更不想宿在荒郊野岭,和蚊子整夜作伴,姑且将就一夜,明日到府城就好了。 “笃笃笃——” 韩榆放下包袱,循声望去,客栈伙计捧着托盘站在门外:“客官,这是您的饭菜。” “直接放桌上。”韩榆随手一指,打开包袱,取出换洗衣物,“再送点热水上来。” 伙计把饭菜放到桌上:“好嘞,客官您......” 话未说完,就被韩榆的轻呼打断。 伙计扭头,地上躺在好几个白花花的银子。 韩榆旁若无人地捡起来,随手丢进包袱里,轻描淡写道:“去吧,吃完饭我就要用。” 伙计回神,眼睛闪了闪,麻溜退了出去。 客栈的饭菜也很简陋,青菜 豆腐汤,一碗白花花的炖肉,很难让人生出食欲。 韩榆走到桌边坐下,面不改色地吃完。 放下碗筷,客栈伙计也送来了洗澡用的热水。 “客官您的热水,等会儿天黑后还请客官不要随意走动,成平县匪寇猖狂,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 韩榆道了声谢,把门一关,开始洗漱。 洗去一路的风尘仆仆,韩榆把潮湿黢黑的被褥叠起来放到床脚,就这么和衣躺下。 云远府在大越的最南方,才四月就已经很热了,夜里不盖被子也不用担心生病着凉。 韩榆枕着手臂,听着外面的簌簌低语,闭眼沉沉睡去。 月上中天,深夜里万籁俱静。 “砰——” 剧烈的声响回荡在客栈里,惊飞枝头栖息的鸟雀。 趴在柜台后打瞌睡的伙计迷迷瞪瞪抬起头,借着火光看清来人,登时魂飞魄散。 “雷公寨......” “闭嘴!” 为首的络腮胡匪寇扬起大刀,猛敲了下门板,声如洪钟,直震得伙计抖如糠筛,立马安静如鸡。 络腮胡努了努下巴,身后的匪寇蜂拥而入,跟狼见了肉似的,相继踹开住客的房门,大行抢掠之事。 “啊!” 住客们睡得正香,匪寇破门而入,硬生生吓醒不说,更是抱着被子尖叫不止。 韩榆的房门同样被人一脚踹开,匪寇举着火把走进来。 “你就是那个杀了老子几个兄弟的小子?” 韩榆一脸睡意惺忪地靠在床头,面上不见半分慌乱, 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你兄弟?” 体型堪比狗熊的络腮胡匪寇走到床边,一把揪住韩榆的衣襟,左手拿着的火把映照出他满脸的横肉。 衣领卡住了喉咙,抵得韩榆有点难受,忍不住轻咳两声。 络腮胡把火把凑到韩榆脸旁,后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火焰炙烤的热度:“臭小子别装傻,你的人杀了我八个兄弟,重伤十二个,这笔账,今儿晚上老子要跟你好好算一算。” “才死八个?”被人牵制的感觉不太好受,韩榆却面色如常,还有闲心调侃,“我以为所有人会砰——全部死光光来着。” 骨节分明的手指模拟放烟花,五指并齐再绽开,犹如一朵染上橙红火光的白莲缓缓绽放。 络腮胡怒不可遏,松开手里的衣襟,转而握起砂锅大的拳头,直奔韩榆面门而去。 破风声响起,据初步判断,这只拳头的力道可以打死一只老虎。 然而,想象中坚硬指骨砸碎鼻梁,碾碎面部每一寸肌理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发生。 韩榆不疾不徐抬起手,截住迎面而来的拳头。 清瘦的年轻人,在络腮胡看来格外纤细的手腕,却轻轻松松地接住了他的全力一击。 络腮胡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韩榆依旧维持着靠在床头的悠然姿态,语调轻佻:“力气不小,一炷香时间应该可以打死一只老虎?” “眼光不错,老子的确打死过几只老虎。”络腮胡狞笑,拳头用力,“死 在老子的拳头底下,是你小子的荣幸。” 可惜,任由他如何用力,也难再前进半分。 “那很不错。”韩榆很不走心地夸了句,忽又话锋一转,“但我只需要一拳,就能砸死一只老虎。” 不待络腮胡理解话语中的深层含义,右手传来一阵剧痛。 “啊!” 络腮胡惨叫,发出惊恐的哀嚎。 韩榆收拢手指,一寸寸揉碎他的手骨。 哀嚎声不绝于耳,而门外的匪寇一度以为是房间住客在叫,路过时嘻嘻哈哈:“三当家可真厉害,那小子惹上三当家算他倒霉。” 韩榆愉悦勾唇,轻声慢语道:“听见了吗?遇见我算你倒霉。” “身为雷公寨三当家,怎能如此轻敌?”韩榆啧啧道,“放着现成的大刀不用,偏要用拳头跟我硬碰硬,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络腮胡挣脱不开,剧痛令他眼前发黑,只能胡乱挥舞着火把,试图逼退韩榆。 韩榆抬脚一踹,燃得正旺的火把朝络腮胡倾倒。 “哔啵——” 火焰接触到皮肤,发出悦耳的脆响。 韩榆一松手,络腮胡仰面摔倒,用没受伤的左手拼命拍打裸.露在外的皮肤。 然火势凶猛,哪里是他一个疼得神志不清的人能扑灭的。 韩榆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托腮:“看你实在可怜,我便好心帮你一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1节 “韩二。” 本该在隔壁沉沉入睡的韩二拎着桶水走进来,一扬手,把水浇到络腮胡身上。 “哧”的一声,缠绕 在他脸上、脖子上的火尽数熄灭。 唯有弥漫在空气里的焦糊味,以及袅袅升起的青烟,证明方才络腮胡经历了怎样生不如死的折磨。 这会儿他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大片红色的血肉令人毛骨悚然。 韩榆起身,敛眸整理衣冠,慢条斯理地问:“外面如何了?” 韩二恭敬回话:“成平县县令已经带人将一楼的匪寇尽数拿下,二楼有部分匪寇想趁乱逃走,被我们的人拿下了。” “好。”韩榆正了正青色的发带,“走吧,下去看看。” 不欣赏一下这群亡命之徒的丑态,都对不起他苦等到半夜。 明日还要赶路,更要应付云远府府衙内不知根底的官员,可耗费精力了。 韩榆不太高兴,路过络腮胡时,一脚把人踢开:“你留在这里收拾东西,稍后动身去县里。” 韩二瞥了眼看不出人样的络腮胡,恭声应是。 走廊上一片狼藉,住客的财物被随意散在地上,想来是官兵突然出现,匪寇慌不择路,无意中落下的。 从其他住客的门前路过,韩榆不无意外地看到犹如惊弓之鸟的男男女女。 韩榆并没有出言安抚的打算。 至少现在没有。 韩榆施施然走到楼下,胖墩墩的成平县县令满头大汗地迎上来:“您可是......知府大人?” 韩榆来到跪了一地的匪寇最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本官以为,董大人已经看过任命文书了。” 董县令讪讪一笑,仿佛置身炎夏酷暑,汗珠子直往下落:“下、下官只是没想到知府大人这般年轻,这般风流倜傥。” 韩榆对他的吹捧不为所动,吩咐下去:“把他们关进县衙的监牢,明日处斩。” “处、处斩?”董县令吓了一跳,“是不是太快了些?” 韩榆侧首:“留着罪大恶极之人不杀,哪天雷公寨打上县衙,董大人怕是后悔也吃不了后悔药。” 董县令噎了下,只好听命行事。 他知道新上任的这位知府大人对他的不作为很是不满,可他实在没法子啊。 雷公寨的匪寇都是亡命之徒,穷凶极恶,根本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上一任县令倒是想过剿匪,可没等计划实施,他家夜里忽然着火,全家都没逃出来。 董县令是空有贼心,却没那个贼胆,只能对雷公寨匪寇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傍晚时分迎来知府大人身边的亲信。 亲信出示任命文书,并要求他带官兵前来镇上,来一招瓮中捉鳖。 匪寇是捉到了,可知府大人对他的印象明显没有任何改观。 董县令不知该如何讨好知府大人,只能苦着脸催促官兵动作快点。 “对了,雷公寨三当家在楼上本官的房间,还请董大人带人请他下来。” 请? 董县令不明所以,按理说知府大人应该对匪寇深恶痛绝,为何会用“请”这个字眼? 怀揣着满腹疑惑,董县令点了两个 官兵,跟他一道上了二楼。 一、二、三。 韩榆心中默数。 “啊啊啊啊啊啊!” 楼上传来董县令尖锐的爆鸣声。 韩榆无声笑了。 韩三押着趁乱逃走的客栈伙计进来,恰好看到自家主子恶魔般的微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鬼。 顺着主子的视线,韩三看到连滚带爬从房间出来的董县令,瞬间了然。 原来是这个倒霉鬼。 “大人,人抓到了。” 韩榆睨了眼脸上带伤的伙计,对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的客栈老板说:“他是雷公寨的人。” “啊?”客栈老板一下子跳起来,“真、真的?” 韩榆双手抱臂:“本官路上遇到几个雷公寨的小贼,雷公寨意欲寻仇,便一路尾随本官,又有此人里应外合,通风报信......可惜你的演技太拙劣,本官一眼就看穿了。” 他在永庆帝面前做戏成瘾,从未露出过破绽,跟他玩这一套,还是太嫩了点。 既然主动送上门,韩榆索性笑纳了这个给自己立威的大好机会。 伪装成客栈伙计的匪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比开了染坊还精彩。 余光瞥见穿着绿色官袍的董县令,伙计扭头看过去。 然后—— “呕!” 被雷公寨三当家的惨状恶心吐了。 再看董县令,他也不比匪寇好到哪里去,白面馒头一样的胖脸褪去全部血色,眼里布满惊惧。 “知、知府大人,这雷公寨三当家......怎会如此? ” 烧得不成人形,右手也软烂如泥。 韩榆言简意赅道:“他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本官只能这么做。” 董县令:“嗝!” 周遭官兵往来,忙着把匪寇押出去。 冷不丁见县令大人吓得打嗝,捂着嘴窃笑出来。 董县令:“!!!” 韩榆让人把雷公寨三当家横着抬出去,面朝在外围暗中观察的住客:“匪寇已尽数拿下,诸位大可安心睡个好觉。” 空气中沉默片刻,有人壮着胆子问:“您是知府大人吗?” 韩榆颔首:“本官正是前来赴任的云远府知府,途径此处,见匪寇为患,伤及无辜百姓,便忍不住出手了。” “知府大人真的会处置他们吗?” 韩榆语气笃定:“本官会。” “好!” “谢谢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一定要杀了他们!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韩榆迎上众人炙热的目光,仍旧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反观一旁的董县令,他从未见过百姓这般热情高涨的样子,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榆对此视若无睹,安抚好受惊的百姓,这才看向董县令:“走吧,去县衙。” 董县令不知第多少次擦汗,迈着小碎步跟上韩榆。 “大人!” 董县令回头。 “知府大人!” 董县令老脸一红,敢情是在叫知府大人,而不是他。 韩榆偏过头:“有什么事吗?” 客栈老板举高手里的篮 子,难掩激动地说:“多谢知府大人为咱们老百姓做的这些事情,若不是知府大人,今夜整个客栈的人都要遭殃了。” 董县令:“???” 合着我带人在外头守了大半夜几个时辰,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呗? “草民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草民媳妇前几天在山里挖的菌子,还新鲜着,大人带回去尝尝,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韩榆想了想,到底是一片心意,还是接过来:“多谢,本官还没吃过菌子,中午就尝一尝。” 客栈老板连连点头:“咱们云远府虽然又穷又乱,什么都缺,可唯独不缺菌子,大人若是喜欢,往后可多吃点,对身体也好咧!” 韩榆欣然同意,把竹篮塞给韩八,略微点头示意,阔步走出客栈。 不知谁先带头,高喊一句:“知府大人走好!” 随后所有人有样学样,跟着高呼:“知府大人走好!” 韩榆嘴角绽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回过头,向他们挥了挥手。 旋即,客栈里响起欢呼声。 董县令:“......” 说实话,成平县百姓对知府大人的态度实在太好,让他有点汗流浃背了。 酸过之后开始沉思,他真有这么差吗? 差到百姓宁愿欢送一个初来乍到的知府,也不愿给他半点好脸色?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2节 董县令看向前方清瘦挺拔的青年,心说不愧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四品知府,心眼子比他头发还多。 一行人押着匪寇连夜赶路,在天亮时回 到县衙。 将匪寇扔进监牢,明日处斩,韩榆领着韩二几人去了董县令为他们安排的住处——一座二进宅院。 韩二韩三自发收拾起房间,韩榆则用清水洗了把脸,洗去雷公寨三当家身上的烟熏味儿。 刚擦干脸上的水珠,韩八拎着装有菌子的竹篮过来:“主子,今儿中午就吃这个吧?” 韩榆打了个哈欠:“做好吃点。” 韩八是个吃货,厨艺也好,就是喜欢创新。 韩榆可不想头一次吃菌子就给自己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好嘞,主子您尽管放心,保证您吃了还想吃。” 韩榆斜他一眼,那边韩二韩三也收拾好房间,便径自睡下了。 再醒来,已是正午时分。 韩二听到房间里有动静,遂敲门问:“主子可要开饭?” 韩榆捋了捋微乱的头发,抿一口水:“嗯。” 饭菜上桌,韩八兴致勃勃地说:“主子,这道菜便是菌子做的,您尝尝看。” 韩榆散漫地应了声,尝一口,细细咀嚼,然后在韩八充满期待的注视下点头:“不错。” 韩八一脸振奋:“主子喜欢就好!” 韩榆挥挥手,让他退下。 韩八乔装改扮的本事极好,又有一手好厨艺,唯独嘴太碎了,总是叨叨叨说个不停。 韩榆喜静,每每听他唠叨都要头疼。 在壮壮的陪伴下用完午饭,韩榆起身往外走,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为什么他眼前有很多小人跳舞? 韩榆揉揉眼睛,还是有。 “这什么东. .....” “主子!” 韩榆只听见韩二惊恐的呼唤,不等他看清,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已是傍晚时分。 韩二韩三守在两旁,唯独一个韩八,直挺挺跪在床前。 韩榆头昏脑涨,还有点犯恶心,蹙着眉头问:“我这是怎么了?” 有人下毒? 否则他不会莫名其妙晕倒。 韩二绷着脸,如实说道:“回主子,您吃了没炒熟的菌子,中毒了。” 韩榆:“???” 韩榆迟滞地眨了眨眼:“韩八?” “主子,属下知错!”韩八咣咣磕了几个头,字正腔圆道,“还请主子恕罪!” 韩榆正欲开口,说他也是无心之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他蹲在饭厅的墙角,面壁思过一般,抱着脑袋念念有词:“我是一朵蘑菇,大大的伞,细细的杆,我是一朵蘑菇......” 韩二韩三怎么拉都拉不住,韩榆死活要把自己种进地里,还说什么明年就能长出一地的蘑菇。 最后还是自个儿玩累了,才被几个下属抬到床上。 韩榆眼皮狂跳,脚指头抠出一片蘑菇地,竭力维持语调的平稳:“滚。” 韩八:“好嘞!” 哧溜跑出门,眨眼没了踪影。 韩榆:“......” 第119章 韩榆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蠢样百出不说,还是在下属面前。 颜面扫地! 奇耻大辱! 韩榆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深呼吸过后还是没控制住,无比羞耻地抬手捂住脸。 韩二韩三眼神飘了下,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木头桩子。 说实话,他们第一次看到主子这样充满少年气息,喜怒嗔痴都在脸上直白地表现出来。 像是刚过及冠之年的寻常男子,生动又鲜明。 从跟随主子那天起,他们见到最多的便是主子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沉稳镇定模样,好像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神。 今日得见主子富有人情味的另一面,韩二和韩三一致认为,这是最好不过的转变。 若韩一知晓,定然也会为此感到欣慰。 韩二满心欣喜,面上却不显,一板一眼地道:“主子,大夫给您开了药,这会儿正在厨房煎着。” 韩榆闻言,立即条件反射地蹙起眉头,他喝过几次药,那味道不想再尝第二次。 不过他体内明显残留着菌子的微量毒性,便是为了掩人耳目,也得硬着头皮喝下去。 知府大人绷紧面皮,嗓音低沉道:“仅此一次。” 韩二眼神游移不吭声,暗地里戳韩三。 韩三无奈,只得好声好气地劝说:“主子,您有要务在身,明日还要监斩,万不能让身体给您拖了后腿。” 韩榆嘴唇翕动:“得寸进尺 ?” 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下:“属下知错,还请主子恕罪。” “行了,出去吧。”韩榆轻揉着胀痛的额角,挥手撵人,“记得把药送来。” 两人齐声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忘掩上房门。 “喵呜~” 壮壮跳到床上,毛绒绒的脸蛋贴上韩榆的,不停地蹭来蹭去,蹭了韩榆一脸毛。 显然,铲屎官的诡异行径吓到这个小家伙了。 韩榆手肘撑着床板,往上坐了一点,后背倚在床头。 长臂一伸,把胖墩墩的壮壮揽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 “你说,我是不是太纵容他们了?” 身为下属,却因为一个失误险些让顶头上司嗝屁。 作为一名合格的主子,韩榆应该狠狠罚韩八一顿,让他吃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壮壮不理会,在铲屎官怀里瘫成一块猫饼,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这一路走来,尤其进入云远府地界,韩榆的心情越发沉郁。 随处可见匪寇作祟,视人命为草芥,说杀就杀,买卖儿女更是家常便饭。 或许还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只是韩榆侥幸没碰到。 官府不作为,百姓龙蛇混杂,暴力和血腥无限放大了他们心中的黑暗面,造就了今日云远府的混乱局面。 下午疯了一场,虽然丢脸丢到太平府,低沉的情绪却意外得到很好的发泄。 “看在我心情不错的份上,姑且饶他一命。”韩榆喃喃自语道。 “主子,药来了。” 韩榆抬眸,韩八端着药走到床前,一脸的心虚愧疚。 接过一口饮下,韩榆把白瓷小碗塞回去:“绕宅子跑二十圈。” 重罚没有,但也要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韩八自是无有不应,语气掩饰不住的激动:“谢主子,属下这就去!” 能在韩一堪称残酷的训练中存活下来,成为韩字部的一员,走到韩榆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的存在,韩八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过,二十圈不过小菜一碟。 韩八抱着药碗跑圈去了,韩榆则抱着猫下床,信步走到书桌前。 处理完成平县的遗留问题,他就该正式走马上任了。 想要功绩,想要让云远府发生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无疑是一件大工程。 韩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三年很长,他可以一步步实施自己的计划。 韩榆沉默着磨墨,白皙如玉的手指与漆黑的墨条交叠,黑与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需要制定一份详细的计划。 不过当下最最紧要的事情,应该是吃一颗饯梅,压一压口中苦涩的药味。 韩榆喉咙吞咽,品尝着饯梅酸甜的滋味,轻巧拨开壮壮捣乱的爪子,沉下心书写起来。 壮壮意识到铲屎官有正经事要忙,也不捣蛋了,乖顺地趴在桌边,跟压根看不见的小白打成一片。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3节 小白拿叶片撩拨它的尾巴,壮壮看似没有反应,实则尾巴已经甩成螺旋桨了。 韩榆列好几项计划,提笔蘸墨,不经意瞥见这一幕 ,忍俊不禁。 果然,猫猫和它的尾巴是两种生物。 ...... 当天晚上,韩榆在小白的治疗下痊愈。 晚饭后,韩榆花了点时间,把最后一点“云远府建设计划”完善好,然后看几页书放松一下,这才睡去。 翌日,董县令派人来接韩榆。 “县令大人昨儿一整天都在审问雷公寨的匪寇,熬了一夜没睡,这会儿还忙着呢。” “可即便县令大人公务繁忙,也还是惦念着知府大人,大清早就让小的来接您过去。” 前来接人的衙役是个嘴甜的,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冒。 韩榆一手微微提起袍角,以免蹭上泥灰有碍观瞻,右脚先踏上马车。 闻言偏过头看向那衙役,神情似笑非笑:“董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作为回报,本官稍后也会送他一份惊喜。” 衙役没想过韩榆会回应,愣怔过后欣喜若狂:“县令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临出发前,董县令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在知府大人面前多说好话。 衙役不明就里,但他知道知府大人是云远府最厉害的那个,说一不二,县令大人讨好他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这会儿见到知府大人,他发挥出毕生的口才,总算得到对方一个笑脸。 看来他拍对了马屁。 韩榆短促地笑了声,弯腰钻进马车:“走吧。” 衙役兴高采烈地应着,驾着马车往县衙驶去。 一个时辰后—— 董县令站在监斩台上,身前坐着韩榆 ,不远处是断头台。 监斩台上匪寇一溜排开,双手捆在身后,像极了待宰的年猪。 董县令战战兢兢,不停用帕子擦拭脑门上的大颗汗珠,“咕咚”吞咽声更不绝于耳。 韩榆被他吵得不耐烦,微冷的眸子瞥过去:“董大人不高兴?” “绝无此事!”董县令毫不犹豫地道,又在下一瞬变成戳破的气球,强撑出来的气势顷刻散去,“下、下官很高兴,非常高兴。” 韩榆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拉长了语调:“这就好,本官还以为董大人不喜欢本官为你准备的惊喜呢。” 董县令:“......” 谁家好人会把观刑当成惊喜送人啊? 要是知道韩榆所谓的惊喜是让他旁观匪寇人头落地的全过程,他董远山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跟韩榆一起出来。 董县令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让你轻信他人! 让你明知道新知府诡计多端恶劣至极,却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董县令无声哽咽,我真该死啊。 韩榆对他的痛苦仿若不觉,看向匪寇的眼眸透着漠然。 午时到,行刑。 韩榆抽出一张火签令,手腕一扬,高高掷出。 满身横肉的刽子手握着砍刀走上断头台,饮一口酒,喷洒在森冷的刀面上。 雷公寨三当家剧烈挣扎起来,仇恨的眼神隔着人群直射韩榆及他身后的董县令。 韩榆不动如山,浅浅抿一口茶。 董县令做不到如韩榆这般淡定,被三当家爆发的杀气唬 得一缩脖子,活像只怂了吧唧的鹌鹑。 韩榆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董县令似有所觉,抬个头就对上知府大人一言难尽的目光。 他干笑两声,揣着手安静如鸡。 “雷公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暂且让你们先得意几天,大当家一定会把你们全都杀光,替兄弟们报仇的!” 三当家声嘶力竭地怒吼,用力过度,以致于脸上的烧伤更显狰狞。 围观斩首的百姓发出嫌恶的一声“咦~”。 韩榆一手茶杯一手杯盖,不忘跟比他大了至少两轮的董县令传授经验:“看到了没?即使下一刻脑袋分家,气势上也不能输。” 虽然他没被对方吓到。 董县令:“......大人此言极是,下官定铭记在心。” 断头台上,刽子手取下匪寇背后的亡命牌,随意丢到脚边。 砍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寒芒。 刽子手手起刀落,数十名匪寇的人头落地,鲜血喷泉似的从断口处喷涌出来。 血迹犹如灵活的小蛇,从砍刀上蜿蜒而下,钻进他们脚下的断头台。 董县令浑身肥肉颤抖了下,视野被染成刺目的红。 “嗬——” 董县令情不自禁地倒吸凉气,发出极度惊惧的低呼。 “好!” 断头台下,不知谁先欢呼出来。 其他人纷纷拍手叫好,没一个害怕的。 “终于死了,这个脸上跟鬼画符一样的匪寇我认得,咱们村王二狗他爹就是被他砍死的。” “第一排第八个,就是他杀了我儿 子,还抢走了我那苦命的还怀有身孕的儿媳妇。” “最好把雷公寨所有人都杀了,送他们去十八层地狱抽筋拔舌头!” “知府大人真是个好官,不像那个县令,丁点儿不顾咱们的死活,我呸!” “知府大人杀得好!” “知府大人英明!” “......” 成平县百姓对董县令不满已久,今日韩榆的所作所为,无疑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情绪的缺口。 怨怼,失望,痛恨...... 诸多负面的情绪朝着董县令涌来,化作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董县令忘了该怎么呼吸,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笑容满面的百姓。 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笑脸了? 一年? 五年? 甚至更久? 从他来成平县那天开始,除了鲜血、掠夺,从未见过这样无忧无虑,宛若孩童般天真纯粹的笑容。 董县令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敢再看,逃避性质地把头埋到了胸口。 韩榆放下茶杯,发出“叮”的脆响。 “走吧,回去。” 匪寇已尽数斩首,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韩榆走下监斩台,衣诀翻飞,背影挺拔而洒脱。 仿佛他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爱憎分明的人。 董县令喉咙哽塞,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百姓眉开眼笑,人群中氤氲着一股名为“希望”的气息。 他不敢再看,狼狈地回过头。 ...... 两人乘马车回到县衙。 韩榆闲庭信步地迈过门 槛,过路的官员衙役向他行礼:“知府大人。” 注意到他身后的董县令,顿了一顿,再次行礼:“县令大人。” 同样的姿态,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向着韩榆的口吻和董县令的截然不同。 前者是崇敬,是信服。 后者...... 董县令肩头背着一座大山,压得他腰背佝偻,脚步都慢了下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4节 “董大人,跟上。” 知府大人尾音上扬,径直走进为他专门准备的房间。 董县令迟疑了下,还是选择跟上去。 进门后,韩榆已经在书桌后落座,袍角垂曳而下,虚虚挨着被长靴包裹的修长双腿。 他敛眸凝神,正专心地用指尖梳理毛笔凌乱炸开的笔头。 “方才观刑,董大人有何感想?” 董县令嗓子干渴,让他有种十天半月不曾喝水的错觉。 他费力咽了口唾沫,干涸的不适感这才消退些许。 “下官......下官知错。” 韩榆轻抚着笔头,试图镇压住那根翘起的细毛:“错在何处?” 董县令又开始冒汗,但他这次不敢擦,四肢僵硬地站着,任由汗水从额头滑落,洇入眼睛里。 眼珠刺痛,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韩榆眉梢微挑:“本官知道董大人很喜欢这份惊喜,但也没必要感动得泪流满面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董县令不想再听,无视身后若有若无的窥探打量,膝盖一弯,就这么跪下了。 “下官错在身为成平县父母 官,却没有尽到父母官的职责,不曾为百姓谋福祉,冷眼旁观雷公寨的匪寇残害百姓......” 董县令看起来被刺激得不轻,语速极快地坦白着自己的过错。 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很多,韩榆能听得出,那语气中的愧疚起码有八分真。 至于剩下的两分...... 大抵是被韩榆折腾怕了,单纯恐惧作祟。 二者相加,促成他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门外很多人看到县令大人跪地的一幕,可谁也不敢靠近,生怕自己成了那被殃及到的池鱼。 “小惩大诫,董大人明白自己错在何处,日后可莫要再犯。” 董县令连声应是。 韩榆放下毛笔,坐正了身子:“接下来,该谈一谈雷公寨了。” 董县令心脏一缩,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知府大人意气风发地表示:“本官打算剿匪!” 董县令眼皮狂跳:“大人,雷公寨里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贸然出兵怕是不能......”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韩榆打断他,锐利的眸光令人不敢直视。 董县令哑然。 良久,他一咬牙:“下官任由大人差遣。” 韩榆勾唇,露出满意的微笑。 ...... 这边韩榆把董县令忽悠上贼船,那边的雷公寨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砰!” 雷公寨大当家,同样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一巴掌捏碎桌角,恨意浓郁得能拧出汁水来。 “该死!这个新来的知府他怎么敢?” 先让 雷公寨的人死伤二十有余,现在竟然砍了老三的脑袋! “大哥,让我带人打到县衙,把那狗屁知府跟董远山那孙子揪出来,老子要活剐了他们,替老三和兄弟们报仇!”二当家怒气冲冲地喊道。 四当家的愤怒不遑多让:“我同意二哥的决定,董远山那老小子不敢对雷公寨怎样,肯定是那狗屁知府!” “咱们打上县衙,让那狗屁知府生不如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接手县衙,到时候整个成平县都是咱们雷公寨的天下!” 大当家有些意动。 他们四个结交多年,早已和亲生兄弟无异。 老三被拉上断头台斩首,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乱葬岗上发烂发臭,被乌鸦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 老三就算是死,也要埋在雷公寨。 大当家粗声道:“老三的仇肯定要报,但是要从长计议。” 二当家深以为然:“万一动作太大,引起那些贱民的反扑,兄弟们也讨不到好。” 四当家眼珠一转:“大哥二哥,我有个主意。” 大当家二当家异口同声:“什么主意?快说!” 四当家徐徐道来:“咱们这样......” ...... 第二天晚上,雷公寨的匪寇行动起来。 寨子里共有五百多人,参与此次行动的有一百人。 在四当家的计划中,他们会派出几个身手好的匪寇潜入县衙,抓住宿在县衙后堂的董县令一家。 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 ,以董县令的名义把那狗屁知府和衙役引到县衙来,和守在外面的匪寇来一场里应外合,轻松拿下所有人。 “老四,我先带兄弟们进去,你在外头等着,到时候我一声令下,你就带着兄弟们冲进来。” 原本二当家打算一个人来的,只是四当家坚持认为,这个计划是他想出来的,怎么也得他亲自盯着。 大当家思及老二有勇无谋,为避免中途出什么差错,就让四当家跟着来了。 这会儿听二当家这么说,四当家立马就不乐意了:“大哥让我跟你一起行动。” 二当家说不过他,只能同意,再三强调:“说好了啊,那狗屁知府的命留给我。” 四当家嗯嗯啊啊点头,踩着夜色和二当家翻过县衙的围墙。 二当家走在县衙的长廊上,一脸兴奋地说:“先把狗县令抓了,再......呃!” 后腰传来剧痛,二当家回头,等他看清动手的人,顿时又惊又怒:“老四!” 四当家握着刀,笑眯眯地说:“对不住啊二哥,弟弟我也不想反水的,但谁让知府大人给的太多了,弟弟一个没忍住。” 二当家明显能感觉到血液从体内流失,匕首上应该有软筋散,否则他不会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反抗不得,但他嘴还能动,还能骂人。 “畜生!你对得起大哥吗?” 四当家抽回手,匕首重重摩擦过血肉肌理,血流得更快了。 “弟弟落草为寇,就是为了有 口吃的,知府大人给的多,足够弟弟快快活活过完后半辈子。” “为了弟弟的荣华富贵,就只能委屈二哥了。” 说着,又把匕首捅了进去。 ...... 另一边,潜伏在县衙外的匪寇抱着大刀打瞌睡。 “还要多久啊?我都快困死了。” “二当家四当家不都已经带人混进去了,总要花点时间通知到位,等人来了才能行动。” “快看那边,是不是狗屁知府?” “好像是。” “都别睡了,赶紧打起精神来,今晚之后,整个成平县就是雷公寨的了!” 匪寇相继醒来,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等待二当家一声令下。 不多时,夜幕下传来响亮的哨声。 县衙的大门打开,像一只吃人的巨兽,将蜂拥而入的匪寇吞噬殆尽。 匪寇们闯入县衙,等待他们的不是二当家四当家,而是官兵锋利的大刀。 经过一番激战,一百个匪寇尽数落网,唯独四当家侥幸逃脱。 “大哥!大哥不好了!” 大当家正焦急等待消息,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站起来往外走:“怎么了?” 四当家浑身是血地滚进来:“那知府太过阴险狡诈,咱们中了他的计,二哥和兄弟们都被抓了,我也差点死在官兵手里,豁出半条命才逃出来。” 大当家神色变幻,看向四当家捂着的腹部:“伤得很重吗?” 四当家疼得龇牙咧嘴:“可不是,差点被捅穿了。” “那还愣着作甚,赶紧包扎伤口 。”大当家急道,“老二怕是凶多吉少,你可不能再出事。” 四当家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着说:“是弟弟没用,没能救下二哥和兄弟们。” “怪只怪那狗屁知府心机深沉,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大当家挥了挥手,“好了你赶紧去处理伤口吧,让我好好想想。” 四当家弓着腰,一步三挪地走了。 大当家等他离开,一把摔了杯子:“老四,你可别让我失望。” 二当家三当家接连被捕,大当家心中郁闷,又怀疑四当家,就让人上酒来,好一醉解千愁。 等他醒了,再考虑该如何对付这个知府。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5节 雷公寨绝不会投降,他从池州府一路逃过来,打下雷公寨这偌大的家业,可从来没有认输的道理。 好酒好菜,大当家独自一人吃了许久。 眼看到下半夜,眼皮开始发沉,大当家让人收了酒菜,也没洗脚,就这么躺下睡了。 再睁眼,他是被外面的哭喊声吵醒的。 大当家心底浮现一个猜测,鲤鱼打挺爬起来,却发现四肢无力,连独立行走都做不到。 大当家脸色骤变,从床铺下抽出一把匕首,照着手臂内侧狠狠划下去。 剧痛传来,让他清醒了很多,却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一片暗影从头顶上方落下。 大当家似有所觉,抬头看清来人,目眦欲裂:“老四!” 四当家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大哥,实在对不住,知府大人给的太多了。” 说罢, 一脚踹翻大当家。 大当家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当家掏出匕首,“吱嘎吱嘎”地割下他的头颅。 - “知府大人带人剿灭了雷公寨所有的匪寇!” “此话当真?你没骗我?!” “骗你作甚,那雷公寨大当家二当家的脑袋正挂在县衙外头呢,你要是不害怕,就尽管去看。”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成平县的百姓都知道了。 成百上千的百姓涌向县衙。 他们并非不怕血腥,可以要想到县衙外头挂着雷公寨几个匪首的人头,就什么惧怕也没了。 愤怒使他们强大,无所畏惧。 “我见过雷公寨二当家,就是这个样子!” “大当家也是,当时有人嘲笑他脸上的大黑痣,他直接活剥了那个人。” “太好了,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不远处,县衙大门后面,无人发觉的地方,韩榆长身玉立,身后是董县令。 韩榆意有所指道:“你看,付出才有回报。” 他听见,许多关于他的溢美之词。 董县令也听到了。 全是知府大人的,没一个提起他。 不是不心软,只是被更加汹涌的羞愧盖过了。 知府大人为成平县百姓除去毒瘤,百姓这才感激涕零。 县令大人不作为,冷眼旁观,甚至纵容匪寇残害百姓,所以无人爱戴、崇敬他。 “主子。” 身后冷不丁响起人声,让陷入沉思的董县令吓了一跳,向日葵转头,看向来人。 然后—— “啊!雷公 寨四当家!知府大人快躲开!” 回应他的却不是知府大人的避让,而是两道同样促狭的笑声。 韩榆以拳抵唇,轻咳道:“这是本官的人。” 董县令:“啊???” 四当家在脸上抹了一把,再抬头,已经换了张脸。 赫然是跟随知府大人的韩八。 董县令:“!!!” 实际上,剿匪的整个过程都是知府大人指挥安排。 他这个县令只负责调派官兵,分别守在县衙和雷公寨外面,其余一概不知情。 董县令看着韩八,忽然明白知府大人口中“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的意思了。 “大人高瞻远瞩,下官自愧不如。” 此时,董县令心悦诚服。 或许他也要做出适当的改变了。 其实韩榆本来打算像在徽州府时那样,以身犯险,深入贼窝。 当时他都已经在准备了,转念想到临行前师公的谆谆叮嘱,这才派了韩八去。 没人教过韩榆如何爱护自己。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尝试。 韩榆勾唇,正欲开口,猝然听见那边有人粗着嗓门说:“知府大人这样厉害,想来一定是个英勇不凡的人物!” “你还真别说,我有幸见过知府大人一回,至今记忆犹新呐!” 韩榆暗戳戳竖起耳朵。 让我来听听,百姓们都是怎么夸他的。 “那天我走在路上,正好和知府大人迎面撞上。” “只见知府大人眼如铜铃,身体比小山还要壮硕,知府大人骑着马,我都担心他把那匹马压趴了。 ” 韩榆:“???” “结果没过几日,我又看到了知府大人,就是昨儿剿匪的时候。” “我那时在山里挖菌子,知府大人跟雷公寨的大当家打斗,我才发现他竟然有四条胳膊八条腿,杀人跟砍瓜切菜一样,欻欻几下就把那大当家的脑袋割下来了。” 韩榆:“......” 第120章 两日后,韩榆协助董县令处理完雷公寨的后续事宜,将所有匪寇下狱判刑,放抢来的女子归家,准备动身前往府城。 而彼时,知府大人的面貌模样早已在成平县传得人尽皆知。 要是哪家孩子不听话,他爹娘就会拿知府大人说事。 “知道知府大人为什么长得比小山还壮硕吗?” “为啥?” “因为知府大人打小就听他爹娘的话,每顿都要吃四大碗饭,才会长得又高又壮。” “现在听你老娘的话,你以后也能长四条胳膊八条腿,打遍天下无敌手。” “好耶,我要吃八碗饭,长大后比知府大人还厉害!” 偶然路过,并且听了全程的韩榆:“......” 四条胳膊八条腿,这已经不在人类的范畴内了。 请不要把它跟知府大人画上等号! 不信谣不传谣,争做云远府好百姓。 严肃.jpg 离开成平县这天,董县令一遍又一遍地偷瞄韩榆,欲言又止。 许是百姓带给他的打击太大,短短两天时间,原本发面馒头一样的董县令急速缩水,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很多。 韩榆无法忽视,索性偏头看去:“董大人?” 董县令斟酌半晌,而后隐晦提醒道:“知府大人,有关您的一些不实流言,下官以为还是尽早澄清为好。” 韩榆尾音上扬:“嗯?” 董县令搓了搓手:“如今您已经有三头六臂了。” 韩榆:“.. ....” 短暂的沉默后,知府大人满不在意地笑了:“无妨,正合我意。” 虽然被迫进化成高端物种,但在云远府这样凶徒遍地走的混乱地区,神秘强大不见得是坏事。 有足够的威慑力,才能镇压得住底下的一群宵小。 韩榆心思流转,将话题扯到董县令的身上:“本官为董大人清理了成平县,眼下再无威胁,董大人可莫要再让本官失望。” 董县令脑海中浮现雷公寨三当家面目全非的那张脸,以及大当家二当家瞪着眼死不瞑目的样子,又开始冒冷汗。 “知府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好好治理成平县,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董县令说了一大堆话,向韩榆承诺做个好官,还不忘给他画大饼。 “极好。”韩榆简略点评,坐进马车里,“董大人无需再送,闲暇之余本官会再来的。” 董县令:“???” 大可不必! 知府大人轻笑,隔着车帘,短促而沉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6节 “走了。” 韩二一甩鞭子,迎着晨曦驶离成平县。 ...... 马车行驶五个时辰,眼看水囊里的水见底,韩榆吩咐在路边的茶棚停靠。 补充水和干粮,顺便放壮壮下去遛弯。 较之大越的其他地方,云远府民风开放,民间并不存在所谓的男女大防。 茶棚里坐着许多人,男男女女混坐在一起,大家有说有笑,聊得热火朝天。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我家小叔上 午从隔壁成平县进货回来,说知府大人带兵剿灭了雷公寨。” “剿灭雷公寨?!” “那个杀烧掳掠,恶贯满盈的雷公寨?” “嗯哼,就是它。” “知府?他不是向来不管咱们的死活?” 说话的老丈记忆犹新,去年他们县里的几个村子一夜之间被匪寇杀了个干净,连几岁大的娃娃都不放过,挨家挨户搜刮,最后一把火毁尸灭迹。 死者的亲属告到府衙,请求知府大人派兵剿匪。 结果你猜知府大人怎么说? ——你只是失去了亲人,作何还要其他人去送死? 然后,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百姓对官府无比失望,却又有心无力,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说到这,很多人脸上流露出痛恨的神情。 韩榆的手停顿了约一个呼吸的时间,继续吃面。 “嗨呀,你们都搞错了,不是那个。” “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话的妇人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碗凉茶,豪爽地一抹嘴:“那黑心肝的狗东西滚蛋了,我说的是新来的那位知府大人。” “新来的?” “我家小叔说,新知府有三头六臂,生得虎背熊腰,眼珠子比铜铃还大,一拳就能打死一只老虎,雷公寨大当家的脑袋就是这位亲手割下来的咧!” 韩榆:“......” 茶棚里,吸气声此起彼伏。 “乖乖,新知府还挺威武。” “三头六臂......我怎么觉着他不是个人?” “普通人能剿灭雷 公寨?能砍下匪寇的脑袋?” “甭管他长得怎样,我只希望他能做个好官。” 茶棚里有片刻的安静。 “只要别像之前那个狗官就行,咱要求也不高,活着就行。” 韩榆喝一口寡淡无味的面汤,放下碗筷,故作好奇地问身边人:“在下从外地来,听诸位的交谈,似乎云远府匪寇多如牛毛?” 清朗的嗓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云远府除了菌子,最不缺的就是恶棍。” “地痞流氓都不算什么,匪寇才是最凶残的。” “大越的律法在云远府不管用,外头有人犯了罪,全都跑到这里来了。” “亡命之徒扎堆,光咱们县里,大大小小的匪寨就有五六个,每天都要死几个人。” 韩榆拿帕子擦嘴,奇道:“这么一来,官府不就成了摆设?” “嗤——官府?官府在云远府算个屁!” “那些官老爷个个拿了银子不办事,只知道把自己喂得满脑肥肠,也不怕撑死!” 韩榆轻咳一声,有被内涵到。 “我说小兄弟,你看起来弱不禁风,怕是都不够那些匪寇一只手捏的,还是趁早从哪来回哪去吧。” 韩榆接受了他的好心提醒,漫不经心道:“新知府剿灭了一个雷公寨,就一定会再剿灭第二个雷公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云远府就能彻底太平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云远府早就烂透了,什么牛鬼蛇 神都有,绝不可能太平的。” “我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早就逃出去了,乞讨为生也比整日里担惊受怕要好,说不定哪天眼一闭就睁不开了。” “果然是年轻,足够天真。” 对于这些消极负面的话语,韩榆只一笑置之,留下几个铜板,带着人扬长而去。 结果还未见分晓,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 又过五日,韩榆一行人逐渐接近府城。 在韩榆的有意促使下,新知府剿灭雷公寨所有匪寇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云远府。 对此,众人反应不一。 百姓嘴上说着“新知府只是做做样子,等时间一长就会原形毕露”,可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丝希冀—— 新知府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能为他们带来希望的曙光。 “来日方长,且看他日后如何。” 云远府各地的匪寨则压根没把新知府看在眼里。 “我等在云远府盘踞多年,一个小小知府,如何能轻易撼动?” “便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得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 “今儿天气不错,正适合进城抢一波,走不走?” “走!” 一天后,府衙接到新知府即将抵达的消息,王同知提议众人出城相迎。 上一任知府离任后,府衙内就数王同知的官职最高。 官员们不敢不从,也想趁机讨好一下新知府,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方便日后行事。 于是,众人大清早来府衙点完卯,便结伴来到城外。 身后是高大的城门 ,面前是一望无尽的官道。 他们站在五月的日头下,不一会儿就汗如雨下。 “知府大人到底何时来,都等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影。” “难道知府大人一时不来,我们就要一直等下去?” “你我不知新知府的根底,性情如何,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 “诶你们说,这新知府究竟是否如传言中那般,面如罗刹,生了副铜筋铁肋?” “极有可能,寻常人哪有胆量跟匪寇对上。” “希望雷公寨只是他的下马威,我可不希望新知府上任后继续这么折腾。” 出兵剿匪,跟把脑袋挂裤腰带上有什么区别? 他只想拿着俸禄混吃等死,其他什么也不想做。 什么匪寇,什么百姓,与他又有何干? 王同知笑眯眯听着,肖似弥勒佛的富态脸上不见丝毫焦急恼怒。 “新官上任三把火,知府大人志存高远,又是初来乍到,见不惯云远府匪寇的恶行很正常。等以后见得多了,自然不会草木皆兵,轻易打打杀杀了。” 众人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纷纷附和:“同知大人此言极是。” 王同知笑容加深,揣着手继续苦等。 不知等了多久,官员们只觉热得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痛苦极了。 早知如此,他们死也不会出城迎接新知府。 府衙上下,所有官员团结一心,即便新知府对他们心生有不满,使出百般手段对付他们,也是孤掌难鸣,成不了什么 气候...... 正想着,不知谁发现了官道上由远及近的小黑点,顿时精神一振。 “那是不是知府大人的马车?” “肯定没错。” 大家忙不迭整理衣冠,昂首挺胸地目视前方,争取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新知府。 不多时,马车停在跟前。 一只骨节匀称,白皙修长的手撩起车帘,露出一张属于年轻男子的俊美面庞。 “诸位大人这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7节 官员们见马车里不是魁梧奇伟的新知府,而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刻意挤出来的谄媚笑脸霎时褪去。 “与你何干?” “赶紧滚,别挡路!” 小白脸眉头微蹙,似不解似疑惑:“诸位可是在此迎接新知府?” “既然知道我等是在等候知府大人,还不快快滚开,别挡了知府大人的路!”孟通判厉喝道。 小白脸神色微妙,气定神闲道:“若任命文书没有出错,本官便是云远府的知府。” “什么任命文书,啰啰嗦嗦废话连篇,给本官......知、知府?!” 骂得最凶的孟通判活像只被掐了脖子的公鸡,嘴巴大张,眼珠子只差脱出眼眶。 王同知双目微闪,上前一步道:“这位公子自称是云远府知府,可有什么证据?” 韩榆施施然取出任命文书,抖了一抖:“白纸黑字写着,本官可不做那冒名顶替的砍头大罪。” 王同知不管其他官员如何,看清任命文书上的内容,便恭恭敬敬作了一揖:“下官王涵 ,任云远府同知一职,参见知府大人。” 韩榆淡淡嗯了声,看向其他人。 孟通判这时才回神,看着与传言全然不符的韩榆,非但不行礼,反而提出质疑。 “同知大人莫要被他糊弄过去,他只多二十来岁,如何能做正四品知府?” 云远府与越京相隔甚远,府衙上下的官员又只知享乐,鲜少过问天下大事。 他们连每三年一次的殿试一甲是哪三位都不知道,更遑论朝中官员调动。 他们还是因为上一任知府离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顶头上司的位子要换人坐了。 孟通判可不觉得,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能有本事官至四品。 如韩榆这般年纪,他还是个八品小官呢。 韩榆面色微冷,收回任命文书:“吏部公布的调令,陛下金口玉言,准了本官在云远府的独立管辖权利,现如今圣旨还在本官的马车里,你是在质疑本官,还是在质疑陛下?” 青年气势凛然,目光如剑,直刺得当场诸人后背一寒。 往来百姓闻声驻足,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孟通判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马车前面,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进城。” 韩榆撂下两字,车帘遮住他优越的五官。 两日前府城下了雨,地面还有些泥泞。 马蹄踩过,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 官员们吃了一嘴泥灰,只觉那马蹄踩的不是泥地,而是他们的脸。 否则为何会这样脸疼? “同知大人?” 王同知攥了下拳头 ,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既然知府大人已经到了,诸位快快随本官跟上。孟大人,还请你去悦客来一趟,接风宴也该准备上了。” 孟通判这会儿巴不得离韩榆远点,王同知此举无疑是打瞌睡送枕头。 “王大人放心,下官这就过去!” 说完,孟通判欣喜若狂地狂奔而去。 王同知看了眼西边,凝重转瞬即逝,率先钻进马车,赶往府衙。 其他人紧随其后,忧心忡忡地交谈着。 “果然传言害人,把知府大人形容得那般凶恶,结果一看本人,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知府大人说陛下准他独立管辖的权利,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今往后,整个云远府都他说了算,谁要不听他的,一律按照抗旨处置。” “这么严重?!” “新知府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以他先前的举动,极有可能打主意打到匪寇头上,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装装样子,糊弄过去,回去了只说匪寇凶悍,官兵实在打不过。”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官员们兀自商量对策,全然不曾发觉,有人一路尾随,将他们的对话尽数记录在册。 ...... “知府大人,下官在悦客来设宴,为您接风洗尘,还请大人移步,赏脸前往。” 王同知说这话时,韩榆正打量专属于知府的独立办公间。 他也是做过知府的,哪些事 务处理完了,哪些事务亟待解决,一眼分明。 墙角那张桌上的公文,显然都是前任知府留给他的烂摊子。 估计刚收到调任的消息,就麻溜收拾包袱跑路了,让韩榆给他擦屁股。 韩榆简单翻了几下,眉间折痕愈深。 “大人?” 韩榆回首,放下公文往外走:“走吧。” 王同知松了口气,快步跟上。 悦客来是府城最大的酒楼,离府衙有段距离。 一路上,韩榆从马车里往外看。 房屋楼宇倒是和徽州府的差不多,错落有致,朴实无华。 只是街上行人甚少,路边摊贩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色,机械性地叫卖。 犹如一潭死水,灰暗无光。 对比官员们堪比女子怀胎六月的肚子,百姓几乎个个骨瘦如柴,风大点就能吹跑。 随行的韩三看在眼里,解释道:“前天匪寇进城,烧杀抢掠,死了好几十人。” 这会儿估计还没从匪寇带来的伤害中回过神呢。 韩榆仰头望天,正午的日头灼热刺目,却怎么也照不到云远府这片土地上。 随处可见的黑暗绝望,沉沉笼罩在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人,到悦客来了。” 韩榆敛眸,眼底掠过暗色,在悦客来掌柜的引领下走进二楼雅间。 酒菜上桌,王同知为韩榆斟酒,又给自己倒一杯。 “先前没能认出大人,是下官等人眼拙,还请大人原谅下官的过失。”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韩榆笑而不语,但也饮尽杯中酒。 这让暗中观察他的官员心下一松,自以为韩榆不再计较,咧着嘴过来敬酒。 美其名曰,赔罪。 韩榆来者不拒,不多时便面露微醺,眼神也不如之前清明沉稳。 众人对视一眼,不仅没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以车轮战的方式给韩榆敬酒。 王同知冷眼旁观,在一旁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大人,您为何来云远府为官?” 韩榆捏着酒杯,语气散漫:“云远府人杰地灵,本官为何不能来?” 所有人:“啊?” 你怕是真的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韩榆迟迟没等来回应,歪了歪头:“怎么?不对吗?” 众人:“是是是。” “除了那雷公寨的匪寇,本官离开成平县时百姓洒泪相送,可见云远府百姓热情好客,对否?” 众人:“是是是。” “今日诸位大人出城相迎,虽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事,但本官还是感动非常......来,咱们再喝一杯。” 众人:“好好好。” “本官发现有许多公务亟待处理,诸位大人会帮本官解决的,对否?” 众人:“好好......诶?” 处理公务? 帮新知府? 不好不好不好! 然而韩榆没给他们反悔的机会,长臂一伸,搂住王同知,就把酒杯往他嘴里塞:“王大人,本官见你面色寂寥,可是因为本官冷落了你?无妨,来,喝酒!” 不等王同知拒绝,酒已经滑进喉咙里了。 王同知:“......” 这让原本打算试探韩榆,从他口中挖出一些有用信息的官员们傻了眼。 酒酣耳热之际,韩二推门而入。 孟通判喝高了,被开门的“吱呀——”一声打断,立马就不高兴了,操起酒壶往韩二身上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8节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韩二背对孟通判走向韩榆,酒壶砸过来的时候,头都没转,一抬手就接住了酒壶,放到桌上。 王同知呼吸一凛,借低头喝酒掩饰面上的惊疑不定。 韩二凑到韩榆耳畔,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主子,又有匪寇进城,韩三已经拿着您的知府印信去找府城驻军了。” 韩榆眼尾一挑,啧声放下酒杯:“真扫兴,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个酒?” 王同知已经恢复如常,温温吞吞地问:“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匪寇进城抢掠,委实嚣张,本官要让他们有来无回!”韩榆说着,阔步朝外走去。 途径孟通判,被喝断片的他一把拽住:“回什么回?他们来一趟很快就走了,何必兴师动众?” 王同知暗道不好,站起来要制止孟通判继续说下去。 然孟通判酒后吐真言,嘴皮子上下翻飞,唾沫四溅:“不过几个贱民,死了就死了,等他们抢够了东西,自然就回去了。” 韩榆黑眸中一派风雨欲来,语气危险:“孟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孟通判一挥手,大着舌头说:“你是不是忘了,青龙寨早就.... ..” “孟大人!” “欻——” 王同知的高喝和长剑出鞘的声响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孟通判只觉脖子一凉,扑面而来的杀意让他一下子酒醒过来。 定睛看去,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韩榆手中长剑正架在他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了皮肤,鲜血蜿蜒而下。 孟通判腿一软,又想跪了。 “聒噪。”韩榆声线森冷,令人不寒而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本官不介意杀个人。” 韩榆手腕一转,长剑“欻”地插.回剑鞘。 王同知看得很清楚,韩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眼睛是盯着孟通判的。 这让他脑中警铃大作,对韩榆的警惕达到了顶峰。 韩榆眸光微转,看向同样被吓得酒醒的官员们:“今日接风宴,本官原不打算做出什么扫兴之举,诸位递来的酒都很给面子地喝了,但不要不识抬举。” “本官不高兴,你们也别想高兴,明白吗?” 众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分不清是因为雅间的气氛降至冰点,还是因为从骨髓里溢出来的冷气。 所以,韩榆全程都在做戏? 可惜没人为他们解答。 韩榆勾唇,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像极了话本里吃人的妖怪:“本官有要事在身,谁愿同行?” 王同知第一个站出来:“下官愿一同前往。” 孟通判第二个,很快雅间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韩榆危险的神色重又变得如沐春风,一整衣冠:“这样最好,本官不喜欢强人 所难,但有时候强扭的瓜才最甜。” 所有人:“......” 韩榆带人赶到时,驻军已经拦住匪寇的去路。 放眼望去,匪寇足足有百人之多,黑压压一片。 韩榆明显察觉出,驻军和府衙的官兵都心不甘情不愿,仗着人多势众,很多人都在浑水摸鱼。 韩榆忍住扶额的冲动,袍角翻飞,站到街边的方桌上:“诸位!” 高昂的嗓音在街头回荡,所有人——驻军、官兵以及匪寇——循声望去。 街道两旁的门后,从门缝往外看的百姓也在寻找发声之人的踪影。 啊,找到了。 一身青色长袍,芝兰玉树的公子哥儿。 他在做什么? 他这么做不怕引起匪寇的注意,惹来杀身之祸吗? 王同知看着韩榆,余光却在被拦截在外的青龙寨匪寇身上。 “本官乃是云远府知府,韩榆。” “从现在起,杀匪寇一人,赏银五两,杀两人,赏银十两,三人十五两......杀得越多,银子也就越多。” “匪寇嚣张妄为,视人命为草芥,今日本官就要他们全部留在府城!” 人群中一阵骚动。 匪寇破口大骂,怎么脏怎么来。 官兵和府城驻军都有点意动。 人在云远府,匪寇三天两头光顾,打家劫舍,即便在府衙当差,手头也存不了几个钱。 五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够家里吃好久。 领头的百夫长见势不妙,下意识看向王同知。 王同知目不斜视,只手指头微微动了 下。 百夫长会意,正欲开口,就被底下的人抢了先。 “大人此话当真?” 韩榆颔首:“本官以知府之名在此承诺,待解决了这些匪寇,诸位大可凭借人头去府衙领银子。” 无人再回应韩榆。 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气势汹汹地砍向匪寇。 血水四溅,断肢横飞。 在金钱利益的驱使下,原本兴致不高的驻军像是打了鸡血,不要命地往前冲。 韩榆伫立在高处,见证着这血腥的一幕。 有匪寇想对韩榆下手,连衣角都没碰到,就被韩二踹飞了,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应该是死了。 官员们脑海中同时冒出这一句。 一炷香时间。 杀光所有的匪寇,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一个匪寇倒下,韩榆从高处下来,准确找到领头那人的尸体。 韩榆抽出匕首,在明里暗里的注视下,亲手割下他的脑袋。 举高,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那匪寇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很大,断口处的血快速滴落下来,落在韩榆的脸上。 他似无所觉,白与红,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作。 韩榆说:“诸位看,他是这样不堪一击。” 只是他们忘记了该怎么反抗。 越来越多的门打开,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 他们拿着棍棒、菜刀、锄头......一切可以用来攻击人的利器,冲到匪寇面前,疯了似的砸下去。 “疯了,全都疯了。”孟通判吓得连连后退,不停地说。 是啊,他们早就疯了 。 在沉默屈服中疯狂。 在欢呼反抗中疯狂。 孟通判歇斯底里地大喊:“住手!谁准你们这么做的?给本官停下来!” 尖利的声音响彻整条街。 “砰!” 人堆里,不知谁的擀面杖飞出来,正巧砸中孟通判的脑门。 孟通判一个踉跄,晕得不省人事。 所有官员:“......” 第121章 “本官打算派兵攻打青龙寨。” 回到府衙后,韩榆如是说道。 而官员们沉浸在刚才发生的事情里,久久回不过神,自然无法回应他什么。 满地匪寇的尸体,又哭又笑的百姓。 他们第一次,又或者说时隔多年来的第一次,举起武器为自己报仇。 血腥且震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39节 王同知咬紧后槽牙,心跳快了几分,表面不露分毫:“大人三思,青龙寨并非雷公寨那等小山寨,它至少有两千匪寇......” “本官心意已决,与其让青龙寨无休无止地残害百姓,不如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韩榆嗓音微沉,透着杀伐果断和不容置喙。 王同知哑然无言,瞥向其他人。 孟通判被韩榆整治过后,又挨了擀面杖的毒打,被人从街上抬回来,刚醒来没多久,脑袋晕乎乎的,额头更是肿了个鸡蛋大小的包。 他坐在后面一声不吭,不时碰肿包一下,疼得直吸气,可还是手贱要去碰第二第三次。 其他人早就被韩榆的举动震慑住了,暂且打住满腹的小心思,个个正襟危坐,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们不看好这件事,但也不敢再跟韩榆唱反调,以免遭到和孟通判同等的待遇。 索性置身事外,眼神游离不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王同知。 王同知喉咙一哽,对上韩榆泰然自若的眼,挤出一抹笑:“下官任由大人差遣。” “既然如此,本官稍后会请苏总兵前来府衙,共同商议剿匪的相关计划。”韩榆起身,迈出一步又止住,“哦对了,那些公文还请诸位尽早处理完,本官明日便要验收。” 王同知忆起堆积如山的公文,握笔的右手已经开始酸痛了:“这些公文都是知府大人才有权利接触的,下官怕是......” “无妨。”韩榆满不在意地一笑,不过是借口罢了,糊弄谁呢,“外面还有人等着本官发放银钱,人数众多,难免分身乏术,怕是抽不出空处理公务。” “怎么,诸位大人不愿意?” 韩榆说话时,眼眸微眯,那股子凶气儿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看得人心肝一颤。 “不不不,怎么会!”走神的看热闹的统统摇头摆手,“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 韩榆露出满意的笑,大步流星往外走。 途径孟通判身前,他忽然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官是云远府的父母官,理应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当时情况紧急,本官难免愤怒焦躁,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孟大人莫要同本官计较。” 计较? 我敢么? 您那剑都指着我脖子了,就差割下我的脑袋当球踢,这会儿伤口还在一抽一抽的疼。 孟通判表示,他现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人言重了,您心系百姓又有何错之有,是下官酒后胡言,理应下官向您赔罪。” 韩榆一捋宽袖,故作不经意地问:“先 前能大人说起青龙寨,它早就如何了?” 孟通判瞳孔骤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咕咚”一声清晰可闻。 韩榆轻挑眉梢,将疑惑表现在脸上。 王同知呼吸乱了一瞬,但为官多年的经验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垂下眼睛喝茶。 孟通判握紧冰冷的双手,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下、下官的意思是,青龙寨早在多年前便这般肆无忌惮,频繁进城烧杀抢掠。” 韩榆压低眉眼,高挺的眉骨在眼窝落下一片深色的阴翳,有种极强的压迫感。 处于他视线正中的孟通判脚趾抠地,头皮的毛孔全部炸开:“他们无比凶残,不怕受伤,更不怕死,官府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理由简直可笑。 尤其在不久前,上百条匪寇的命留在了府城,他们的尸体被怒气填膺的百姓打砸得支离破碎,被面目全非地丢到乱葬岗上。 “原来如此。”韩榆负手而立,微抬着下巴豪气万千地说道,“从今往后,孟大人无需再为此担忧,因为本官来了。” 孟通判嘴角抽搐,嗯嗯啊啊应着。 其他官员看不见知府大人的脸,但是能看到孟通判的。 他们觉得,此时的孟通判处于崩溃边缘,他快要碎了。 “走了,本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诸位大人处理公文了。” 韩榆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孟通判捂住脸,哀嚎出声:“王大人,这可怎么是好?” 好印象算是彻底没了,他们还要担心 往后会不会被韩榆生生折腾死。 还有青龙寨,在韩榆来之前,官府每年都会收下青龙寨送来的巨额银两,好对他们在府城的恶劣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倘若青龙寨和雷公寨一样,被韩榆灭了,他们可要损失一大笔孝敬。 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活质量会变得大不如前,甚至习惯了大手大脚,微薄的俸禄都不够他们在酒楼吃一顿饭,很快就会捉襟见肘,吃喝都成问题,更别说享受了。 “绝不能让他成功!”孟通判放下捂着脸的手,斩钉截铁地表示,眼神阴狠。 这话说到大家的心坎上了,纷纷点头附和。 王同知目光闪烁,喝一口茶,心里有了盘算。 ...... “大人,今后若还有匪寇入城,还能像今日这样吗?” 官兵双手接过韩榆递来的五两银子,有些局促又有些期待地问。 韩榆手腕自然垂落,轻轻搭在木箱的边缘,指尖拨弄着里头白花花的银子,语气莫名:“这难道不是诸位的职责吗?”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完成一切上峰交代下来的任务。 任务有很多,其中就包括镇压所有不安定因素,保护百姓不受伤害这一项。 可他们呢? 浑噩度日,麻木不仁。 “何时诸位肩头上的重任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了?”韩榆站得笔直,宛若烈日下屹立不倒的青松修竹,“诸位可莫要忘了,你们的家人,亲朋好友,无时无刻不在遭受匪寇的侵害 。” 原本捧着银子乐哈哈的士卒心头一震,笑容僵硬在脸上。 韩榆神情淡然,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挖心钻骨般的疼:“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这天下午,士卒官兵不知道他们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触感冰凉的银子安静躺在他们的手心里,比烧红的碳还要烫手。 “想什么呢?” 士卒抬头,面前是他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老母亲。 老妪笑得满脸褶子,快活地说:“知府大人可真好,你老娘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你小子今天也给我长脸了,隔壁大虎他娘嫉妒我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士卒下意识问:“嫉妒什么?我得了十两银子?” “才不是!”老妪嗔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十两银子只是次要,她之所以嫉妒我,是老娘的儿子宰了两个匪寇。” “要不是我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怎么都得冲上去那耙子狠狠砸他们几下......” 老妪在在灶房里忙活着,语气中满是遗憾和骄傲。 为不能亲自参与进来而遗憾。 为自己的儿子勇敢起来,反杀两个匪寇而骄傲。 “你咋了?咋还哭上了?” 士卒感受着老母亲摸在他脸上粗糙的手指,眼睛里涌出更多不知名的液体。 “没什么。”他说。 ...... 韩榆送走最后一名士卒,又迎来统领云远府驻军的苏总兵。 原以为所有官员都会参与到剿匪计划的商议中,没想到韩 榆直接把门关上,大有和苏总兵一对一促膝长谈的架势。 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制定了什么针对青龙寨的计划。 两人密谈期间,官员们在厅堂里心不在焉地处理公务,心已经飘远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苏总兵终于出来了。 厅堂里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试图从苏总兵脸上捕捉到些许有用的信息。 但他们失败了。 苏总兵表情肃穆,脚步虎虎生风,带有军人独有的坚毅果决。 一阵风似的,迅速从厅堂前刮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愈发忐忑不安,手中的毛笔被他们攥得咯吱作响。 “该死,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这才半个时辰,哪有那么容易谈成,况且你们没见苏总兵脸色冷冰冰的,肯定是谈崩了。” 仔细回忆,苏总兵离开时的神态委实算不得好,活像吃了一口和臭袜子一起泡在酸菜缸里半年之久的菌子。 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别胡思乱想了,眼看快到下值时间,还有大半的公文尚未处理完,若明日不能交给他,不知又要想出什么阴损法子折腾咱们。” 此言一出,原本无所事事的官员只得拿起毛笔,心不甘情不愿地批阅起来。 “希望苏总兵争气一点,别让咱们失望。” 回应孟通判的是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若苏总兵在场,听到他们的谈话,以及对自己寄予的期望,怕是会冷笑出声,直呼一群蠢货,都这时候了 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苏总兵不敢回想,他在房间里,和韩榆独处时的遭遇。 进门后,苏总兵原是想着敷衍了事,先把韩榆糊弄过去再说。 想到刚坐下,韩榆就取出一本册子,开门见山地说:“苏总兵,打开看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0节 苏总兵当时不明所以,可还是照做了。 然后他就看到,册子上记录着这些年在云远府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的种种私利。 包括但不限于私吞军中粮饷,中饱私囊,侵占他人军功......数不清有多少,但苏总兵心知肚明,这事一旦曝光出去,定是砍头的大罪。 “本官拟写了一份有关剿匪的计划,苏总兵可要看一看?” 不知有意无意,韩榆的手指落在册子的某个地方,恰好是这几年青龙寨每年给他送来的两万两孝敬。 苏总兵大惊,颤抖着嘴唇接过所谓的剿匪计划。 起初是不得不看,多少存着点敷衍的意思,然而等看到后面,只留下满心震撼。 整个计划太过缜密,苏总兵总览全文,硬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也就罢了,后面还附上了若是发生意外,该如何应对的一二三四五条策略。 苏总兵越看越心惊,到最后,只觉得满心挫败。 “如何,苏总兵决定好和本官合作了?” 明明是疑问语句,却是笃定的口吻。 苏总兵知道,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同样,韩榆也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府衙 的,直到差点撞到人,才慢慢回神。 苏总兵往回看了眼,又是庆幸又是同情。 庆幸自己早早投靠了韩榆,免去不久的将来被清算。 同情府衙里的那群人天真愚蠢,竟还抱着能掌控韩榆,破坏他计划的想法。 不自量力,妄图螳臂当车,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傍晚时分,韩榆乘马车离开府衙。 而以王同知为首的官员们,正苦哈哈留在府衙加班加点,处理雪花般数不清的公文。 看着知府大人潇洒离去的背影,所有人:“......” 毫无疑问,这一刻,他们散发的怨气足以养活整个阴曹地府。 韩榆回到住处——历任知府居住的三进宅院,韩八已经把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只等主人住进去。 韩榆把私人衣物放好,带着凌梧留给他册子和画轴去了书房。 书房里空荡荡的,书架上也什么都没有。 坐下来之前,韩榆想着,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或许可以把书架填满一下。 他喜欢看书,无论什么书,都有利于发散思维,继而展开更加顺畅的思考。 韩榆在给越京那边写信报平安。 当然,信上全是报喜不报忧,叙述途中的所见所闻,再说一说令人发笑的事情。 韩松,沈华灿,席乐安,还有韩宏晔夫妇。 没能当面告别,韩榆还是把他们放在心上的,只是不想亲眼目睹他们为自己担忧的模样,或许还有眼泪。 几封信写完,晾干后叠 好放进信封里,让韩二送出去。 “等送到了应该已经是秋天了.......唔不对,越京还是夏季,但也很久过去了。” 韩榆喃喃自语,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异样,长臂一伸,抱起趴在桌角上,安静打瞌睡的壮壮。 “喵~” 韩榆把它抱在怀里,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舒适得仿佛深陷在一团棉花里。 “还好,有你一直陪着我。” 壮壮罕见地没有傲娇,嗲里嗲气叫了声用尾巴圈住清瘦的手腕。 韩榆莞尔,翻开凌梧留给他的册子,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思绪彻底沉浸进去之前,韩榆冷不丁想到,壮壮已经不小了。 它活了很多年,在猫猫界已经是个老人家了。 “再陪我久一点,好不好?”韩榆用商量的口吻说。 壮壮没有回应。 它趴在韩榆的腿上,又睡过去了。 韩榆沉默了下,耸了耸肩:“......好吧,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回不回答都行。” 被猫尾巴圈住的那只手把壮壮往身前揽了揽,防止它睡着睡着滑下去,另一只手则用来翻书。 烛火摇曳,一室安宁。 - 上百个匪寇有来无回的消息很快传回青龙寨。 几个当家人如何怒不可遏,打算如何报复,韩榆自无法知晓。 “昨日本官已和苏总兵制定好了剿匪详细的计划,今日全体士卒便已整装待发,只是考虑到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种种突发状况,本官决定明日攻上青龙山。” 点完 卯,韩榆站在厅堂的最前方,振声道:“明天之后,这世上再无青龙寨!” 孟通判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青龙寨可是云远府最最难啃的硬骨头,他当真以为和攻打雷公寨一样容易? 等着瞧吧,云远府驻军肯定会被打得溃不成军,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等韩榆离开,他迫不及待凑到王同知跟前:“王大人,这件事您是怎么看的?” 比起孟通判等人的不看好,王同知显然更冷静。 “孟大人可别忘了,苏总兵上过战场,杀过不少敌人的。” 只是得罪了梅家,那位梅仲良梅大将军,才被外放到鸟不拉屎的云远府。 眼看回京无望,升迁更是遥遥无期,苏总兵放任自己被云远府腐败肮脏的官场同化,一步步堕落,成为他们的同类。 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记,苏总兵是乞丐出身,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高位。 以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孟通判笑容逐渐消失:“那咱们可如何是好?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攻打青龙寨?” 因为和青龙寨的大当家达成协议,匪寇不会伤及他们的家人,所以孟通判等人才能心安理得的看百姓受尽苦难。 此时此刻,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王同知思忖良久,低声说了句什么。 孟通判惊愕得瞪大眼睛,头摇成拨浪鼓:“不行啊,这事我可做不来。” 王同知一时间没有吭声。 “不如让其他人去做?”孟通判 提议道。 “不成。”王同知当机立断地拒绝了,“此事非同小可,我谁也不放心。” 孟通判顿了顿,欲言又止。 王同知:“孟大人想说什么?” “下官觉得,大人您就是最佳人选。”孟通判掰着手指头说,“您是同知,权利足够大,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以推说过来找东西......”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字里行间都是怂恿。 王同知有些意动,但还是冷静居多。 孟通判死死盯着他,压低的气音里满是激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只要他在一天,这云远府早晚会变成我们不想看见的样子。” 王同知沉默许久,权衡之下还是答应了。 毕竟除了他,再没有合适的人选。 ...... 以防有人心存不轨,知府用来处理公务的房间有且只有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牢牢掌握在现任知府的手中,其他人都没有机会接触。 可谁让前任知府早在韩榆到来之前的一个月就已经离开。 离开时,前任知府把钥匙留给了王同知,让他转交给下一任知府。 王同知欣然应下,本着防患未然的选择,他转头就让人造了把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到今天,那把钥匙还放在他的书房里。 现在,月上中天的时辰,王同知拿着这把钥匙,打开了相对应的房门。 “咯吱——” 刺耳的声音响起,在深夜显得阴森诡谲。 栖息在枝头的鸟 雀被这一声怪叫惊醒,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许是做贼心虚,王同知也被鸟雀振翅的响动吓出一身冷汗。 “该死。” 他谩骂了句,借着皎皎月光走进去,开始四处翻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1节 他观察过韩榆放东西的习惯。 重要的东西会放在抽屉里,其他的统统放在桌上,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像剿匪计划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肯定是放在抽屉里,而且还是最深处的地方。 果然,那张纸被无数份文书死死压在最下面。 若非他有意观察韩榆,怕是很难这么快找到。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跟我斗,你还是太年轻了。” 王同知屈指弹了一下,言语间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飞快把剿匪计划的详细内容誊抄一遍,确定无误,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时间紧迫,王同知没有久留,虽然他很想察看一遍其他的东西,但还是把抽屉推了回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正准备转身,肩膀猛地一沉。 是一只大手。 力道极重,压得他一个踉跄,险些鼻子撞到门上。 “让本官瞧瞧,这是哪位大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偏要跑来府衙,造访本官的地盘。” 沁凉的嗓音穿透黑夜,准确无误地抵达王同知的耳朵里。 充满了恶劣,没有丝毫惊讶。 另一边的肩膀上又出现一只手,两边同时用力,将他调转方向。 面朝庭院,背对门板。 火光冲天。 十多个火把照 亮视野所及的范围,让王同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韩榆立在最前方,身后是府衙上下全部有品级的官员。 他们一个个面如菜色,显然不是自愿过来的。 四周是拿着火把的官兵,他们不知何时站到了韩榆那边,表情严肃,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只待韩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上来,将他捉拿归案。 事实也是这样。 韩榆一抬手,官兵扑上来,将王同知死死压倒在地,双手别到身后,用粗麻绳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王同知有瞬间的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知府大人此举何意?下官何罪之有,为何要这般对待下官?” 就好比有的贼,都被当场逮到偷东西了,他还死不承认。 心理素质好得有点过分。 韩榆暗暗想着,面上流露出猫捉耗子般,好整以暇的笑容,让王同知眼皮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 “王永,原名朱永超,青龙寨大当家同父异母的兄弟。” “永庆四年科举入仕,十二年任云远府通判一职,十九年成为云远府同知。” “以上,是也不是?” 这一刻,王同知忘了该怎么呼吸。 吸气声此起彼伏,韩榆的话无疑给了官员们当头一棒,让他们头晕眼花,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青、青龙寨?” “同父异母的兄弟?” “真的假的?” 面对大家的质疑,韩榆不慌不忙:“昨日本官有幸见到了王大人幼年时的奶娘,韩二, 请孙奶娘进来。” 王同知瞳孔骤缩,但还是矢口否认:“下官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恶语伤人六月寒,还请大人三思而为。” 韩榆对此不置一词,只说道:“不急,等见了人再说。” 王同知蠕动嘴唇,唯有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韩榆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能在短短几日内查得这么清楚? 可惜这满腹疑惑有口难言,注定成为不解之谜。 韩二很快带进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走到韩榆身旁,指着王同知问:“认得他是谁吗?” 孙奶娘上了年纪,眼睛看不清,耗费很大力气才看了个大概。 “超哥儿?是超哥儿吗?” 孙奶娘激动起来,几步跑到王同知跟前,发现他被捆着双手,顿时急了:“这是怎么了?大人说你在府衙当了大官,超哥儿你怎么不告诉奶娘?” 说着,她又回头看韩榆:“大人,超哥儿可是犯了什么罪?” 韩榆答非所问:“婆婆,你可记得朱永超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之类的东西?” “胎记?”孙奶娘想了想,一拍手,“还真有个!就在他屁股上,有个指甲盖大的黑痣。” 韩三拔剑上前,“欻欻”几下,划开了王同知臀部的衣料。 王同知羞愤欲死,又挣扎不得,无能狂怒地吼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韩三不说话,又“欻欻”几下。 王同知只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全身就 只剩个遮丑的亵裤了。 韩榆:“......” 韩三不顾王同知铁青的脸色,强制性地给他翻个面。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有个大黑痣。 韩榆双手抱臂:“来人,将罪犯朱永超打入大牢!” 自有官兵上前,拿了朱永超往监牢去。 孙奶娘想阻拦,被韩八请了出去。 如此一来,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韩榆后安静如鸡的官员们。 “本官不想多说,这些年从青龙寨得了多少好处,明日便要如数交出来。” 官员们眼珠子转了转。 “别想动歪心思,诸位究竟收了多少银子,本官这边全都有记录。” 官员们心一凉。 “也别说凑不齐,本官不管,明日中午之前,本官要看到所有的赃物。” 最后的路都被堵死了,官员们无声哽咽,绝不敢再讨价还价。 他们深知,知府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韩榆交代完,就回了住处,留众人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孟通判草草算了下,他至少要上交十万两白银。 沉重的打击下,他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往后倒。 另一位钱通判送他回去,请大夫诊治。 晕倒原因,惊惧过度。 - 翌日,苏总兵带领士卒前往青龙山。 韩榆这边也没闲着,亲自上门捉拿朱永超身份的知情人——正妻刘氏及一对儿女。 在同知府,官兵搜刮出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古董字画更是不计其数。 围观百姓众多,皆拍手叫好。 五天后,朱永超及其家眷 被押上断头台。 不断有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丢到他们的身上。 “和匪寇一伙,你们不得好死!” “畜生不如,去死吧!” 谩骂声狠狠砸向朱永超,满是痛快和怨恨。 就是他,和匪寇沆瀣一气,害死了他们的亲人好友,害得他们好苦! 朱永超满身秽物,被骂得抬不起头。 谁能想到,几日前光鲜亮丽的同知大人,今日就成了万人唾骂的罪犯呢? 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畜生披上人皮,终究还是个畜生。 风水轮流转,他的报应来了。 刽子手手起刀落,砍下朱永超的脑袋。 欢呼声响成一片。 韩榆坐在监斩台上,看到有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观刑百姓的身上。 温暖,明亮。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2节 又一日,苏总兵凯旋归来。 青龙寨两千匪寇,有一千余人被生擒,其余匪寇在青龙寨被攻破后负隅顽抗,被士卒尽数斩杀。 韩榆立在城门口,看苏总兵翻身下马,语气铿锵有力:“下官幸不辱命,顺利拿下青龙寨。” “苏总兵辛苦。”韩榆扶起他,又往后看,“本官设下庆功宴犒劳诸位,先进城吧。” “是!” 士卒齐声道,气势恢宏,声音直冲云霄。 一行人井然有序地进城。 府城内一改往日的空旷死寂,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楼上更是冒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头。 韩榆和苏总兵策马前进,身后是身披盔甲的士卒。 他们押着匪寇,雄赳赳气昂昂地 大步行进。 不知谁喊了句。 “英雄回来了!” 原本还算安静的街道霎时间人声鼎沸。 “你们灭了青龙寨,就是我们的大英雄!” 花瓣从二楼的窗户抛出,被风一卷,吹得到处都是。 落在士卒身上,也落在围观百姓的身上。 士卒们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束手束脚,黝黑的脸都臊红了。 他们的窘迫都被百姓看在眼里,一边撒花瓣,一边发出善意的哄笑。 “呦,怎么了这是?你怎么还哭上了?” “没什么。”士卒说,“还有你也是。” “啊,我也没什么。”另一个士卒说。 就是,突然想哭而已。 第122章 韩榆从云远府驻军军营出来,已是深夜时分。 月明星稀,空气中残余着白日里的热浪,风一吹便扑面而来。 韩榆周身萦绕着酒气,过去的两个时辰里,他被灌了不少酒,实在喝不下了,那些前来敬酒的驻军将领方才罢休,在苏总兵警告的盯视下不甘不愿地离开。 抬手捏了捏眉心,韩榆扭过头,看向尾随他的官员:“时辰不早了,诸位早些回去,明日还要上值。” 庆功宴是用来犒劳辛苦数日,多次与危险擦身而过的士卒,这确实很重要,但是不足以成为他们明天浑水摸鱼,偷懒耍滑的借口。 钱通判点头哈腰:“恭送大人。” 其他人也稀稀拉拉地喊恭送知府大人。 韩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目纵着马车凝聚成一个小黑点,钱通判狠狠松了口气,摸着酒气上头的脑袋,唉声叹气:“本官现在倒是羡慕起孟大人了。” 虽然他们为了补上这些年匪寇送给他们的全部孝敬,几乎都掏空了家底,损失了大笔的银钱,可至少孟通判能称病在家,不必时时刻刻面对黑心肝的知府大人。 天知道这几天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简直生不如死! “甭说了,走吧,赶紧回去,赶明儿若是起迟了,错过点卯,可是要扣俸禄的。” 也不知韩榆从哪想出来的阴损主意,严格要求官员不得迟到早 退,一旦发现有人阳奉阴违,他什么都不会说,只会让人—— 扣钱! 扣钱! 扣钱! 大越官员的俸禄并不算高,若一家人只依靠俸禄,怕是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子女多的人家,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也正因如此,官场上才会有数见不鲜的贪污事件发生,且屡禁不止。 原本他们的日子可以说是锦衣玉食,如今一朝回到解放前,要是再扣俸禄,怕是只能喝西北风了。 思及此,钱通判抹一把心酸泪,佝偻着后背,一路呜呜咽咽,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车。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将行就木的老人,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对此,有人发出由衷的感叹:“他真不是人啊。” 他,特指韩榆,云远府知府。 无人回应,但所有人都是赞同的。 他们站在军营外,头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迷茫彷徨。 这时,一道黑影从身旁飘过。 “啊!” 通判知事吓了一跳,发出尖叫声。 定睛看去,竟是今日备受瞩目的主人公——苏总兵。 苏总兵带着一身酒气,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飘出去,翻身上马,沿着韩榆离开的方向,策马而去。 官员们面面相觑。 “他听到了?” “很有可能。” “他可是那位的忠诚走狗,会不会跟韩榆告状?” “管他呢,以为咱们什么都不说,韩榆就不知道你我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吗?” 所有人:“......” “ 散了,都散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作鸟兽散。 事实上,苏总兵的确听到了。 从头到尾,所有的对话。 可他并未放在心上,甚至都没打算去韩榆面前给他们上眼药。 秋后的蚂蚱罢了,不成气候。 现在,今天晚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 “主子,有人尾随。” 韩榆正闭眼假寐,闻言不动如山,只淡声吩咐道:“不必管。” 韩三不疑有他:“是。” 马车平稳行驶,很快抵达住处。 韩榆下来,马蹄声也渐渐近了。 “苏总兵。” 韩榆的口吻没有一丝意外,像是早就料到尾随他们一路的人是谁。 苏总兵翻身下马,上前恭敬作了一揖:“知府大人。” 韩榆回了一礼,率先迈开步子:“走吧,进去说。” 苏总兵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花厅里,韩榆坐在主位,苏总兵则在右手边第一位。 韩二给两人上茶,随后安静退到一边,存在感极低。 这让苏总兵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借喝茶掩饰眼里的讶异。 刚才一路走来,他发现这座宅院空旷得可怕,也寂静得可怕。 没有小厮,也没有婢女。 这和他印象中四品知府的形象大不相符。 还有这个给他上茶的年轻男子,单从脚步声便能判断出是个练家子,且深不可测。 以上一切都出乎苏总兵的意料,也让他更为谨慎。 心思百转千回,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苏总兵取出一把钥匙,双手 奉上:“清水胡同最尽头左边的院子,里面放着下官多年来的......积蓄,即日起便全权由大人您全权支配。” 说是积蓄,其实这些到底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韩榆却没接过,只问道:“苏总兵此举何意?” “下官听闻,青龙寨匪寇贿赂的官员已将收到的金银全数上交,唯独下官带人攻打青龙寨,一时耽搁了,如今回来,自然不能漏下。” 韩榆噗嗤笑了,单手撑着下巴:“苏总兵不会以为,本官私吞了那些银子吧?”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3节 苏总兵怔了下,将想说的话直白表现在脸上。 ——不是吗? 正因他以为,所以才会在夜里来找韩榆。 这次他立了功,即便韩榆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也该通融一些,不会再追究他的过错。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以防万一,他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韩榆从他的眼里读出了答案,忍笑说道:“苏总兵,你可能误会了。” 苏总兵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掌心的钥匙都变得烫手起来。 他难得舌头打结,说话都结巴了:“大、大人的意思是?” 韩榆颔首,指腹在桌面上漫不经心打着圈:“那笔银子已被本官存入府衙的公账上,留作他用。” 所以没有私吞。 韩榆更不会收下他迟来的示好和低头。 苏总兵很庆幸,他皮肤够黑,旁人轻易看不出他的窘迫。 “是下官会错了意,还请大人莫要从下官计较。”他倒也能屈能 伸,短暂的羞窘后,很快恢复如常,“那下官的积蓄也归入公账上吧。” 韩榆这次没有再拒绝,坦然接下了钥匙:“本官替云远府百姓谢过苏总兵。” “大人言重了。”苏总兵摇头,打算告辞。 韩榆却在这时又叫住他,言辞恳切:“苏总兵明日可有空闲?” 苏总兵不明所以,还是给出了肯定答复。 只见韩榆屈指轻扣两下桌案,气定神闲道:“云远府并非只有一个青龙寨,或许无法全部剿灭,但本官也想尽力而为。” 苏总兵恍然,原来雷公寨和青龙寨只是一个开头。 这两个匪寨的先后覆灭,才算是彻底打响了剿匪的第一炮。 而每剿灭一处,他也会积攒下相应的功劳...... 苏总兵不敢再往下想,但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他并腿站直,眼睛亮得惊人,声如洪钟:“是,下官听候大人差遣!” 他坚信,经过白天百姓的沿街相庆,漫天花海飞舞,绝不会再有士卒对剿匪抱有抵触心理。 百姓说,他们是英雄。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热烈诚挚的追捧。 言尽于此,苏总兵极有眼见地提出告辞。 韩二送他出门,很快折返回来。 韩榆把钥匙丢给他,吩咐说:“去验收。” 韩二恭声应是,身影融入黑暗中。 韩榆在原地静坐片刻,这才回后院洗漱睡下。 壮壮孤零零地趴在床上,像极了等待铲屎官回来的空巢老猫。 韩榆见状,不 由失笑。 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天忙于公务,他委实对壮壮多有忽略。 正打算好好补偿它一下,发现按在被褥上的肉垫脏兮兮,在深色的被单上留下好多个精致小巧的梅花印。 被铲屎官抓住前爪的壮壮不仅不怕,还挑衅地叫了一声:“喵呜~” 韩榆气极反笑,拎起它命运的后颈皮,先把它放到桌上,再浸湿巾帕,拧得半干后仔仔细细给它擦爪子。 擦完湿漉漉的,韩榆又把水擦干,这才抱着壮壮上床。 “睡吧,明天见。” 壮壮趴在枕边,尾巴扫过他的下巴。 “喵~” 晚安。 - 虽然青龙寨的剿匪行动大获全胜,但云远府驻军也付出了相应的一些代价。 匪寇凶悍,生死存亡的关头更激发了他们骨子里的战斗欲,不顾一切地砍杀,以致于士卒有数百人受了伤,还有数十人死在匪寇的刀下。 即使安慰自己,双方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况下,死伤在所难免,士卒们的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笼上一层阴翳。 韩榆作为父母官,剿匪的发起人,责无旁贷地开始了长达两日的探视慰问。 这期间,韩榆没有忘记苏总兵。 他特意挤出一个时辰,用来和苏总兵商讨大规模,且长期的剿匪行动计划。 探望过伤者,还有英勇献身的士卒亲属。 死者是儿子,是兄长,是丈夫,也是父亲。 他们的离世,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 因此韩榆登门时, 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沉重地表示:“您儿子为大义献身,是英雄,云远府所有人都会铭记他的贡献。” 孟通判适时送上官府准备的厚礼,退到一旁充当隐形人。 不是他不想在百姓面前表现,而是云远府所有的人都认得他。 只要一进门,死者家属就会对他怒目相向,就差拿着扫帚把他扫地出门。 不敢说,根本不敢说。 “即日起,官府每月都会给您家发放相应的抚恤银,还望您好好保重自己。” 死者的母亲老泪纵横,顺势握住韩榆递银子来的手,声音沙哑:“柱儿是为了杀那群狗贼而死,他死得荣耀,老娘全家都为他自豪!” 老妪的身后,是死者的兄弟妻儿。 他们不约而同点头,除悲痛之外,更多的是骄傲。 韩榆露出会心的微笑,出发去下一家。 拜访完最后一家,韩榆回到府衙。 官员们正在厅堂里奋笔疾书,虽然天很热,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忙活什么,但他们不敢停下来。 因为黑心肝回来了。 “快快快!”负责望风的官员压低声音,激动得满脸通红,“已经往这边走了!” 原本蔫了吧唧的官员们霎时间精神抖擞,笔杆子挥出残影。 “青龙寨那边的事情可收尾了?”韩榆走进厅堂,便开门见山地问。 新提拔上来的吴同知忙不迭起身,细致禀报:“回大人,青龙寨内的所有金银全部充公,寨子里妇人孩童经过审问后,发 现大半有罪在身,没罪的都放他们离开了。” 韩榆翻看与青龙寨有关的账册,随口问了句:“对了,牢房还够吗?” 匪寇近千人,再加上犯过罪的妇人和孩童,怕是快要塞不下了。 吴同知干笑一声:“大人料事如神,确实已经满了。” “果然如此。”韩榆嘀咕了句,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无妨,牢房足够大,挤一挤就好。” 他们是犯人,可不是什么贵宾,哪来什么好的待遇? 吴同知:“......” 竖着耳朵听墙角的其他人:“.......” 匪寇落你手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怕是死了也不得安息。 “让狱卒加快审问的进程,本官也好早日送他们上断头台。” 提起断头台,他们又想到前几日,朱永超人头落地的那一幕。 为了杀鸡儆猴,韩榆把他们叫来围观。 那场面,他们回去后做了好几夜的噩梦,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打寒颤。 这回......不会再故技重施了吧? 说不定,毕竟韩榆是出了名的丧心病狂。 吴同知默默吐槽,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大人,庆龙寨里有许多被抢过来的女子,有些人无处可去,不知该如何安置?” “本官打算建一所养生堂,专门用来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韩榆话锋一转,“本官记得,前阵子查抄朱家,他名下似乎有个五进的大院子?” 吴同知有这个印象,便点头应是。 韩榆愉快拍板:“那就把这个院子改成养生堂,回头送那些女子过去,让她们照顾孩子们。” 吴同知露出不赞成的目光:“大人,她们在青龙寨生活很长时间,怕是不能......” “不然让诸位大人家中的女眷前去照料?” 轻飘飘一句,成功堵住吴同知的嘴。 韩榆又回头,锁住偷听的官员们:“你们觉得呢?” 众人敢怒不敢言,把头摇成拨浪鼓。 于是,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便有了归宿。 半月后,关于青龙寨匪寇的审讯总算落下帷幕。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4节 韩榆大手一挥,定下了他们各自的判决。 砍头的砍头,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 有些罪名较轻,至今只做过偷鸡摸狗的坏事,韩榆只让人关了他们半个月,就打发他们去青龙山上开荒。 “青龙山就这么荒废了太未免太可惜,本官派人查看过,那里的土质正适合种地。” 至于种什么,还得由那些整日里和庄稼打交道的百姓决定。 于是,近二百个匪寇被官兵从监牢里揪出来,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每个人发一把锄头。 “赶紧的,都别墨迹,天黑之前要把这一片全都开垦完,否则今天晚上都没饭吃。” 韩榆有意让府城的百姓体验一回农民翻身把歌唱的感觉,除了安排官兵过去,还应征了部分身强体壮的男子做监工。 这会儿他们兴高采烈,鞭子甩地啪啪响,几乎把狐假虎威写在了脸上。 匪寇何 时受过这种气,当时大怒:“想死吗?” “啪!” 一鞭子上去,抽得匪寇嗷嗷叫。 “你完了,我要告诉知府大人你不听话!” 想到那个笑面虎知府,表面看起来温温和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杀人不见血,把他们折磨得可惨了,匪寇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心里直骂娘,面上怂了吧唧,捡起被他丢到地上的锄头,忍辱负重开荒去了。 百姓叉着腰,一个个眉飞色舞。 官兵握着腰间佩刀,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啊。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云远府来了个好知府。 - 苏总兵到底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摆脱了浑浑噩噩的状态,无论执行能力还是打仗的本事都得到很好的提升。 青龙寨的匪寇相继斩首,被迫旁观的官员们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回到府衙,就看到一身煞气逼人的苏总兵。 苏总兵刚灭了一个寨子,急匆匆赶回来,甚至都没来得及清洗,浓郁的铁锈味道包裹着他。 官员们走近了闻到,胃里一阵翻涌,又捂着嘴跑到墙角,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总兵扯了下嘴角,并未避讳其他人:“大人,府城附近的十二个寨子尽数拿下,匪寇已在监牢中。” “很好。”韩榆往前走,苏总兵跟上,“接下来就是底下的几个县城,无需你亲自前往,只派亲信......哦对了,苏总兵可有亲信?” 苏总兵沉默:“没有,但下官手底下有几 个不错的,只是品级太低。” 韩榆表示无妨:“往上提一提便是。” “是。”苏总兵应了声,“下官回去就安排。” 接下来,韩榆又和他商议了接下来的剿匪计划。 比起府城周围的,那些盘踞在县城的寨子规模都不算大,清剿起来也很容易。 短短半月,各个县城便传来喜讯。 一股名为欢喜的大风,自东向西,从南到北,刮遍云远府的每一寸土地。 恶贯满盈的匪寇命丧断头台,百姓们奔走相告,一边哭一边笑。 知府大人从未承诺过什么,也从未给他们画“有朝一日剿灭所有匪寇”的大饼。 但是知府大人用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他有在努力让这片土地变好,尽己所能地为百姓谋来福祉。 这让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官员们噤若寒蝉,见了韩榆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除非必要,都会远远躲开。 殊不知韩榆也烦他们,乐的清闲,全当一切不知情。 时值六月,韩榆又下达一条新的指令。 ——云远府范围内,全体进行户籍普查,并严查所有外来人的路引,一旦发现可疑之处,立即逮捕。 为什么外地人犯了罪就喜欢往云远府跑? 还不是这里对户籍,对路引的掌控排查不够严密。 有机可趁,有空子可以钻,才会引来一群又一群的恶狼。 为了云远府的长期安定,韩榆做出这个决定。 府城由他负责,府城治下的几个县城,则派其他人过去。 韩榆 不信任他们,正大光明地派出韩字部成员跟随。 “他们都是本官的护卫,身手一等一的好,出门在外,几位大人怎能没个贴身护卫?” “诸位放心,他们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绝不让危险靠近半分。” 自然,同时彻底断绝他们做小动作的可能性。 被选中的几个倒霉鬼:“......” 天杀的贼老天,我要真犯了什么罪,你直接把我的命拿去好了,何必让韩榆这厮折磨他?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就算有韩榆远程盯着,即便各地官府从上至下,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昼夜不停地展开户籍普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云远府有数十万人,挨家挨户登门查户籍,至少也要两个月时间。 再有百姓不明就里,不愿配合调查,以及浑水摸鱼,企图搞事情的外来在逃人口,大大给官府的人拖了后腿。 每隔几天,那几个前往县城的官员都会给韩榆来信,大吐苦水。 今天被人吐唾沫,昨天被人丢烂菜叶子,前天被人踹了屁股,或许有故意夸大的嫌疑,但是也给韩榆百忙之中添了不少乐子。 期间,韩榆收到越京的来信。 邈邈如今已有童生功名,暂且留在太平府,为来年的院试做准备。 韩榆对此表示十分欣慰,继续往下看。 然后就看到,韩静云和杨星文定亲的消息。 定亲? 韩静云和杨星文? 知府大人难得懵了一下,这两人怎么搞到一起了? 韩榆努力回想,不放过任何一个两人可能会产生交集的场合。 最后,他想起自己离京赴任那天,杨星文不知怎的满脸通红。 当时以为纯粹是被风吹的,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看到韩静云,害羞得脸红。 韩榆:“......” 不过两人还挺般配。 韩静云看似温吞,实则胸有沟壑,沉静稳重。 杨星文性格有些跳脱,但关键时候也是个靠得住的。 既然两家定亲,就代表彼此都是满意的,韩榆只能默默祝福。 其他人没什么特别情况,都说自己在越京很好,让韩榆放心。 韩榆把信放到暗格里,继续处理白天尚未处理完的公务。 ...... 历时两个月,户籍普查终于圆满结束。 据不完全统计,云远府如今有土生土长的百姓三十万,外地来的有五万。 韩榆让人重点盘查外地户籍的,果然查出了问题。 其中有数千人的户籍是伪造的,具体身份不知。 盘查在暗中进行,并未惊动当事人,所以韩榆派去的人很快将其抓获,关进监牢一一审问。 认罪后,由韩榆负责联络相应的地方官员,决定后续如何处置。 另一方面,随着路引的检查越发严格,还真查出几十个不远千里跑来云远府,妄图逃避大越律法追究的罪犯。 韩榆手下不留情,统统遣送回去。 等处理完一系列的烂事,韩榆再看户籍普查的结果,发现了一个问题。 “怎么十岁以下的孩童 只有三万多人?” 吴同知解释道:“早年间,匪寇杀人不分男女老幼,很多几岁大的孩子都死在了匪寇的刀下,久而久之,很多人家都不乐意生孩子。” 生了也是死,还不如不生,也省得遭那个罪。 但是现在不行。 匪寇之患已然消除,孩子是一个国家的希望,一个地区若是没有新一代的诞生,会产生后续一连串的负面影响。 韩榆绝不允许这个可能性发生,当即拍板:“本官打算办一个云合节!” 吴同知满头雾水:“云合节?” 云,即云远府。 合,即百合花。 每年八月,云远府会有大片大片的百合花盛放,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5节 百合,大有百年好合之意。 这三个字,生动形象的表达了知府大人对云远府百姓的美好期许。 “吴大人。”韩榆热情地抓住吴同知的手,声情并茂的说,“本官已经看到云远府孩童遍地跑的美好景象了。” 吴同知:“......” 对不起,没看到。 “吴大人,让咱们一起努力,让这一切成为现实吧!” 吴同知:“......” 您就折腾吧,反正最后累死累活的还是咱们。 但如今府衙已经是韩榆的一言堂,大家纵使有再多的怨念,还是不得不照办。 ...... 知府大人要举办云合节啦! 但凡在云合节上相中的年轻男女,知府大人一律会为他们亲自证婚。 自从青龙寨覆灭,韩榆在府城的威信逐日上 升。 到今日,就算韩榆说太阳是方的,地面的圆的,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也会有大批的人信以为真。 百姓奔走相告,很快整个云远府都知道了云合节的事。 八月二十四,太阳落山后,云合节正式开始。 月光朦胧,花灯火把却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建筑上装点着新鲜采摘的百合花,年轻男女更是头戴百合花环,笑吟吟地穿梭在人群中。 那些个早已成婚的男人女人也都出来凑热闹,不嫌害臊地手拉着手跑在街头,头上的百合花环上下颠动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韩榆孤身一人,就没凑这个热闹,独自坐在暗处的凉亭里,看花灯中人来人往,笑容满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韩八笑嘻嘻地感叹:“云远府真是越来越好了。” 韩榆不置可否,正欲说话,头顶忽的一沉。 抬手触碰,是开得正绚烂的百合花环。 “一个人?” 清凌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宛若珍珠落如玉盘之中。 韩榆惊愕地扭过头,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立在灯火阑珊中,周身点缀着闪耀光华,温和似水的眼里满是认真专注。 韩榆嗅着沁鼻的芳香,心跳漏了一拍。 ...... 另一边,贾香君站在河边的柳树下。 她面前是模样俊俏的少年人,把一捧代表着爱意的百合花递到她眼下,害羞得脸上生出红晕。 他说:“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 贾香君想起过往,几个月前发生的 事情。 她随同父亲母亲出远门,途经云远府,遭遇青龙寨匪寇的拦路打劫。 匪寇抢走所有的金银财宝不说,还残忍杀害父亲母亲,把她掳到山上。 就在她绝望至极,准备自我了断的时候,官府派人打上了山。 她成功获救,被官兵送回家中。 原以为回到家就安全了,谁知竟是铺天盖地的责备厌弃。 祖父祖母说她没了贞洁,就该一条白绫吊死。 到最后,她活下来了。 她被眼前的男子,当日和无数人一起打上山的士卒救下。 他带她回到云远府。 他说知府大人极好,她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 她住进养生堂,与几十个因为各种原因被丢弃的孩子朝夕相伴。 养生堂里,不止她一个女子。 她在这里很开心,干涸枯萎的灵魂得到滋养,自由自在,快要飞到天上去。 直到今日,她被养生堂里的姑娘拉出来,参加云合节。 她走在花灯和百合的海洋里,遇到了救她一命的少年人。 知府大人说,云合节只在云远府举办,是独一无二的。 百合花示爱亦然。 贾香君在一片起哄声中接过百合花束,眼睛明亮,字正腔圆:“好。” 她想,送她百合花的那个人也是独一无二的。 第123章 子夜时分,云合节落下帷幕。 男女老少玩得尽兴,人人提着花灯或头戴百合花环,汗湿衣衫也不愿离去。 直到最后,路边的摊贩相继收摊,再没什么热闹可看,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云合节真有意思,玩法也多种多样,明年我还要出来玩。” “花灯真好看,我也给娘带一个回去,她肯定会喜欢的。” “阿姐,我今晚给他送花啦~” “如何?他收下了吗?” “嗯......他说过几日就来咱家提亲。” 少女模样娇俏,在长姐温柔的注视下羞红了脸,抱着心上人送的百合花,飞快向前跑去,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过路的人看到她怀中的洁白花束,纷纷露出会心的微笑,送上诚挚的祝福。 “知府大人亲自证婚,你们定能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少女的脸庞顿时比百合花还要娇艳。 她想,她喜欢云合节。 日后有了娃娃,他们会在云合节这天一起出来,带着百合花环漫步在花灯月色下。 这样真真是极好的。 此情此景,她似乎爱上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在泥泞黑暗中匍匐前行,伤痕累累黯然无光,又被一人凭一己之力拉拔救赎,脱离万丈深渊,奔赴光明的云远府。 ...... 韩榆送越含玉离开,在城门口驻足片刻,方才打道回府。 越含玉说,她秘密离京是来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 情,恰好途径云远府,想到他,就过来看看。 “这云合节倒是新颖,可见今日我来得正巧。” “别人有花环,你也要有。” 韩榆倚靠在马车壁上,闭眼假寐。 他的膝头上安放着一个百合花环,洁白无瑕,清香扑鼻,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 这气味难以忽视,化作一只看不见的钩子,轻易就能勾动人的心弦,心潮迭起,泛起阵阵涟漪。 韩榆指尖微动,在空气里轻点两下,拿起花环放到一边的小几上。 果然,味道淡去很多。 韩榆很满意,兀自翘了下嘴角。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马车稳稳停在住处门前。 韩榆睁开眼,从容不迫地跳下马车。 左脚迈开,又收回。 韩榆转过身,上半身探进马车里,伸长手臂。 再出来,手里多了个花环。 就这么捧在手中,踏着夜色融入黑暗。 韩二和韩八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 ——不知道。 ——主子看起来很喜欢那个花环。 ——不知道。 ——是因为爱屋及乌吗? ——不知道。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6节 ——哎,好想知道...... “闭嘴。”韩二一脸冷酷,拿马鞭堵住韩八喋喋不休的嘴,“你不想知道。” 韩八好容易才挣脱,气哼哼地控诉:“你完了,我要做没炒熟的菌子给你吃!” 韩二头也不回,驾着马车去马厩。 另一边,韩榆的房间。 韩榆洗漱好出来,发现壮壮正好奇地扒拉那个花环。 肉垫碰一下,又移开。 再碰,再 移开。 玩闹似的,乐此不疲。 “乖,别闹。” 韩榆一手控制住大猫,另一只手拿起花环,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把它放在了书桌上。 “走,睡觉去。” 好在壮壮对花环的兴趣并未持续多久,在铲屎官怀里瘫成一块猫饼,一人一猫很快睡去。 - 尽管云合节已经结束,可它仍然是之后半个月里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天晚上看对眼的年轻男女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相处,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后,确认是可以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便将婚事提上了日程。 从九月开始,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家开始操办起了婚事。 韩榆在府衙的时间很少,几乎每天都在各个婚宴上辗转奔波。 为新婚夫妇做证婚人,并送上美好祝愿。 官员们乐得见韩榆忙碌,都恨不得他日日外出,这样才好看不见他,远离他的残酷折磨。 为此,他们甚至心甘情愿批复比以往多出两倍的公文。 但美好总是短暂的,半个月后,韩榆的证婚任务告一段落,重回府衙。 他把吴同知叫到跟前,一边处理公文一边问:“府学如何?” 吴同知愣了下,半晌没吭声。 韩榆有点奇怪,抬头看他:“怎么?” 自从来云远府,先是剿匪,后来又忙着户籍普查的事情,一时间没能顾上府学。 作为一府长官,韩榆非常重视教育问题。 今儿正好得空,韩榆打算去府学看一看。 教导不敢说,指点一二还是不成 问题的。 在此之前,他决定向还算踏实能干的吴同知了解一下府学的具体情况,省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发现吴同知的反应不太对劲,韩榆难免狐疑,心中浮现诸多猜测。 难不成云远府的府学很差,差到让人羞于说出口的程度? 吴同知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府学......府学已经关停多年。” 韩榆:“???” “已经关停多年?”韩榆维持着一手文书一手毛笔的动作,蹙起眉头,“是本官想的那样?” 吴同知硬着头皮点头:“是,早在好几年前,云远府就没多少读书人了,府学的教授教谕养着也是一笔开销,当时的知府大人就命人关停了府学......” 韩榆以手扶额,抬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你别说话,让本官静一静。” 吴同知蠕动嘴唇,罚站一样地站在书桌前,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这会儿知府大人肯定心情很不好。 该死的不知第多少任前知府,他动动嘴皮子,关停了府学,三年后拍拍屁股走人,留自己面对知府大人的怒火。 早知如此,他就让孟通判过来送文书了。 知府大人最不喜他,想来也能为其他人分担一点火力。 厅堂里,孟通判打了个喷嚏。 “见鬼,哪个混蛋骂我?” 韩榆定了定心神:“云远府的科举......每年有多少人参加?” 吴同知卡了下壳,到嘴边的“寥寥无几”咽 下去,谨慎回答道:“下官不清楚,但府衙里有记录,请容下官前去查找。” 韩榆允了。 目送吴同知连走带跑地离开,韩榆抬手捏了捏眉心:“一堆烂摊子,真是够了。” 虽然有私塾和书院,但作为官方学府,县学、府学、国子监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连府学都能叫停,真不知该说他胆大包天,还是该说他目光短浅。 吴同知很快回来,手里多了本册子:“大人,这是近几年云远府科举考生的具体名单。” 册子很薄一本,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韩榆想起当年,他参加府试院试的时候,考生足足有数千人之多,短暂地沉默了下,翻开册子。 永庆十五年,一百人参加院试,五人考取秀才功名。 永庆十八年,六十人参加院试,一人考取秀才功名。 永庆二十年,十七人参加院试,零人考取秀才功名。 零人考取秀才功名...... 零人考取...... 零人...... 硕大的一个鸭蛋浮现在韩榆的脑海中,挑衅地来回上下蹦跶,嚣张地彰显存在感。 零,多美圆满的一个数字。 韩榆闭了闭眼,竭力忽略心头的梗塞,平静得有些诡异:“没搞错?都在这里了?” “回大人,都在这儿了。”吴同知放轻呼吸,一板一眼地答道。 册子从掌心滑落,砸到桌上,发出“啪”的脆响。 韩榆嘶声,很是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云远府 三十多万人,男子约有十六万,刨除男童和老人,正值青壮年的男子至少有十万。 十万人,读书科举的不过百,考中秀才的更是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有亿点点离谱。 吴同知原本是同知知事,为人安分守己,从未接受过青龙寨的贿赂,因此被知府大人提拔到同知一职上,开始了他高(lei)官(si)厚(lei)禄(huo)的崭新人生。 他在云远府几年,也见证了这里的发展变化,其中就包括年复一年稀缺的读书人,以及府试院试时空荡荡的考场,可谓感慨良多。 如今韩榆关注起这件事,吴同知既庆幸又钦佩。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当外地人提起云远府,不再是“混乱”和“罪恶”,而是“太平”和“人才辈出”。 他庆幸韩榆的到来,也由衷地钦佩韩榆为云远府所做的一切。 “大人也知道,在您来之前,云远府是出了名的混乱,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寻常人家哪里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百姓生存艰难,匪寇猖獗,为了自保,教书先生陆续关停了私塾。时至今日,府城没有一间私塾,连个正儿八经的书斋都没有......” 吴同知说了许多,韩榆全神贯注地听,一边分析,一边在心里罗列计划。 该如何破解当下困境,第一步该怎么走,后续怎么做才不会引起百姓的抵触抗拒......方方面面,韩榆每一项都 考虑到了。 韩榆在册子上画圈圈,淡声道:“本官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吴同知顿了顿,壮着胆子问:“大人,那府学那边......” 韩榆把册子放到一旁:“等具体章程出来,本官会通知吴大人的。” 然后让他们累死累活,没日没夜地干活儿。 吴同知默默补充了韩榆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心中腹诽,面上恭敬地退下了。 ...... 经过一天的深思熟虑,韩榆很快制定好了相关计划。 “本官打算聘请学识渊博的读书人,在云远府各地开设官塾。” “除此之外,本官准备在府城开设一家名为‘云远’的书斋,容纳天下品目繁多的书籍,读书人尽可前来借阅,只需在规定时间内归还即可。” “至于府学那边......”韩榆浏览着韩八连夜列出来的书单,在上面勾勾画画,把一些没有什么用的去掉,留下对读书人大有裨益的,“十月初一是个好日子,本官打算重开府学。” “吴大人可还记得先前在府学授课的教授教谕?十月初一之前说服他们回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吴同知:“......” “目前为止,云远府具体有多少已经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统计具体人数的任务就交给张大人你了。” 张同知:“......” “孟大人,官塾和云远书斋的宣传就交给你了。” 孟通判:“......” “官塾和府学的招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7节 生以及教书先生的选拔由钱大人负责。” 钱通判:“......” “本官这里有一份书单,相关书籍的采购,以及书斋的选址、装潢、书籍摆放和借阅规则交给孙大人。” 所有人:“......” 孟通判嘴都气歪了,什么差事都塞给他们,自己却落个清闲,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怨愤之下,孟通判脑子一热,张嘴就说:“大人您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无数类似“不愧是你,勇士孟大人”的眼神。 孟通判喉头一哽,险些没控制住,把白眼翻上天灵盖。 怎么一个个搞得跟韩榆有多可怕似的? 他韩榆再怎么黑心肝,再怎么丧心病狂,到底只是个普通人。 有大越律法,韩榆还能杀了他不成?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本官待会儿要去青龙山,前阵子派那群匪寇去开荒,不知进度如何,打算亲自过去看一看。” 韩榆眨了眨眼,恶意满满的黑暗气息从黝黑的瞳孔里扩散开来:“不若孟大人替本官走一遭,换本官负责官塾和书斋的宣传?” 孟通判浑身的肥肉抖了三抖,当场吓出双下巴:“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看本官日不暇给,心中不安,决定替本官分担一部分差事?”韩榆一抚掌,眉开眼笑,“好吧,既然如此,孟大人盛情难却,本官只好将巡视青龙山的重 任交托给孟大人了。” 孟通判:“!!!” 他去青龙山,怕是会被那群怀恨在心的匪寇活撕了。 可恶,韩榆真的该死的可怕呜呜呜呜呜! 其他官员:“......” 土都埋到脖子了,还不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活该! ...... 韩榆把控全局,一声令下,自有底下的老黄牛累死累活,兢兢业业地把差事办好。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 单就为官塾聘请教书先生这件事,钱通判就□□了个壁。 首先,即便云远府有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早在几年前为了保全自身,举家搬去外地了。 其次,纵使云远府现在越来越好,可仍然没能改变外地人对它的刻板印象。 钱通判去隔壁府三顾茅庐,只差跪下来高呼义父了,那几位有幸被选中的读书人死活不肯松口。 “此子心肠歹毒,妄图让老夫命丧云远府!” 钱通判:哔——(脏话) 没能把人请回去不说,还平白挨了顿扫帚。 钱通判灰头土脸地回到云远府,进了府衙找到韩榆,当场一个滑跪,开始哭诉:“......并非下官不用心,而是那些人太固执,说什么都不愿来云远府。” 韩榆不动如山地坐着,甚至还有闲心品茶。 不经意间转眸,被钱通判一把年纪还泪眼汪汪的样子恶心得不轻,手一抖,茶水溅到手背上。 韩榆默了默,取来帕子擦手,不疾不徐道:“无妨,钱 大人该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月俸五两不行,就十两、二十两三十两,他们总会答应的。” 世上能有多少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读书人,能糊弄来一个是一个。 “钱大人莫哭,本官相信你一定可以的。”韩榆勾唇,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说来也是多亏了你们,官府才会有足够多的银子,几个教书先生的月俸而已,连挥霍都算不上。” 自从交出所有贿赂,早饭只能喝粥啃实心馒头的钱通判:“......” 韩榆敛眸,笑眯眯地说:“可是觉得本官很贴心?罢了,本官允许你感动,但还是别哭了,实在......有碍观瞻。” 钱通判:“......” ...... 十月初一,云远府各地的秀才陆续抵达府城,住进府学的学舍中。 秀才只二十余人,教授教谕也没几位。 但韩榆坚信,这只是个开始,明年或者后年,府学就能像其他地方的府学那般,充满朗朗读书声。 同一天,官塾开始对外全面招生。 官塾隶属官府,一切开销由官府负责。 为了吸引更多的人送自家孩子到官塾读书,知府大人大手一挥,声称但凡来官塾读书,第一年的束脩全免,还会为学生提供相应的书籍。 有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本着对知府大人的崇敬与信任,十月初一这天有不少人前来报名。 先让自家娃娃读一年书,明年看效果如何,要是娃娃读 书上进,就继续供他读书。 反正知府大人说了,官塾一年的束脩也没几个钱,还给学生提供一顿午饭,是他们占了大便宜。 “臭小子,你给老娘听仔细喽,等去了官塾,一定要好好读书,别惹先生生气,要是被老娘发现你调皮捣蛋,把你屁股都打肿喽!” 才五岁大的男童做了个鬼脸:“略略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一撸袖子,操起墙角的扫帚,对准熊孩子的屁股拍上去。 一阵鸡飞狗跳,明明没被打到,男童还是嗷嗷哭着,只打雷不下雨,在街边上蹿下跳地躲避老母亲爱的教育。 街对面,几位教书先生刚从隔壁府来到云远府,打算先考察一下这里是否如钱通判所说的那样风调雨顺,人杰地灵,才下马车就看到这一幕。 所有人:“......” 果然,人、杰、地、灵! 这时,有一群年轻人从教书先生面前快速跑过,掀起的风吹乱了他们精心打理的长须。 “快走快走,去迟了就不能站到最前面,近距离看到知府大人了。” “听说书斋里什么书都用,是知府大人专门为读书人从各地搜罗来的,不需要一文钱就能免费借阅,等会儿我就要借一本回去!” “知府大人可真是太好了,又是官塾又是府学,现在还有个书斋,读书科举都不必发愁了。” “表兄所言极是,我打算先在官塾读个一两年,到时候参加县 试,再拼一把就能入府学。听闻知府大人已经好几次去府学为那些个秀才讲课了,我得加把劲儿,争取在知府大人在任期间进入府学......” 年轻男子语速极快地说着,字里行间难掩对知府大人的狂热与钦佩。 他们很快跑远了,留几个教书先生面面相觑。 “去看看?” “中!” 循着年轻男子的身影,教书先生们很快找到云远书斋。 这是一家新开的书斋,也是府城唯一的一家书斋。 此时,书斋门口挤满了人,称得上人山人海。 教书先生踮起脚也看不到,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暂时抛却了颜面,爬上对面的木桩子。 事实证明,站得高真的看得远。 他们看到一身常服的俊美青年,立在书斋门前,正眉目含笑地与人说着话。 “大人,听说您是咱们大越最年轻的六元及第状元郎,可以摸我家存山的脑瓜子一下,让他也沾一沾大人的聪明气吗?” 知府大人忍俊不禁:“当然可以。” 说话的男子一把拎起自家小子,挤开人群冲到最前面。 “呐,知府大人您快摸摸他!” 韩榆瞧着面前被吓懵了的三头身小娃娃,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睫毛伴随他的笑声轻颤着。 所有人仰望着他,宛若仰望神明。 知府大人缓缓伸手,怜爱地抚了抚小娃娃剪成桃心的头发:“乖乖听话,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正直勇敢的好人。” 小娃娃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 精致面孔,瞬间从脸红到耳朵根,就差化身为一辆小火车,头顶呜呜冒热气了。 就在韩榆撸完小娃娃,准备收回的时候,宽袖传来一阵轻微拉扯的力道。 低头一看,小娃娃揪住他的袖子,哼哧哼哧踮起脚,却怎么也够不到,急得眼都红了。 “大、大人~” 他奶声奶气地喊,泪眼汪汪。 韩榆莞尔,配合地低下头。 小娃娃心满意足,重新踮起脚,然后撅起嘴巴。 “啾~” 一个软乎乎湿漉漉的亲亲,就这么落在了韩榆的侧脸上。 小娃娃亲完才知道害羞,蹬蹬蹬跑回老父亲身后藏着,只露出一个脑袋,脸蛋红红地偷看韩榆。 人群中一片骚动,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教书先生前面的一个姑娘捧着脸,语气荡漾:“我嘞个娘耶,我也想要~” 应该是她娘的妇人一巴掌拍她后脑勺上:“呸,你就想着吧!” 教书先生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8节 “这位姑娘,老夫初来乍到,这云远府不是匪寇遍地,为何如今这般太平?” 美好得让人觉得很不真实,有种虚幻的感觉。 姑娘扭过头,笑得眼睛都没了:“还能因为啥?当然是因为知府大人了!” 于是,接下来几个人被迫收听了一场长达数千字的有关“知府大人如何英明如何爱民如子如何......”演讲。 没过一会儿,韩榆放完爆竹,云远书斋正式开张,百姓蜂拥而入,街道重新变得空旷起来。 教书先生神思恍惚地来到官塾,见到钱通判,第一件事就是—— “老夫觉得十两月俸太高了,还是五两吧。” 钱通判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几位怎么突然改口了。 想当初,他嘴皮子都说破了,才以十两月俸请来他们。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教书先生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表示:“今日得见贵地知府大人,又见识了云远府的风土人情,老夫被知府大人深深折服,五两月俸足矣。” 钱通判:“......” 所以你就是看不上我,来故意收了十两月俸? 我恨! - 三个月,足够府学、官塾和云远书斋走上正轨。 官塾人满为患,韩榆每日上值下值从门口经过,总能听见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府学的学生们也在勤学苦读,韩榆几次过去,教授说他们都在为明年的院试做准备。 还有云远书斋,这里可以说是整个阜城最热闹的地方。 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人来这里,不分男女老少,求知若渴地汲取着知识。 有人不借阅,只在书斋里看,很多时候一站就是一天。 韩榆发现这一点,命人买下隔壁的铺子,打通后改成阅览室。 只要时间充裕,不急着回去,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看书。 前提是不得损坏书籍,不得发出噪音。 所有人都严格遵守,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安静认真地浏览。 曾有地痞流氓妄图捣乱,刚进门就被 打得鼻青脸肿,丢了出去。 几次下来,再没人敢去书斋闹事。 在这里,大家找到了久违的宁静,也让所有人自愿守护这片圣洁之地。 转眼到了除夕这天。 韩榆拉着官员们加班加点,熬了整整十四个时辰,期间一点没睡,总算处理完今年所有的事务。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快回去吧。” “哦对了,除夕快乐。” 韩榆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永庆二十二年再见。” 官员们:“......” 也就两天而已,搞得跟隔了十年八年一样。 韩榆挥挥手,披上大氅扬长而去。 孟通判脸色惨白,嘴唇丁点儿血色都没有:“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简直不是人。” 众人深以为然,又齐齐嘘声:“当心被知府大人听见,你又要挨打。” 九月里被韩榆打发去青龙山巡视,被匪寇钻了空子,捂嘴拖到林子里差点被打死的孟通判:“......” 没法过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另一边,韩榆丝毫不知官员们的怨气足以养活整个阎罗殿,踏上马车后也不急着回家,让韩二绕府城转圈。 这是他的地盘。 这座城池,是经由他的手才会重获新生。 心头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韩榆单手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着两旁。 街道的行人络绎不绝,人人脸上带着笑,健步如飞地往前走,浑身透着蓬勃向上的精气神。 再看路边的摊贩,他们在寒风中卖力吆喝着, 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仿佛什么也抵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在人与人之间肆意蔓延。 天气虽冷,滴水成冰,阳光却格外的温暖。 穿透厚重的云层,普照在云远府的大地上。 韩榆眼底划过愉悦的浅芒,如今的云远府已然焕然一新,是时候继续下面的计划了。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道满是惊恐的尖叫。 “咬人了!咬人了!” “他疯了!” “快来人把他们拉开!” 韩榆探出马车,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喉咙里溢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在奋力撕咬着,被压制得不得动弹的人身体抽搐着,发出惊惧绝望的呼救声。 “救......” 才刚吐出一个字,话语便戛然而止。 壮汉抬起上半身:“吼!” 从韩榆的视角,他满身都是底下那个人的血,牙上还沾着碎肉。 不像人,更像是一只理智全无的兽类。 再看被咬的那个,颈侧的伤口深可见骨,殷红的鲜血飙出,死不瞑目。 壮汉又盯上其他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人群里冲去。 “啊——” 百姓受了惊,四下里逃窜。 街上乱成一团,再不见丝毫的温馨热闹。 第124章 “韩二,韩三。” 韩榆一声令下,甚至不必多说,两个下属便闪身上前。 长剑出鞘,锋利的剑气直奔形容癫狂的壮汉而去。 “吼!” 壮汉十分敏锐,在韩二韩三持剑逼近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暂停追逐百姓,扭过头冲着两个更危险的粗声嘶吼。 他在警告,也在威胁。 ——不要上前,否则下一个被咬死的就是你们。 然韩二韩三都是见惯了生死的,哪里会被他恐吓到。 韩二利落挽了个剑花,直刺壮汉肩胛骨。 壮汉试图躲闪,速度却比不过韩二,被后者命中肩胛。 “吼!” 长剑将他的肩头整个儿刺穿,发出吃痛的呕吼。 韩二不退反进,逼得壮汉不得不连连后退。 韩三一个飞跃,踹中壮汉的胸口。 韩二手腕一抖,长剑抽出,带出一片淋漓血肉。 “砰!” 壮汉重重砸到墙上,墙体不堪重负,竟直接轰然倒塌。 他被压在砖头下面,遵循本能地挣扎,想要爬起来,咬死害自己受伤的人。 只是韩二韩三根本没给他报仇的机会,一人翻到壮汉身上,以自身重量压制住他,另一人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根粗麻绳,两人齐心协力,结结实实地把他捆了起来。 是用了捆猪的手法,再肥的猪都挣脱不开,更遑论一个思维混沌的人。 壮汉失去了自由,在突如其来的束缚下更加狂躁。 韩二原打算拎他起来, 被他逮着机会一口咬过去。 若非躲得快,怕是这会儿手指头已经没了。 据观察,壮汉此时的咬合力不亚于一只成年鬣狗。 韩二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他可不想英年退休,因为失去手指而被迫从主子身边离开,换成其他人上位。 “小心点,他很不正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49节 韩三冷声提醒,一个剑柄抽上去,壮汉的嘶吼戛然而止,倒头就睡。 “我知道。”韩二呼出一口气,“只是没料到都这时候了,他还在负隅顽抗。” 韩三拎起晕死的壮汉,两人......三人朝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别狡辩,就是你疏忽大意了。”韩三在百姓的注目下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能把人气个半死,“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向主子求情的。” 韩二:“......” 诡计多端的韩三,给我等着。 韩三轻哼一声,很不厚道地把壮汉丢给韩二,先后者一步来到马车前:“主子,人已经控制住了。” 韩榆撩起车帘,冷淡的眸光落在不省人事的壮汉身上。 他那张黝黑粗犷的脸被砖头砸得鼻青脸肿,额头上还有个被剑柄抽出来的肿包,已然面目全非,五官都模糊不清了。 浓郁的铁锈味道刺激着韩榆的神经,他深呼吸,面色冷凝:“把人送去监牢,最里面那一间。” 府衙监牢的最尽头,有一间专门为棘手犯人精心打造的牢房。 除了一扇半人高的铁门,连个窗子都没有,四围 是砖头而非木桩,砌得密不透风,最适合那些身手了得、威胁性极大的犯人。 面前此人当街咬死一人,韩榆不敢保证他醒来后是否能恢复理智。 以防万一,韩榆决定直接把他塞到那里面去。 韩二正要应声,冷不丁被韩三抢了先:“主子,方才韩二被此人咬了一口,就让属下押他过去,韩二回去处理伤口吧。” “咬了一口?”韩榆蹙起眉头,看向韩二的眼里带着询问和怀疑。 韩二:“......回主子,属下没被咬到。” 韩榆目光流转,忽的轻笑一声。 笑声意味不明,让两人同时虎躯一震。 “那就让韩三送他去监牢,至于韩二......”知府大人语调微顿,“本官掐指一算,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你去请诸位大人前来府衙,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韩二&韩三:“......” 说真的,虽然他们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韩榆这边,但有时候真的很同情那些官员。 熬了十四个时辰,期间眼睛都没闭一下,好不容易回去了,屁股还没把椅子焐热,就又被叫了回去。 永庆二十一年的除夕,注定让他们终身难忘。 两名下属相继离开,只留一个韩八守在马车旁。 这时,躲在远处的百姓有人认出了马车里的青年,用又惊又喜的语气大喊:“知府大人!” 这一声,成功让韩榆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韩榆勾起嘴角,向众人挥手示意。 没 了发疯咬人的威胁存在,百姓们陆陆续续走出来。 大多满眼崇敬地看着韩榆,也有一部分胆子大的,好奇地看着被咬死的人。 “多亏大人路过此处,否则今天死的就不止一个了。” “大人,这尸体该如何处置?” “大人,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人不对劲?疯疯癫癫也就罢了,怎么还当街把人咬死了?” “你们看见没,这人脖子上一大块肉没了,地上又没有,我怀疑是被那个人吃下去了。” “吃下去?” 吸气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面露惊恐之色。 “吃人肉?那个人肯定有问题,好端端的谁会像他这样!”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大过年的怎么就碰到这种事情,早知如此,我今天死都不会出门,差点命都没了。” “大人您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问话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丈,他眼神灼灼,期待韩榆的回答。 议论声暂停,所有人都在看着韩榆。 韩榆眸光微暗,若无其事地道:“此事尚未查证,本官也不敢妄下定论。” 百姓叹气,脸上的担忧更甚。 “官府会尽快查明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韩榆扬声道,清朗的嗓音透着安抚人心的意味,“还请大家放宽心,本官以为此人多半是被疯狗咬了,染上狂犬症才会如此。” “狂犬症?”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我娘家村里有个人,当年就是被疯狗咬了,最后神志不清,闹得可厉害,没 几天就死了。” “但我也没听说得了狂犬症的人会咬人啊。” “知府大人何时骗过咱们?咱们只管等官府的消息便是。” 韩榆拢着厚重车帘的手指松了松,面色渐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百姓忙不迭退到一旁。 韩榆颔首示意,转而同韩八低声道:“把尸体送去义庄,派人看守好,别让人找到机会做什么手脚。” “还有凶手跟死者的家人,记得如实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顺便再查一查这两家。” 韩八自是无有不应,走向躺在一滩血里的尸体。 韩榆又叫住他:“用马车吧,莫要大张旗鼓。” 比起沿途引来无数人围观,造成恐慌,韩榆更愿意浪费几十两银子。 马车而已,他不差这一辆。 所幸此地离府衙不远,走个一炷香时间就能到。 韩榆跳下马车,徒步折返回府衙。 另一边,韩二韩三韩八兵分三路。 韩三去监牢,韩八去义庄,韩二则挨家挨户通知几位在府衙说得上话的官员。 “知府大人有要事相商,还请大人尽快前往府衙。”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刚饱食一顿,准备回屋泡个澡,然后睡它五六七八个时辰的官员们:“......” 天杀的! 天杀的韩榆! 天杀的你没有心! 韩榆你再这么无休无止地使唤下去,我真的要闹了! 村口的骡子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钱大人?” 知府大人贴身护卫的声音让钱通判 回过神来。 他枯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快要垂到脚底板的眼袋,和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的黑眼眶,鼻子一酸,当场落下泪来。 韩三:“???” 钱通判哽咽着站起来,龟速往外走:“本官知道了,本官这就去。” 如果他有罪,请直截了当地用大越律法制裁他。 打板子,坐牢,甚至流放八千里都没问题。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日复一日地被韩榆翻来覆去地折腾,还不能流露出一丝半点的怨念。 这简直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钱大人,您没事吧?”韩三非常虚伪地关心了一句。 钱通判颤颤巍巍爬上马车,眼含泪光:“本官没事,只不过是......想到分别不久又能再见到知府大人,心中激动,一时没能控制住。” 韩三:“......” 他真的有一点点可怜,还有亿点点好笑。 可无论他们有多可怜,还是不能无视知府大人的召唤,苦大仇深地前往府衙集合。 孟通判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血盆大口。 “大人,您这么急匆匆地让人叫下官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但凡你敢说不是什么大事,今儿我就敢撂挑子走人。 韩榆转眸,黑黢黢的瞳孔冰冷无机质,像极了孟通判没被归还贿赂掏空家底前,那颗藏在私库里的黑珍珠。 好吧,不敢。 孟通判怂了吧唧地低下头,弱声弱气道:“下、下官只是纯粹好奇。” 为 何韩榆看起来这般凝重,跟天要塌了似的。 韩榆不想搭理这憨货,沉声道:“不久前本官下值归家,恰巧撞见一男子当街发疯,撕咬另一男子致死......” 不待韩榆说完,钱通判就抢答道:“莫非得了狂犬症?” “噤声。”韩榆面无表情睨他一眼,唬得对方安静如鸡,继续说,“本官对外这样宣称,但实际并非如此。” 官员们发现知府大人的表情着实凝重,瞌睡虫本来都爬上眼皮了,又被他们强行给抖了下去。 “诸位大人来之前,本官查看过狂犬症的相关症状,并无生啖人肉这一条。” “生啖人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0节 钱通判一激灵,瞪大眼睛发出尖叫,双手惊恐地抱住自己的手臂。 韩榆额角青筋直跳:“......你再吵,今夜甭回去了,本官在监牢给你留了床被褥,你和他一起过除夕。” 他,特指生啖人肉的那个疯子。 钱通判立马拿手捂住嘴,疯狂摇头。 韩榆回归正题:“本官觉得这件事不对劲,所以才请诸位重回府衙,共同商议。” 话音落下,韩二出现在厅堂外面,无声点了点头。 韩榆会意,率先往外走:“大夫来了,走吧,一起过去看看。” 钱通判神思恍惚,没听清楚,一脸迷茫地问左右同僚:“看什么?” 孟通判心里不痛快,故意挤兑他:“今夜和你一起守岁的那个。” 钱通判:“......” 一行人来到监牢 ,审讯室里。 壮汉已经醒了,被狱卒绑在刑架上,仍旧神志不清,一边拼命挣动,一边发出可怖的低吼。 除韩榆外,尾随他进来的官员都被吓了一跳。 “天爷啊,这也太吓人了吧?” “他是不是想咬我?” “原先知府大人说不是狂犬症,我还不信,这会儿见到本人,还真不像。” 说这话的是吴同知,他有个兄弟当年就是死于狂犬症。 眼前之人的症状看似和狂犬症一般无二,控制不住地兴奋狂躁,一刻也安定不下来。 可但凡真的见识过狂犬症发作,就会知道真正染上狂犬症是不会咬人的,更别说生啖人肉。 只是许多人没见识过,人云亦云,信了那些有关狂犬症的不实谣言。 这时,韩三领着一位老大夫进来。 老大夫从未和官老爷共处一室过,难免局促,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结结巴巴地说:“草民见、见过大人。” “烦请大夫给他看看。”韩榆扶住想要下跪行礼的老大夫,指向壮汉,“看他是否感染了狂犬症。” 老大夫依言上前,壮汉挣扎得更厉害了,冲着他龇牙咧嘴,露出掺着血丝的一口牙。 “啊!” 老大夫吓到了,趔趄着后退,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个跟头。 韩榆啧了一声,抬起右手。 众人不明所以,唯独韩三,取下腰间长剑,双手交到韩榆手中。 剑未出鞘,韩榆握着它走到一刻也不消停的壮汉面前。 抬手,“砰 ——” 猛一下,壮汉晕死过去。 韩榆把剑还回去,轻描淡写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只要保证他没死就行。” 亲眼目睹知府大人一剑柄把人砸晕的官员们:“!!!” 老大夫也深吸一口气,好在他活得够久,经历的多了,很快恢复镇定,上前给壮汉诊脉。 两只手都把一遍,又察看眼睑和舌苔。 一系列细致的检查结果,老大夫满头大汗地退后:“回知府大人,此人脉象杂乱无章,但是可以肯定,他并未染上狂犬症。” “杂乱无章......”韩榆所有所思,“可是另有病症?” 老大夫皱着眉毛,摇了摇头说:“草民学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种脉象,一会儿像是弥留之际的脉象,一会儿又像是康健之人的......虚浮不定,难以判断,所以草民才说他的脉象杂乱无章,毫无章法可寻。” “您的意思是,他身上什么病都没有,可脉象又确确实实有问题?” 老大夫点头:“知府大人所言极是,草民医术浅薄,实在诊断不出其中的问题所在。” 韩榆看了眼壮汉,将他在街上的异常举动告诉了老大夫。 “生啖人肉?”老大夫深吸一口气,“这简直骇人听闻!” 韩榆不置可否:“您是云远府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连您都查不出什么,怕是......” 老大夫呼吸一滞,又过去诊脉,片刻后回过头:“知府大人可否让人褪下他 的衣衫,好让草民仔细检查。” 韩榆允了,自有狱卒上前,三下五除二扒掉那身满是鲜血的衣裳,只留一件底裤。 老大夫眯着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又因为年岁已高,眼神不太好了,几乎整个人贴到了壮汉的身上。 韩榆看他实在艰难,戳了孟通判一下:“你去帮忙。” 孟通判:“啊?这不妥吧,下官并不通医术......” 韩榆:盯.jpg 孟通判缩了下脖子,挪着步子上前。 不多时,老大夫转过身,一脸的惊疑不定:“大人,草民发现此人脖子以下的皮肤颜色比面部和颈部更深。” 按理说,面部和颈部常年裸.露在外,经历风吹日晒,理应比脖子以下的部位粗糙暗沉。 可老大夫却说,此人脖子以下的肤色更深。 虽说同为男子,但韩榆没有打量别人身体的癖好,之前只草草扫了眼,并未看得仔细。 现下听老大夫这么说,当即疾步上前,视线犹如探照灯,把壮汉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果然如此。”韩榆咬牙,转头问老大夫,“不知您有什么想法?” 老大夫很有些受宠若惊,紧张地搓了搓手:“草民听闻有些学医的人心术不正,最爱研究一些旁门左道,为了验证自己的药是否有效果,他们会用活人试药。” 韩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飞快调动储蓄在大脑里的知识:“您所说的试药,可是把试药人放进瓮中?” 老大 夫点了点头:“多年前,约摸有十几年了,咱们云远府就有个邪医用活人试药,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其中一个试药人逃了出来,还一把火烧了那个地方。” “那个放火的人也没活下来,没逃多远就死了。” “草民没遇到过试药人,但如果长期试药,脉象的确会和常人不同,人也有可能因为某几种药性相斥,变得疯疯癫癫,总之变成什么样都是有可能的。” 韩榆看向年纪最大的张同知:“此事属实?” 张同知应是:“确有此事。” 吴同知若有所思:“若真如此,可是当年那人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孟通判摸着下巴:“极有可能。” 韩榆没有妄下定论,让韩三送老大夫离开。 “大人放心,这件事草民一定烂在肚子里,谁也不会说的。”老大夫再三保证。 韩榆笑了笑:“多谢您了。” 老大夫离开,审讯室里只剩下韩榆几人。 韩榆盯着壮汉赭褐色的四肢,半晌沉默不语。 吴同知轻咳一声:“大人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韩榆答非所问,眼睛望着张同知的方向:“那邪医死了吗?” 张同知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实话实说:“那院子里尸骨太多,仵作难以分辨,就报了那人已经丧身火海,当时下官还只是个通判知事,更多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无法确定那人究竟是葬生火海,还是逃出升天,官府便草草结案了?” 张同知老 脸一红,憋出个细弱蚊蝇的“嗯”。 韩榆扶额,深吸一口气:“去请仵作来。” 官员们不知道韩榆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人还活得好好的,叫什么仵作? 韩榆也不解释,沉默地垂手而立。 这会儿,大家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插科打诨,全都战战兢兢地靠墙站着,生怕碍了韩榆的眼,惹火上身。 韩三很快请来仵作。 仵作干这行已经有几十年了,常年和官府打交道,在审讯室里见到好几位大人,也只愣了一下,很快从容行礼:“草民见过诸位大人。” “无需多礼。”韩榆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本官没记错的话,你在官府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仵作?” 仵作点头称是:“正好二十六年。” 韩榆气定神闲道:“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年的试药人一案?” “试药人?”仵作想了想,还真有那么点印象,“院子里足足有几十具被大火烧焦的尸骨,谁也分不清谁,还有那个放火的试药人,草民记得很清楚,他就是死于试多了药,药性相斥致死。” 韩榆心下一松:“你去看看他,和当年试药人的症状可有什么共同点?” 仵作上前查看,很快得出结论:“从表面看,与那个试药人一般无二,至于内部......草民不得而知。” 怕是只有等这人死了,才能剖开一探究竟。 韩榆让仵作出去,侧首看向吴同知等人:“确定了,他是 试药人。” 不必他说,大家也都知道了。 吴同知又问了一遍:“大人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本官担心,逃出来的试药人不止一个。”韩榆面沉如水,“伤及百姓,让云远府再生动荡。” 吴同知眼皮一跳,主动提议道:“不如由下官带人在府城各处搜查,找出背后的始作俑者?”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1节 韩榆眼眸微眯,轻声呢喃:“本官还担心,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让云远府重新乱起来。” 众人呼吸一凛,大气不敢出。 好在韩榆并未让自己长久地沉浸在负面暴戾的情绪中,很快恢复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此事暂时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引得对方狗急跳墙。” “吴大人,你去义庄找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伪装成此人,好给百姓和死者家属一个解释。” “张大人......” 韩榆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语气冷静至极,仿佛不久前的杀气泄露只是错觉。 末了,韩榆又说:“今日出了这样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极其不好的影响,诸位大人辛苦一下,抓紧时间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以免夜长梦多。” 官员们一脸呆滞。 又、又要加班?! 韩榆对他们的反应视若无睹,让狱卒重新把人关回去:“好了,大家都去忙吧,早日结束,才能早日与家人团聚,补过除夕。” 所有人:“......” 合着您的意思,只要这件事一天不查清楚,他们就 一天不能回家? 孟通判怨念满满地看着韩榆的背影,不高兴地嘟囔:“真是没人性,比索命的恶鬼还可怕。” 吴同知其实也有同感,却见已经到门外的知府大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冷若冰霜的面孔映入眼帘,吴同知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人性?” “比恶鬼还可怕?” 韩榆双手负后,步步逼近。 孟通判也没想到韩榆耳朵这么尖,自己小声嘀咕他都听见,煞白着脸连连后退:“大人您怕是误会了,下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本官之所以次次容忍你的挑衅示威,全是因为本官懒得再花时间培养一个新的通判。” “新通判需要磨合,这会大大降低府衙上下的办事效率。” 韩榆居高临下地看着矮胖墩子一样的孟通判,言辞犀利:“但不代表,本官找不到接替你位置的人。” 孟通判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榆:“大人?” 韩榆对他的示弱丝毫不为所动,扬声道:“即日起,你被贬为通判知事,现在的通判一职,由原本的通判知事来做。” 三言两语决定了孟通判知事的结局,韩榆甩袖而去。 孟通判知事承受不住打击,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活该。”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唯独他吃一堑后继续吃一堑。 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如今的下场怪得了谁? ...... 吴同知的办事效率很高,亲自去了趟义庄,在一堆无人认领的尸体 里挑了个和壮汉身形相仿的。 他又让人毁去尸体的面容,确保分辨不清二者的区别,来一招偷梁换柱,让狱卒把尸体从监牢的正门抬出去。 壮汉咬死人的事情早已传开,大家都在关注官府对他的处置。 这厢有人看到狱卒抬尸体出来,就过去问了一嘴。 回头百姓问起,他非常肯定地说:“我看得很清楚,就是咬人的那个疯子。” 同时,韩榆让人画了壮汉的画像,暗中走访调查,很快确定了他的身份。 张腾,云远府人士,是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 五年前,张腾去乡下卖货,一去不回。 张家人都以为他路上遇到匪寇,被劫财害命了,望眼欲穿了两个月,没等到人回来,就被亲友劝着办了丧事。 事实却是,张腾还活着,只是多年如一日地待在瓮中,成了那任人宰割的试药人。 死者与张腾素不相识,只是运气背,撞上张腾发狂的时候,被他咬断了颈侧的血管,血尽而亡。 “去查上午张腾最一开始出现在什么地方,那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还有,近几年无故失踪的人,无论男女,但凡满足试药人条件的,都给本官列个名单。” 吴同知等人深知这是一笔大工程,下意识开始头疼了。 然而有孟通判知事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跟韩榆唱反调,只能嗯嗯啊啊应好。 这时,有个官兵连滚带爬地进来。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 “府城多处出现发狂咬人的情况,死者的亲属闹到官府门口,要大人您给个说法呢!” 韩榆眉眼一沉,疾步走出府衙。 府衙门前,死者面目全非地躺在草席上,一旁的亲属悲痛欲绝,哭得不能自已。 鲜血洇湿地面,哭声震耳欲聋,为永庆二十一年的除夕笼上一层阴霾。 第125章 “知府大人,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民妇和儿子儿媳去集市买东西,哪知半路突然窜出个人,不由分说,一口咬住民妇儿子的左半边脸,怎么都挣不开。” “他咬完还不够,又咬了民妇儿媳的脖子,害得民妇儿媳当场没了呜呜呜......” 老妪灰白的头发散乱在风中,她绝望到极点,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 老妪跪着,被突如其来的厄难压弯了腰,干瘦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她旁边,是儿子儿媳的尸体。 “草民带小孙子去买冰糖葫芦,还没反应过来,草民的小孙子就被扑倒了。” “草民又打又拽,可那人在发狂,草民抢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才八岁大的孙子被他咬死。” “知府大人,草民的孙子可聪明了,官塾的先生都夸他聪明,草民还打算明年继续供他读书,怎么说没就没了啊!” 老丈怀里抱着他已经没了气息的孙子,喉咙嘶哑,眼泪顺着纵横的沟壑蜿蜒而下。 “知府大人,官府不是说上午咬人的那个是被疯狗咬了,染上狂犬症吗?怎么还会有其他人也咬人?” “知府大人,求您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 府衙外人声嘈杂,韩榆掩在袖中的长指攥紧又送开,面容和缓,狭长黝黑的眸子里却墨色翻涌, 一片风雨欲来。 “那几个疑似试药人的都抓到了?” 吴同知刚跟官兵说完话,闻言走到知府大人身旁,低声用气音说:“回大人,都打晕关进牢房了。” 今日虽是除夕,负责巡逻的官兵们积极性却异常高涨,直到下午还在街上晃悠,以防有人闹事,扰乱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当试药人出现在街头,发狂攻击无辜百姓的时候,他们很快便闻讯赶到了。 “只可惜没能救下他们。”吴同知不无遗憾地说道。 韩榆指尖高频率地敲击手心,是极度烦躁的表现:“受伤了?” 疑问句式,语气却格外笃定。 韩二韩三合力才控制住张腾,官兵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远逊色于他二人,只会更不容易。 吴同知点头称是:“大多受了点轻伤,只两个伤得重了点,在与试药人交手的时候被打断了骨头。” “此乃工伤,回头让人送点伤药和补品过去。”哭喊声仍未停歇,韩榆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年后也不必急着回来,痊愈了再说。” 吴同知应下:“下官替他们谢过大人。” 知府大人也有柔软体贴的一面呢。 “那几日的俸禄就不必给了。”韩榆补充说明。 吴同知:“......是。”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二人交谈间,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知府大人,草民听说这些人并不是因为染上狂犬症才发狂,而是因为被抓去试药才会如此?” 此言一出 ,府衙外一片哗然。 那蓄着络腮胡的男子放爆竹似的,噼里啪啦语速极快:“草民听说,他们因为试多了药才会发狂咬人,万一还有试药人没被抓到,那咱们岂不就危险了?” 韩榆微微眯起眼,厉芒若隐若现。 “本官再三申明,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怎的一天不到,就有人知道了?” 吴同知冷汗涔涔,舌头都捋不直了:“下官一直在府衙忙活,压根没时间与外人说到这些事情啊!” 韩榆一言不发,也没问其他的官员,沉默看着人群骚动,种种猜测阴谋论不断。 “知府大人,您之前说最开始那个人发狂咬人是因为染上狂犬症,是在骗我们吗?” 喧哗声戛然而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2节 百姓神色各异,都在等韩榆的回答。 饶是吴同知站在边上,并未收到太多的注目,也忍不住为知府大人捏了把汗。 之前揭露试药人真相的络腮胡男子用怀疑的眼神看韩榆,声如洪钟,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知府大人明明知道,却拿什么狂犬症糊弄人,可是不打算告诉我们真相?草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真相?” 络腮胡男子顿了顿,字里行间潜藏着浓重的恶意:“还是说,这件事跟知府大人您有什么关联,您为了继续拉拢民心,就下令封口,随便找个借口,打算草草了结这件事?” 韩榆从来都知道,百姓很多时候都过分天真,很容易引导,也 很容易被误导,被带偏思路。 所以当百姓看他的目光发生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韩榆只心里一冷,面上不显分毫。 “起初本官的确以为是狂犬症,遂请来益元堂的坐堂大夫,却被告知并非狂犬症。” “为了验证试药人的猜想,本官又请来早年接触过试药人的仵作,这才得到肯定答复。” “得知那人发狂的原因后,本官便派人核实他的身份,直到诸位来府衙,本官一直为此事忙碌。” “尚未查出真相,抓获凶手,本官如何能草率地将这个消息放出来?” 躁动的人群平静了些,大家的情绪也不似先前那般激烈尖锐。 “只是本官有些疑惑,试药人的身份只官府几位大人知晓,就连负责查证试药人身份的官兵都不得而知,这位大哥又是从何处得知?” 粘黏在知府大人身上的视线尽数转移到络腮胡男人的身上,探究又好奇,让他有种被扒光所有衣裳,无所遁形的感觉。 络腮胡男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仗着身形瘦小,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嘁——” 众人唏嘘,暗道此人胆小如鼠,有本事质问知府大人,没胆量给大家一个解释。 鄙夷过后,大家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韩榆身上。 先后失去了儿子儿媳的老妪眼里闪着希冀的光,哑着嗓子问:“大人,您会给民妇的儿子儿媳讨回公道吗?” 死者家属竖起耳朵,都很在意韩榆的承诺 。 实际上,除了一开始因为络腮胡男人的话对韩榆生出一丝猜忌,在他解释清楚之后,大家又都重拾信任,心里的天平倒向韩榆那边。 如今,他们只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韩榆不去看那些被试药人咬得面目全非的死者,嗓音温和坚定:“本官向诸位承诺,定会查明真相,将主使捉拿归案,让诸位的亲人泉下安息。” 年轻的知府大人双手交叠,深深作了一揖,语调沉闷,且满含歉疚:“也是本官的疏忽,没能尽快控制住所有逃出来的试药人,这才酿成大祸......” “知府大人,您这话说错了。”失去了小孙子的老丈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严肃,“千错万错都是那个拿活人试药的人的错,是他的所作所为导致试药人发狂咬人,您大可不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另一位受害者家属附和:“府城这么大,知府大人如何能面面俱到?怪只怪逃出来的试药人太会躲藏,也怪咱们出门在外没个警惕心。” “草民/民妇不怪大人,只希望大人能尽快抓到试药人和他们背后的人,好让......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韩榆喉头微哽,郑重点头:“好。” “天寒地冻,诸位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此事了结,本官会在第一件事公之于众。” 受害者的家属们也意识到把自家人的尸体摆在府衙门口不是个事儿,也不磨蹭,立刻 准备打道回府。 韩榆叫来几个官兵,帮忙抬草席,好让死者安然无恙地回家去。 死者及其家属离开,围观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也都相继散去。 “原以为今年能过个好年,看来怕是不成了。” “用活人试药,想想就好可怕,希望知府大人赶紧抓到人。” “最近大家还是尽量少出门,谁也不知道外头还有没有试药人,万一碰见了,怕是要命丧当场。” “你不说我也知道。” 百姓渐行渐远,府衙外重归宁静。 “让人把地上清洗干净,以免吓到过路人。”韩榆淡声吩咐道,“既然百姓已经知道试药人的存在,调查起来会更加困难,大家都警醒着些,莫要被人钻了空子。” “都别愣着了,先回去趴一会儿,攒足了精神再继续查,早日给百姓一个交代。” 韩榆只字未提有人对外透露试药人的存在这件事,似一阵风卷过,只给官员们留下一道清瘦修长的背影。 他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度让吴同知等人以为那络腮胡男子没出现过,试药人仍在他们的严防死守中没被透露出去,至今唯有他们几人知晓。 “知府大人他竟然没生气?”钱通判自言自语,很是难以置信。 张同知一脸的高深莫测:“怕是不见得。” 吴同知深以为然,捋着胡须点头。 往往有时候,人都是在沉默中爆发的。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去解决,待此事了结,大约就是知府大人秋 后算账的时候了。 新上任的李通判尚且年轻,没他插.嘴的份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声提议道:“左右不是咱们做的,不若先回厅堂小憩片刻?” 另三人深以为然,伸着懒腰往回走。 “先让下头的人去查,再不睡,我怕是活不过二十一年。” 连续十几个时辰没闭眼,他们又都不年轻了,若非顾及颜面,随便往地上一躺都能睡着。 “唉,谁让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想和家人好好过个除夕都不能。” 四位同知通判走远,靠墙站着的其他官员这才相继动起来,打着哈欠,心不甘情不愿地慢吞吞往厅堂走。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净给咱们找事做,也不怕天打雷劈。” 孟通判知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韩榆都没被天打雷劈,他又怎么会? 祸害遗千年,他可要好好活着,端看韩榆如何收场。 孟通判知事冷笑,背着手跟上。 - 韩榆下令排查近几年无故失踪的人口,再在其中筛选出符合试药条件的。 这并非易事,如同大海捞针,短时间内无法达成。 好在前段时间韩榆面向云远府全体百姓,组织了一场户籍普查。 几个知事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选。 全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常年不着家,在外四处找活干。 就算失踪了,家里人也会认为他们遭了匪寇或其他什么地痞流氓的毒手。 在张腾之后出现的那几个试药人经过 排查,也在名单上面。 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失踪许久,被认定为已经去世的几年后再次出现,还是以试药人的身份。 与此同时,官兵经过走访调查,查到了张腾等人最早出现的地方。 ——府城有名的青楼,红杏楼后街的一条巷子里。 韩榆带着官兵破门而入,院子里空无一人。 “茶水是凉的,说明走了有一会儿。”韩榆收回触碰茶壶的手指,看向角落里的炭盆,“去其他房间搜搜看。” 李通判应是,带人退了出去。 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让他们不至于无功而返。 正屋里只剩韩榆一人,他信步走向炭盆,蹲下身,长指在盆底的黑灰里翻搅。 白皙带着薄茧的手指变得乌漆嘛黑,指缝里也填满了黑灰。 韩榆面不改色,继续翻搅。 终于,在最底下翻出没能烧完,巴掌大小的纸片。 韩榆毫不嫌弃地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试图从焦糊的纸片上辨认出几个字,从而提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提取......试验......三......三什么?” 韩榆指腹摩挲着纸片,却怎么也抹不去“三”字后面的那团焦黑。 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 “大人,发现一个地窖,里面放着几十个大瓮。” 韩榆捏着纸片回头,发现李通判脸色惨白,嘴角有可疑液体,抬步往外走,随口问了句:“瓮中有试药人?” 李通判条件反射地捂嘴,很快又 放下:“是,都死了。” “意料之中。”韩榆来到地窖入口,“试药人不好找,试药不能轻易中断,也不能中途更换试药对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丢下不管。” 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 试药人连最后的利用价值都没了。 简单粗暴点说,试药而死。 韩榆下到地窖,险些被里面诡异的气味熏得晕过去。 试药人蜷缩在瓮中,尸体散发着恶臭。 他脖子以下浸没在黑褐色的汤药中,汤药同样散发着一股一言难尽的臭味。 难怪李通判吐成那样。 “带回去,试着联系他们的家人,实在找不到,便好生安葬了吧。” 韩榆扶着梯子爬出地窖,问李通判:“其他几个房间呢?”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3节 李通判摇头:“一无所获。” 韩榆啧了一声,指骨捏得咔咔响:“把那黑不溜秋的汤药也带回去,再请益元堂的大夫来,本官倒要看看,他们在背地里都捣鼓些什么。” 没能看清“三”后面的字,韩榆到底耿耿于怀。 李通判不疑有他:“是。” “继续查,你去问问左邻右舍,有没有人见过这院子里的人,画好画像,全城通缉。” 既然事情已经闹大,韩榆也不打算遮遮掩掩,索性大张旗鼓了来。 他倒要看看,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李通判把头垂得更低:“是,下官这就去。” ...... 韩榆回到府衙,已是正午时分。 正月初二,本该躺在 暖烘烘的被窝里,却因为这该死的试药人和邪医连续三天没能踏进家门。 韩榆压下心头的戾气,走进厅堂:“府城这两日如何?可还有潜逃在外的试药人?” 负责这件事的钱通判站起来:“回大人,下官已带人搜查两遍,目前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韩榆嗯了声,靠在椅背上轻揉眉心,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吴同知见状,温声提议道:“大人,您已有四天不曾闭眼,这里有我们,您还是回去歇一歇吧。” 并非自贬,吴同知认为即便自己一把年纪,韩榆只有二十出头,他却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 吴同知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韩榆压着,底下那群官员怕是早就原形毕露,拿着俸禄贪吃等死了。 云远府有韩榆,府衙有韩榆,一切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不必。”韩榆轻描淡写地拒绝,实际上他有小白在,并不会觉得累,只是单纯心烦,“张大人,你让人把这张纸片修复一下。” 张同知结果,表情并不乐观:“损毁得太严重,怕是不容易。” “无妨,尽力而为。”韩榆也没有强人所难,非要把它复原成本来的样子。 “是,下官这就去。”张同知拿着纸片起身,欲言又止片刻,还是轻声说,“大人莫要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未说完,官兵慌里慌张地出现:“知府大人,大事不好了!” 厅堂内蓦地一静。 又出什 么事了? 莫非又死人了? 还有完没完了,真是比苍蝇还讨厌。 韩榆揉着眉心的力道一顿,缓缓放下,改为双手抱臂:“说吧,什么事。” 官兵觑了眼韩榆,迅速低头:“红杏楼的一个妓子来府衙击鼓鸣冤,说......说......” 韩榆挑了下眉。 吴同知耐心告罄,厉喝一声:“说了什么?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官兵哆嗦了下,快言快语道:“她说她怀有两月身孕,腹中胎儿是......是知府大人的。” 韩榆:“???” 全体官员:“???” 韩榆坐直了身子,神情微妙:“本官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官兵重复一遍。 “哈——”韩榆笑得不能自已,一摊手说,“看吧,本官不找人麻烦,麻烦总是主动找上来。”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一整衣冠朝外走去:“走,去会会她。” 韩榆的身影消失在厅堂外,众人面面相觑,张大的嘴巴还没能合上。 “怀有身孕?知府大人的?” “真假的?” “知府大人素来洁身自好,后院连个女人都没有,他若真想,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去那种地方。” “张大人所言极是,我看知府大人的神态,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钱通判一说这话,大家不由为红杏楼的妓子捏了把汗。 惹到知府大人头上,你怕是踢到石头了。 在心里默默点蜡的同时,脚步丝毫不见慢 ,提着袍角直往外冲,生怕晚了一步,没热闹看。 正被试药人的事儿搞得头疼,权当看场大戏,愉悦身心了。 ...... 韩榆走出府衙,就见一衣裙轻薄的艳丽女子跪在地上,在哭诉着什么。 语调婉转,哀哀切切,时不时以袖拭泪,好一副惹人怜惜的姿态。 只是......韩榆觉着她有点面熟。 “知府大人同奴家相好,口口声声说要纳奴家为贵妾,结果转身不认人,非但舍弃了奴家,连奴家腹中的孩儿都不认了。” “而且......而且......”女子欲言又止,像在顾忌着什么。 “而且什么?姑娘你尽管说出来,要真是这样,咱们怎么也得要知府大人给你个说法。” “没错!想不到知府大人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虽然男子生来好色,但我看知府大人为人正派,不像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众人议论纷纷,各有各的看法。 女子以手掩面,啜泣道:“而且他是奴家的堂兄。” “什么?!” “他见奴家第一眼就认出了奴家,却还是不顾奴家的反对......若非实在走投无路,奴家也不会不顾脸面地击鼓鸣冤。” 韩榆明显感觉到,很多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转眸看向一副风尘女子打扮的女子——韩兰芷。 没记错的话,他当初安排兄妹三人离开,搬到隔壁县去住,这才多久,韩兰芷就流落到 千里之外的烟花之地? “这是怎么了?” 李通判带着官兵和老大夫回来,看到府衙门口乌泱泱的人群,很是愣了一下,问就近的官员。 没人为他解答,都忙着吃瓜看戏,忙着托住惊掉了的下巴呢。 原以为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大戏,谁知这其中还涉及到兄妹伦理! 知府大人的堂妹不该待字闺中,或者风光大嫁吗? 怎么会在红杏楼做伺候人的活儿?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钱通判嘘声:“莫说话,看戏。” 李通判:“......” 你不说我怎么看戏? 没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知府大人先看过来。 准确说,是看向他身后的老大夫。 韩榆招手,不疾不徐道:“烦请您来为我诊个脉。” 老大夫不知所以然,但还是依言上前,为他诊脉。 众目睽睽下,只听韩榆问:“本官可是纯阳之身?” 老大夫呆了下,讷讷点头:“没错,大人的确是纯阳之身。” 官员:“???” 百姓:“!!!” 韩榆直视瞠目结舌的韩兰芷,扯唇一笑:“所以,本官如何能让你怀有身孕?” 韩兰芷蠕动嘴唇,老大夫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棒,教她哑然失声。 韩榆一一扫过嘴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的百姓,半是自嘲半是调侃地说:“难道是有感而孕?” 众人哄堂大笑。 “乖乖,真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是......哎呀不能说,羞死人了!” “我就说知府大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分明是这女子栽赃陷害!” “知府大人,草民方才误会了您,还请大人恕罪!” “大人,此人污蔑您,赶紧把她抓起来,关个三五年!” 韩兰芷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怎么可能?他都二十多了,怎么会连个......” “不过是误会一场,但责任还是要追究的。”韩榆一挥手,“来人,请这位姑娘进去,本官倒要问一问,是谁想让本官戴绿帽子。”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韩兰芷想逃,被韩二控制住,押进了府衙。 有人问:“大人,试药人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已有些眉目,相信很快就有结果。”韩榆面不改色道,命百姓各自散去,又让呆若木鸡的官员跟上,“看够了热闹,就赶紧干正事。” 官员们老脸一红,忙不迭跟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4节 李通判走在韩榆右手边,递上一张宣纸:“下官问了左邻右舍,有一个名叫张天的时常过来,这是张天的画像。” 许是没想到自己死遁后还能惹上事,这个叫张天的改名换姓,彻底无所顾忌,直接以正面目示人。 “呃......应该是真面目。”李通判补充了句。 韩榆没有看画像的内容,只道:“不错,再接再厉。” 然后丢下一群神色莫名的人,扬长而去。 钱通判砸了咂嘴,觉得好不可思议:“知府大人年轻有为,竟然还是 纯阳之身,这比二十二岁的知府还稀罕。” 吴同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总比你一把年纪还是六品官,后院一堆女人好。” 钱通判噎得不轻,掉头就走。 ...... 韩榆推门而入,韩兰芷被韩二绑住双手双脚,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听见开门声,她扭头看过来,露出愤恨的表情。 韩榆眉梢轻挑,信步走到桌案后坐下:“没记错的话,我还救了你一命。” 恩将仇报?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谁要你假好心!”韩兰芷尖叫,“要不是你让我和韩椿韩柏离开安平县,他们怎么会为了还赌债把我贱卖了?” “比起被人像关牲口一样关在笼子里,从太平府运到云远府,卖到青楼里成为一个千人枕万人尝的女人,我宁愿当时就死了!” 好心没好报,大抵便是如此了。 不过就算重来一次,韩榆还是会这么做。 无关对象是谁,他只是不忍一个女子被迫害致死而已。 不过韩榆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漫不经心地问:“你是直接被人卖到云远府的?” 韩兰芷冷冷应了声。 韩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案,眼底划过深思。 杨知府在太平府时,曾严厉打击过拍花子。 这才多久,又开始了。 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韩榆一哂,转了话锋:“说吧,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韩兰芷眼珠咕噜转,一看就在打什么坏主意。 韩榆身体后靠:“你若不说 实话,我就把你毒哑了,转手卖到大越之外的地方。” 韩兰芷瞳孔骤缩:“你敢!” 韩榆哼笑:“你看我敢不敢。” 韩兰芷噎住,不吭声了。 韩榆也不急,伸手拿过画像,出神地看着上头面相粗犷的男人。 韩兰芷不自在地动了动,想到她之前的公爹,据说底下那东西齐根断了。 她知道是韩榆做的,也知道韩榆真能毒哑了她,再发卖到别的地方。 思及此,韩兰芷打了个哆嗦。 她不要! “是孙妈妈,她说因为你严查各大青楼的缘故,楼里的生意都变差了,她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就让我报复你。” 韩榆眸光微动。 “她本来是让我先跟你相认,再趁机杀了你,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够解气,就来府衙击鼓鸣冤,说我有了你的孩子,再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堂兄。” “这样一来,你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比起杀死韩榆,她更愿意看到韩榆声名狼藉,遭人厌弃。 韩榆:“......你还挺聪明。” 韩兰芷面露得意之色。 韩榆懒得搭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把画像递给她:“这个人,认得吗?” 韩兰芷低头看,眼睛睁大了些:“不......” “想清楚再说。”韩榆沉声警告。 韩兰芷打了个磕巴:“认得,他和孙妈妈是旧相识,他经常来找孙妈妈买猪。” 韩榆以为他听错了:“买猪?” 一个青楼,卖猪? 韩兰芷对此 也很费解:“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孙妈妈在外头置办的产业吧,他每个月都要来找孙妈妈买猪,我猜他家一定人口很多......”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废话,韩榆的思绪却飘远了。 半晌,韩榆拿回画像:“韩兰芷,你可能不知道,我并非韩家人,所以想杀你,无需在意什么血脉亲缘。” 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匕首。 韩兰芷吓得拼命挣扎,还不忘发问:“不是韩家人?你什么意思?” 韩榆绕到另一边,步步逼近:“意思就是,你今日惹恼了我,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啊!” 韩兰芷惊叫出声,在强烈求生欲的促使下,忽然想起一件非常久远的事。 眼看匕首逼近,她超大声地喊:“爷很有可能知道你不是韩家的孩子!” 韩榆手下一顿:“韩发?” 韩兰芷点头如捣蒜:“就是他。” 韩榆倚在桌边,轻抚着薄如蝉翼的刀刃:“怎么说?” 韩兰芷咬紧后槽牙,别过脸说:“当时我才三岁,那天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就我跟爷两个人在家。” “我在院子里玩蚯蚓,有个人走进来,跟爷说话。” “两人说了几句就进了正屋,很久不出来,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就去正屋找爷,恰好听到两个人在争执着什么。” “在争执什么?”韩榆问。 “那个人说爷不是个东西,卖亲孙子亲孙女,还偷了富贵人家的公子,要是爷不给他银子 ,他就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爷给了一把钱,还发现了我,我本来准备问爷怎么回事的,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水缸里,当晚发烧,就忘了这么回事。” 刚才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冷不丁就想起来了。 “说完了?” “嗯,说完了。” “很好,那就去死吧。” 韩兰芷:“!!!” 第126章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韩兰芷被捆得非常严实,不得动弹,只能气急败坏地喊。 “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过河拆桥?” 韩榆手持匕首,步步逼近,振振有词地表示:“没用了,自然不必再留。” 韩兰芷干嚎一顿,旋即崩溃地发现,她先前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一点不给自己留后手,现在好像真的没什么用处了。 她想到临行前,孙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说韩榆是个老谋深算的,最是诡计多端,要她切记小心为上,千万别中了他的计。 那时候她不以为然,现在后悔也迟了。 事到如今,韩兰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什么都做不了。 她越想越难受,眼泪一下子飙出来。 但几年的青楼生涯让韩兰芷学会了审时度势,见脱身无望,很快憋住泪,选择服软。 先保全自己一条命,往后什么都好说。 “我虽然恨你,但是就算知道你来云远府做知府,也没想过做一些对你不利的事情,都是孙妈妈,都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韩榆:“不信。” “真的!自从你来云远府,青楼里没了那些匪寇三天两头光顾,我也不用和那些脏的臭的睡觉,谢你还来不及呢。” 韩榆:“说谎。” 匕首贴近,眼看就要落到脸上,划破她的皮肤。 韩兰芷抖如糠筛,眼 一闭,豁出去地大喊:“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韩榆收回匕首:“早说啊,白白浪费我这么长时间。” 韩兰芷眼睛睁开一条缝,将韩榆好整以暇的微笑尽收眼底。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5节 这会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榆分明就是在吓唬自己,压根没打算下死手。 韩兰芷:“......” 韩兰芷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挠花那张志得意满的漂亮脸蛋。 若眼神能杀人,韩榆怕是要被她杀了千百回。 韩榆视若无睹,又坐回去,随手将匕首丢到桌上。 韩兰芷还有大用处,在榨干她的剩余价值之前,必须好好活着。 先诈一诈她,让对方处于被动的弱势地位,之后再提出要求,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你耍诈!”韩兰芷说。 知府大人毫不在意地表示,为了达成目的,他向来不择手段。 “你好好想一想,这几年和孙妈妈接触过的人里有哪些可疑之人,将他们的模样详尽描述出来。” “身材,长相,以及一些标志性的特征。” “还有把你从太平府买来的人,能想起来多少就说多少,我需要他们的画像。” 韩兰芷狐疑地看他:“你要这些作甚?” 韩榆双手环胸:“此事牵扯甚广,不是你能知道的。作为回报,本官会清剿那个买卖人口的团伙,权当你为官府出力的报酬,如何?” 听说要除掉当初把自己卖进红杏楼的那群人,韩兰芷立 马就来了精神:“真的?” 韩榆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韩兰芷只思忖片刻,便爽快同意了:“成交!” 韩榆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得逞笑意,转瞬即逝,扬声叫韩三进来。 韩三进来,坐在另一张桌后,铺开纸张,着手研磨。 “想到什么就跟他说。”韩榆站起来,“结束了去厅堂找我。” 韩三答:“是。” 韩兰芷想问韩榆,她说完了是不是就能离开。 然对上韩三森冷的双眼,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动歪心思,老老实实开始回忆。 韩榆来到厅堂,把张天的画像交给吴同知:“让人多描摹几张,全城通缉。” 吴同知双手接过:“是,下官这就去办。” 韩榆吩咐完,并未离开,而是抓紧时间批阅公文。 张同知为首的官员暗觑知府大人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还是打住了,默默做自己的事。 约摸两炷香的时间,韩榆解决完一摞公文,李通判带着老大夫过来。 李通判上前行礼:“大人,那瓮中的汤药已经检查过了。” 韩榆看向老大夫,作洗耳恭听状。 老大夫脸色不大好看,许是被汤药和尸臭的双重攻击所致:“启禀大人,草民闻出汤药里似乎夹杂了几种含有剧毒的草药。” “因着试药人死在里面,草民就不曾尝试,通判大人让人捉了几只麻雀,麻雀啄饮汤药,一盏茶后便死了。” “这些个试药人还真是抗造。” 韩榆啧声道,接下来话锋一转,“不过张天捣鼓毒药作甚?又有什么目的?” 无人能为韩榆解答,甚至韩榆本人也搞不清楚。 “不论如何,都得尽快抓到这个张天,期间大家都警醒着些,让底下的人也都警惕一点,但凡发现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本官汇报。” “是。”众人齐声道。 韩榆掐指一算,韩兰芷那边差不多也该结束了,放下毛笔打算回去。 张同知叫住他:“大人。” 韩榆脚下一顿,回首:“嗯?” “红杏楼的那位姑娘......”张同知遍布细纹的脸上泛起臊红,“大人预备怎么处置她?” 不待韩榆答话,钱通判又不怕死地问:“大人,那位姑娘是否真有了身孕?呃......还有她说您是她的堂兄......” 韩榆哭笑不得:“你们问这么多,本官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了。” 两位上了年纪的官员尴尬地笑了笑,张同知说:“下官只是好奇,也觉得此事有些猫腻。” “云远府离京甚远,诸位或许不知,本官曾经阴差阳错成为韩家子,如今各归各位,准确说来并不算她的堂兄。” 至于齐大妮齐二妮以及韩发之间的陈年旧怨,韩榆不打算解释太多,没那个必要。 “几年前她所嫁非人,本官救了她,送她离开家乡,谁料后来她竟被亲生兄长卖了,一路辗转来到云远府,入了红杏楼。” “至于是否有孕,当年她 险些命丧夫家,早已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吴同知没想到韩兰芷的命运居然这样坎坷,不免唏嘘:“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钱通判又问:“大人对她有救命之恩,今日又为何恩将仇报?” 韩榆张嘴就来:“她头脑简单,最禁不住旁人煽动。” 张同知&钱通判:“......” 其他竖着耳朵偷听的官员:“......” 张同知咳嗽两声,压下将要溢出喉咙的笑声,大胆猜测:“他们这么做,可是为了混淆视听,转移百姓的关注点?” 除了有家人死于试药人之手的百姓,其他人大多本着看热闹的心态。 和试药人比起来,知府大人的八卦显然更能引起坊间百姓的激烈讨论。 更遑论这个八卦里还涉及了伦理道德,一旦这顶帽子扣实了,韩榆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过往一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官员们细思极恐,若非知府大人还保留着......咳,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本官又从韩兰芷口中挖出一些确切消息,若无意外,这两日便能将张天捉拿归案。” 众人喜出望外,劳碌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韩榆伸个懒腰,摆了摆手:“你们忙,本官回去了。” “恭送大人。” 韩榆走到门口,凭着优越的视觉听觉,发现房间里两人的谈话还未结束,索性走到院子里,拎着花洒给围墙边的花花草草浇水。 小白也想凑热 闹,从韩榆手心跳下去,一头扎进四季常青的植物中。 万绿丛中一点白,更显皎洁无瑕。 韩榆莞尔,也不制止,任由它嬉戏玩闹,把自己搞得湿漉漉。 浇完花,韩三也出来了。 “主子,画像都给您放桌上了。” 韩榆把花洒塞给他,溜溜达达进了门。 韩兰芷双手双脚依旧被绑在椅子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脚都麻了,难受得直吸气。 见韩榆过来,她低声下气地跟他打商量:“我能想到的都说了,没有一点隐瞒,你就放我走吧。” 韩榆拿起书桌上有些厚度的一沓纸,凭借超强的记忆力,记住所有人的面貌特征。 “想离开?” 韩兰芷点头。 韩榆轻唔一声,看起来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 这让韩兰芷生出几分希冀。 从韩榆这里没捞到一点好处,但好在经此一遭,她算是彻底在府城扬名了。 就算回到红杏楼后一定会被孙妈妈责罚,也会有很多客人闻名而来,她不愁接不到客。 身处泥潭,她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男人而已,给钱就行。 韩兰芷无所谓地想着。 她的人生,早在被迫给病痨鬼冲喜那年就已经烂透了,再烂也不会比现在更烂。 韩榆将韩兰芷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指尖轻点手臂:“怕是不行。” 韩兰芷急了:“你还真想杀了我不成?” “非也。”韩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回去,估计明年的今天就是 你的祭日。”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又蔓延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韩兰芷遍体生寒,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韩榆,救我。” 韩榆不作声,只一味地盯着自个儿修剪整齐的指甲,仿佛上头有什么吸引他注意的金银雕花。 韩兰芷咬唇:“我在红杏楼这几年多少也攒了些体己钱,还有......”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难以启齿,跳过那个词汇:“那些人给的东西,也值个几百两。” 韩榆身家丰厚,不缺她那几个钱,比起黄白之物,他更想知道—— “可还记得要挟韩发的人是谁?” 韩兰芷努力回想,少顷后摇了摇头:“不是桃花村的。” “这不是问题。”韩榆打了个响指,抽出一张纸,“你说我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6节 韩兰芷不敢卖关子,开始描述记忆中那人的模样。 韩榆一边问一边画,中途略作修改,然后把最终成果给她看:“他长这样?” “好像是。”韩兰芷含糊其辞,瞥见对面男子面色微沉,忙不迭解释说,“这么多年过去,我那时候年纪小......” “知道了。”韩榆叫韩三进来,“带她下去安顿,别让那些苍蝇找上她。” 韩三恭声应是,为韩兰芷解绑:“走吧。” 韩兰芷不敢迟疑,小跑着跟上。 韩榆又叫韩二进来,把新鲜出炉的画像交给他:“让人回太平府一趟,找到这上面的人,问清楚他究竟看到了什 么。” “哦对了,顺便再查一下红杏楼鸨母,还有她和张天之间的往来。” 都说狡兔三窟,张天这厮太能躲,官府和韩榆的人把府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张天的踪迹。 韩榆有种预感,红杏楼会给他带来很多惊喜。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韩二接过画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下午,负责巡逻的官兵又在城南发现一个试药人。 试药人和张腾的症状差不多,闯入闹市见人就咬。 幸好官兵早有准备,百姓出门在外,也有所提防,没被那试药人得逞。 这会儿人已经在监牢里,和他的小伙伴们重逢了。 傍晚时分,韩榆卡着下值的时间出现在厅堂门口。 “试药人一案暂时没什么进展,今日大家无需再留宿府衙,回去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日继续。” 厅堂内响起欢呼声:“知府大人英明!” 韩榆失笑,正色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待这桩案子结束,本官在悦客来设宴,好好犒劳诸位一番。” 回应他的又是欢呼声。 恰逢这时,下值的锣声响起。 韩榆挥了挥手,率先走出府衙。 来自斜对面窄巷里的窥探视线如同一条毒蛇,吐着蛇信蜿蜒而上,留下一路的冰冷黏腻。 韩榆面不改色,甚至眼珠都没往那边瞟一下,顺手提了下袍角,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刚进门,壮壮炮弹似的一路横冲直撞,煤气罐罐的身体啪叽撞到韩榆小腿上。 “喵!” 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趴在韩榆的鞋面上不动了。 韩榆乐不可支,抬了抬脚:“喂,起来。” 壮壮抖了抖耳朵,装死。 韩榆低头看了会儿,半晌后叹口气,俯身抱起它,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 “好吧,是我的错。” 壮壮抖耳朵。 “这几日公务繁忙,但我每天都会想你好多遍。” 壮壮摇尾巴。 “都是我不好,今天多给你一条小鱼干,别生气了好不好?” 壮壮喵喵叫,抬起粉色的肉垫,拍了拍铲屎官的手背。 这还不够,又仰起脑袋,卖力地舔舐铲屎官的下巴,试图将自己的气味标记在他身上。 韩榆由着他,吩咐韩八:“通知厨房,等会儿开饭。” “是,属下这就去。”韩八脆声应下,临走前还说,“今儿厨娘买了新鲜的菌子,上次主子没能尝到味儿,这次可千万不能错过。” 韩榆:“......滚。” 韩八:“好嘞!” 然后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用过晚饭,韩二踏着夜色回来。 韩榆刚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坐在灯下看书。 是一本游记,出自杨星文之手。 去年下半年寄过来的,只是忙于公务,一直没机会看。 今日得闲,决定看几页放松放松,顺便想些事情。 “查到了?”韩榆抬了下眼,很快垂下,继续往后面看。 书中描绘了北地的大好风光,蔚为壮观,很是引人入胜。 “红杏楼确实有问题,张天每月初三都 会来红杏楼,也不久留,见了鸨母后很快就会离开......” 烛火摇曳,一室寂静,唯有韩二肃穆的声线在耳畔回荡。 韩榆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靠近炭盆,掌心汲取炭火的热度,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初三......三......” 韩榆轻声呢喃,若有所思地看着虚空中某一点。 良久,韩榆做出了决定:“准备一下,明天去会一会这位孙妈妈。” 韩二提议:“不若让韩八过去?” 韩八看似不着调,整天嘻嘻哈哈傻乐,像个大脑缺根筋的呆子,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乔装改扮出任务,找韩八准没错。 “不必。”韩榆没来由地想到离京前沈绍钧对他说的话,语气微顿,借翻书掩饰片刻的失神,“我亲自走一趟。” 出于红杏楼的种种未知性,韩榆理应明哲保身,让下属为他出生入死。 但红杏楼牵扯甚广,既有试药人,还有疑似与平昌伯府有关的拐卖团伙,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韩榆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 韩二素来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只闷声应好。 韩榆睨他一眼:“这几天你们和我一起不眠不休,今晚不必守夜,早些睡吧。” 韩二拗不过他,只好应下:“属下告退。” 韩榆继续看书,同时一心二用,思考明日的计划。 - 翌日傍晚,夕阳西下。 每逢这时,白 日里沉寂数个时辰之久的红杏楼逐渐热闹起来。 年轻公子哥儿,大腹便便的富商,贩夫走卒,甚至是刚下值不久的官员,都会齐聚于此。 饮酒作乐,美人在侧,好不快活。 孙妈妈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二楼往下看。 娇媚可人的姑娘们将恩客们哄得找不着北,从他们的口袋里攫出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孙妈妈轻抚着眼尾的细纹,无声笑了起来。 转身欲走,一楼大堂内有人高呼。 呼声盖过台上姑娘的婉转唱腔,清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本公子今儿心情好,今日在座诸位的一应花销,全记在本公子账上!” “诸位只管吃好喝好玩好,不醉不归!” 大堂里喧嚣的人声戛然而止,就连那弹琴唱曲儿的也都停下了。 高举右手的年轻公子哥儿仰头灌一口酒,打出个酒嗝,疑惑地四处张望:“怎么都不说话?本公子说,今日红杏楼所有人的花销,全由本公子包了!”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叫好声。 “公子大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来人,把红杏楼的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今儿爷要吃个尽兴!” “光有好酒好菜哪够,孙妈妈,还不快叫姑娘们全都出来!” 所有人看向二楼的孙妈妈,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再看那挑起这阵热潮的始作俑者,正抱着酒壶乐呵呵傻笑。 孙妈妈眼神阴冷了一瞬,这是个冤大头,还是单纯来闹事的 ? “翠香,你去请姑娘们下去。”孙妈妈轻摆着手中的团扇,眯着双眼打量楼下唇红齿白的年轻人,“翠菀,去请这位公子上来。” 翠香翠菀娇滴滴应了声,莲步轻移,一阵香风飘远了。 红杏楼的姑娘们去了楼下,口出狂言要包揽今日所有人花销的年轻公子也被翠菀请了上来。 孙妈妈倚在栏杆边,笑容满面地注视着他,瞧着就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儿。 只那双眼笑意不达眼底,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可见掩饰得极好。 年轻公子抬袖拭面,语调飘飘然,身上裹挟着浓郁的酒气,明显喝了不少酒,已然神志不太清明了。 “你......嗝......叫我?” 孙妈妈被酒气熏了一脸,不悦皱了下眉,又继续笑:“公子方才说的话可作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7节 年轻公子愣了下,点头如捣蒜:“自然作数,本公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 说着拍了拍胸脯,很是大言不惭。 孙妈妈却没有错过,他那一拍,胸口凸显出的痕迹。 银票。 很多的银票。 孙妈妈心思流转,笑脸更深:“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红杏楼只是小本生意,若您只是说笑,我可是不依的。” 年轻公子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才不是说笑。” 孙妈妈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上下打量他,最后定定看着这张过于嫩生的脸蛋:“公子年方几何?我看公子面生,瞧着不像是府城的人 。” 年轻公子哼哼两声:“姐姐好眼光,我还真不是,我啊,是从成平县来的。” “成平县?”孙妈妈眼神微闪,“我看小公子似是孤身一人来府城,虽说云远府如今太平了不少,但还是谨慎点好。” “不瞒姐姐,我是偷跑出来的。”年轻公子拿手指敲击栏杆,不高兴地咕哝,“我要是告诉家里人,就出不来了。” 孙妈妈挑眉,不含丝毫试探意味地问:“所以小公子来府城,就是为了在红杏楼消遣挥霍?” 年轻公子摇头,长指竖在唇间:“姐姐可莫要同旁人说。” 孙妈妈敷衍地回了个“好”。 年轻公子环顾四周,见二楼房门紧闭,客人姑娘们都在楼下,这才用气音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孙妈妈。” 孙妈妈捏紧团扇:“你找孙妈妈作甚?” “当然是买......”年轻公子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闭了嘴,“不能说,要等见了孙妈妈才能说。” 孙妈妈拿着团扇轻轻拍他一下,嗔道:“小公子看来真醉得不轻,孙妈妈都在眼前了还认不出。” “啊?” 年轻公子愣住了,竭力睁大双眼,可眼里氤氲着酒气,水雾蒙蒙的,看起来呆里呆气。 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天真单纯的富家公子。 孙妈妈看了眼楼下,见无人关注这边,就拉他进了房间。 “我就是孙妈妈,如假包换。” 年轻公子喜出望外,高兴得在房间里来回 踱步:“你、你真是孙妈妈?” 孙妈妈点头。 年轻公子看向门口,确认房门紧闭,三两步上前,靠近孙妈妈:“妈妈,李大夫让我来找您买猪。” 孙妈妈眼神一厉,浮现警惕与杀意。 年轻公子摸了摸脖子,左右看一眼:“怎么凉丝丝的?” “买猪?”孙妈妈坐下,侧对着他,“小公子怕是搞错了,红杏楼里只有姑娘,没有猪。” 年轻公子瞪眼:“怎么会?李大夫明明告诉我,买猪就来府城找孙妈妈。” “李大夫?”孙妈妈觉得有点耳熟。 年轻公子急忙说:“就是成平县济仁堂的李大夫啊,我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是他给我调理身体。” “前阵子我去李大夫家,无意中发现他在......”年轻公子说到这又打住,拍了拍嘴,“不能说,不能说......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想跟李大夫学,哪知李大夫说什么也不肯教我。” “我回去后很生气,让我爹换个大夫。” “啊对了,孙妈妈听说过成平县卢家吗?我可是卢家三公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孙妈妈还真记得济仁堂李大夫,也听李大夫说过卢家。 李大夫找她买猪,说卢家三公子是个短命鬼,十分娇纵任性,难担大任。 孙妈妈看向卢三公子,倒是符合李大夫的描述,姑且信了大半。 “卢公子不跟着卢老爷经商,日后好继承家业,怎么想到做这个了?” 卢三公子笑眯 眯地坐下,很理所当然地说:“看着那些人在瓮中生不如死,求我放他们一命,不是很有趣吗?” 孙妈妈发现,卢三公子说这话时没有丝毫的戾气,双眼清澈见底,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天真的邪恶。 她呼吸一紧,旋即兴奋起来:“卢公子打算买多少头猪?” 卢三公子点了点下巴,沉思片刻:“一百头,要漂亮的。” “一百头?”绕是孙妈妈早有准备,也被他吓了一跳,“一头猪二十两,模样好的五十两,卢公子可要考虑清楚,猪一旦卖出去,我这边就不会再收回了。” 卢三公子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从胸口掏出厚厚一沓银票:“这些是我攒了多年的私房钱,足足有八千两,妈妈觉得够吗?” 孙妈妈瞳孔收缩:“够了!够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卢三公子把银票收了回去,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亲自挑,还要挑最好看的。” 孙妈妈迟疑了,同时再次生出警惕。 在这风口浪尖上,卢三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答应?”卢三公子猛地一拍桌子,调头就往外走,“不买了,我就不信只有你孙妈妈一个人卖猪。” 孙妈妈见他的愤怒不似作伪,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李大夫和她的交易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卢家又是成平县的大户人家,怎么都不会使诈的。 “好好好,你可真是我的祖宗!”孙妈妈拉住 他,“走吧,我带你去挑猪。” 卢三公子这才重新喜笑颜开,弹了下手里的银票:“这就对了,天底下还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呢。” 孙妈妈嘴角一抽:“走吧,从后门出去。” 卢三公子应了声,和孙妈妈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还没到楼梯,有个面相粗犷的男子上来:“孙......” 孙妈妈声音猛地拔高:“原来是张爷,还是之前的房间?” 张爷愣了下,三白眼望向卢三公子:“不必了,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情,就先回去了。” 孙妈妈挥着团扇:“那张爷您慢走。” 张爷转身下楼,耳畔却早过一阵疾风。 紧接着,左臂被人狠狠撞了下,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哎呀妈妈您快些,这天都黑了,等会儿还要再赶回来呢。”卢三公子挤开张爷,咋咋呼呼地下了楼。 张爷脸色阴沉,低声问:“他是怎么回事?” “成平县姓李的推荐来的,你明儿再来吧。”孙妈妈也跟着下楼,“卢公子您慢些!” 张爷拍了拍被卢三公子撞到的地方,径直出了红杏楼。 正直多事之秋,他走在路上,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确认无人尾随,这才放下心。 那卢三公子看来是巧合,张爷默默想着。 “汪!” 狗叫乍响,吓了张爷一跳,回头发现是一只土狗,顿时恼羞成怒,一脚踹上去。 “滚!” 土狗灵活躲开,跟上张爷。 张爷没把它看在眼里,避开人群密集的地 方,在巷子里七拐八绕,停在城北最边上的一个小院门口。 他回头看,那只土狗早就跟没了。 张爷开了锁,进门后直奔地窖。 刚下到地窖,头顶传来“咔嚓”一声。 他抬头,地窖的门从外面关上了。 张爷脸色大变,伸手去推,却纹丝不动。 完了! ...... 另一边,卢三公子坐在孙妈妈的对面,慢悠悠地打了个酒嗝,哈了后者一脸的酒气。 孙妈妈忍了又忍,想到他手里的银票,这才勉强维持住微笑。 “还有多久?” “前面就是了。” 马车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停在城郊的一个城隍庙前。 孙妈妈在城隍爷像后摸了下,墙壁出现一道暗门:“卢公子,进来吧。” 卢三公子跟进去,发现暗门通往一个密室。 密室很大,里面至少有五六百人。 男女都有,正值最好的年纪。 卢三公子眼里冒出精光:“人都在这儿了?” 孙妈妈没有回答。 卢三公子又问:“我要最漂亮的,怎么都是些歪瓜裂枣?”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8节 孙妈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都在这儿了,你要是不满意,就等下个月,三号还有会新的一批货送来。” “全都在这里了?” “嗯。” “每个月初三都有新货,那我不岂不是可以随意挑选?” “没错。” “韩二韩三,还等什么,此人在城隍庙里私设密室,严重冒犯了城隍爷,就让她下去给城隍爷赔罪吧。” “嗯......嗯?” 不待孙 妈妈反应过来,脖子就横上一柄剑。 触感森凉,冰得她一个激灵。 “卢三公子”万分嫌弃地嗅了嗅,摸摸鼻尖:“这股味真受不了,回去得好好洗洗。” 孙妈妈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失声怪叫:“你究竟是谁?” “卢三公子”反手指向自己:“你问我?” 孙妈妈后背冷汗涔涔,怨毒地瞪着韩榆,却又因为脖子上的长剑,什么都不能做。 “啊,我好像真忘了告诉你我叫什么。” “卢三公子”一清嗓子,俯身作揖,颇具文人风骨。 只见他抑扬顿挫,跟唱诗似的:“鄙人姓卢,名韩榆,字怀清,目前无甚家业要继承,唯有云远府知府一职,不过也三年一换......” 韩榆?! 云远府知府?! 她这是......引狼入室了?! 孙妈妈看着侃侃而谈的韩榆,目眦欲裂,居然不顾悬在脖子上的剑刃,猛然往前倾身,伸长了双手,作势要掐死韩榆。 韩榆又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眼都不眨一下,抬脚把她踹了出去。 “啊!” 孙妈妈砸到密室的墙上,发出惨叫。 韩榆置若罔闻,面向惶惶不安,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年轻男女。 “别怕,我带你们回家。” 第127章 “别怕,我带你们回家。” 年轻知府言语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明明上一刻他刚把那个恶婆娘踹出去。 明明他身后站着两个凶神恶煞,手持长剑的男子。 明明密室里这样昏暗,却有温暖的光照在他们身上。 明明他们早在日复一日,不分昼夜的等待中不抱任何希望,这一刻却难以抑制地泪流满面。 “我......是在做梦吗?” 形容狼狈的少年人蠕动嘴唇,声音粗哑且轻微,一阵风就能吹散。 “是真的,知府大人来救我们了。” “我能出去了?我不会死了?” 说着说着,从无声落泪变为失声痛哭。 数百人一起哭出来,奏成一曲杂乱却异外和谐的乐章。 所有人都在看着韩榆。 他们并不全是云远府的人,很多都不认得韩榆。 但他们看韩榆的眼神,像在看从天而降,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 不得不说,韩榆很吃这一套。 昂首挺胸,把官架子摆出来,沉稳威严,令人只一眼就心生敬仰。 啊,差点忘了一件事—— 他现在不是本尊的模样。 韩榆飞快在脸上抹了一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很好,他听到吸气声了。 韩榆以拳抵唇,面上再淡然不过:“官兵可来了?” 韩二盯着孙妈妈的眼睛转向韩榆:“回主子,早就兵分两路,一路暗中跟随过来了。” 韩榆颔首:“让他们动静小点,别... ...” “你骗我!你竟然敢骗我!”孙妈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怒吼,“韩榆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直奔韩榆冲去,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可惜连韩榆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韩二踹飞了出去。 “噗——” 孙妈妈喉咙一甜,当场呕出一口血。 浓郁的铁锈味道迅速在密室里弥漫开来,这让本就余惊未定的受害者再次化作惊弓之鸟,低低尖叫起来。 韩榆蹙起眉头,对孙妈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讨苦吃还吓到人的行为很是不快。 “扔出去。”知府大人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 韩三不疑有他,抓起吐血后晕厥过去的孙妈妈往外走。 韩榆立在密室门口,颀长的身影在幽暗烛火的映照下明灭不定。 哭声还在继续,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天哭完。 韩榆对此感到头疼,以手扶额:“别哭了,待会儿官兵会进来为你们松绑,松绑后慢慢往外走,不要着急不要推搡,以免摔倒......” “大人,您要走了吗?” 韩榆循声望去,问话的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走,我在外面等你们。”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韩榆好脾气地回答:“本官会尽量联系上你们的家人,在此之前,还请诸位暂住在养生堂里。” “大人,我家里人都死光了。” 韩榆眨了下眼,语气如常:“六亲 无靠的情况下,可以留在云远府,到官府登记后住进养生堂,十五岁以下的衣食住行全由官府负责,十五岁以上则需要以工抵债。” 哭声渐止,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韩榆讲话。 韩榆垂手而立,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诸位以为如何?还有什么问题吗?” 索性一并解决了,省得这群小可怜们心中不安,偏激之下闹出什么事来。 “大人,假如我爹娘都在,但是他们觉得我被拐走后失去了贞洁,不想认我,或者想让我以死谢罪,我也可以住在养生堂吗?” 问话的是个年轻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忽略脸上的泥灰,依稀可以看出她的清秀娇俏。 韩榆吐出一口浊气,她显然不是云远府人士,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让他想到养生堂里的那些女子。 “贞洁自在人心,不在他人。”韩榆顿了顿,没有发表更多抨击所谓贞洁的言论,“养生堂欢迎每一位无家可归之人。” 那位姑娘抿嘴笑了,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韩榆眉间折痕愈深,皱起一个小疙瘩,不再看她,又回答了另外几个人的疑惑。 “大人。” 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官兵出现在暗道里,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穿了深色的衣裳,几乎融入黑暗中。 “进来吧。”韩榆侧过身,“动作轻些,别吓到他们。” 官兵自是无有不应,轻手轻脚地跨进密室。 这么多人高马大的陌生男子突然出 现,即便是官府的人,当他们走近时,大家还是不可避免地瑟缩了下。 官兵注意到他们身上的淤青和血痕,满心的愤恨交加,解麻绳的动作越发柔和。 韩榆走出城隍庙,李通判和吴同知大步迎上来:“大人。” “吴大人年长些,你跟他们去养生堂,若有情绪不对的,还请吴大人务必把人安抚好。” 吴同知拱手:“是。” “李大人,你随本官去红杏楼。” 李通判试探问道:“大人可是打算查封红杏楼?” 韩榆不答反问:“有问题?” “呃......没有。”李通判摸了摸鼻子,识趣地保持沉默。 他只是在想,红杏楼一旦查封,某几位同僚作为那地方的常客,怕是要急坏了。 但这与他无关。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59节 孙妈妈无视大越律法,肆无忌惮地买卖人口,想来红杏楼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查封了也好,说不准又能为官府的公账再添一大笔进账。 等密室里的数百人全部出来,韩榆才翻身上马,带着李通判和一众官兵策马远去。 受害者们眼巴巴地看着知府大人离开的背影,直到连人带马缩成一个小黑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吴同知不由好笑,连着咳嗽几下才吸引来他们的注意:“走吧,咱们去养生堂,稍后会有大夫为你们处理伤口,好好睡一觉,攒足了精神才能回家去。” “是知府大人为我们请的大夫吗?” “知府大人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 “大人,拐走我们的人会得到惩罚吗?” 吴同知嘴角一抽,这一个个的,怎么跟刚破壳的雏鸟似的,张口闭口都是知府大人。 用你们年轻明亮的大眼睛看一眼,本大人还在呢! 有个四五岁的男童,仰头眨巴着眼:“大人,我想知府大人,你可以跟他换一下吗?” 无形的箭矢穿胸而过,吴同知的笑容僵在脸上。 扎心.gif 你们是一点都不在乎我这个老人家的感受啊! 吴同知挤出一抹笑,比哭还难看:“不能呢。” 话音落下,便收到无数遗憾的叹气声。 吴同知:“......” 这差事没法干了! ...... 韩榆对吴同知的崩溃一无所知,他带着人马回城,回到红杏楼。 红杏楼仍旧是一派欢声笑语的热闹景象,酒酣耳热之际,甚至有人不顾场合,搂着红杏楼的姑娘大行淫.靡之事。 所有人都沉溺在酒精和美色之中,压根没注意到持刀入内的韩榆一行人。 好在红杏楼的打手还是清醒的,很快发现了他们:“你们什么人?” ——韩榆和李通判并未穿着官袍,官兵亦然。 “官府办差,所有人不得离开。”韩榆取出代表知府身份的令牌,“即日起,查封红杏楼。” 打手愣住:“什、什么?” “让开,莫要挡道。” 年轻知府的嗓音不高不低,维持着气定神闲的淡定。 打手眼神飘了飘,觉得为首的韩榆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究 竟在哪见过,权衡之下,还是硬着头皮没有让开。 “这位官爷,孙妈妈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若等她回来......” 话未说完,被韩榆揪住衣领,挥手往旁边一甩。 身高八尺,体型堪比狗熊的打手就这么被韩榆丢了出去,重重砸到门口的空桌上。 李通判:“!!!” 不是,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知府大人他这样那样,就把人扔出去了? 我一定还没睡醒。 李通判捂住胸口,一脸安详,缓缓闭上了眼。 “砰!” 方桌应声而裂,发出的巨响让大堂内倏然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瞬间被面色冷肃的华服男子攫取了所有的注意。 人群中,下值后出来消遣的几个低位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有点眼熟。 不确定,再看看。 放下酒杯,松开姑娘,用力揉眼睛。 定睛看去—— 哦豁!还真是知府大人! 完蛋! 低位官员慌了神,想也不想,一头钻到桌底下。 旁边陪酒的姑娘:“......” 什么毛病? “知府大人!” 终于,有人想起来韩榆是谁,吓得酒杯都掉了,高声怪叫。 韩榆在一片哗然中阔步向前,人群自发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走到大堂最前方的高台上,凌厉的眸光锁定在场每一人。 “官府查案,还请诸位配合一下,暂时留在红杏楼,接受盘查。” “待盘问结束,洗脱了嫌疑,方能离去。” 姑娘客人们窃窃私语,神情中是不加掩饰的慌张。 他 们大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生怕自己被波及到,遭受无妄之灾。 韩榆不欲解释太多,一挥手,官兵鱼贯而入。 官兵清出几个房间,开始对红杏楼里所有人展开详细盘查。 这时,二楼的姑娘客人也被惊动了,纷纷打开门,出来查看。 听闻官府查案,顿时乱作一团。 个别人做贼心虚,想要趁乱逃走。 然而刚溜到后门,就被严阵以待的官兵拦下了。 ——早在韩榆进来之前,官兵就已经把红杏楼围成了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短暂的混乱后,不断有人被带进去盘查,又满头大汗腿脚发软地出来。 韩榆动作快,在初三这天前来买猪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在盘问过程中被官兵发现了可疑之处,将其当场抓获,铐上沉重的手铐脚铐。 当然,他们前来买猪,并非全是为了用活人试药,目的各不相同,总之都是不良居心。 那几个低位官员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默默祈求不要被黑心肝知府发现。 “笃笃笃——” “你们几个,别躲了。” 熟悉的声线穿透桌板,如魔音贯耳。 几个低位官员心尖儿随着那敲击桌面的脆响跟着一颤,哆哆嗦嗦爬出来,腆着脸笑:“哈哈,知府大人也在?真巧,哈哈。” “巧什么巧?”韩榆反手一指,“去吧。” 那几人呆住:“下官也要接受盘查?” 韩榆面带微笑,盯—— “哈哈,下官只是随口一问,这就 去,这就去。” 然后,哭丧着脸走进房间,接受官兵的严格盘问。 李通判一个没忍住:“噗——” 韩榆转眸。 李通判捂嘴,装得再正经不过:“下官嗓子痒痒,情不自禁想要咳嗽。” 韩榆轻哼,转身往外走:“这边交给你,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李通判收敛了尴尬的笑,郑重其事地点头,边快步跟上韩榆,送他出门:“是,下官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韩榆挥了挥手,翻身上马:“带路。” 韩二一提缰绳,先韩榆半步疾驰出去。 韩榆拢了拢衣襟,回头看了眼挂着大红灯笼,充满了暧昧与情.色.气息的红杏楼,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策马来到城北,张天藏身的那个院子已经被官兵包围。 左邻右舍躲在暗处窥探,兀自议论猜测着。 钱通判在院子里盯着官兵搜查,听到马蹄声,连忙走出来:“大人。” “如何了?张天人呢?” 韩榆翻身下马,行走间带起一阵凉风。 “官兵来了场瓮中捉鳖,将张天关在地窖里,而后又放了迷烟,这会儿已经晕倒,束手就擒了。” 钱通判亦步亦趋跟在韩榆身后,不动声色拍马屁:“还是大人深谋远虑,猜到张天会因为全城通缉提高警惕,改为让土狗闻着味儿一路跟随。” 韩榆不为所动,只问道:“试药人都找到了?” “找到了。”钱通判回话,又有些欲言又止,“只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0节 ....” 韩榆侧眸,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钱通判叹了口气,很是不忍地说:“这院子里有几个地窖,里面都是试药人,他们......被折腾得不成人样,官兵不敢擅自挪移。” 韩榆没说话,去了最近的一个地窖。 他觉得,钱通判的描述还是太保守了点。 剜眼,劓鼻,割舌,断手,断腿...... 只有他想不到,没有张天做不出来的。 瓮中的试药人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察觉到脚步声的临近,也只发出一声轻哼。 不见丝毫得救后的喜悦,反而是满溢的痛苦和恐惧。 韩榆深呼吸,走出地窖。 “其实这是情况最严重的一个,另外三个都还好。”钱通判看韩榆脸色实在难看,干巴巴地劝慰道,“至少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韩榆没再去看其他的地窖,去张天的卧房和书房转了一圈。 许是有不久前被偷家的前车之鉴,这个院子里只有日常用品,韩榆什么都没找出来。 暗格倒是有一个,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这让韩榆大失所望,出来后吩咐钱通判:“安顿好之后查清楚他们的身份,再请大夫来,能救多少救多少。” 钱通判满口应下。 韩榆走出院子,门外趴着一只小土狗。 看到韩榆,它疯狂摇尾巴:“汪汪!” 一副邀功的姿态,尾巴都快转成螺旋桨了。 “乖,跟你钱爷爷回去,明儿给你带好吃的。” 钱通判:“???” 大 晚上的,怎么还给人提了个辈分? “汪!” 韩榆权当它答应了:“乖狗狗,明天见。” 钱通判摸了摸抽搐的嘴角:“大人这是打算回去?” “回府衙。”韩榆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人,“事不宜迟,须得连夜审问,尽快揪出他们的同谋。” 钱通判目送知府大人远去,他已经想象到待会儿彻夜奋战的艰苦画面了。 “多几个人,先把张天送去监牢,剩下的人负责把试药人从地窖弄出来。”钱通判叉着腰,扯开嗓门喊,“都小心着点,别把人伤着了。” 官兵们嗯嗯啊啊应着,一头钻进地窖里。 “其实就算钱大人不说,咱们也会轻拿轻放。” 原因无他,这些试药人太可怜了。 他们已经丧失了为人的尊严,生不如死。 或许用不了几天,他们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在这之前,谁都愿意善待他们。 ...... 韩榆回府衙没多久,孙妈妈、张天以及在红杏楼里查出的可疑之人也被送到了监牢里。 牢房早已准备好,但在知府大人的授意下,狱卒直接把他们带去了审讯室。 一人一间,分开审问。 孙妈妈和张天都还晕着,一盆冷水下去,迷迷瞪瞪没能完全清醒。 狱卒又打来一盆热水,兜头浇下,烫得他们嗷嗷叫。 这下彻底清醒了。 接下来,是血腥漫长的审讯时间。 有那么几个软骨头,被抽了几鞭子就招供认罪了。 他们都身家不菲, 都和孙妈妈有着长期的金钱往来,以及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 这几年里,不知有多少孩童,甚至年轻男女死在他们手里。 韩榆从厅堂那边过来,走进监牢就收到了他们的认罪书。 甚至不必迟疑,就判了他们斩首示众。 “死这么多人,他们的家人肯定知情,包庇犯罪,不可饶恕。” 张同知自告奋勇:“这件事交给下官吧。” 韩榆欣然应允,问狱卒:“孙妈妈和张天怎么样了?” “这两个都是硬骨头,上了鞭子和烙铁,嘴还是跟河蚌似的,怎么都不肯招供,更不愿承认有什么同伙。”狱卒偷瞄了韩榆一眼,“大人可要去瞧瞧?” 韩榆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认罪书,丝丝缕缕的微风让他清醒:“走吧。” 先去了孙妈妈的审讯室。 孙妈妈也是个硬骨头,被打得浑身是血,还是一声不吭。 看到韩榆进来,她咧嘴笑,朝他吐了口血沫子:“想让我认罪?下辈子吧!” 韩榆面无愠色,只淡声道:“这种审问人的法子太血腥了,本官见不得血,不若换个法子?” 负责审讯的两个狱卒面面相觑,不明白知府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孙妈妈哈哈大笑:“你尽管放马过来,我孙三娘活了三十多年,可从来没怕过谁!” 一炷香后—— “唔唔唔!” 浸湿的纸张层层叠叠堆在孙妈妈的脸上,水珠蜿蜒而下,滑入鬓发和衣领里。 知府大人半蹲在她旁边, 骨节修长的手指捞起浸没在水里的纸张:“来,第六张。” “啪叽”一声,湿透的纸沉甸甸落在孙妈妈的脸上。 “还不招吗?”韩榆单手托腮,像在跟她谈天唠嗑,“离天亮还早,咱们有的是时间继续耗着。” 孙妈妈:“唔唔唔!” “认罪?还是不认罪?” “认罪点一下头,不认罪点两下。” “不过还是劝你点一下,敢点两下,本官就把你脖子上的玩意儿薅下来当球踢。” 孙妈妈:“......” 张同知&狱卒:“......” 瑟瑟发抖.jpg “来,第七张。” “唔唔唔!” 孙妈妈点了一下头。 韩榆把第七张纸扔回去,抽出帕子,拭去手心的潮湿:“好了,记录吧。” 狱卒:“啊?” 韩榆看他俩一眼:“孙三娘认罪了。” “哦哦,小的这就记录!” 狱卒胆战心惊地取下粘在孙三娘脸上的纸张,确认对方还活着,这才在知府大人的注视下开始记录。 孙三娘这边解决了,还有张天。 张天此人阴毒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 早在十几年前,他就该认罪伏法,可惜当时的官府不作为,让他死遁脱身了。 时光更迭,最后他还是落到了官府手上。 “恨只恨你小子太过狡诈,玩了招一箭双雕,让我阴沟里翻船不说,还拉了孙三娘下水。” “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只是想研究新药造福百姓,何错之有?” 韩 榆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眸光骤冷:“继续审,什么时候松口了,什么时候再停。” 说罢转身,将张天嚣张癫狂的大笑抛在身后。 “等着吧,这只是开胃菜,大戏还在后头呢!” 张同知眼皮直跳:“大人......” 韩榆摇了摇头:“无妨,总能审出来,让人盯着点,莫要出什么疏漏。” 张同知恭声应是。 张天的言论犹如一根刺哽在喉头,难受得紧。 入睡前,韩榆特地叮嘱韩二韩三:“晚上盯着张天的审讯室,但凡有可疑之人靠近,格杀勿论。” “至于他说的大戏......”韩榆捏了捏眉心,“云远府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两人领命而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1节 韩榆熄了灯,躺下入睡,却因为心里存着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下半夜才睡过去。 没睡多久,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韩榆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嗓音沙哑:“怎么了?” “大人不好了,张天死了!” 韩榆立马清醒了,套了衣裳就往外走:“怎么回事?” “昨夜狱卒审了三个时辰,张天身上没一块好肉,人也晕过去了,他们就停下,自个儿去睡了。”张同知急得满头大汗,“哪知再睁眼,发现张天已经死了,咬舌自尽。” 韩榆语气里一派风雨欲来,危险至极:“本官不是命人卸了他的下巴,怎么还能咬舌自尽?” 张同知抹汗:“这......下官也 不知道啊。” 韩榆匆忙赶去监牢,看到的只有张天的尸体。 鼻尖萦绕着血腥味,韩榆的喉咙都染上了腥甜。 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人在挑衅自己。 是为了那场大戏做准备? 是平昌伯,还是其他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 韩榆无从得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此人触碰了他的底线。 韩榆罕见地雷霆大怒,不仅重罚了狱卒,还罚了昨夜负责盯紧张天的韩三和韩十六。 “除了咬舌自尽,还有别的死因吗?” 仵作答道:“回大人,并无。” 韩榆闭眼:“埋了吧。” 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唱反调,全都无声忙活开了,离韩榆远远的。 韩榆走出监牢,眼眸中墨色翻涌:“可以让人张贴告示了,孙三娘供词中提及的人,也该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张同知应是,等回了厅堂,就安排下去了。 ....... 知府大人抓获了用活人试药的邪医,救出所有的试药人,还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非法拐卖人口的据点,救出数百人! 告示一张贴出来,这个好消息便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府城。 试药人在大夫的紧急救治下,情况有所好转,但也命不久矣。 韩榆让人通知了他们的家人。 有的人来了,也有人没来。 无人认领的试药人不能长时间住在府衙的后堂,由韩榆安排,搬到了养生堂。 左右也没有几天好活,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去跟不认自己的 亲人相见。 至于那些被拐卖来云远府的人,韩榆命人登记了他们的祖籍,整合后给相对应的知府去了信,由对方负责通知他们的家人。 云远府当地被拐的人,大多被亲人接了回去。 也有无家可归的,继续留在养生堂。 年纪小的靠官府养到十五岁,年纪大的以工抵债。 同时,官府对参与用活人试药,以及非法购买被拐百姓的相关人员展开全面追捕。 虽说对方早有提防,在孙三娘和张天出事后就藏起来了,轻易找不到人,可谁让韩榆有明里暗里两拨人马。 正月十二,涉案人员相继入狱。 正月十四,孙三娘等人被推上断头台。 “咔嚓——” 刽子手手起刀落,砍下数百人的脑袋。 血流成河,染红了围观百姓的眼睛。 却不是惊恐,而是极致的兴奋。 一如当初青龙寨的匪寇被推上断头台,他们拍手相庆,今日亦然。 “好!” “恶有恶报,这种人死了也是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拔舌抽筋之苦!” “多亏了知府大人英明,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有知府大人,真是咱们云远府人的福气啊!” 韩榆只抿唇笑,从监斩台上下来:“此乃本官职责所在,再过一日便是元宵佳节,在此提前恭祝诸位元宵快乐。” “大人同乐!” ...... 正月十五,罪不至死的犯人踏上流放之路,亦或者转移到其他的牢房,开始他们长达五年以上的牢狱生涯。 试药 人一案告一段落。 虽然张天的死让韩榆如鲠在喉,好在他将盘踞在云远府的拐卖团伙尽数拔除。 正应了韩榆的猜测,孙三娘等好几十人都是平昌伯府的走狗。 不过他们只知道阮一,并不知道阮一背后真正的主子。 韩榆对阮一不要太熟悉,他的得力下属——韩一,当初也是这位一亲自训练出来的。 思及此,知府大人决定送上一份大礼。 趁还未下值,韩榆拟写了一份奏折,叫韩二进来:“送去越京。” 韩二双手接过,正欲离开,又听主子问:“他们俩如何?” 他愣了下才明白,主子这是关心韩三韩十六的伤势呢。 “回主子,伤势已经痊愈,明日便可回来。” 韩榆轻唔一声,没再说什么。 下值的锣声响起,韩榆走出府衙。 坐在马车里,发现百姓都在往门窗上挂红绸,插兰花,满脸的喜气洋洋。 回到家,发现隔壁的邻居也在做这个。 韩榆心中纳闷,遂问了出来:“我见家家户户如此,可是云远府的什么风俗?” 他来云远府已经是四月份,并不知当地一月有什么风俗。 邻居笑着说:“这不是今天元宵节,挂红绸插兰花是吉利的象征呢。” 韩榆不疑有他,进了家门。 用过晚饭,韩榆叫来韩八:“张天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韩八一脸羞愧:“属下无能,并未查出那天有人出现在监牢附近,狱卒也没有可疑之处。” “另外,主子让属 下注意云远府的异动,至今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韩榆定了半晌,挥退了韩八。 揣着心事睡了一夜,再睁眼,便是正月十六。 韩榆的生辰。 让厨房做了碗素面,一人吃完后,更衣洗漱,整理好官袍官帽,准备去府衙上值。 刚拉开院门,一捧兰花花瓣迎面袭来。 香气扑鼻,打了韩榆一个猝不及防。 韩榆怔了下,发现家门口左右分别站着两列挎着竹篮的孩童。 竹篮里是新鲜的兰花花瓣,孩子们大把大把地抓着,跳着笑着,往韩榆身上撒去。 韩榆:“???” 正疑惑,孩童们异口同声,清脆的声音透着欢快:“今日是知府大人生辰,祝知府大人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1】 韩榆迟滞地眨动眼睫。 这是......在为他庆贺生辰? 韩榆往前迈出一步,发现不仅家门口,沿街都有百姓撒花。 白色粉色黄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和着笑声传到天际。 韩榆弃了马车,徒步行走。 从住处到府衙,不断有花瓣撒下。 红色的绸,绚烂的花。 还有舞狮队尾随,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跟约好了似的,每走出一段,百姓都会高呼。 “祝知府大人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 年轻人把着舞狮的脑袋,顽皮地蹭上知府大人的后背后脑勺。 他也在高呼,藏在狮子头里,声音显得沉闷。 “祝知府大人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 韩榆没有推开,只笑 着,将一路走来所有的画面都铭记在心里。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2节 终于,他来到府衙。 吴同知领着一众官员,早在门口等候多时。 他们齐齐作揖:“祝知府大人生辰吉乐,顺遂无虞,皆得所愿。”【2】 百姓齐声高唱:“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 风吹来,花海翻卷,携着唱声飞上九天云霄。 第128章 韩榆面前摆放着成平县董县令的请罪文书。 文书中,董县令痛心疾首地表示没能早日发现李大夫所作所为,以致于上百名无辜百姓遇害。 这让他羞愧难当,自愿将半数身家交于受害者及其家人,以表歉意。 韩榆看了董县令口中的半数身家——一百两,顿时就笑了。 姓董的任成平县县令一职多年,连吃带拿贪心得很,不知得了多少好处。 一百两,他这些天为住在养生堂的那些人购置药材就花了不知多少个一百两。 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韩榆也不跟他客气。 索性大笔一挥,将成平县那批试药人的花销明细整理出来,塞进文书中,和一百两银票一起,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 一百两打发乞丐呢,至少得一千两。 微笑.jpg 韩榆提笔蘸墨,余光瞥见一束兰花,花朵娇艳,叶片修剪得异常整齐。 这是在府衙门口,张同知家小孙子送给他的。 小家伙走路还不稳,抱着一捧花,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奶声奶气地说:“给府府大人~” 韩榆蹲下来,接过他的花,还没道谢,就被小家伙吧唧一口。 “府府大人,生辰好!” 莫非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说叠词? 邈邈观观锦锦是这样,徽州府那个啵唧他一口的小男孩也是,今儿这个还是。 韩榆不由好笑,把毛笔架在笔山上,伸手戳了那兰花一下。 戳 歪了,摆摆正。 再戳,又歪了。 摆摆正,继续戳。 一下接一下,乐此不疲。 吴同知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急忙捂住嘴,才没失态地笑出声来。 这样的知府大人很有童趣呢。 为了知府大人的面子着想,吴同知抬手敲门:“大人。” 韩榆一下子缩回手,正襟危坐:“什么事?” 面色淡然,仿佛刚才戳花的那个不是他本人。 吴同知忍笑,拿着册子进来:“大人,这上面记录了被拐的那些孩子的姓名年龄和祖籍,家在云远府的都被接回去了,剩下的都是家在外地,几经辗转到这里来的。” 韩榆原本右手搭在左手腕上,闻言接过册子,尚未翻看便问:“还剩多少?” “外地拐来的共计一千九百八十四人,截止目前已有二百三十六人被领回去了,剩下的都在养生堂。” 韩榆蹙眉:“不是都通知过了?怎么会剩下这么多人?” 莫非是他们家离这里太远,还没得到消息? 吴同知欲语还休,最终选择了较为隐晦的说法:“这些人中大多为女子。” 韩榆翻册子的动作一顿。 他又想到那天在密室,那个姑娘所说的话,以及释然和故作坚强的眼神。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上次还是多个寨子被清剿,匪寇抢来的女子不被家人接纳,无处可去,这才留在了养生堂。 这次人更多,足足有一千多人。 吴同知无声叹息,点头称是:“下官过来,正是 想问大人该如何安置她们。” 都是年岁正好的姑娘家,如何能看着她们无家可归? 韩榆不假思索道:“养生堂。” “可是几处养生堂都住满了,怕是后续无法再收容更多的人了。” 原先一家养生堂是完全够用的,奈何被拐来的人太多,房间太少住不下,知府大人又在别处开设了几家养生堂。 现如今,六家养生堂几乎满员,吴同知特来问询韩榆的打算。 “红杏楼不是被查抄了......”韩榆话说一半,又摇头,“不行,那地方鱼龙混杂,附近还有青楼楚馆,不适合孩童和女子居住。” 吴同知深以为然:“大人所言极是,不若另择一处,正式建一所养生堂?” 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易于统筹管理,官府也方便拨款。 “好主意,正好前阵子从红杏楼拉了十几万两赃银回来,账上宽裕得很。”韩榆抚掌,“这件事便交给吴大人您去办了。” 吴同知苦笑,他这是又往自个儿的身上揽了件差事? “是,下官领命。” 韩榆勾唇:“无需抠抠搜搜,若无意外,这养生堂会延续很多年。” 送走一代人,又会迎来新的一代。 多年如一日地傲然屹立,承载着许多人的回忆。 吴同知想象了一下,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好,下官定会尽心而为。” “还有事吗?”韩榆放下册子问。 吴同知眼神飘向书桌上的兰花,笑着说:“其实今日为大人您 庆贺生辰,是百姓们最先提出来的。” “正月上旬,大人您还在忙着追捕犯人,下官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百姓拦下。” “他们说知府大人自从来云远府,便一直劳心劳力,大家感激不尽,想送些寻常吃食您都不肯收,思来想去,决定联合府城所有的百姓为您庆贺生辰。” 韩榆眉梢微挑,目光移向兰花。 “下官以为这是个好主意,便擅自将大人的生辰告诉了他们。” 接下来几天,府城百姓团结一致,在知府大人眼皮子底下挂红绸,插兰花。 韩榆问及,还美其名曰这是云远府当地的风俗,只为在元宵节这天讨个吉利。 知府大人英明一世,偏偏这次被大家给糊弄过去了。 直到今日,府城上下,从官员到百姓,天没亮就开始忙活了。 采摘还挂着露水的兰花,将花瓣装满竹篮,等待知府大人出门。 在知府大人露面那一刻,孩子们跳着笑着,撒上生辰这天的第一捧花。 从韩宅到府衙,遍地都是百姓诚挚的祝愿。 吴同知回忆完,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来:“大家都很想知道,大人可喜欢今日他们为您准备的惊喜?” “喜欢。”韩榆十指交叉收紧,毫不犹豫地道,“这是本官收到最好的礼物。” 他为云远府做这一切,尽管有相当功利的心思,是奔着功绩去的,但也不会拒绝当地百姓捧给他的一腔真心。 更遑论,他是真的震撼到了。 撒了一路 的花瓣,整齐划一的祝福话语,不知要采摘多少兰花,更不知他们练习多久才能说得那样整齐洪亮。 总之,很喜欢。 会铭记一辈子的那种。 “下官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百姓的。”吴同知接过韩榆已批复好的公文,“大人您忙,下官先回去了。” 韩榆默许了吴同知的行为,在他走后,又伸手戳了那兰花两下。 力道很轻,带着些许的珍视意味。 半晌,韩榆喉咙里溢出短促的低笑,自言自语道:“你们为我用心,日后我得更加用心才是。” 他从不屈居人下,方方面面都不愿逊人一筹。 韩榆收回手,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正午时分,韩二送来午饭,又匆匆离去。 这些天,韩字部在府城四处奔走,巡察明里暗里的一切人和事,以防变故突发,打得人措手不及。 只是目前为止,云远府一片风平浪静,连那些个地痞流氓都不怎么闹事了,治安比越京都要好上几分。 这不仅没让韩榆松了口气,反而越发警惕起来。 比起无事发生,韩榆更相信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张天生前的痕迹太过干净,干净到让人觉得诡异的程度。 韩榆让人把他的几个住处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任何的私人物品,往来信件之类的东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3节 比起一切都被张天销毁了,韩榆更倾向于有人在他死后拿走了所有的东西。 对方是谁? 意图何在?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心不在焉地吃完 饭,准备漱口,却发现茶壶空了,滴水不剩。 将茶杯里仅剩的一口茶喝完,韩榆拎上茶壶,去茶水房打水。 “真搞不懂他们一个个是怎么想的,大费周章搞这么一出,把整个府城都搞得乱哄哄的。” “他才来云远府多久,就让百姓为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庆贺生辰,等到明年,那岂不是更闹腾?” “果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也不怕事情传到越京,被那些御史弹劾。” 韩榆走到茶水房门口,孟通判知事正背对着他,吐沫横飞地吐槽着。 而他吐槽的对象,应当就是韩榆本人。 “孟茂你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另一个官员没好气地咕哝,“万一有人......” 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立在门外,他打住话头,下意识看过去。 看清来人后,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又惊又恐:“知、知府大人!” “什么知府大人,你就这么怕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仗着有几分城府,就以为能在云远府一手遮天。”孟茂冷笑连连,似是意有所指道,“等着吧,他早晚要阴沟里翻船,到时候我定要狠狠踩他一脚!” 他已经泡好茶,准备回去,继续处理那些繁琐无聊的公务。 身后有脚步声临近,孟茂头都没抬,带着几分炫耀意味地问:“我这边有上好的茶叶,要尝尝吗?” 修长的手指将茶壶推上前:“多谢。” 孟茂哈哈笑,分出些茶叶放到茶壶里 ,不无得意地说:“你我乃是同僚,何须言谢,我跟你说,这茶叶的滋味儿......” 他转过头,打算向这位同僚好好吹嘘一下自己新到手的茶叶。 当看清茶友那张熟悉的脸,孟茂好比那被掐了脖子的鸡,肥硕的下巴猛地一颤,哆嗦着嘴唇,一个字说不出来。 韩榆侧过脸,神色散漫:“滋味如何?” 对上那双黑黢黢的眸子,孟茂咽了口唾沫,看向和他一起打水的同僚。 同僚脸色煞白,显然受到了惊吓。 孟茂恍然大悟,这人明明早就发现了,却故意不告诉他! 孟茂怒火中烧,双腿却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舌头都捋不直了:“大、大人。” “本官冷眼瞧着,孟大人脸色不太好,可是近日太过劳碌?” 孟茂拼命摇头:“下官并不觉得累。” 韩榆不疾不徐地泡茶:“陛下信任本官,将云远府交给本官治理管辖,若孟大人出了什么事,本官可是会过意不去的。” 孟茂瞳孔剧烈收缩,所有的侥幸化为乌有。 ——他在威胁我,还在炫耀自己年纪轻轻官至高位,深得陛下宠信。 他把头埋得更深,好让韩榆看不到自己扭曲狰狞的五官:“下官多谢大人关心,这厢泡好了茶,也该回去继续做事了。” 韩榆抬手,掌心向前挥了下:“去吧。” 孟茂拿起茶壶,飞快走出茶水房。 同僚向韩榆行了一礼,忙不迭跟上。 孟茂出了门,又回头看一眼 ,眼神不明。 韩榆背对他,似乎毫无所觉,慢条斯理地将茶叶过一遍水,淅沥沥的水声悠缓绵长。 回到房间,刚批复完两份公文,张同知来了。 “大人,那日您交给下官的纸片烧毁得太过严重,只修复了部分。” 韩榆打量着依旧焦糊的纸片,不禁拧眉:“这么多天都没修复好?” 张同知讪讪一笑:“他们不敢在原有基础上损坏这纸片,这些天尝试了多种办法,实在没章程了,这才给下官送过来。” “知道了。”韩榆随手把纸片放到一边,“本官瞧着孟大人手头无事,闲得在茶水房里聊天,张大人回头多给他安排些公务,府衙不养闲人。” 姓孟的官员有很多,可能让知府大人点名的,唯有那一个。 张同知已经不知道该说孟茂什么好,只管点头应下。 出了门,他忽然想到之前府衙官员对外透露试药人存在的事。 他们都以为知府大人会秋后算账,可这都好几天过去了,府城重新恢复宁静,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张同知希望韩榆能重罚那人,也好杀鸡儆猴,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 莫非知府大人忘记了? 不管了,他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活该满头白发! ...... 张同知走远后,韩榆重新拿起那张纸片。 修复了,但没完全修复。 基本上韩榆交给张同知时什么样,这会儿还回来就是什么样。 好在“三”后面的字能看个模糊了。 “三月......三月......” 这两个字在韩榆舌尖辗转,带着意味深长的思量意味。 韩榆没来由地想到了张天口中的开胃菜和大戏。 开胃菜已经落下帷幕,大戏会在什么时候开唱? 三月? 韩榆摩挲泛着焦褐色的纸片,将这个时间记在心里。 天黑后,负责城东一片的韩三回来,顺便从悦客来带了现成的吃食回来。 “主子,这是悦客来新出的菜品。” 韩榆瞥了眼色香味俱全的荤菜,原谅了韩三的自作主张。 他才从府衙回来,这会儿正饿着。 “这时候不在城东盯着,怎么回来了?”韩榆大快朵颐,还能一心二用,“可是有什么发现?” 韩三垂手恭立:“傍晚下值后,孟茂行迹鬼祟地上了一辆马车,韩十二跟过去,半路却跟丢了。” “跟丢了?”韩榆放下筷子,淡声道,“加上张天那次,你们已经失误两次了。” “属下无能。”韩三跪下请罪,“韩十二已经候在门外,听任主子发落。” 罚肯定是要罚的,这是办事不利的惩罚,规矩如此,谁也不能免去责罚。 但这更说明一点—— 潜藏在暗处的人能力远在韩字部之上。 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监牢,在不惊动狱卒和韩三韩十六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张天断送了性命。 韩十二擅长追踪之术,却能跟丢一辆马车。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韩榆这次的对手非常棘手。 他不是平 昌伯那种有勇无谋,大脑空空的人,也不是永庆帝那种优柔寡断,生性多疑的人。 他敢于挑衅韩榆,向韩榆宣战,可见骨子里刻着桀骜与疯狂。 倒是和韩榆有几分相似。 韩榆夹了一筷鱼肉,兴奋和战意在血液中沸腾。 有难度,才有挑战。 他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掌握主动权,打赢这场不见硝烟的斗争。 韩榆飞快吃完饭,看都没看跪在饭厅外的韩十二,一头扎进书房。 也不点燃蜡烛,就在黑暗里坐着,开始他的冥想时间。 小白悄咪咪探出个花脑袋,见主人盘腿而坐,闭着眼进入放空状态,贴心地收敛洁白的荧光,默默为主子消除一天的疲乏,好让他思绪更加通畅。 饭厅外,惨遭自家主子无视的韩十二蔫了吧唧:“主子是不是要把我丢给韩一,回炉重造了?” 韩三踢了他小腿一脚:“真如你所说,我跟韩十六都要回炉重造。” 韩十二:“唉!” 韩三:“唉!” 韩榆轻易看破的真相,他们又怎会看不透? 韩十二爬起来往四进院走,自觉领罚去,一边碎碎念:“简直是奇耻大辱,我追了那孟茂几条街,结果那马车眼睁睁在我面前不见了!” “还有那个驾车的,穿的黑咕隆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甩人倒是一把好手!” “不行,明儿我还得去,我就不信下次还能跟丢!” 韩三默不作声跟上:“莫要轻举妄动,我先问了主子再 说。” 韩十二刚支棱起来的脑袋又垂下:“我好没用,主子肯定不会再派我去了。” 韩三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4节 转眼到了月底。 云远府依旧没有任何的异动发生,好像那天张天的言论只是随口胡言。 这让原本提着心的官员们彻底松了口气,眼看休沐日将至,脸上的笑都浓郁了不少。 中旬,韩榆定下了养生堂的选址,就在官塾的附近。 之前出身青龙寨,却通过科举入仕,一路混到同知的朱永超有三个相连的大宅子,随着他被韩榆扒出真实身份,斩首示众后,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充公了,包括这三个宅子。 只是空置许久,墙体及家什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知府大人大手一挥,直接让人推了重盖。 三合一,超大的那种。 云远府砖头的质量很一般,韩榆就让人去找转卖徽州砖的商贾。 商贾听说是官府买砖,激动过后直接以成交价卖出所有的徽州砖,自己分文不赚。 “知府大人需要,咱们自得鼎力相助。” 等到休沐前几日,养生堂已经打好了地基。 眼看月底,吴同知批了建养生堂的工匠们的工钱,正巧下值的锣声响起,啪嗒放下毛笔,狠狠伸了个懒腰。 “太好了,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连轴转两个月,他都快累垮了。 “可不是,我现在觉得喘气都累。” “走了走了,回家去喽!” “哎,话说你们可还记得试药人被 透露出去的事儿?” “嘘,我看知府大人八成是忘了。” “啧,我还想看知府大人狠狠整治那人呢,害得咱们累死累活,命都没了。” 孟茂走在最后,听同僚议论的内容,低低“嘁”了一声。 怕不是忘了,而是找不到吧? 他做得那样隐晦,又有人为他做扫尾工作,韩榆绝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来。 思及此,孟茂嘴角咧到耳朵根,哼着小曲儿走出府衙。 掐指一算,他已有一个多月没去找那个被他藏在城郊的外室了。 今儿得闲,正好去消遣消遣。 上马车前,孟茂看到韩榆和同僚拱手作别,不屑地撇了撇嘴。 装腔作势。 孟茂钻进马车,想到这一年以来,韩榆对他的种种羞辱,一把砸了手边的茶杯。 “且让你得意几天,要不了多久,就让你收拾包袱滚蛋!” 马车平稳行驶,出了城门。 孟茂正闭着眼,身体因为马车的突然停下往右倒,胳膊撞上木板,疼得他冷汗直冒。 “冒冒失失的,想死......” 话未说完,他就被拽出马车。 动手的是个比狗熊还壮实的男人,扯着孟茂头发的手比钳子还硬,一路往林子里去。 车夫不见了,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孟茂和凶神恶煞的陌生男人。 孟茂慌了:“你想干什么?” 男人一言不发,不顾他的挣扎进了林子,从腰间掏出一把刀。 孟茂暗道不好,拔腿就想跑,被男人一脚踹趴下,吃了一嘴的泥 。 他又被扯住了头发,被迫仰起头。 男人捏住孟茂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一道血线飙出。 孟茂在窒息的剧痛中,无声嘶吼。 ...... 孟茂在城郊遇到逃亡在外的匪寇,匪寇劫走所有钱财不说,还残忍地割了他的舌头。 休沐结束,官员们回来上值,就听闻了这个噩耗。 即便孟茂不讨喜,以前没少仗着朱永超给他们使绊子,可终究有相识多年的同僚情谊。 大家一合计,决定下值后登门探望。 吴同知征求韩榆的意见,后者婉拒了:“本官还有公务没处理好,你们去吧。” 吴同知也没强求,知府大人要是去了,孟茂怕是会更不高兴。 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孟茂竟然说他的舌头不是被匪寇割掉的,而是知府大人。 “他记恨我透露了试药人的事,他在报复我!” “韩榆就是个卑鄙龌龊的小人,你们要替我报仇!” 孟茂面如白纸,趴在床上挥舞着毛笔,飞快写着什么。 字迹潦草,横撇竖捺可见癫狂。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你为什么要把试药人的存在透露给百姓?” “知府大人光明磊落,我们曾经做了那么多错事,他也始终不曾找过我们的麻烦,你是不是搞错了?” 孟茂摇头,因用力过猛,血迹从嘴角溢出。 他继续写,右手颤抖着,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谁让他贬了我的官职!” 张同知哑然:“是你有错在先。 ” 孟茂一甩毛笔,星星点点的墨水溅到张同知的官袍上。 “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们!” “等着吧,为韩榆做事,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不会放过他的!!!” 眼看孟茂情绪越发激动,血也越流越多,孟家人让吴同知等人先离开。 出了孟家,几人相视一眼。 “你们说,真的是知府大人吗?” “我不知道。”吴同知叹息,“可就算是知府大人做的,也是他咎由自取。” 孟茂一次又一次地挑战韩榆的底线,又给他们惹来那么多的麻烦事。 “可是孟茂这辈子彻底完了啊。” 钱通判抹了把脸:“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还真不好评判什么。” 众人讷然无言,各奔东西。 ...... 翌日,吴同知给韩榆送公文过去。 年轻的知府俊美无俦,眼眸专注,令人移不开眼。 吴同知莫名有种冲动,轻声问:“大人以为,真的是匪寇割了孟大人的舌头吗?” 韩榆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抬起头,面上不见丝毫异样,摊了摊手:“凶手尚未捉拿归案,本官如何知晓?” “不过孟大人总是口无遮拦,怕是无意中得罪了人而不自知,那人是来找他寻仇呢。”韩榆话锋一转,“不知吴大人听没听过一句话。” 吴同知作洗耳恭听状。 韩榆单手托腮,话语比天上的云朵还要轻:“说错话,是会被割舌头的。”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五脏六腑都冰冷彻骨。 吴同知脸色僵了僵,拱手道:“下官有所耳闻,不过忽然想起今日还未巡视养生堂的进度,这便退下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很远,他回头看,眼神格外复杂。 半晌,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榆从未想过隐瞒。 他自认为已经够仁慈了,但总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妄图挑战他的底线。 当孟茂决定给大家拖后腿的时候,他就已经背叛了所有人。 或许现在有人觉得他心狠手辣,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能理解知府大人的苦衷。 知府大人能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在严惩一个叛徒而已。 ...... 孟茂被割了舌头,自然无法继续留在府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5节 他被迫辞官,提前开始养老生活。 而韩榆这边,其实很多人都隐隐触碰到真相,却没一个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们对韩榆的态度一如既往,只是更多了几分敬畏。 韩榆喜闻乐见,每天早出晚归,处理云远府上下各种繁杂的事务。 两点一线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 在此期间,依旧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府城风平浪静,治下的几个县也都太太平平,平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仿佛有一只巨兽蓄势待发,不知何时就会冲破牢笼,脱离桎梏大开杀戒。 终于,三月到了。 韩榆越来越警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生怕错过了第一手消息。 三月初八这天,韩榆照常处 理公务。 韩二行色匆匆地出现,没敲门就进来了。 韩榆心跳的频率加快,放下公文。 “主子,城南有近百人染上了瘟疫。” 短暂的惊怔后,韩榆猛一拍桌,手下出现一道裂痕:“他们竟敢!”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他们会利用百姓引发瘟疫。 韩榆来回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所有染上瘟疫的人集中隔离,地点定在城郊的那个庄子上。” 庄子同样是朱永超的,如今隶属官府。 地方足够大,完全可以容纳上百个患者。 “把云远府所有的大夫请来,尽快缓解患者的症状,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物。” 韩榆抽出两张纸,左右开弓,同时作画。 “此乃口罩和防护服,你命人尽快赶制几套出来,大夫为患者诊治务必要穿戴上它们。” 韩二接过:“是。” 韩榆继续说:“还有尚未感染的百姓,在瘟疫彻底消灭之前,不得随意外出走动,更不要与人近距离接触。” “除此之外,每家每户必须准备一套口罩和防护服,出门可以,必须穿上这个。” “......” 韩榆说了很多,口干舌燥也不停下。 “哦对了,你们尽快查出让百姓染上瘟疫的源头,焚烧后深埋地底。” 至于幕后主使,韩榆不必说,韩字部自会追查到底。 如今他露出狐狸尾巴,一件事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再不济,他还有孟茂。 “好了,去吧。” 韩二领命而去,很快官员们也知道了府城突发瘟疫的事情。 也顾不上细究口罩和防护服的来历,府衙上下快速运作起来,一道道指令传达下去。 不多时,百姓都知道了瘟疫的事。 短短一天的时间,大夫和官兵就戴上了口罩和防护服,前者负责缓解患者的症状,后者爷沿街巡逻,喝令百姓不得四处闲逛。 但凡有不配合的,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直接大牢伺候。 什么时候瘟疫根除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在官兵挨家挨户的宣传下,深知瘟疫可怕之处的百姓赶紧制作起口罩和防护服。 养生堂的女子们也自发行动起来,大量缝制口罩防护服,以防供不应求。 在韩二的刻意引导下,官兵也很快发现了瘟疫的源头——一只老鼠。 “这老鼠是灌了药的。”老大夫十分笃定地表示,“怕是这汤药就是引发瘟疫的罪魁祸首。” 如此,一手策划这场大戏的人和张天的关系逐渐明朗。 怕是这汤药就是张天亲手研制出来的。 而纸片上的三月,多半是行动时间。 韩榆戴着口罩,嗓音显得沉闷:“知道了,烦请您几位辛苦些,早日把药研制出来。” 老大夫连声应下。 韩榆回城,已是傍晚时分。 不必再回府衙,直奔韩宅而去。 “主子,孟茂下午让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您赔罪,还请您网开一面,饶了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韩榆眉梢微挑,看上去起了兴致: “拿来我瞧瞧。” “已经送到您的书房了。”韩三说道。 韩榆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步履匆匆:“那还不快走,本官倒要看看,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若不满意,直接丢回去罢。” 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远处的窄巷里,四五岁大的男童收回视线,扔了手里的石头,往深处走去。 一个助跑,轻松翻上围墙,几个跳跃后消失无踪。 翌日,韩榆下了值,又去城郊的庄子。 老大夫例行汇报:“患者的病情稍解了些,药方也在研制,只是效果做不到立竿见影。” 韩榆轻咳一声:“目前无人死亡已是最好的结果......” “大人!” 韩榆转眸:“怎么了?” 老大夫面露惊恐,指着他高呼:“您、您出血了!” 韩榆抬手一摸,指尖沾染殷红。 ——他的皮肤在渗血。 脸上,脖子上,手背也是。 韩榆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喉咙里传来一股腥甜,有大量黏稠的液体涌出。 浅色的口罩瞬间被血洇成红色,触目惊心。 “本官......” 话未说完,视角逐渐偏移颠倒,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 “砰!” “大人!大人!” “不好了!知府大人晕倒了!” 第129章 知府大人也染上瘟疫了! 且知府大人的症状极重,不仅吐血,全身的皮肤还在大量出血。 “据说当场就晕了。” “哎呀这可真是造孽,知府大人这么好的人,该死的瘟疫怎么找上他了?” “老天保佑,让知府大人早日康复,真要死人,就让那些坏蛋去死,知府大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要不咱们去去看看?” “那地方都是染上瘟疫的人,怕是不给进。” 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你们几个,不许聚众说话!” 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官兵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作势要驱赶他们。 “官爷官爷,有话好好说。” “官爷,您知道知府大人现在怎么样了吗?” 官兵表情黯淡下来,隔着厚厚的口罩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沉重。 几个百姓心一沉,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 “知府大人出事后,几位大人便匆忙赶过去了,不多久又回来,我零星听到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大夫说,知府大人染上瘟疫后没能及时医治,事后又过度劳累,症状才会比其他人都严重。” “如今......怕是不太好。” 百姓希望破碎,嘴角耷拉下来。 官兵说完,重新板起脸:“行了,赶紧回去吧,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百姓还想再问:“可是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无事。”官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6节 兵挥了挥手,“你们若实在放心不下,完全可以在家为大人祈福。” 保佑知府大人早日痊愈,也没时间到处乱跑了。 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官爷好主意,我现在就回去给知府大人祈福。” “诶你等等我!” 原本死赖在街头不肯回家的百姓脚底抹油,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官兵没忍住,噗嗤笑了。 但很快,这抹笑又落下了。 “我老娘昨儿还在小佛堂里祈福呢。” “我娘跟我妹子也是。” “唉,希望瘟疫尽早结束。” “其实这次的瘟疫已经很轻了,满打满算也就百十来个人感染,十几年前隔壁府突发瘟疫,死了成千上万人咧。” “嚯!这么可怕?!” “是呢,多亏知府大人反应及时,老百姓才能安然无恙。” “不说了,赶紧巡逻吧,咱们不能帮知府大人分担痛苦,但可以做好分内之事,让知府大人安心养病。” 官兵握紧腰间佩刀,大步往前走。 “那边几个,昨儿我就看你们聚在一起唠嗑,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都抓到大牢里去,关个十天半月!”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 费了好些唾沫,总算把人哄走了。 “大家都惦记着知府大人呢。” “谁不是呢。” “罢了罢了,下午我再出城一趟,跟大夫打听大人的情况。” “带我一个!” “我我我!还有我!” 官兵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穿梭在大 街小巷,语调激昂地达成一致。 他们的身后,四五岁大的男童不远不近跟了一路。 约摸半个时辰后,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 府城内外,但凡听闻知府大人染上瘟疫的人,都自发为他祈福。 而这一切,远在城郊庄子上的韩榆皆不得而知。 “呸呸呸!” “这味道真绝了,又甜又齁,我这一整天都不想吃东西了。” 韩十二蹲在墙角拼命漱口,咕噜咕噜,像一只正在吐泡泡的大黑鱼。 他身上还穿着防护服,防护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一旁小木盆里还有个口罩,同样被猩红浸染。 韩二又塞给他满满一茶壶的温水:“伪造的人血,味道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韩十二含糊不清地说:“这种乔装改扮的差事就该交给韩八。” 好兄弟有难同当,让韩八也尝一尝这血浆的美妙滋味。 韩十二吐出一口淡粉色的水,笑得不怀好意。 韩二懒得搭理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道:“将功折罪。” 韩十二蔫了吧唧:“好吧,没追上人确实是我的失误。” 韩二丢给他一方帕子,转身进了里间。 “主子,您可好些了?” 韩榆平躺在床上,长腿交叠,漫不经心地轻晃着:“没事,就还有些恶心。” 韩二眼底闪过厉色,言辞透着关切:“韩三已经去煎药了,两副药喝完,排清余毒就好了。” 韩榆轻哼,带出些许鼻音,不太情愿地表 示知道了。 这一切,要从前天说起。 孟茂派人送来赔礼,韩榆深知他包藏祸心,就和韩三演了一出戏,给暗中偷窥的小老鼠看,转头就让人把那有价无市的古籍焚烧掩埋了。 原因无他,这古籍上撒了会致人染上瘟疫的药粉。 韩榆嗜书如命,但也不至于自找罪受。 城里城外两头顾,忙碌一整天,韩榆早已饥肠辘辘,遂命人传饭。 厨娘上菜,失手打翻一盘菜。 汤汁撒了一桌不说,迸溅的碎片还划伤了韩榆的手。 韩榆发觉异常,当即捉拿了那厨娘。 偌大的韩宅没几个仆从,都是韩榆千挑万选,确定身家清白,足够忠心才留下他们。 韩榆防这个防那个,整个府城......甚至整个云远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独没想过厨娘会被策反。 韩榆敲打过他们,让人盯了一段时日,就撤回了人手,安排到其他地方去。 ——云远府太大,人手有限,应该用在刀刃上。 然后,他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那个疯子授意孟茂送来古籍,许是担心韩榆有所提防,还为他准备了后招。 厨娘没把毒下在饭菜里,而是涂在了盘子上。 碎片划伤韩榆的瞬间,毒素就从伤口没入身体之中。 幸好韩榆反应及时,让通晓医理的韩九为他解毒。 再佐以小白的治疗,韩榆当晚就解了毒,只是如今还有些后遗症。 在原本的计划中,昨天那场戏韩榆打算亲自上阵。 奈何头晕 不允许,只能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虽然装病不太厚道,平白惹人担心,但也是无奈之举。 那疯子就是个定时炸弹,毫无底线可言,必须尽早把他掘出来。 如有必要,他会在事成之后向大家说明情况。 韩榆翻了个身,侧躺着,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身下的被褥:“最近有点倒霉,赶明儿得求个护身符,去去霉运。” 韩二主动请缨,提出为韩榆请平安符回来。 韩榆只随口一说,正欲婉拒,韩三端着药进来。 “主子,该喝药了。” 苦汁子的味道近在咫尺,还没下肚,韩榆就已经胃里发苦了。 仰头一口闷,韩榆头重脚轻地躺回去:“太平府可有来信?” 韩二摇头。 “罢了,你们出去吧,我先睡会儿。”韩榆挥挥手,“若有重要信件,务必第一时间送来。” 韩二韩三应是,恭敬退下,不忘拉上外间疯狂漱口的韩十二。 “你吞血浆伤到脑子了不成?” “有可能,待会儿让韩九给他瞧瞧。” “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傻了。” 韩十二:“......” 韩榆睡到自然醒,头已经不疼了。 偏头看向窗外,橙红的夕阳照进来,温暖和煦。 喉咙里火烧火燎,韩榆起来倒了杯水。 有点凉了,但可以忍受。 守在门外的韩二听到动静,敲门后进来:“主子,二公子来信。” 虽然韩榆离开了韩家,但他的下属们依旧沿用了以前的称呼。 二公子,即韩松 。 韩榆放下茶杯,披衣而坐:“拿来我瞧瞧。” 韩二呈上信件。 信件中,韩松谈及自己在户部的情况。 他如今官至二品,有手段有城府,早将户部圈成一只铁桶,那些皇子想在户部安插人手,为自己捞银子都做不到。 永庆帝对此乐见其成,虽不曾明说,但对韩松的器重与日俱增。 之后,韩松例行询问了韩榆的近况。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7节 “早朝上,陛下提及民间拐卖之风盛行,特派遣钦差前往各地,配合当地知府打击拐卖团伙。” “当天,平昌伯府请了太医。” 想来是对他的大礼很满意。 信件最后,韩松又说起沈绍钧。 “沈老先生在睡梦中离世了,文思扶棺回乡,临行前决意守孝三年。” “沈老先生走得很安详,前阵子文思的长子周岁宴,老先生还同我说起你......” 韩榆指尖轻颤,信纸落到地上。 弯腰拾捡,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怎么也抓不住薄薄的信纸。 师公他......走了? 韩榆喉头堵着一团棉花,窒息闷塞,眼睛也灼热鼓胀。 临行前他们约定好,期待相逢之日。 韩榆还没告诉师公,他时刻铭记老人家的谆谆教导,学会爱护自己,凡事三思而行。 他不止一次想过,等三年任期结束,就拿这件事向师公讨赏。 他会收到一本古籍,还是一个暴栗? 韩榆不得而知,但总归是期待着的。 谁又想到,分别不过一载,便天人永隔,连 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他失去了最后讨赏的机会。 韩榆安慰自己,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遗憾与哀伤还是潮水般涌来。 “主子。” 韩二见韩榆面色有异,误以为是余毒所致,心都跟着提起来。 韩榆捡起信纸:“无事。” 韩榆把信纸叠好,放进信封里。 指尖探入信封,触碰到一点凸起。 韩榆眸光微动,手指在那处轻搓两下,信封里面起了细微的褶皱,张开一条细缝。 撑开细缝,里面是一张叠得非常小的字条。 韩榆展开字条,逐字逐句地浏览,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计划有变,启动计划二。”韩榆起身,将字条丢进香炉里,看着它燃成灰烬,“另外,计划还需要做出些调整。” 韩二看了眼香炉,不疑有他:“任凭主子差遣。” 言罢,附耳上前,倾听韩榆的新计划。 - 庄子很大,可以容纳二百人不止。 截至目前为止,共有一百五十人染上瘟疫。 每位患者独占一个房间,大夫会在早中晚三个固定的时间出现,带来缓解症状的汤药,并为他们针灸,以防病情恶化。 韩榆是在庄子里出事的,即便他由益元堂的老大夫全权负责,其他的大夫还是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为患者诊治时,不可避免地提了两句。 与瘟疫作斗争的过程无疑是漫长煎熬的,患者症状不一,好些高热不退,已经失去了意识。 可当他们得知知府大人也染上瘟疫, 都强忍不适,在第一时间表达了担忧和关心。 唯独孟茂,当他从大夫口中听闻此事,失手打翻了汤药,拍着胸口哈哈大笑。 他张着嘴,露出断了一截的舌头,格外狰狞可怖。 大夫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结束针灸,拔腿就往外跑。 刚巧有位相识的大夫从隔壁出来,就跟他吐槽:“这房间里的人怕是烧傻了,神志不清,我跟他说知府大人的事儿,他竟然一直在笑,跟个疯子一样。” “你不认得他?” “谁?” 他只知这个少一截舌头的中年男子是今天早上刚送来的,其他还真没注意。 “我真佩服你这记性,当初王同知......哦不对,朱永超还在的时候,里头这个最爱狐假虎威,不知多少人被他欺负过。” “我家邻居小子在监牢当狱卒,就试药人那回,官老爷们忙得不着家,他还在跟知府大人唱反调,说话忒难听,知府大人一气之下给他降职了。” “原来是这个畜生,难怪他笑哈哈的,幸灾乐祸呢这是。” “不行,我得给他点苦头吃,让他欺负知府大人!” 隔着一扇房门,即使孟茂高烧不止,脑袋里一团浆糊,还是将两个大夫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啊啊!” 韩榆! 孟茂喉咙里发出嗬声,用力拍打床板,眼神怨毒至极。 他是莫名其妙染上瘟疫的。 今早起来觉得不对劲,就叫来府医诊脉,然后就被紧急送到这里来了。 灌了一大 锅苦药,又扎了很多针,这会儿才消停下来。 自从没了舌头不能说话,孟茂就再也没出过门,每日躺在床上醉生梦死。 如今仔细回想,他足不出户,又如何染上致死率极高的瘟疫? 韩榆! 一定是韩榆! 韩榆因为接触古籍染上瘟疫,就报复他,让他也染上了瘟疫。 好一个韩榆! 孟茂五脏六腑都被怒火点燃,不顾一切地高声大喊。 “啊啊啊啊!” 他现在是个哑巴,连谩骂诅咒都只能在心里,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嚷什么嚷?不知道这里有很多病患吗?” 小药童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毫不留情地呵斥孟茂。 孟茂恨不得宰了这小子,但是在此之前,他要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他拿出藏在枕头底下的一百两银票,塞到小药童手里,嗯嗯啊啊地比划着。 小药童攥紧了银票,不解挠头:“我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孟茂的示意下,小药童取来纸笔。 孟茂瞪着眼呼吸紊乱,遍布血丝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笔杆子挥出残影,纸上的字迹堪比鬼画符。 他写完,把纸推到小药童面前。 小药童又挠头:“我不识字啊。” 孟茂:“......啊!” 最后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小药童明白自己的意思。 ——把这封信送到某个指定地点,一百两就是你的了。 小药童是个见钱眼开的,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一定 给您送过去!” 孟茂满意了,重新躺了回去,继续承受瘟疫给他带来的极度折磨。 ...... 小药童带着银票和信离开,却没有直奔大门,而是七拐八绕,来到庄子最偏僻的一个院子里。 这里,住着天底下最最最最最最好的知府大人! 小药童心跳加速,咧嘴露出傻笑。 这可是他第一次见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会不会觉得他这身衣裳太过简陋,太不得体? 知府大人会夸奖他吗? 怀揣着一腔忐忑,小药童敲响院门。 开门的是个又高又壮的黑脸男人。 小药童睁大眼睛,抱紧怀里的东西:“我、我找知府大人。” 韩三侧身:“进来吧。” 小药童哧溜钻进去,心里在想,这个人看起来凶,但是很好说话的样子欸! 在黑脸凶汉的带领下,小药童如愿见到知府大人。 括弧,隔着一面床帐的那种,括弧。 知府大人解释说:“本官面容有瑕,有碍观瞻。” 小药童摇头:“没事的,草民都可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8节 只要能和知府大人共处一室,他就幸福得要飞起来了。 比吃到两个糖包子还要甜! 韩榆轻笑,声线中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小药童脸蛋红扑扑,把一百两和信放到桌上,又把孟茂“说”了什么竹筒倒豆子,全都告诉了知府大人。 “好孩子,辛苦你了。”韩榆抬了抬手,韩三把一碟糕点给小药童,“本官不能吃,便给你尝尝吧。” 小药童双手抱住小碟子 ,中气十足地喊:“谢谢大人!” 声音隔着三层口罩,还是洪亮到刺得韩榆耳膜微痛。 韩榆失笑:“糕点还热着,赶紧回去吃吧。” 小药童嗯嗯点头,虽然有些遗憾没能见到知府大人,但他好歹得到知府大人亲手给的糕点。 他宣布,今天是最最最最开心的一天! 小药童一路跑回去,狼吞虎咽地吃糕点。 他没吃过这样香甜的糕点,口中疯狂分泌唾液。 拿起最后一块,小药童发现底下藏着一张叠得非常小的银票。 展开来,是一百两。 ...... “三哥,孟茂让人送来的信。” 身材矮小的男人艰难迈过门槛,把一个纸团放到桌上。 纸团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从犄角旮旯里抠出来的。 夜半时分,书房里一支蜡烛都没点,伸手不见五指,只依稀能看见一点轮廓。 被称为三哥的男子坐在书桌后,体型庞大,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 三哥拿起纸团,片刻后丢开,嫌恶地用帕子擦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我吆五喝六。” 矮瘦男子问:“三哥,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想要韩榆的命。”三哥答非所问,“正好和我们不谋而合。” 矮瘦男子一惊,迅速低下头,几乎看不到头顶:“那三哥可要如了孟茂的意?” 一颗棋子罢了,唯一的用处就是让韩榆染上瘟疫。 如今韩榆病倒,怕是命不久矣,他也没了 最后的价值。 三哥慢条斯理道:“左右无人能研制出治愈瘟疫的药方,与其给他一个痛快,不如让韩榆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矮瘦男子踟蹰片刻,低声问:“三哥,主子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这么多年都让韩榆好好活着,只让那位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他,可从试药人那件事开始,他隐约察觉到主子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试药人想让韩榆身败名裂,而这次,竟然直接想要他的命。 他自认为是三哥的心腹,问一问应该不妨事?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记窝心脚。 矮瘦男子被三哥踹中胸口,呕出一口血。 “主子的心思是你能随意揣度的?” 矮瘦男子忍痛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三哥冷哼一声:“滚吧,自去领罚。” 矮瘦男子连滚带爬地逃出书房。 就在三哥以为韩榆会不治而亡的时候,有位游医来到城郊的庄子,声称他有可以治愈瘟疫的药方。 大夫们不敢轻信,商议许久后,选出症状最严重的一个,给他灌下依照游医提供的药方熬制出来的汤药。 不过几个时辰,此人的症状就有明显好转。 以益元堂陈大夫为首的大夫们欣喜若狂,即刻将这个好消息传回府衙。 不过一上午,府城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太好了,知府大人有救了!” 另一边,三哥也得知了药方的存在。 “该死!他是什么人?!” “那游医交出药方就离开了, 咱们的人在府城找遍了,也没发现他的踪迹。” “会不会是韩榆?” 三哥摇头:“真是他的话,早在几日前就该拿出来了。” 他秘密安插在庄子上的人虽然只能在外围活动,连病患都接触不到,但那人旁敲侧击过,所有的大夫药童都说韩榆病得很重,整张脸都溃烂了,更是呕血不止,只剩一口气吊着。 “让马甲过来。” 马甲,正是那天的矮瘦男子。 “韩榆有了药方,定然会痊愈,今夜你去取他首级来,若失败了,提头来见!” 马甲低头:“是。” 当夜,月上中天。 马甲避开守在庄子外面的官兵,灵巧地翻上墙头,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韩榆所在的小院一片静谧,栖息在枝头的鸟雀都在打着盹儿。 院门处有两人把守,马甲并未走正门,一个跳跃攀上墙头,轻巧落地。 一切都非常顺利。 院子里空无一人,房间里也早就灭了蜡烛,沉沉入睡了。 马甲习武多年,听觉优越,略停顿片刻,就能分辨出院子里有几道呼吸。 三人。 一个病患两个护卫,不成气候。 怪只怪韩榆让主子失去了兴趣,合该殒命于此。 马甲眼神冷漠,仗着身形瘦小,闪身到左边只有一道呼吸的房门前。 门没关,马甲控制着力道推开,浓郁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 散落的床帐后,便是他将要取走首级的目标。 马甲手持匕首上前,轻巧的脚步像极了猫科动物。 刀尖挑起 床帐,入目是一张俊美的面庞。 他沉睡着,格外安详。 ......俊美? 三哥不是说韩榆整张脸都溃烂了? 马甲脑中警铃大作,当即不作他想,转身朝门口跑去。 可还是迟了。 骨节修长的手搭上马甲的肩头,铁钳般死死桎梏住他。 马甲活了三十年,杀的人没有几万也有几千。 然而此刻,他竟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完全挣脱不开那只过分漂亮的手。 就这样,被强制性地扭回身。 “小东西还挺利索,才会走路就杀人......”韩榆揶揄的话语一顿,打量着被他提溜在手里的三尺男童,眼里浮现怀疑,“不对,你是侏儒?” 马甲被“侏儒”二字狠狠刺激到了,挥舞匕首朝韩榆的脸刺去。 韩榆啧了一声,轻松卸去他的武器,随手丢到一旁。 伴随着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咔嚓”声,韩榆折断了马甲的四肢。 马甲再如何镇定,终究是个普通人,也知道疼。 手骨腿骨粉碎,他疼得满头大汗,汗水渗进眼睛里,又一阵刺痛。 “卑鄙!” “谢谢夸奖。”韩榆耸了耸肩,“小家伙别着急,你很快就能和你的小伙伴们团聚的。” “在这之前,我们好好谈一谈。” 马甲眼皮一颤,仿佛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了,下一刻就会被撕咬得支离破碎。 ...... 三哥迟迟未睡,在漆黑的书房里自饮自酌。 他在等马甲回来。 一来一回,即便中途 有意外发生,凭马甲的身手,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韩榆死了,他也好向主子交差,然后去越京与那位汇合...... “马乙,什么时辰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69节 “回三哥,已经是寅时了。” 三哥放下酒杯:“马甲还没回来?” “是。” 三哥心里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猛一拍桌。 “完了!” 马乙不明所以。 “中计了!”三哥暗骂一声,快步往外走,“通知其他人,立即转移!” 安插在庄子上的那个人从未亲眼见过韩榆的现状,全是道听途说。 而他也是被猪油蒙了心,虽然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从未仔细想过。 是他太想当然,太过轻信自己,也低估了韩榆。 “快走!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烧毁!” 一阵兵荒马乱后,三哥带着极为重要不得丢弃的东西,拉开后院的门。 外面有几匹马,他们可以骑着马一路往北。 只要离开府城,天高地远,韩榆又能拿他如何? 只是他的计划注定要落空了。 后门外,是成百上千的云远府驻军。 传言中染上瘟疫命不久矣的韩榆站在最前方,面如冠玉,更堪比修罗。 三哥呼吸一滞,抓着门板的手收紧。 是背水一战,还是缴械投降? 结局同样都是死路一条,不如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回! 三哥眼里闪过孤注一掷的狠决,左手探向腰间。 那里藏着他许多的暗器,随手一挥,便可杀死一片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韩榆缓缓开口了。 “你们这是......”知府大人黝黑的眸子在他们身上逐一扫过,“鸡妈妈带小矮人外出觅食?” 身强体壮,胸脯格外壮硕的三哥:“......” 同样都是侏儒的马乙丙丁戊己庚辛:“......” 随之而来的苏总兵等人:“......” 第130章 云远府驻军早就把这座宅院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纵使三哥有十八般武艺,也逃不脱韩榆设下的天罗地网。 除非他能凭空长出一对翅膀,才能带着他的小矮人们逃出生天。 显然,三哥及姓马的几个侏儒也意识到这一点,自以为动作隐蔽地后退,企图退回到门后。 “缴械不杀,负隅顽抗则死路一条。”韩榆掸去宽袖上并不存在灰尘,压低嗓音,循循善诱道,“其实监牢没什么不好,管吃管住,不必辛苦外出觅食,也不必经受风吹日晒,更不必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如何,心动了吗?” 三哥几人:“......” 苏总兵等人:“......” 知府大人怎么满嘴跑火车,越说越离谱了。 这种两方对峙的场合,理应严肃再严肃,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那种。 现如今被知府大人一掺和,再暗潮涌动的杀意也被无语凝噎取代。 无人回答。 韩榆摊手:“好吧,过期不候。” “苏总兵。”韩榆回过头,“他们交给你了,格杀勿论。” 苏总兵嘴角一抽,抬手命士卒上前,捉拿散播瘟疫的罪魁祸首。 “等等!” 就在士卒磨刀霍霍的时候,马乙高喝一声。 韩榆定定看向他,漆黑暗夜里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三哥怒目相向:“马乙你想......呃——” 后腰的剧痛让他情不自 禁闷哼出来,瞳孔满是惊愕地放大一圈。 匕首持续推进,将三哥捅了个对穿。 三哥满脸不可置信,竟柔弱无骨地轻晃两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韩榆露出得逞的微笑,吩咐身后呆若木鸡的士卒:“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过去。” 士卒回神,一个饿狼扑食,扑向三哥和几个侏儒。 “我在匕首上涂抹了软筋散,两个时辰后才能恢复。”马乙束手就擒,不忘向韩榆确认,“你真不会杀我们吗?” 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即便他们武艺高强,但只有寥寥几人,对方好几百人,便是以车轮战的方式,也能在人数上取得压倒性胜利,生生耗光他们的精力。 马甲对马三忠心无二,他们却不是。 除了马甲是马三的义弟,他们都是马三捡回来的。 他们生来就是侏儒,被家人抛弃,流落在外的几年备受欺凌侮辱。 马三之所以收留他们,也是看中了侏儒可以扮作几岁孩童,不会太过引人注目,更方便行事。 他们为了生存,便跟随马三二十多年。 马三素日里对他们非打即骂,压根不把他们当人看,只当他们是一把趁手的刀,杀人办事的工具。 马甲对他们多有照拂,可他现如今多半落入韩榆手里,逃脱无望。 事已至此,逆风翻盘的可能性极低。 不如拿马三做投名状,至少能为自己挣得一丝活命的可能。 “你是说缴械不杀?”韩榆 不答反问,得到对方的肯定点头后嗤声笑了,轻言细语道,“傻瓜,骗你呢。” 根据大越律法,故意传播瘟疫乃是死罪,韩榆也没忘记他们算计自己中毒的事情,更不可能网开一面。 苏总兵:“......” 马乙黑瘦的脸上出现裂痕,眼神如同毒蛇般阴冷,咬牙切齿:“你骗我。” “立场不同,本官这是阳谋,愿者上钩。”韩榆双手抱臂,“别生气,你们待会儿就能和小伙伴团聚了,也不必再辛苦鸡妈妈带你们觅食了。” 马乙等侏儒:“......” 不得动弹但意识清明的马三:“......” 围观士卒将人捆了个结实,韩榆对苏总兵说:“士卒的命也是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所有人,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苏总兵没看花眼的话,知府大人此言一出,士卒们都露出感激又受宠若惊的表情。 他又想到先前,知府大人将马三等人的逃命戏称为“鸡妈妈带小矮人觅食”,马三的表情有明显一瞬的空白。 苏总兵板着的脸扭曲了下,好歹毒的精神攻击方式。 学到了。 下次他也这么干。 “夜色已深,先把人押回监牢,诸位便可回去歇息了。”韩榆顿了顿,又吩咐苏总兵,“你带几个人留下,将此处仔细搜查一遍。” 苏总兵自是无有不应,配合韩榆和几个士卒,将每个房间都翻个底朝天。 只是很多东西都被马三焚毁了,最终 一无所获。 “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只能回去后严刑逼供了。”苏总兵翻身上马,颇为气闷地道。 韩榆握着缰绳的手一顿,不动声色收紧:“驾!” 黑马飞驰出去。 马三的据点在城外,韩榆一行人进城后,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响亮的马蹄声在街头回荡。 有人觉浅,被吵醒后骂骂咧咧地推开窗子,只看到有黑影一闪而逝。 “嚯!什么鬼东西?” 他被吓出一身冷汗,重重甩上窗户。 ...... 以防马三和侏儒们逃跑,韩榆让狱卒把他们塞进了监牢最尽头的那间牢房。 侏儒个头小,坚不可摧的牢房足以容纳下这几人。 已是卯时,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 韩榆索性留在府衙,两张椅子并在一起,凑合着躺一躺。 眯了一个时辰,再睁开眼,晨曦已然普照大地,世间万物都笼罩在灿金的阳光下,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0节 百姓挎着竹篮出门,是去赶早集,沉寂数个时辰的府城渐渐热闹起来。 官员们陆续走进府衙,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吴同知和张同知并肩走向厅堂,捋着胡须说道:“眼下已经有了治疗瘟疫的药物,想必要不了几天知府大人和那些感染的百姓就能痊愈了。” 张同知深以为然:“多日不见知府大人,总觉得偌大的府衙缺了点什么......知府大人!” 吴同知被他陡然拔高的嗓门吓了一跳:“张大人您小声... ...知府大人!” 张同知撇嘴,你这声音分明比我还大呢。 呵,姓吴的你够虚伪。 吴同知才不管同僚如何腹诽,三步并作两步,一阵风似的卷到韩榆面前:“大人您这是痊愈了?您怎么不在家多休养几日?您现在感觉如何?外面风大,大人您赶紧进去,当心别受了寒。” 张同知:“......” 诡计多端的吴大人,把我想说的都给说了,那我说什么? 只能配合地扬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韩榆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气定神闲道:“其实本官并未染上瘟疫。” 吴同知&张同知呆住:“啊?” 韩榆走进厅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道来。 厅堂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后,吴同知讷讷回神,失手扯断一根胡须:“所以知府大人这么做,是为了钓出背后之人——马三?” 韩榆颔首。 让人割去孟茂的舌头,加深他对韩榆的恨意,继而推动双方进一步的合作。 马三借瘟疫搞事,凭着孟茂对自己的憎恨,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韩榆便顺水推舟,对外放出自个儿染上瘟疫的噩耗,顺便再把孟茂拉进来,一起躺平当病友。 再安排大夫在孟茂面前提起自己,无限放大孟茂心中的仇恨。 孟茂为了报仇泄愤,必定会再次找上马三。 韩榆在赌,赌马三对他下手的可能。 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马三派人前来除掉韩榆,他只需守株待兔 ,来一场瓮中捉鳖即可。 其二,马三没有理会孟茂的要求。 当然,韩榆也针对这个可能性制定了相应的计划。 只是韩松突然来信,送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韩榆直接否定了第二个可能性。 如此,便有了夜里那一幕。 张同知空白的表情逐渐复杂:“孟茂与那马三狼狈为奸,想要让大人您染上瘟疫?” 韩榆:“是。” 两位同知对视,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们此前多少觉得知府大人对孟茂的惩罚有些过了,心里头也存了点小疙瘩。 却怎么也没想到,知府大人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孟茂对外透露了试药人的存在,还因为在深入追查张天同伙的过程中,意外发现孟茂和对方的不齿勾当。 “要我说,张天还是死的太舒坦了,就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拿活人试药不说,竟还研制出会致人染上瘟疫的药粉。 简直可恨至极! 张同知点头附和,又怒而拍桌:“还有孟茂,大人您待他不薄,多次容忍他以下犯上,他却不知悔改,怕是心肝被狗吃了。” 韩榆忍笑,能让文质彬彬的张同知气得说脏话,可见孟茂是真犯了众怒。 吴同知又问:“大人,这马三究竟什么来头?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监牢杀人,狱卒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韩榆敛眸,手指轻戳茶杯,“左右今日要审问他们,稍微下点功 夫,吃够苦头自然什么都说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正月里,审问孙三娘的场景。 知府大人一边给孙三娘上贴加官的酷刑,一边笑眯眯地威胁她,不肯招供就把她的头揪下来当球踢。 思及此,两位同知大人抖了个寒颤。 韩榆没注意他们的异样,起身整理衣冠:“您二位先忙,本官去点个卯。” “是,下官恭送大人。” 点卯时,韩榆遇见好些官员。 看到韩榆出现在府衙,大家都很惊讶,张大嘴呆呆望着他。 韩榆只点头示意,点完卯便离开了。 “不是说知府大人脸溃烂了,这么快就恢复了?” “难道那游医还给了其他的药方?一夜之间疤痕统统不见的那种。” “吴大人张大人早就到了,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 于是,点卯后大家便迫不及待去问了两位同知。 他二人如实相告,没有丝毫隐瞒。 ——知府大人将内情透露给他们,也就意味着他将对外解释权交托给了他们。 为知府大人正名,让所有人知道知府大人的足智多谋,他们责无旁贷! “竟是如此?” “害我白白担心了好多天。” “事出有因,我能理解。” “要我说,就不该让大夫给孟茂治病,这种丧尽天良的玩意儿就该受尽苦楚。” 对此,吴同知摇了摇头:“知府大人说,孟茂能有今日,他也有责任,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安然无恙。” “啧,知府大人就是太心善。” “不是 说待会儿要审犯人,我们可以去吗?” 张同知面带微笑:“不可以呢。” 我跟吴大人去就行了,至于你们...... 你们要是跟来了,还有谁负责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呢? 失望的嘘声此起彼伏,但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韩榆三人前往审讯室的脚步。 巳时,审讯正式开始。 ...... 马三曾经想过,他最后的结局。 完成主子交托给他的重任,事成后荣归故里,成为主子最最倚重的存在。 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不慎暴露,死在追兵的围追堵截下,亦或是背水一战,英勇献身。 虽然不能重回故地,不能再看主子最后一眼,至少死得其所。 马三还想到其他更多的可能性,唯独没想到会被手下从背后捅刀子,落入敌手。 此时,他被绑在刑架上,蘸了盐水的鞭子雨点般落到他的身上。 狱卒问他:“你招还是不招?” 死也不会招的。 一旦招供,主子多年来的计划便会彻底溃败,后果不堪设想。 马三深吸一口气,呼吸中都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道。 是从他身上的鞭伤里散发出来的。 鞭子足足抽了二百下,马三被打成血葫芦,他还是不肯松口。 鞭子不行,就换成其他。 赤红的铁块烙在胸口,与皮肉接触,“哧哧”冒着白烟。 马三痛不欲生,但那张嘴还是跟河蚌一样,硬得很,怎么都不肯打开。 韩榆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审讯室里充斥着一股血 腥和焦糊交织的奇怪味道,张同知和吴同知刚进来就屏住呼吸,取出帕子掩住鼻子。 韩榆似无所觉,翻看着苏总兵从马三身上搜出来的信件,眼角眉梢流露出几丝兴味。 张、吴两位大人再次眼神交流。 ——写了什么? ——不知道。 ——你去看。 ——我不,你去。 ——你要不去,我就把你存私房钱的事告诉弟妹。 ——奸诈!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1节 吴同知牙都咬碎了,佯怒瞪了眼张同知,蹭到韩榆身旁:“大人,这信件是......” 韩榆瞥了眼满脸写着“好奇,想看”的中年男子,轻咳一声忍住笑意:“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不远处,马三猛地抬起头,眼神犹如鬣狗,若非麻绳束缚,恨不能生吞了韩榆。 韩榆不慌不忙,挥了挥手中的几封信:“是不是觉得不招供,我就拿你没法子?” 马三吐出一口血沫子,这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韩榆笑了笑,口吻笃定:“你是大魏人。” 马三不怒反笑:“你在说什么屁话?” 可韩榆分明捕捉到,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马三骤缩的瞳孔。 转瞬即逝,却逃不过他的眼。 审讯室里,两位同知和狱卒都惊呆了。 狱卒不敢发问,心里跟猫挠似的,只能寄希望于同知大人。 大人您二位别愣着了,赶紧问一问啊喂! 吴同知不负众望,咽下到嘴边的惊呼,控制着不让自己过于失态,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韩榆指着信纸上某个字:“众所周知,这个字在大越和大魏的写法不同,大魏要多出一点。” 吴同知看向那个“清”字。 一二三......四。 还真是四点水,而非三点水。 张同知也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一副确实如此的表情。 马三嗤笑:“这算什么证据?” “不止清,其他以三点水作为偏旁的,在这几封信里都是四点水。” “如果这都不算......”韩榆陷入沉思,专注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那这个呢?” 韩榆走到放置刑具的长案前,拿起一柄匕首。 短刃出鞘,寒芒毕露。 马三心底浮现一股不祥的预感,警惕地看着韩榆。 在四双眼的注视下,韩榆走近,刀尖一勾一挑,削去马三右臂内侧的皮肉。 只巴掌大,且是沿着原本泛白的疤痕切割开来。 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滴点点洇入地面。 马三剧烈挣扎起来,像极了暴怒的狮子。 韩榆视若无睹,侧过身好让大家能看到:“本官曾看过一本话本,一些大家族会培养专门杀人的暗卫,为了让他们明白谁是主子,会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标记。” “这标记不能太显眼,以防暗卫落入他人之手,给主子造成威胁。” “所以......”韩榆莞尔一笑,“就像这样,在皮肤下面用特殊的染料刻下主子赐予的标记。” 另四人定睛看去,那巴掌大的皮肉下,撇开狰狞模糊的血肉, 一个“魏”字清晰可见。 所有人:“!!!” “如果这都不算什么,那也没关系,等去了越京,刑部有的是法子让你松口。” 韩榆将匕首放回原处,再慢条斯理地净手,用帕子拭干水珠。 马三垂下头,看起来晕过去了。 韩榆并无深究的打算,重新拿起几封信:“走吧。” 两位同知忙不迭跟上。 “大人,这标记真是从话本子上看到的?” “魏,是我知道的那个魏吗?” “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上达天听。”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半点不给韩榆回答的机会。 韩榆随手翻看着类似话家常的书信,微微摇头:“非也。” 议论声停下。 “马三派马甲前来行刺本官,护卫拿下他之后,本官与他进行了一场非常愉快的谈话。” 马甲用他的脸和身体打了韩二韩三的拳头,为了表示歉意,就把皮肤下刺字的秘密告诉了他。 吴同知&张同知:“......啊这。” 韩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剩下的几个侏儒无需再审,先关几天,待本官处理完瘟疫的事情,会派专人押解他们进京。” 虽然他在云远府有绝对管辖的权利,但涉及两国邦交,须得慎之又慎。 这种烂事还是丢给永庆帝头疼去吧。 韩榆先一步走出监牢,还能听见张、吴二人窃窃私语。 “要真是大魏的细作,大越和大魏怕是很快就要兵戎相见了。” 韩榆轻挑眉梢,对这话不置可否。 上辈子 瘟疫过后没多久,大魏确实举兵进犯了。 要问韩榆从何而知,当然是韩松告诉他的。 几日前,韩榆收到韩松的来信。 除了信纸两张,信封里还藏了张字条。 随着韩榆一封奏折递入京中,试药人和人口拐卖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 “上辈子试药人在临安府爆发,死伤无数,我一直提防着这件事发生,谁料这辈子竟然发生在云远府。” “若无意外,试药人一事了结后,云远府很快就会爆发瘟疫,这是关大夫研制出来的药方,可有效治疗瘟疫。” “另,事发多年后,我无意中发现试药人和瘟疫皆是大魏的阴谋。” “以人试药,只为研制出可致人染上瘟疫的药物。” 那张字条被韩榆阅后即焚,韩松的告诫却刻入脑海,一刻不敢忘。 韩榆查过关大夫,因为当年的那本古籍。 关大夫的师父乃是被天下人誉为神医,后来又被先帝任命为太医院院首的姚聪。 关大夫当年只是凭祖上余荫入太医院的小学徒,一朝被姚聪相中,收为唯一的弟子。 后来,姚聪不慎卷入后宫争斗,被先帝的宠妃陷害致死。 关大夫愤而辞官,更名改姓来到太平府,在桃花村一住就是三四十年。 韩榆一度慨叹过,太平府当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前有国子监祭酒沈绍钧,后有神医弟子关大夫,还有个科举文男主——韩松。 当真是卧虎藏龙,令人叹服。 韩松也说了,关大夫不 欲张扬,惹来越京某些人的注意,韩榆便自作主张,捏造出一位游医,好正大光明地把药方拿出来,给患者使用。 至于马甲,并非韩榆严刑逼供才让他供出标记的存在。 韩榆从韩松那处得知大魏在整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拿下马甲后,上来就开门见山地点出他大魏细作的身份。 而马甲经过先前韩榆的那一番威慑,正处于心神不安的状态,被韩榆一诈,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不过他终究只是个听命办事的,很多事情只知表面。 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今天顺利揭穿马三细作的身份了。 思绪流转间,韩榆穿过长廊走进房间,开始处理堆积多日的公务。 忙碌一整日,连饭都没顾上吃,总算在下值前处理完所有的公务。 与同僚道别,韩榆乘马车回家。 韩榆没再添置厨娘,一应饭菜都由韩八烹制。 韩八上完最后一道菜,兴致勃勃地说:“主子辛劳多日,属下特地买了些羊肉......” “撤下去。”韩榆淡声打断他的介绍。 韩八一愣。 韩榆在椅子上坐下,手指高频率地敲击扶手:“二哥来信,师公去世了。” 前几日为了不让人起疑心,韩榆的吃食都是白粥,今儿才算吃一顿正经饭菜。 “属下不知,属下这就把荤菜撤下去。”韩八给韩二韩三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把荤菜拿下去了,“主子您节哀顺变。” 韩榆目光落在虚空,神色 淡淡:“嗯,接下来一年皆是如此。” 虽说一开始,他和沈绍钧各有所图,但多年如一日的倾心相授,韩榆早就把他看做自己的亲祖父。 祖父离世,孙辈守孝一年。 没能见最后一面,便以这种方式表达歉意和遗憾吧。 韩八愣了下,低低应是。 韩榆一人用完饭,洗漱后看会书,又练了几张大字,便褪衣入睡。 - 翌日,韩榆去了趟城郊的庄子。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2节 患者都在接受治疗,且效果显著。 韩榆这便放心了,转而将引起瘟疫的元凶已被捉拿归案的消息公之于众。 担心引起百姓恐慌,韩榆并未提及马三等人大魏细作的身份。 不过在告示的末尾,韩榆表示自己并未染上瘟疫,只为引出罪魁祸首。 “所以我这么些天的祈福都白做了?” “怎么能算白做呢,至少知府大人平安无恙。” “事出有因,知府大人也是为了尽早抓住坏蛋,我才不会怪他呢。” “人没事就好。” 五日后,染上瘟疫的患者相继痊愈。 与此同时,养生堂也已建成。 历时近两个月,是数百工匠没日没夜忙碌的成果。 吴同知问:“大人今日可有时间莅临养生堂?” “自然要去的。”韩榆正色道。 养生堂最早是他提出的,如今彻底建成,怎么也得参观一二。 吴同知咧嘴笑:“那下官就让人通知曹堂主了。” “曹堂主?” “曹堂主是曾在养生堂住过的一位女子,下官想着怎么也得有个 管事,这位曹堂主就主动请缨,做了这个管事。” 韩榆了然:“知道了,你去吧。” 吴同知诶了一声,恭敬退下。 ...... 次日,韩榆暂时放下一切公务,随一众官员前往养生堂。 一炷香后,知府大人站在养生堂外,很是愣怔了下。 简朴厚重的大门上,挂着偌大的一方匾额。 匾额上不是养生堂,而是银钩铁画的“榆生堂”。 韩榆迟钝地眨了眨眼,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 吴同知笑着道:“这是大家为知府大人准备的惊喜。” 韩榆哭笑不得,一股暖流涌入心头。 信步踏入榆生堂,便有一群小娃娃化作炮弹,笑着叫着朝他撞过来。 “府府大人!” “府府大人我好想您呀~” “府府大人,我超级超级喜欢这里。” “府府大人,您中午能不走吗,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孩子们围着韩榆,叽叽喳喳说着。 韩榆有种耳边有成百上千只麻雀的错觉,使出全身解数,才勉强应付这群孩子。 不远处,曹香君领着数百名女子,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们面色红润,精气神绝佳,嘴角挂着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真好。”曹香君由衷感叹,轻抚着圆润微凸的肚腹,“这样舒坦的日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去年十月,云合节过后,她就和士卒在知府大人的见证下举办了一场堪称简陋的婚礼。 虽然她离开了养生堂,搬去和夫君同住, 却每天都会去养生堂。 和昔日姐妹话家常,照顾被丢弃的孩子们。 一晃数月,她也有了身孕。 时至今日,腹中胎儿十分康健,每次她和夫君轻抚肚腹,它都会很活泼地和爹娘互动。 听闻养生堂需要一个管事的,她便毛遂自荐。 夫君也很支持她的决定,只让她万事小心为上,别累坏了身子。 眼看养生堂建成,将要上匾额,曹香君福至心灵,主动提议道:“不若以‘榆生堂’命名?” 养生堂因韩榆而生,将其更名为“榆生堂”,再合情合理不过。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强烈支持。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榆生堂”。 另一边,知府大人被孩子们拉走,去玩跳格子的游戏。 一贯沉稳的知府大人也不拒绝,有模有样地跟着跳。 袍角翻飞,乌发飘扬。 孩子们拍手欢呼:“府府大人好棒!” 知府大人回头笑,优越的眉眼粲然夺目。 有姑娘看得入了迷,喃喃自语道:“这样热闹,真真像极了一家人。” 有亲如姐妹的姑娘们,也有调皮捣蛋,却又贴心懂事的孩子们。 在这里,她们得到新生。 在这里,是韩榆给予她们崭新的生命。 榆生堂。 她们称这里为—— 家。 第131章 韩榆在写祭文。 在榆生堂用完午饭,韩榆回府衙后预备处理公务,就被告知最后一个试药人离世的消息。 韩榆沉默许久,放下手中十分紧急的公文,转而为死者拟写祭文。 这不是他第一次写。 在此之前,韩榆已经写过几百份,早已熟能生巧,闭着眼都能写出来。 祭文并不长,很快就写好了。 方方正正的楷书,记录着死者短暂的平生经历。 韩榆把它交给李通判,由他转交给死者的亲属。 李通判离开前,试探问了句:“大人,您可还记得府试?” 韩榆从公务中抬起头:“不是在四月下旬?” “是在四月。”李通判捧着祭文,委婉提醒道,“按规矩,府试该由知府大人出题。” 韩榆恍然:“最近事情太多,你不说本官还真忘了。” 李通判松了口气。 今年的府试可是正儿八经头一回,大家都非常的重视。 吴同知发现知府大人未曾提及府试命题的事儿,担心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就在厅堂里跟同僚提了一嘴。 大家互相推脱,不愿过去问,最后吴同知拍板,以抓阄的方式揪个人出来。 李通判就是那个倒霉鬼。 并非担心知府大人怒而责难,而是生怕知府大人一时兴起,将准备府试的差事随手递出去。 圆满完成也就罢了,若是中途不幸出了什么差错,怕是会成为整个云远府的罪人。 很好,知府 大人看起来没这个打算。 韩榆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破他的小心思,忍不住笑:“放心吧,今年的府试本官打算亲自操办。” 李通判愣了下,旋即老脸一红:“大人......” 他想说我不是我没有您看错了,然对上知府大人黑亮的眸子,再多的挽尊之言都说不出口,羞愧地低下头。 “行了出去吧,本官自会出题,你让人提前半个月把试院布置一下即可。” 李通判叠声应下:“好好,下官记下了,届时会派人过去。” 李通判出去,韩榆静坐片刻,开始写奏折。 瘟疫的威胁已彻底消除,染上瘟疫的百姓也都痊愈归家。 有关马三几人疑似大魏细作的证据也收集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把人送去越京,给永庆帝一个惊喜了。 韩榆条理清晰地写完奏折,把它放到一边,压在镇纸底下。 天色不早了,今日出发也赶不了多久的路,不如明日启程。 这些天里,韩榆在监牢里里外外安插了数百人。 除了狱卒和官兵,还有从军营借调来的士卒。 韩榆不信云远府只这几个细作,马三的位置不低,极有可能针对他展开一场营救行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3节 为了不让让到手的鸭子飞了,韩榆选择将一切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许是被知府大人搞出来的阵仗威慑到了,又许是原本就无意营救一个落入敌手的同伴,这五天竟无一意外发生。 韩榆乐得轻松,抓紧时间把公文批 复了,又开始琢磨府试的试题。 他是过来人,做过的试题至少有上万道,该考察什么,该把难度控制在什么样的范围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韩榆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在泛黄的宣纸上肆意书写起来。 不过一个时辰,府试试题就出好了。 在府试当天,试题正式公开之前,宣纸上所有的内容都属于一级机密。 韩榆没让任何人看到试题的内容,傍晚下值后把它带回家,锁进了暗格里。 “快两个月没去府学和官塾了,不知道孩子们学得如何。”韩榆走出书房,往饭厅去,“明天去看看,也好为他们答疑解惑。” 走到半路,壮壮从影壁后绕出来,长尾巴轻扫他的小腿,亦步亦趋跟着他。 韩榆险些被它绊了下,不得不慢下脚步:“你又躲到哪里睡觉了,身上都是草屑。” 一边说着,弯腰拂去它背上的草屑和花瓣。 草屑和皮毛混在一起,三两下拍不干净,韩榆也不恼,耐心地把它们捻出来。 这两年,大猫愈发懒怠不爱动了。 比起年轻时的爬树上屋顶,现如今真有几分老年生活的悠闲。 之前它肯定有跑去小花园的树下睡觉了,趴着一动不动,才会滚了一身的落花草屑。 “喵呜~” 壮壮就势往地上一躺,露出柔软的肚皮。 韩榆啧了一声,狠狠揉了把,抱起它:“走了祖宗,吃饭去。” “喵~” 毛茸茸的尾巴缠住手腕,傲娇又黏人。 .. .... 翌日,韩榆提前半个时辰去府衙,早早处理了公务,乘马车前往府学。 望着知府大人潇洒离去的背影,诸位大人发出羡慕的声音。 “我还没去过府学呢。” “我那侄孙儿说知府大人教学有方,授课很是别具一格,搞得我也想听听了。” “想去。” “我也。” 吴同知没好气地哼了声,很不顾形象地对着满脸幽怨的同僚翻了个白眼:“咱们所有人的学识加一块儿,连给知府大人提鞋都不够,你们去作甚?给知府大人捧书?” 所有人:“......” “吴大人越发恶毒了。”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吴大人表面不在意,实则欲拒还迎,巴不得知府大人带上他呢。” “可惜大人看都没看他哈哈哈哈哈哈!” 幸亏吴同知去了茶水房,否则定会被这群同僚气了个仰倒。 另一边,韩榆顺利抵达府学。 冯教授早已等候多时,他一下马车就迎上来:“恭迎知府大人。” 韩榆拱手见礼,温声道:“教授无需亲自相迎,本官来府学很多次,早已记熟每一条路。” 冯教授无奈地表示:“大人您多日未来,学生们都想念得紧,得知您今日要来,个个兴高采烈,央着下官好生招待您,若有一丝怠慢,怕是要跟下官闹脾气呢。” 韩榆忍俊不禁,这番话虽然有故意夸大的痕迹,但不妨碍他因此心情愉悦。 “本官倒是惦记他们,也打算过来,奈何 出了些意外,只能将计划暂且搁置了。” 意外,特指瘟疫。 冯教授自然理解,落后韩榆一步:“好在最后转危为安,亦无一百姓伤亡。” 众所周知,瘟疫的致死率极高。 冯教授早年四处游学,曾见识过瘟疫的厉害,可以用“生不如死,十不存一”来形容。 云远府的瘟疫能这样快而稳地落下帷幕,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追溯根源,面前这位知府大人在整件事情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冯教授素来以严肃刻板著称,他能在门口苦等多时,一派和颜悦色,足以见得他对韩榆的印象极好。 韩榆只笑了笑,并未居功自傲:“教授可否与本官说一说府学的情况?” 冯教授欣然同意,向韩榆细细道来。 交谈间,两人很快来到课室。 云远府本就没几个读书人,考取童生以上功名的更是寥寥无几,拢共只二十余人。 然而当韩榆现身,这二十余人的反响却是极大的。 课室内欢声雷动,几乎将房顶整个儿掀了去。 “大人您可算来了。” “多日不见,学生甚是惦念大人。” “大人似乎消减许多,您总教导我们,读书要张弛有度,大人也要张弛有度,莫要累坏了才是。” “大人,您今天还要给我们上课吗?” 学生们叽叽喳喳说着,热情高涨,让韩榆很是应付不来,不知该回答哪个好。 短暂的沉默后,知府大人决定跳过,直奔主题:“上次讲到什么 地方了?” 喧嚷的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哗哗翻书的声音。 手指和书页快成残影,谁也不愿落后于人。 坐在第一排的少年人最先回忆起来,高举双手,亮起嗓门高呼:“大人,是......” 韩榆配合地把书翻开到相应的页数,不吝夸赞道:“记性不错。” 少年人瞬间激动得涨红了脸。 韩榆粗略扫一眼,心里就有了大致章程。 其实他都记得,只是为了活跃气氛,顺便转移个话题而已。 韩榆轻轻压了下书页,不让它顽皮地翘起来:“好,我们开始吧。” 学生们正襟危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不错过知府大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温和清朗的嗓音犹如涓涓细流,缓缓淌过心间,留下深刻的痕迹。 冯教授在门外小听了一会儿,露出会心的微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真想八月的院试就在明日,也好让隔壁府瞧一瞧,云远府也是能出人才的。 自从韩知府来到这里,云远府再不是被朝廷抛弃的混乱之地。 正如明珠蒙尘,假以时日定能大放异彩。 他说云远府,也说这些孩子们。 韩榆在府学逗留了一个半时辰。 一个时辰授课,剩下的半个时辰则用来答疑解惑。 冯教授口中的孩子们,其实好些学生的年纪比韩榆还大,有个别已是而立之年。 对方一心向学,每个问题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韩榆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只管倾囊相授 。 离开府学时,大家都很依依不舍。 “大人何时再来?” 韩榆失笑,这还没走就开始约定下一次见面了:“有时间的话。” 遗憾的嘘声此起彼伏。 “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韩榆叮嘱完学生,又朝冯教授作了一揖,“府学就劳您费心了。” 冯教授连称不敢:“在其位谋其职,下官只是做了本职之内的事。” 韩榆笑笑,囫囵解决了午饭,又前往官塾。 官塾的学生年龄偏小,四岁到十八岁不等。 唯一相同的,大概便是看向知府大人时闪亮灼热的眼神了。 和府学一样,韩榆也给他们上了一课。 之后又是答疑环节。 韩榆被一群孩子圈在中间,感觉空气都不流通了,有些闷热。 韩榆饮一口凉茶,浇灭些许体内的热量,没有让他们散开,继续方才没说完的问题。 离开前,他提到了府试。 “本官知晓在座很多人都通过了县试,还请戒骄戒躁,认真对待府试。”韩榆神情肃穆,“希望四月后本官能在府学见到你们。” 这大抵便是最好的祝福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4节 学生们异口同声:“是,谨遵大人训诫。” 韩榆满意勾唇,挨个儿揉了揉面前几个小娃娃的脑瓜,转身离开。 离下值还早,韩榆乘马车回府衙。 一众官员正在奋笔疾书,韩榆远远看了会儿,吩咐韩三:“送些绿豆汤过去。” 云远府位于大越最南方,农历三月就有些热了。 厅堂里人挤人,空气又 不流通,光顾着擦汗了。 这样不行,大大影响了办事效率。 绿豆汤乃是解暑佳品,他们值得拥有。 收到来自知府大人的绿豆汤,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官员们:“???” 韩榆伏案办公,边一心二用问韩三:“派了哪几个过去?” 韩三磨墨的动作微顿:“韩四韩五暗中随行,韩十二扮作商贾,携奏折入京。” 韩榆轻唔一声:“够了。” 今天一早,马三一行人就上路了。 负责押解他们的是云远府驻军,足足有上百人。 以防马三被灭口,奏折被截走,韩榆让韩字部兵分两路,两人护送大魏细作,一人护送奏折。 如今千夫长手中的奏折,上面不过一首寻常诗作。 真正的奏折,天未亮就上路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锣声响起,韩榆打道回府。 洗漱后,韩榆坐在灯下,边撸猫边看书。 刚看了两页,韩二敲门进来:“主子,太平府有消息了。” 韩榆放下书,作洗耳恭听状。 “韩六根据韩兰芷提供的画像,找到家住梨花村的杜仓。” 萧水容娘家就在梨花村。 韩榆眸光微闪:“继续。” “在韩六的威逼利诱下,杜仓竹筒倒豆子,把所有都说了。” 永庆元年,即韩榆......韩景修韩静云出生那年。 杜仓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二流子,正月十六那天在镇上四处闲逛。 逛着逛着,就看到韩发背着个竹篓,鬼鬼祟祟地钻进巷子里。 杜仓跟过去,发现 他从竹篓里抱出两个孩子。 孩子一直哭,韩发却不管不顾,把他们放到地上。 “杜仓说,跟韩发碰面的是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各自背着个竹篓。” “其中一个从自己的竹篓里抱出个孩子,交给韩发。” “韩发接过孩子就走了,杜仓说,那孩子身上穿的一看就是好料子。” “而韩发留下来的那两个孩子,被两个大孩子带走了。” “韩六让杜仓回忆两个大孩子的模样,他年事已高,当时又离得远,依稀只记得个轮廓。” 韩二取出两幅画像,低声道:“属下看过,与那马甲马乙有几分相像。” 只是画像上的更年轻,完全是小孩子的样貌。 而现在的马甲马乙,虽然身量肖似四五岁的孩童,五官却更显成熟,不做伪装的话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已经成年的侏儒。 韩榆展开画像,脸色难看至极。 摊上个平昌伯也就罢了,怎还跟大魏细作扯上关系了? 即便他不是真正的韩榆,但他向来有着追根究底的良好素养,这才花大功夫追查真相。 事到如今,当真是一环扣一环,越来越复杂了。 韩榆以手扶额,另一只手已将扶手捏出了裂痕 良久,韩榆沉声道:“你立即追上去,去问马三,他知不知道钱广白和阮鸿畴。” 钱广白,即谎称平昌伯府二公子命格有异,恐会危及阮氏的跛足道士。 阮鸿畴自不必多说,正是平昌伯那厮。 韩二不敢迟疑,飞快 奔去马厩,一路出城,去追押解大魏细作的队伍。 汗血宝马疾驰两个时辰,终于追上正在路边栖息的队伍。 负责守夜的士卒认出韩二是知府大人的贴身护卫,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深更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韩二面不改色道:“知府大人发现一处疑点,特让在下前来审问。” 士卒一脸唏嘘,知府大人未免太尽心尽责了。 这人都送去越京了,大人完全可以把烂摊子丢给越京的官老爷,但是大人他没有这么做,还让人连夜追上来。 “您尽管问便是。”士卒说着,贴心地避让开来。 韩二权当没看见士卒陡然钦佩的表情,走到关押马三的囚车前:“马三。” 马三早在韩二出现时就醒了,这会儿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韩二并不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知道钱广白吗?” 马三搭在腹部的右手蜷曲了下,又很快松开,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韩二又问:“知道阮鸿畴吗?” 有了第一次的冲击,这次马三半点反应都没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也不认识他们。” 韩二一个手刀敲晕了他,同士卒点头示意,原路折返回去。 韩榆还没睡,在等消息。 听了韩二的转述,他指尖轻点两下书页:“所以马甲没说实话,对我有所保留。”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 韩榆合上书,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把能调动的人手都调来云远府,再 传信给韩一,他手头的差事交给韩四,让他尽快赶过来。” 既然确定了交换两家孩子的是大魏细作,背后授意之人细思极恐。 若试药人的泄露是想让韩榆难堪收场,那么瘟疫是真想要了他的命。 韩榆不敢心存侥幸,只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韩二应是,无声退了出去。 韩榆褪下衣衫,又熄灭蜡烛,借半空洒下的银辉准确摸到床边。 “喵呜!” 刚坐下,耳畔便响起凄厉的猫叫。 韩榆弹起来,抱住壮壮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压到你的。” 壮壮挠了下韩榆的手腕,在他躺下后趴在枕边。 韩榆盖上薄背,摸了摸它,喃喃自语道:“我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回应他的是壮壮极度舒适的咕噜声。 韩榆收回手:“嗯,你也是。” - 四月来临,天气越发炎热。 自马三被捕后,府城再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随处可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笑容挂在男女老少的脸上,日子有了盼头,说话吆喝也有劲儿了。 中旬,壮壮病倒了。 府城有专门的兽医,韩榆请他来为壮壮诊治,却被告知寿数已尽。 韩榆不信,又让韩九给壮壮看。 他得到同样的答复。 韩榆还是不信,背着人给壮壮喂小白的叶片。 夜深人静时,韩榆辗转难眠,蹲在猫窝跟前,神经兮兮地问:“你会好的,对不对?” 无人回应。 壮壮也没睡,它舔了舔 铲屎官的手指,无声安抚着。 它不能说话,却能感知到他的惊惶不安。 舔一舔,睡一觉就好了。 大猫舌头上的倒刺划得手指微痒,韩榆低声咕哝了句,把它抱上床。 韩榆把手搭在枕边,壮壮的尾巴缠上他的手腕。 就这么睡着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5节 ...... 韩榆一天三顿给壮壮喂小白的叶片,公务再繁忙也会挤出时间回来,专门给它喂食。 然而效果甚微。 更直白地说,一点效果都没有。 壮壮还是一天天地衰败下去,等到下旬时,连最爱的小鱼干都不吃了,每天只喝几口水,然后气息奄奄地趴在猫窝里。 韩榆早上出门时什么样,中午回来还是那个样子,一动也不动。 韩榆会习惯性地触探壮壮的鼻息,确认它还在。 幸好,今天还在。 ...... 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人逃不过,猫猫狗狗更躲不过这一劫。 壮壮的生命力每天都在流逝。 韩榆看着,却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四月二十四,府试正式开考。 韩榆作为一府长官,府试的主考官,自然不得缺席。 出门前,韩榆对壮壮说:“你乖乖的,我晚上就回来。” 壮壮不动,只回应了他一声呜咽。 韩榆指尖轻颤,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考生交卷时,已是傍晚时分。 韩榆急着回去,却被一些琐碎的小事绊住了脚。 好容易脱身,天都已经黑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韩榆的马车平稳行驶。 韩榆闭 目养神,实则心中焦急。 他担心壮壮,恨不能飞回去看它。 行至半路,破风声由远及近。 韩榆偏头,箭矢擦着他脸扎进木板里。 “主子!” 韩榆睁开眼,暴虐与冷厉交织。 几息之后,马车里传出沉稳冷静的男音:“一个不留。” “是!” 鲜血几乎将半条街染红。 有刺客的,也有韩二等韩字部的。 敌方人数众多,好在最终我方险胜。 整个过程只耗费一炷香时间,停在街边的马车急速驶出。 韩二几人跟上,留两人善后。 将尸体处理干净,再打来清水,将血迹冲洗干净。 善后结束,两人飞快跟上。 街道重归寂静,看不出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 韩榆赶回家,正值壮壮的弥留之际。 “在等我吗?”韩榆蹲下身,“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壮壮呜咽,想抬头却做不到。 韩榆低头,清瘦的脊背像是绷紧的弓弦,稍微用力就断了。 壮壮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伸出舌头,舔了韩榆的脸。 有点刺人,痒酥酥的。 韩榆没有躲开,眼也不眨地看着。 看着壮壮躺回去。 看着壮壮一点一点堙灭了生的气息。 你失信了,韩榆想。 韩榆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很久很久没有变化。 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韩二:“主子节哀顺变。” 韩三:“主子可要为壮壮择一处风水宝地?” 韩榆迟滞地眨了眨眼:“埋在这里,以后怎么办?” 韩三挠头:“那属下 送回越京?或者太平府?” 韩榆没有说话。 只是忽然发现,他没有可以安置壮壮的地方。 韩榆连个正经长久的住处都没有。 没有家,也就没办法将壮壮安置在家里。 韩榆敛眸:“火化了吧。” 这样一来,他日后离开云远府可以带壮壮一起走。 壮壮也不会孤零零一个留在这里,深埋地下。 人生本就是这样,不断有人离开,一去不回。 像沈绍钧。 像壮壮。 他该学着习惯。 韩二韩三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他们很快准备好火化需要的东西,告知韩榆。 韩榆带着壮壮去了后院。 后院里点着很多个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一如当年韩松把壮壮带回家,韩榆蹲在灶房的小木盆前,轻轻地,满是珍视意味地抚摸它的后背那样,韩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松软的稻草上,调整好姿势,生怕它觉得不舒服。 壮壮要是不舒服了,一定会挠他的手背。 虽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主子。” 韩榆接过火把,点燃。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韩二退回到远处的屋檐下,和韩三并排站着,沉默地看向前方。 韩榆很高,很瘦。 他挺拔如松,足以为任何人撑起一片天。 但只有他一个人。 第132章 韩榆不会轻易把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中。 这次也不例外。 或许。 四月二十四这天夜里,韩榆在月亮下很久。 头上是明月,前面是壮壮。 不是壮壮,又是壮壮。 它在那里,什么也不剩。 不对,还剩一抔骨灰。 韩榆把它放进碧绿色的罐子里,盖上盖子,小心封存好。 这是壮壮最喜欢的颜色,它的饭盆和猫窝都是这个颜色。 希望它能喜欢。 但就算它不喜欢,韩榆也无从得知了,更不会换成另一个。 “这是我库房里最漂亮的罐子,便宜你了。” 韩榆捧着罐子回房间,把它放在书架旁的长桌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6节 这地方他不怎么来,胜在宽敞安全。 壮壮除了床和书桌,最喜欢趴在这里打盹儿,尾巴甩来甩去,活泼得很。 韩榆翻箱倒柜,找出一方和罐子非常相配的绿色帕子,叠成合适的大小,往上一盖。 韩榆理理正,很满意地表示:“挡灰。” 小白从韩榆的手心跳上长桌,整个儿贴在罐子上。 它不动,唯有韩榆知道它在伤心。 韩榆凝视片刻,走开了。 听见房间里响起窸窣脚步声,韩二问:“主子,可要用水?” “嗯。” 韩二给韩三使了个眼色,后者麻溜跑去打热水来。 两人进门,房间里昏暗沉寂,韩榆坐在书桌后,握着毛笔不知在写什么。 也不敢多看,放下热水就离开了,不忘带上房门。 “呼,韩一在就 好了。” “谁说不是呢。” 韩二韩三对视,眼里尽是无奈。 韩一跟随主子最久,他的安慰或许有些用处。 “快了,也就这几日。” 韩三轻嗯一声,不再说话,安静守在门外。 房间里,韩榆放下毛笔。 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壮壮”二字。 韩榆用树胶制成的胶水把它贴在罐子上,指腹一点点地摩挲,将气泡排出。 “晚安。”他说。 韩榆神色如常地沐浴更衣,躺到床上。 伸手往枕边探去,摸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 黑漆漆的,月光也不愿洒在这里。 韩榆收回手,翻了个身,闭眼睡去。 - 翌日,韩榆照常去试院。 第一天结束,还有三天。 韩榆没有一次缺席,更没迟到早退过。 最后一天,傍晚时分,韩榆目送考生交卷后走出试院,没有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府衙。 这几日常驻试院,他的专用办公房间已经落了一层灰。 韩榆简单收拾了下,挑了下灯芯,让房间变得更亮,这才坐下,伏案处理公务。 吴同知今日尚有公务未完成,大家都走了只他留下,哼哧哼哧挑灯夜战,心里头的苦只有他自个儿晓得。 火速处理完公务,吴同知准备离开,意外发现知府大人房间亮着灯。 他没想过韩榆过来的可能性,还以为府衙进了小贼,当即叫来留守的官兵。 官兵听说有人擅闯知府大人的房间,顿时就怒了,和吴同知一起,气势汹汹地赶过去 。 “呔!你这小贼,本官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子,竟敢......知府大人?!” 想象中的小贼并没看到,反而看到了几日未见的韩榆,吴同知心中的惊愕可想而知,当场发出一声怪叫。 韩榆:“......” 官兵:“!!!” 韩榆右腕悬空,好整以暇地挑了下眉:“吴大人这是?” 吴同知颤巍巍伸手扶住门板,堪堪稳住身形,眼神涣散:“下、下官以为......” “以为本官是小贼?”韩榆抢先回答。 吴同知捂脸,羞耻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人恕罪,下官实在没想到这个时辰了您还来府衙。” 韩榆将毛笔架在笔山上,轻描淡写道:“回去无事可做,这会儿处理一点,明日也不必太累。” 说罢,目光转向呆若木鸡的官兵:“这里不需要你们了,去吧。” “是。” 官兵如蒙大赦,纷纷作鸟兽散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大人还有事?” 暂时不能批复公文,韩榆索性顺手把杂乱无章的桌案收拾整齐,按习惯归类,堆放在桌角的老地方。 见吴同知还在原地,遂随口问了句,大有下逐客令的隐晦意思。 吴同知嘴角抽了下:“没......的确有件事情想跟大人说一声。” 韩榆掌心朝下,轻轻摁在公文上,努了努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犬子将在六月初二及冠,下官想 请大人您担任及冠礼的正宾。” 吴同知原打算五月底再跟韩榆说起此事,这不想着今夜天时地利人和,脑子一热就提前说了。 韩榆面露诧异,紧接着摇了摇头:“本官只比令郎大了两岁,怕是不妥。” 其实吴同知也没抱太大希望,他知道知府大人多半会拒绝,被婉拒了也不失望,反而顺杆往上爬:“那下官只能请张大人担任正宾了,不过......知府大人届时可否赏脸出席?”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韩榆暗自腹诽,很爽快地答应了:“及冠对男子而言是很重要的日子,本官会去的。” 吴同知松了口气:“那下官便在家中恭候您的到来的。” 韩榆睨他一眼,微微点头:“嗯。” “夜深露重,大人忙碌数日,还是尽早回去吧。”吴同知也知道自己再留下去就讨人嫌了,拱手告辞,“下官这就先回去了。” 韩榆扬了扬手,继续奋笔疾书。 直到亥时,将所有的公文批复完毕,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家赶。 偌大宅院在蜡烛的映照下亮如白昼,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见,但是很安静。 “主子,先用饭?” 从试院出来,韩榆便直奔府衙,晚饭尚未解决。 韩榆点点头,沿桌而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大厨韩八将两菜一汤送上桌,放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主子,您趁热吃。” 为沈绍钧定下的一年孝期还没结束,自然吃不得荤食。 两道菜分别 是酸辣土豆丝和清炒鸡枞菌,汤则是玉米冬瓜汤。 韩榆一言不发地扒饭,饭厅里只有筷子磕到瓷碗的清脆声响。 韩八觉得这样的气氛别扭极了,挠挠耳朵,用很活跃的语调说:“主子您尝尝这道鸡枞菌,属下特地跟悦客来的大厨学过,保管您吃了还想吃。” 韩榆手下一顿,抬眸看过去:“悦客来?” 韩八昂首挺胸地点头:“是的,属下向他讨教过,这次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 韩三暗骂一句蠢蛋,很不厚道地揭他的短:“并非讨教,韩八在悦客来的厨子做菜时爬到树上偷学的。” 韩榆:“......” 韩八气得跳脚:“韩三!” 该死的黑煤炭,竟然敢陷害他,让他在主子跟前出丑! 拔剑的手蠢蠢欲动。 韩榆早就习惯了他的下属们相爱相杀,今儿闹成一团,明儿又好得跟什么似的,左右两边的人斗成乌眼鸡,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尝一口清炒鸡枞菌,细嚼慢咽,韩榆中肯点评:“不错。” “哈!” 韩八得意叉腰,身后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韩三:“......” 诡计多端的韩八。 韩榆没再理会他俩,吃完饭回房间洗漱。 把潮湿的头发擦得半干,韩榆拿着巾帕走到长桌前。 碧绿色的罐子还在原处,似乎落了些灰尘。 韩榆细致耐心地把它擦干净,手指轻碰一下冰凉的罐身。 “晚安。” ...... 府试结束,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7节 祖籍在县城的考生仍然在府城逗留。 上下值的路上,韩榆总能看到身着书生袍的年轻人走在街头。 韩榆看一眼就收回视线,繁重的事务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他没有闲心想太多。 另一边,府试的阅卷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考生并不多,连韩榆参加府试那年的零头都没有。 当然,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原本需要三天的阅卷工作,阅卷官们只用了一天半就完成了。 阅卷结束,李通判将考生的答卷给韩榆送来。 韩榆很有耐心地把每张答卷都看了一遍,水平高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有零星几人。 “还是太少了。”知府大人不太满意,“本官府试时,竞争不知有多激烈,更遑论之后的院试乡试了。” 照这个趋势,乡试时云远府的秀才怕是会被其他府的秀才压着打。 李通判也是科举出身,如何能看不出这些答卷的水平。 只能说,那些年官府的不作为,给当地的读书人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这种影响一年半载不会消失,三年五载,甚至更久才可以。 “明日放榜后,你带人去找通过府试的考生,游说他们留在府城,入府学读书。” 李通判拱手:“是,下官记下了,明日便去。” 除了府学和官塾,坊间还真没几个教学有方的教书先生。 ——早在几年前,匪患成灾的时候就举家搬走去外地了。 总而言之,入府学读书是最佳选择。 翌 日,府试放榜。 韩榆早早处理完公务,叫上几位大人一起去看热闹。 途径云远书斋,里面的人群熙熙攘攘,隔壁的阅览室也坐满了人。 “每逢休沐,我都会来这里转转,总能淘到几本好书。”钱通判瞟了眼走在最前面的韩榆,“知府大人也常来,我几次碰见他为读书人答疑解惑呢。” 张同知捋着胡须慨叹:“韩大人是我见过最没官架子的知府。” 众人深有同感。 “诶你们说,前阵子三月里出的那件事,到底什么章程?” “什么事?” “还能什么是,马三呗。” 四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沉默了。 “左右知府大人已将此事上达天听,自有陛下和朝中武将操心,跟咱们什么关系?” 张同知冲着过于天真的李通判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太简单了,一旦两国撕破脸,大魏首当其冲要打的就是嘉元关和清塘关。” 嘉元关位于西北,乃是大越最最重要的军事要塞,有十数万将士驻扎于此。 一旦攻破嘉元关,大越西北岌岌可危。 至于清塘关,是位于云远府以南的一处要塞。 同理,若清塘关被敌军拿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云远府。 李通判脸色大变:“这可如何是好?” 吴同知拿胳膊肘捅了张同知一下,低声宽慰:“怕什么,清塘关有陈将军把守,再大的风浪也波及不到咱们云远府。” 陈方海将军可是镇国将军的义子,深得他的真传,打仗是 一把好手。 ......应该? 毕竟清塘关安定多年,他们还真没见过动真格的时候。 想到这里,吴同知换了个说法:“就算陈将军没守住,不还有隔壁几个府,大家齐心协力,总能撑到救兵赶来的时候。” 李通判这才放下心来。 钱通判揣着手往前走,忽然来了句:“都别说了,知府大人呢?” 另三人抬头,前方已不见韩榆的身影。 “对啊,知府大人呢?” “甭说废话了,还不赶紧追上去!” 四人拔腿就追,因常年久坐不动,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过路人瞧见,吃吃发笑。 “他二婶你快看,对面跑来的四个像不像村里犁地的牛?” “哪里像了,村里那头老黄牛可比他们结实多了,耕一天的地都不会累。” 四位大人:“......” 说就说,怎么还人身攻击? 紧赶慢赶赶到试院,韩榆果然已经在对面的茶馆里坐着了。 年轻的知府大人着一身靛青色常服,除了相貌优越一点,气质突出一点,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试院外人声鼎沸,放眼望去,都是前来看榜的考生。 韩榆捏着茶杯,拖长了语调说:“十二年前,本官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时隔多年,本官都老了。” 四个人:“......” 您要是老了,咱们几个怕是已经入土了。 最讨厌没有分寸感的人了! 张同知决定,从现在开始,他要半盏茶时间不跟知府大人 讲话。 “张大人,本官打算加固城门城墙,顺便把城墙砌高一点。” 韩榆一行人坐在最角落,人声嘈杂,其他人没法听到他的低语。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切记质量优先,那些乱七八糟的豆腐渣砖头白送也不要。” 张同知抱着茶杯,嘴唇动了下:“是,下官回去就张罗这件事。” 刚才不算。 半盏茶,从现在开始倒计时。 “本官以为,还是选用徽州砖,硬度足够,便是敌军强攻,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张同知:“就听大人的。” 算了,只当我没说,半盏茶不作数。 吴同知眼神微闪,用气音问道:“大人可是觉得......” 韩榆给自己斟茶,语气沉静:“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吴同知还要再问,茶馆外传来响亮的一声“放榜了”,成功打断他想说的话。 考生们争相往前涌去,推推搡搡,谁也不让谁。 “中了!我中了!” “这上面有我,王兄你看到了吗?我在第十八位!” “我怎么落榜了?” “刘兄莫要气馁,这才第一次,很多人准备得都不充分,来年你定能榜上有名。” 有人哭有人笑,形态各不相同。 体味一番人生百相,韩榆对这一批新鲜出炉的童生也有了大致了解:“我先回了,别忘记府学的事儿。” 李通判跟着起身,往对面的试院走去。 ...... 张同知一声令下,自有工匠忙活开来。 工匠的动作自然瞒不 过火眼金睛的百姓,都很好奇地围聚过来。 “修城门作甚?” “怎还又往上砌墙了?这么高还不够高?” 对此,张同知表示:“城门城墙年久失修,知府大人担心有贼人钻空子,特让工匠前来加固。” “至于加高城墙,虽说如今匪寇已灭,但总有心怀不轨之人妄图越过守城士卒入城。” “往往这时候,他们会选择利用工具翻墙入内。”张同知说到这里,右手握拳,猛地往左手手心里一敲,“知府大人这么做,是为大家的安危着想。” 百姓不疑有他,又对知府大人展开长达数百字的夸夸。 张同知看在眼里,很羡慕他们不知内情,无忧无虑。 “好了诸位,近日切勿在附近逗留,以免被误伤到。” 百姓都很听话地散开了。 张同知回到府衙,发现韩榆也在厅堂,正和钱通判谈论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清,是与青龙山有关。 年初时,韩榆在青龙山上圈了半个山头的地,用来栽种大量的花草树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8节 当时大家都很不理解,好奇问询,只得了个“这是秘密”的回答。 说一半留一半,硬是让他们心里跟猫挠似的,一度想要抓着知府大人的双肩拼命摇晃,让他把藏着的秘密吐出来。 但他们到底没那个胆子对韩榆下手,只能抓心挠肺地等。 这一等,就到今日。 “云远府四季如春,正适合发展成游山玩水的胜地。” “本官打算将青龙山更名为花神 山,派人在各地宣传花神娘娘的故事,以此为噱头,吸引大批游人前来。” “既能为官府增收,百姓也可做些营生来贴补家用。” “除了花神山,府城也需做出相应的整改......耗资巨大?实际上花不了几个银子,可以参照当初的云合节。” “......” 韩榆说了很多,张同知和钱通判都专心致志地听讲。 末了,张同知问:“大人,下官在云远府多年,可从未听过什么花神娘娘的故事。” 韩榆转眸,意味深长地一笑:“现在有了。” 张同知:“???” 好在他很快就明白了知府大人的意思。 几日后,府城各大酒楼茶馆的说书人都在说花神娘娘的故事。 “很久以前,花神娘娘还不是女神仙,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 “花神娘娘还未成仙之前,俗名唤作花蓉。” “花蓉虽家境贫寒,却有个疼爱她的爹娘,还有个自幼与她定下娃娃亲,对她视若珍宝的竹马。” 台下听众窃窃私语。 “这花蓉命真好,爹娘疼,未来夫婿也是个好的。” “那她是怎么变成花神娘娘的?话本子上都说了,神仙不能谈情说爱。” 说书先生神秘一笑,一拍抚尺高声道:“诸位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议论声变小,大家都竖起耳朵,听这闻所未闻的花神娘娘的故事。 “却说这花蓉在福窝里长到十五岁,终于及笄了,可以开始谈婚论嫁了。” “ 然而就在她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前一个月——” 说书先生在这里打住。 客人急了,拍着桌子催促:“怎么了?难道发生什么意外了?你倒是快说啊!” 说书先生捋了捋山羊,继续说:“一群流寇闯入花家村,挨家挨户地抢劫不说,还残忍地杀害了整个村子的百姓。” “嚯!” 听众们震惊过后愤怒了,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他们曾经深受匪寇迫害,姑且算是过来人。 这会儿被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话语调动了情绪,直恨得拳头都硬了。 说书先生见效果达到了,故意卖了个关子:“诸位以为,接下来花蓉就成了花神娘娘?” “难道不是?” “非也,非也。”说书先生摇头,“花蓉被匪寇残忍杀害后,没被黑白无常勾走,而是滞留在了人间。” “她看着心上人考取了秀才功名回来,打算登门迎娶自己时得知噩耗,一夜白了头。” 一妇人嗑着瓜子儿点评:“一夜白头,倒是个情深义重的。” “心上人卢生悲痛欲绝,恨不能随她去了,最终在好友的劝说下重新振作起来,用剪刀毁去容貌,更名改姓,混入害死花蓉的那个匪寨里。” “他想做什么?”听众好奇地问。 “想做什么?当然是为花蓉报仇了!” 说书先生一拍抚尺:“卢生父母早亡,若非花家人,他早就流离失所,哪有今日的秀才功名。” “为了给心上人一家报仇,他与当地 知府里应外合,在官兵攻上山的时候打开匪寨的大门。” “谁料这一切早被匪寨的大当家看破,他当场杀死了卢生,还让手下的匪寇肆意屠杀主动踏入陷阱的官兵。” 听众义愤填膺:“果然,匪寇没一个好东西!” 说书先生一清嗓子,接着往下说:“却说卢生死后,花蓉伤心欲绝,血泪顺着她的面颊落下来。” “那血泪落到地上,竟变成漫山遍野的鲜花。” 听众惊呼。 “绚烂的鲜花簇拥着卢生,卢生的魂魄就能看到花蓉了。” “这一对有情人,终于再次相见。” “他们在花海中相拥。” 台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甲之蜜糖,乙之□□,花海让花蓉和卢生相遇,而触碰到鲜花的匪寇,却好似置身火海。” “他们惨叫着,在花海中化为了灰烬。” 听众疑惑:“这花海莫非有什么玄机?” “不错。”说书先生赞许点头,“这花海乃是花蓉的执念所化。” “花蓉为民除害,也为过往死在匪寇手里的上万人报了仇,上天见她身负功德,又与花结下了深厚的渊源,便让她飞升成神,成为了花神娘娘。” 听众追问:“卢生呢?花蓉成了花神娘娘,他去了哪?” “神仙是不得谈情说爱的,卢生便自愿化作花神娘娘手中的法器,这样便可以与她日日相对。” “花蓉知道卢生成了她的法器吗?”听众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了,“她又是什么反 应?” 说书先生叹息:“花蓉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昔日的心上人就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 “卢生说,比起卢生的妻子,我更希望她是九天之上的花神娘娘。” “再说花蓉,她也早在飞升成神时忘却前尘,成为一位合格的,不动凡心的神邸。” “诸位有所不知,那花神娘娘留下的花海,正是原本的青龙山,如今的花神山上那片花海。” 听众半信半疑:“可为何这会儿才长出花海?” 说书先生振振有词:“自然是因为云远府来了个好官,知府大人剿灭了青龙寨,花神娘娘这才重新在花神山上降下福泽。” ...... “花蓉和卢生深情几许,却终究错过。” 茶馆二楼的雅间里,隔壁府富商的妻子眼中含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 “不行,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难受。”富商的妻子一甩帕子,“我那几个手帕交,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于是,她丢下前来云远府谈生意的夫君,急匆匆回家去了。 刚到家,就把手帕交叫来,声情并茂地说了花神娘娘的故事。 手帕交:“呜呜呜这也太惨了吧,不行,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哭!”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花神娘娘的故事传得人尽皆知。 “你们说,这花神娘娘究竟是真是假?” “我觉得有几分真,否则为何匪寇猖獗的时候不长出花,偏偏今年漫山遍野都开出了花?” “可是我以前怎 么没听过花神娘娘的故事?” “以前的云远府什么样你我都知道,好端端的谁愿意打听那地方的消息。” “也是如今云远府太平了,这个故事才借着说书先生的口传扬出来。” “若花神山真有花神娘娘赐下的福泽,我怎么也得去瞧瞧。” “我正有这个打算。” 于是,等城门城墙修好,花神山迎来第一波外地的游客。 韩榆一早通知到位,上山的路上自有百姓摆摊,卖吃食,卖一些与花神娘娘有关的小玩意儿。 府城开铺子的也不甘示弱,纷纷做出花神饼,花神面,花神同款胭脂,花神同款衣裙。 “你怎么晓得这是昔日花神娘娘用过的?” 掌柜理直气壮道:“花神娘娘是从云远府出去的神仙,我们当然知道啦!” 游人不疑有他,开启买买买模式。 花神糕不错,买回去给老娘。 花神灯不错,买回去给闺女。 花神同款衣裙和花神同款螺子黛不错,买回去给娘子。 买买买! 能来云远府游玩的,都不差那几个钱。 但凡看中的,一律拿下! 游人玩得舒心,云远府百姓的兜里也沉甸甸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79节 离开时,还能听到孩童吟唱着花神娘娘有关的歌谣。 “花深人不见,神女小桃开。欲问前年事,作春又一来。”【1】 ...... 六月初二,第一批游人相继离去,也是吴同知幼子的及冠之日。 身为五品官最小的儿子,吴锐自有一番傲气,下巴抬得高高 的。 “久闻大人盛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吴锐作了一揖,“大人为云远府所做的一切,学生万分钦佩,一直视您为学习的榜样。” 吴锐已有童生功名,四月份才考上的。 韩榆看他对自己还算谦逊有礼,眼里的敬佩不似作伪,便有心指点一二。 吴同知和吴锐自是感激不尽,及冠礼结束后还回了厚礼。 韩榆没要,径直往外走去。 吴家父子二人相送,直到门口才被韩榆拦下:“吴大人留步。” 吴同知满口应好,却发现韩榆伫立在原地,不说话也没迈开步子。 抬头一看,韩榆正盯着不远处巷口的一只黑猫看。 吴同知心思流转,笑着道:“大人若是喜欢,下官让人把它捉了来,给您带回家去。” 韩榆摇头:“不必了,家中已有一只猫,再带一只回去,它怕是要生气。” 吴同知和吴锐都笑了,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再怎么喜欢,也只是一只不通人性的小家伙,如何知道喜怒哀乐? 怕是知府大人嫌麻烦,不愿带回去呢。 可他们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猫,它可以是大白小白,大黑小灰,但唯独不是壮壮。 壮壮只有一个。 韩榆拱了拱手,独自离开了。 第133章 韩榆在马车内坐定,韩二便低声禀报。 “主子,韩四韩五回来了。” “如何?” 韩榆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不徐不疾地问道。 韩二跪坐在柔软的毛毯上,一板一眼地汇报。 从云远府到越京,押解队伍遇到不止二十次大规模的围追截杀,几乎每两天就遇到一次。 且每次刺客的数量都不下二十人,若非士卒舍命相护,再有韩四韩五暗中清理拦截,马三的坟头草怕是已经三尺高了。 即便如此,士卒的数量还在不断锐减。 从最开始的一二百人降到一百余人,再到最后的数十人。 队伍行至一个月十六天的时候,一群多达数十人的刺客从天而降。 而彼时,士卒只剩三十多人,对方差不多是他们的两倍。 不得已之下,韩四韩五被迫现身,与刺客战在一处。 他们俩被十几个刺客缠住,好容易脱身,马三和几个侏儒已经断气了,三十多个士卒也只剩几人侥幸存活。 他们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是韩四韩五救了他们。 他二人铭记韩榆的命令,马三可以死,士卒必须活着。 或者说,必须有士卒能活着抵达越京。 韩四表明身份,他们是知府大人花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 士卒们信了,又被韩五告知马三等人的身份。 他们悲愤交加,带着伤再次上路。 “大魏细作潜伏在大越,其心可诛,为了大越,为 了知府大人,我们就算是爬,也要爬到越京城!” 韩四韩五替士卒们细微调整了五官和身高体型,一行人再次上路。 接下来,他们先遇到的不是刺客,而是意外之喜。 “近五十名女子策马而来,表明是那位授意她们前来营救,韩四确认过后,就把士卒交给了她们,和韩五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韩榆轻嘶一声,眼前浮现书架上经过特殊处理,虽彻底枯萎却还保持原样的百合花环。 他就知道,越含玉不会容许他有一刻钟脱离她的视线。 这该死的掌控欲,让人好气又好笑。 越含玉这人又犟又轴,问她再多都不肯说,一问就化作蜗牛缩进壳里。 等韩榆一撤回问题,就又冒出头来,堂而皇之地,嚣张至极地向他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就拿上次云合节来说,韩榆才不信她是顺路过来。 比起办事顺便来看他,韩榆更倾向于过来看他,顺便办点事。 韩榆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玉佩的穗子,扯得乱七八糟。 剪不断,理还乱。 韩榆定了定心神,又问:“韩四韩五如何了?” 刺客来势汹汹,想必是受了伤的。 韩二垂着眼睛说:“他们的伤始终没好过,伤口早已化脓,回来后高热不退,韩九给他们看过,灌了药已经睡下了。” 韩榆蹙眉,眼底淬着寒意:“让他们好好养伤,韩九缺什么直接去库房取。” 韩二点头:“属下替韩四韩五谢过主子。” 韩 榆挥挥手,他退出了马车。 回到住处,韩榆让人给两位重症患者各送去一杯水:“盯着他们喝完,一滴不许剩。” “是。” 带着两杯清水离开时,恰好和韩一擦身而过。 韩一瞥了眼茶杯,眼珠微动,脚下不停地进了书房。 “主子,府城内已肃清完毕。” 韩一早在五月便抵达了云远府,只是从未现身人前。 韩榆可以确定,云远府藏着不止一个马三,不止一个大魏的细作,便派韩一前去肃清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老鼠了。 这一个月里,韩一揪出的老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老鼠被一网打尽后,韩一将据点里所有的东西搜刮一空,包括但不限于大越各方面的资料和往来书信,带回来交给韩榆。 这群老鼠的警惕不仅表现在隐匿行踪上,往来书信更是只以代号相称,内容也都是在话家常。 和之前从马三身上搜出来的信件一样。 韩榆尝试破解过,但是以失败告终。 这应该是他们独创的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韩榆设想过很多,结果都对不上,让人很是泄气。 韩一也严刑拷问过,然大魏细作的嘴比骨头硬,濒死状态下仍不就范,一度让韩榆以为有什么神秘力量在操控着他们的大脑。 当然,这一点韩榆也试探过,最终排除了这个可能。 他们死不松口,纯粹是意志坚定。 从目前拿到手的资料看,他们探听到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韩榆推测,他 们应该是不太受重视的一批细作,否则也不会常年待在鸟不拉屎的云远府,连个机密资料都没搞到。 真正受重视的细作,应该都被安排到了其他重要的地方。 譬如嘉远关,譬如越京。 当然,也不排除机密到手后立即被送出去的可能性。 这个就不是韩榆能控制的了。 总不能撬开对方的脑子,让他把知道的所有机密都倒出来。 永庆帝差不多应该知道了大魏细作在大越遍地开花的事情了,云远府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也不必再留。 知府大人一声令下,韩一将其就地格杀,事后一把火焚烧殆尽,毁尸灭迹。 不过以防万一,韩榆还是派人把韩一带回来的资料和书信送去给越含玉。 若真有什么,越含玉也能让她的人在朝中及时反映一二。 “有一个漏网之鱼,趁乱从府城逃脱,往北边去了。”韩一看了眼韩榆,“主子,请您让属下前往治下各县,继续清理大魏细作。” 韩榆从回忆中脱身,指尖轻叩两下桌面:“好,你去吧。” 韩一抱拳:“是!” 而后却没立即离开,伫立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事?” 对上韩榆平静无波的眼,韩一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属下无事,属下告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0节 这是主子的决定,他无权过问什么。 昔日他也曾是受益者,只是如今的受益者又多了两人而已。 韩一垂下眼,悄无声息地离开。 - 越京 金乌西坠,玉兔 东升。 和云远府不同,越京虽无宵禁,天黑后却鲜少有百姓外出走动。 夜幕笼罩着都城,犹如一位蒙着黑纱的女子,神秘而又迷人。 正值守城士卒换值的时候,城门下的士卒低声谈笑。 “你们回去了,我们还要熬一个晚上......唉,真是折腾人。” “反正夜里没人进城,等巡视的长官一走,你们尽可眯一会儿。” “这倒也是,以往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士卒们哄然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只是习惯性抱怨。 “走了,回去睡觉喽。” 白天负责守城的士卒说笑着回家去了,刚来的士卒手持长矛,分别在左右两侧站定。 左边的士卒说:“事先说好,我们先睡一个时辰,然后再轮到你们。” 右边的士卒点头,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睡你的去。” 士卒笑笑,把长矛往泥地里一杵,就这么直挺挺站着,怀抱长矛闭上了眼。 ——这是他们在多年如一日的守城生涯中磨练出来的高潮技能,任谁见了都得叫一声好。 不多时,如雷的鼾声响起,和草丛的蛐蛐声交织在一处。 睡得正香,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呦,这是怎么了?” 和左边睡死了的士卒不同,右边的士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就看到了从远处官道匍匐而来的一群人。 他们吓了一跳,睁大眼睛观察,不忘握紧 手中的长矛。 只要对方心怀不轨,这长矛就能把他戳个对穿。 左边的士卒也吓了一跳,不过是被同僚的大呼小叫吵醒的。 “大半夜的喊什么呢?”士卒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的眼都没睁开,“给我吓出一身汗。” 被质问的士卒狠狠锤了左边的人:“哎呀别睡了,有情况!” 剧痛传来,这下总算清醒了。 这时,身份不明的人已艰难匍匐到城门口。 数十支长矛对准他们,蓄势待发。 只要他们有所行动,眨眼间就会被扎成刺猬。 “什么人?从哪里来?” 浑身是血,爬都爬不起来的男人强撑着一口气,气若游丝道:“我们从云远府来,有非常要紧的事求见陛下。” 守城士卒一愣:“云远府?” 说到云远府,大家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韩榆。 两年前吏部一纸调令,让他从正三品跌回正四品。 就在所有人为他惋惜,幸灾乐祸的时候,陛下一道圣旨,直接赐予他云远府独立管辖的权利。 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眼红,就连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士卒都有所耳闻,私底下感叹韩榆命好。 年纪轻轻官至高位,又深得陛下重用,未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如今再听人提起韩榆,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面前三十余人遍体鳞伤,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守城士卒不敢迟疑,忙将此事通报给上峰。 一级一级往上报,等消息传到永庆帝耳 朵里,已经月上中天。 永庆帝今夜宿在宸贵妃宫中,正你侬我侬的时候,全公公过来敲门。 “陛下。” 永庆帝面露不快,但全公公是不知轻重的人,轻易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搅。 思及此,他松开宸贵妃:“爱妃先睡,朕下次再来。” 宸贵妃伺候他更衣,娇笑道:“陛下政务要紧,心里惦记着臣妾便好。” 永庆帝朗声大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刚一离开,宸贵妃便沉下脸色,叫来亲信宫女:“去打听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 后宫其他的嫔妃也在第一时间收到永庆帝从宸贵妃宫中离开的消息,笑得半晌停不下来。 多年以来,宸贵妃仗着陛下的偏宠,几乎在后宫横着走,欺压低位嫔妃不说,还敢跟戴皇后、梅贵妃叫板。 宸贵妃几次三番用各种借口截走本该去别的嫔妃宫中的永庆帝,不知多少人恨她恨得牙痒痒。 陛下深夜离开,留宸贵妃独守空房,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快去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好让本宫听了,心里快活快活!” 一时间,整个后宫暗潮涌动,各怀鬼胎。 看笑话的看笑话,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没一个闲着的。 只是不等她们探听到消息,前朝的皇子大臣们先知道了。 ......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手持笏板,恭立在金銮殿上。 所有人低眉顺目,与平日一言不合就撸起袖子对骂,甚至互 相吐唾沫的形象大相径庭。 最前列的几位王爷同样一脸恭顺,全无针锋相对,只差拔刀捅死对方的不死不休。 原因无他,今日的陛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为避免触怒龙颜,惹火上身,大家明智地决定暂时休战,夹着尾巴度过这个早朝。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伴随着全公公尖细嘹亮的唱声,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无事启奏?” 永庆帝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臣子们。 无人启奏。 “那好,诸位爱卿无事可说,朕有事可说。” 众人听着这不含丝毫情绪的话语,头皮一麻,下意识绷紧了浑身的皮。 “三月初,云远府突发瘟疫。” 文官行列中,好些人面色微变。 次辅蔡文,大学士齐冲,户部尚书韩松......总而言之,都是与韩榆关系密切的官员。 有人面露担忧,有人置身事外的漠然,还有人低头憋笑。 永庆帝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好在韩爱卿反应及时,及时控制住染上瘟疫的百姓,又展开一系列的防疫措施,找出瘟疫的源头,直接杜绝了瘟疫的再度扩散。”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很是遗憾。 戴首辅出列:“敢问陛下,如今云远府情况如何?” 蔡文紧随其后:“陛下,微臣以为该派人前往云远府,协助当地知府控制瘟疫的扩散,研制治疗瘟疫的药物......” 话未说完,就被永庆帝打断了 。 “蔡爱卿尽可把心放回肚子里,韩爱卿在呈给朕的奏折中说,有一游医送来可治愈瘟疫的药方,染上瘟疫的百姓已尽数痊愈。” “韩爱卿将药方献给了朕,与之一同献上的,还有两张图纸,分别为口罩和防护服,此物可有效预防瘟疫等可传染疾症的传播。” 说到这里,板着脸许久的永庆帝总算展露些许的笑容:“朕打算将口罩和防护服向各地推广,至于韩爱卿......” 官员们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爱卿忠君爱民,治下有方,瘟疫期间竟无一人伤亡,朕决定......”永庆帝顿了顿,众人心口狂跳,“破例将韩爱卿提到正三品,赏金千两,越京城东的五进宅院一座......小全子,朕记得库房里有一棵宝石砌成的宝树,也给韩爱卿送去。” 所有人:“......” 陛下你别太离谱! 赏金千两和五进宅院也就罢了,可知府从来都是正四品,正三品的知府可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您这样偏心韩榆,是完全不顾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啊! 哦对了,之前还有个独立管辖的权利。 再来个正三品,您干脆封韩榆当个异姓王,顺便把云远府划给他做封地算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1节 简直可恶至极! 除了几个真心为韩榆高兴的,其他人都气疯了。 一副瞳孔震颤,怀疑人生的表情,乍一看活像个呆头鹅。 几位王爷就更震惊了。 震惊之 余,更多的是嫉妒、敌视。 他们都知道那棵宝树,乃是毗邻小国进献,永庆帝很是爱不释手,戴皇后、宸贵妃还有梅贵妃都透露出想要的意思,可永庆帝硬是谁都没给,放入私库独自赏玩。 现如今,这棵引得后宫三巨头扯头花的宝树,被永庆帝金口玉言,送给了韩榆那厮。 安王&宸王&靖王:“......” 凭什么? 韩榆一个臣子,忠君爱民是本分,父皇为何要如此重赏他? 靖王立刻出列,忿忿不平地表示:“父皇,这赏赐怕是不妥。” 永庆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知道朕为何重赏韩榆吗?” 靖王张口欲言,被戴首辅截去话头:“陛下,可是韩知府又立下什么大功?” 永庆帝斜睨了全公公一眼,后者会意,一甩拂尘上前,将韩大人的功劳悉数道来。 “韩大人发现瘟疫乃是人为,一路追查下去,竟发现幕后之人疑似大魏细作。” 文武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细、细作? 大魏细作?! “知府大人以身犯险,将细作缉拿归案,再由当地驻军押解入京。” “谁知一路上刺杀不断,负责押解的士卒死去大半,细作也被他们的同党杀死灭口。” “剩下的士卒一边逃命一边赶往越京,于昨夜将韩大人的奏折呈给了陛下。” 众人惊怒之余,忽然明白了陛下心情不好的原因。 疑似大魏细作的人在大越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追杀大越士卒 ,这简直与爬到陛下头上拉.屎撒尿无异! 靖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呆呆立在原处,惹得安王和宸王暗自发笑。 戴首辅见状,重重咳嗽一声,靖王才反应过来,退回到他的位子上。 短暂的静默后,金銮殿上炸开了。 文武百官争相出列,各抒己见。 “事关两国邦交,微臣以为此事不可轻举妄动,还需先确定细作一事的真伪,从长计议。” “我呸!什么从长计议,你没听全公公说负责押解的士卒死的死伤的伤,普天之下谁敢这样嚣张?” “白大人所言极是,韩知府发现了他们的身份,以防陛下向大魏发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再抹去一切的证据,死无对证,大越又能拿他们如何?” “微臣以为陛下可向魏帝修书一封,端看对方如何反应,若他做贼心虚,顾左而言他,便是他大魏无礼在先,大越自可理直气壮地发难。” 这是文臣。 “陛下,微臣请战!” “大魏欺人太甚,不如先将大魏的细作全部挖出来,以此为凭证,直接打上门去!” 这是武将。 耳边有成千上万只鸭子嘎嘎叫,永庆帝烦不胜烦,抬手将就近的奏折砸了出去。 奏折落到地上,发出极轻的声响,却让所有人噤声,大气不敢出。 “细作要查,朕也想看一看魏帝的态度。”永庆帝冷声道,“大越粮草充足,国库存银逐年攀升,朕不惧与大魏一战!” 自从 新稻种在全国范围内普及,百姓鲜少有人再饿肚子,朝廷也囤积了大量的粮食。 而自从韩松成为户部尚书,在永庆帝的授意下,他针对大越的财政方面做出许多调整和改进。 现如今,大越国库已有近千万两白银,足以支撑打仗期间的一应花销。 虽然一旦开战,梅家必定会再受重用,永庆帝费尽心思收回的兵权也会再次面临分散的威胁,但事出有因,他能打压梅家两次,也能打压第三次。 梅仲良那老东西已经老了,梅家后继无人,他又不会立安王为储君,梅家不会长久地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与其防备梅家,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其他几个世家身上。 他们才是永庆帝迫切地想要牵制、削弱的存在。 众人不知陛下心中所想,皆俯身跪拜,齐声道:“陛下圣明——” 人群中,韩松眸光微闪,下一瞬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镇定模样。 ...... 永庆帝一声令下,禁军以及全公公统领的皇家暗卫迅速行动起来。 与此同时,永庆帝修书一封给魏帝,并附上相关确切的证据,要求魏帝给他一个解释。 言辞咄咄,大有不满意兵刃相见的架势。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大越各地一片风声鹤唳。 不断有疑似细作的人被带走,经过严刑审问后,发现不仅有大魏的细作,还有来自其他小国的细作。 永庆帝怒不可遏,气得几夜没睡好觉,直接派兵问候了那几 个在大越安插细作的小国。 小国国主怎么也没想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明明是大越和大魏之间的冲突,到最后大魏安然无恙,先倒霉的反而是他们。 只能认栽,向大越割地赔款——城池两座,金银财宝若干。 比起几个小国,永庆帝更在意大魏。 若非大魏国力强盛,他也跟对待那些小国一样,直接大军压境,索要赔偿。 等和大魏的事情了结,再来处理小国的问题。 眼下只差魏帝的回应,如果不能让他满意,永庆帝绝不会忍气吞声。 又半个月过去,永庆帝没等来魏帝的回信,先等来后宫中嫔妃暴毙的消息。 暴毙的嫔妃梁嫔乃是梁国公主,嫡妻所出,因梁国在大越和大魏之间摇摆不定,永庆帝对梁嫔多有冷落,几乎忘了后宫有这个人。 如今听闻梁嫔暴毙,只愣了一下,吩咐全公公按妃位厚葬,转身就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 一个不受宠的嫔妃罢了,谁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只是谁也没想到,梁嫔的死会成为一跟导火索。 九月中旬,梁国皇帝得知嫡女暴毙而亡的噩耗,悲痛欲绝,对外宣称“永庆帝为夫不仁,害死朕之嫡女”,扬言要为梁嫔报仇。 九月下旬,梁国五万大军翻山越岭,直奔大越最南的第一道关卡——清塘关挺进。 大军来势汹汹,打了驻守清塘关的将士一个措手不及。 等韩榆收到消息,梁国军队已经攻破清塘关, 斩下陈将军的首级。 “彩云县已经失守,大军正直奔府城而来。” 韩榆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晕眼花,缓了许久才冷静下来:“我不是让你们盯着,怎么清塘关和彩云县接连失守我才得到消息?” 韩二跪地:“属下察觉异动,便告知了陈将军......” “他没信,甚至继续饮酒作乐,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对否?” 韩二:“是。” 韩榆以手扶额,清塘关数万将士都没能拦得住梁国军队,小小的一个彩云县如何能与他们抗衡? 韩榆深吸一口气,手心潮湿而不自觉,沉吟片刻,开始下达命令。 “传话给苏总兵,命他带领驻军死守府城,只能防守,不得强攻。” 府城驻军只数千人,对上五万大军毫无胜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云远府三十万百姓还需要他们,他们万万不能出事。 “派人传信给宋知府杨知府和孙知府,云远府遇难,还请尽快派兵增援。” 韩二应是,飞速去办了。 韩榆前往厅堂,将清塘关和彩云县失守的消息告诉诸位大人。 犹如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里,厅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五万大军!那咱们岂不是只能坐着等死?” “这可如何是好?我还不想死啊!” 大家如丧考妣,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韩榆厉喝:“住口!” 众人瞬间安静如鸡。 “诸位这是想逃?”韩榆目光如剑,步步逼近。 吴同知看了眼面色 惨白的同僚,摇头道:“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与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对,和百姓共进退。” 张同知深以为然:“我们早起贪黑,累死累活才将云远府打造成如今的样子,是绝不可能弃城而逃,苟且偷生的。” 韩榆看向其他人:“诸位以为如何?” 有人目光坚定,有人眼神躲闪,不敢看知府大人灼灼逼人的眼眸。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2节 良久,众人齐声道:“下官与云远府共进退。” ...... 很快,府城开始戒严。 官兵士卒出现在街头巷尾,行色匆匆,非一般的肃穆。 百姓察觉出什么:“官爷,这是怎么了?” 韩榆早有授意,不欲隐瞒百姓,官兵便直言道:“梁国五万大军正朝府城赶来。” “咋回事,这是要打仗了?” “咋还来府城了?难不成清塘关和彩云县都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趁现在大军还没来,离开府城去别的地儿吧?” “这主意好,我回去收拾东西。” 有人觉得保命要紧,也不管他人如何,当机立断地决定逃离这里。 官兵早就猜到有人会这么做,也没阻拦,任由他们撒丫子跑远了。 也有人原地驻足,追问官兵:“官爷,知府大人打算怎么做?” 官兵不假思索道:“大人自然和我们同生共死,坚守到最后一刻。” “知府大人不走,那我们也不走!” “对,不走!” “我家就在云远府,能逃到哪里去?” “官爷,您问问 知府大人,咱们老百姓都能做些什么?” “不是说梁国大军有几万人,咱们府城的驻军指定不够用,但是没关系,我们也是人,我们也能成为抵御敌人的一份子!” “没错,就算我没有武器,可家里有杀猪刀有锄头有铁锤,打死一个敌人算一个!” 官兵眼里有泪光一闪而逝,他重重点头:“我会把你们的话告诉知府大人的。” 孟茂坐在马车里,路过这群人时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嗤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逞英雄。 他早就说了,跟着韩榆一定没有好下场。 官府的人是这样,百姓亦然! 有这说废话的功夫,他们都能收拾行李跑路了。 想到被他关在家里的妻儿老母,孟茂眼神冷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孟家总要留个根的。 “要走快走,关城门了!” 马车外传来守城士卒的催促。 “快点!”孟茂身边的小厮催促道,“出不了城仔细你的皮!” 小厮骂骂咧咧,丝毫没有发现车夫怨恨的眼神。 “砰——” 城门在身后关上,孟茂欣喜若狂。 他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等着吧,明年的今日,他会回来给韩榆上香的。 “快点!再快点!”小厮嚷嚷着,却发现马车外没了回应,“干什么吃的,聋了......” 他一边骂一边掀开帘子,入目不是车夫的后背,而是黑云压境般的梁军。 车夫早就不见了,他们被梁军拖拽下来。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孟茂张大嘴,露出断了一截的舌头。 他想哀嚎,却发不出声音。 没关系,韩榆很快就会下来陪他了。 ...... 九月三十,兵临城下。 在此之前,五万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五万是多么庞大而又可怖的数量。 梁国地处崎岖,民风粗犷,梁国人更是茹毛饮血,荤素不忌。 据传言,梁国人打死了老虎,也不会带回家中烹制,而是就地分食。 生吃的那种。 百闻不如一见,传言果然不假。 梁军个个身高八.九尺,比狗熊还强壮。 城墙上的士卒们见了,忍不住吸一口气:“乖乖,他们真不愧是吃生肉长大的。” “咚——咚——” 鼓声铿锵有力,直听得士卒百姓热血沸腾。 士卒握紧手中长矛,对着云梯上攀爬的梁军虎视眈眈。 百姓走出家门,手里拿着棍棒,锄头,砍刀......毅然决然地登上城墙。 韩榆着一身深色盔甲,掷地有声道:“今日本官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坚守到最后一刻!” “为了云远府!” “为了家人!” “冲!” “冲——” 梁军狰狞兴奋的嘴脸越来越近,所有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冲在最前面的是梁军的一个小将领,他双手攀上城墙,用力往上一跃。 梁军“嗷嗷”呼号,在为他喝彩。 小将领看着近在咫尺的大越人,咧嘴露出一口黄牙 ,高高举起手中宽刀。 “投降不——” 话音未落,只见刀光闪过。 “哧——” 小将领甚至没感觉到痛楚,便被抹了脖子。 他的人头飞出去,抛出一个完美弧度,砸到城外的泥地里。 梁军一脚踩上去,面目全非。 乌发在空中曳起,韩榆轻巧落地,俊美的面庞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 长剑染血,正是方才那小将领的。 众目睽睽之下,韩榆顶着百姓炙热的注目,以剑指天:“杀——” 士卒点燃装有猛火油的罐子,站在高处往下扔。 梁军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他们。 惨叫声不断,自上而下无一幸免。 百姓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不拘男女,奋力砸向城墙上冒头的梁军。 男子力气大,两三下就把梁军打得头破血流,从高处坠落。 女子力气小,但是她们团结一致,这个打累了,后面紧跟着又有另一个补上。 一下又一下,几乎不带停顿的。 这让原本打算捡软柿子捏的梁军一脚踢到石头上,口中脏话不断。 “让你骂人!让你骂人!嘴真脏!” 几棍子下去,梁军直挺挺摔下去。 几个并肩作战的女子相视一笑,敌军的血溅到她们的脸上,明亮又热烈。 “我认得你,你是榆生堂的李姑娘。” “我也认得你,你是陆姑娘,经常来榆生堂跟孩子们玩耍。” “不说了,又上来了。” “等击退了敌人,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我 手艺可好了,榆生堂的孩子都很喜欢。” “好......呔!小贼,看棒!” 一棒子下去,又有女子补上第二次重击。 另一边,苏总兵带人死守城门。 梁军正在用撞门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城门,来势汹汹。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3节 “幸亏知府大人有先见之明,事先加固了城门和城墙。” “放心吧,他们进不来。” “不知知府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没听到门外的哀嚎吗?那都是知府大人带领士卒和百姓创下的战绩。” 百姓和官兵抵在城门后,一边用力,一边苦中作乐地说笑着。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坚定,且满怀信心。 他们不仅仅在保护他们的家,他们的家人,还在保护云远府,保护知府大人。 一如当年剿匪归来,百姓夹道相迎,说士卒是英雄。 今日,他们也做了回英雄。 多年后白发苍苍,也算有了吹嘘的资本。 城墙上烟雾缭绕,和铁锈的味道铸成一首激昂澎湃的战歌。 有人受了伤,但他们仍然坚守阵地,机械性地抛掷罐子,挥舞武器。 不断有梁军沿着云梯往上爬,又重重坠落下来,死不瞑目。 城墙下,一片尸山血海。 那都是梁军的。 众人高喝着,呐喊着,为自己的勇敢欢呼。 终于,梁军知道怕了。 “一群疯子,撤!” 乌云褪去,阳光重新普照在这片土地上。 士卒和百姓毫无形象可言地跌坐到地上,一边哭一边笑。 “我们成功了!” “ 他们跑了!” 尽管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可喜悦和眼泪一起,止不住地流出来。 韩榆勾唇,丢开劈砍了无数次,早已卷刃的长剑,右手微微颤抖着。 “知府大人!” 韩榆回头。 他被人抬起来,高高抛起。 大家笑着闹着,眼里的光亮始终不曾湮灭。 “我们——赢了!” 第134章 虽然初战告捷,大家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梁军并非不知反抗的木偶人,士卒和百姓阻止他们越过城墙,他们自然也会不留余地地还击。 且梁军力大无穷,每次下手都会给对方带来极大的伤害。 轻则破皮流血,重则伤筋动骨。 有那么几个严重的,直接被梁军的砍刀砍中,若非旁边的战友拉得及时,怕是半边身子都没了。 可纵使躲闪开来,还是被砍断了胳膊,血流如注。 等梁军撤退,他们早已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深度昏迷。 军营里有军医,府城内也有大夫,韩榆在战前准备的时候就把他们集中到了府衙里。 这厢伤员一送到,他们就根据伤势的轻重迅速展开救治。 “大人,这胳膊整个儿被砍断了,压根止不住血啊!” 老大夫满头大汗,从头到脚都血呼啦的,这是伤员的血溅到他身上的。 韩榆在给右手腕缠纱布,他砍杀了太多的梁军,手腕使用过度几近错位,虽然有小白治疗,可还是得装装样子。 听了老大夫的叫苦不迭,韩榆快步走过去,只看一眼就不忍再看。 伤员已经休克,但他的断肢仍然在不停流血。 照这个趋势,怕是活不过今晚。 他的妻子儿女找来了,在一旁无声落泪,哭得快要岔气。 韩榆蜷了下指尖,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去取一条干净的巾帕,用烧开的水煮一下,将 其包裹在伤口上,用力压迫约一炷香的时间,血流的速度会有所减慢。” 末世的时候,韩榆因为自身的特殊性,每次受了伤很快就能痊愈,从未用过压迫止血法。 这个办法是他从凌梧留给他的册子里学来的,今儿正好用上。 老大夫迟疑了下,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让人准备好巾帕,包裹住伤口后用力压迫。 “止血的草药都备好了吗?记得喂给他喝,再加点止痛的。” 可别没流血而亡,就先把自己给活活疼死了。 老大夫没坚持多久就受不住了,把压迫伤口的重任交给另一位年轻的大夫:“已经给他喂过了,量已足够,不能再多了。” “还有......”韩榆走近了观察伤口,“你们谁学过缝针之术?” 老大夫愣了下,摇头:“草民没学过。” 韩榆有些失望,看向其他的大夫。 大夫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没学过如何缝针。 韩榆暗啧一声,打算亲自上阵,人群中有人的声音细弱蚊蝇:“我学过。” 循声看去,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韩榆眸光微亮:“你是哪家的大夫?” “他只是个学徒。”有位中年大夫抢答,“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人您可千万别轻信了他的话。” 然后大家就看到,向来温和有礼的知府大人第一次冷下脸,面如寒霜:“他不来,你来?” 中年大夫噎了下,脸上挂不住,表情讪讪:“这哪成,草民没学 过这东西。” 韩榆不再理会他,点了那边的学徒:“你随本官过来。” “是,大人!” 学徒欣喜若狂,全然不顾身后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连走带跑地跟上韩榆。 韩榆又指了指伤员,对守在檐下的官兵说:“来两个人,将他送去那边角落的房间里。” 自有官兵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到担架上。 老大夫趁机看了眼伤口,奇道:“真的有效果!” 这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也都好奇地想过来看个究竟。 只是伤员的情况刻不容缓,没等大夫们上前观摩,就被抬进了房间。 伤员的妻儿想跟进去,被韩榆拦住了,回以疑惑不解的目光。 “这房间是本官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进出的人太多,对伤员并不是什么好事。”韩榆耐着性子解释,“他的创口太大,稍有不慎就会感染。” “好好好,那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韩榆微微一笑,率先走进房间,年轻学徒紧随其后。 中年大夫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逞强称能,不知所谓。” 一旁有人附和:“年纪轻不懂事,真要把人缝出什么问题,他这辈子都完了。” “这事本就能者居之,若你们在缝针之术上有几分造诣,知府大人同样会选你们。” 老大夫手下不停地为伤员处理伤口,平淡的语气,却硬是让人咂摸出一股嘲讽的意味:“你们说废话的时间,早有两个伤员 得到了诊治。” 那两个大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比开了染坊还要精彩。 偏生老大夫和他们的师父平辈,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嗯嗯啊啊陪着笑脸。 韩榆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换下血迹斑驳的盔甲,只着一身轻便的衣袍,又用皂荚净手。 学徒有样学样,认真仔细地把自己清洗干净。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草民谢方。” “谢方?倒是个好名字。”韩榆随口一说,无视年轻学徒满脸的激动,“接下来由你为他缝针,本官会在旁边指点你,为你打下手。” 谢方不敢,局促地搓着手说:“草民只学了个点皮毛。” “过来。”韩榆用不容置喙的强硬口吻说道,“你再不缝针他就快没命了。” 谢方磕巴了下,一咬牙一闭眼:“好,我来!” 韩榆勾唇,不着痕迹掩下眉宇间的疲惫,协助谢方为伤员清洗伤口。 小白抖了抖翠绿的叶片,莹莹白光涌入韩榆体内,化作一股股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疲乏与不适。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4节 到底是新手,谢方没缝几针就开始手抖,差点扎错地方。 软手软脚的样子实在没眼看,无奈之下韩榆只得接手。 谢方狠狠松了口气,退到旁边狂擦汗。 韩榆利落下针,肃声道:“你先缓一缓,休息好了再继续。” 谢方欲哭无泪,可目光触及面无血色,在剧痛和麻沸散的双重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的伤员 ,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谢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害怕退却,把烂摊子丢给有伤在身的知府大人?! 这是懦夫的行为。 云远府遍地都是英雄好汉,女子同样不让须眉,他有什么资格怯懦? 谢方咽了口唾沫,又跑去净手,洗去手心的汗水:“大人,让草民来吧。” 韩榆眉梢微挑,从善如流地退开。 接下来,谢方很顺利地完成了缝补任务。 伤口还在渗血,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知府大人非常满意,拍了拍谢方的肩膀:“不错,院子里还有几个需要缝针的,你顺便也给做了吧。” 正因为自己的成功窃喜的谢方:“啊?” “本官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谁让目前只有你学过缝针之术。”韩榆语重心长道,“放心,本官会让其他的大夫努力钻研,为你打下手的。” 谢方愣了下,突然兴奋。 大人这是在对他委以重任吗? 还有其他大夫给他打下手? 受宠若惊.jpg 韩榆画完大饼就出去了,让官兵把需要缝针的人送过去。 幸好房间足够大,且这样的房间有四个,否则还真无法容纳这么多伤员。 中年大夫不甘心地嘀咕:“走了狗屎运而已。” 要是他过去,肯定也能成。 “只谢方一人怕是顾不过来,你们几人也去。” 韩榆点了几个还算沉稳踏实的,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转身去找吴同知等人。 他们都是文官,连三脚猫功夫都不 会,没和韩榆一起上城墙杀敌,而是留守后方,负责处理各种事务。 这会儿厅堂里乱成一团,大家忙得不可开交。 “娃娃们都藏好了?” “粮食呢?粮食还剩多少?能坚持多长时间?” “赶紧让人去修补城门和城墙,谁知道梁军那群狗东西什么时候又打过来。” “......” 找到吴同知的时候,他正指着一个年轻官员破口大骂。 “我让你把猛火油送到城墙上,你倒好,一看到梁军就跑没影了,要不是朱大人替你善后,士卒没收到补给的猛火油,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韩榆看了眼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年轻人,没替他说话。 梁军数量太多,猛火油总有用完的时候。 韩榆听到有士卒喊,说是猛火油快不够用了,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个小插曲。 不用他上阵杀敌,只是送个东西,同行的还有朱大人和官兵,黄同知知事的逃兵行为很是令人不齿。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商讨,韩榆打算秋后算账。 “好了吴大人,本官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吴同知这才止住,冷声警告说:“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黄同知知事讷讷应下,低头跑了。 吴同知缓了口气:“大人有何吩咐?” 韩榆揪着手腕纱布上的线头,面上再正经不过:“本官打算挖一条通往北边的地道。” 梁军凶残,肯定不会放过云远府这块肥肉。 他们被困在城里,粮食、 药材还有其他一些必备品总有用完的时候。 一旦告罄,只有抱头挨打的份。 且困于一隅,无法获取外界的情况,这让大家非常被动。 从方方面面考虑,挖地道是很有必要的。 吴同知也意识到这些问题,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接下来,二人促膝长谈,敲定了地道的具体路线以及负责挖地道的人选。 “还请吴大人暂且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交给其他人去办。”韩榆屈指轻叩桌面,低声道,“切记,莫要兴师动众。” 吴同知面色微变,连声应下。 “好了,吴大人你继续忙吧,本官去后堂看看伤员的情况。” 韩榆将杯中凉茶饮尽,阔步往外走去。 吴同知起身相送,想起知府大人眉间的折痕,温声宽慰道:“大人,云远府有我们,还有数不尽的士卒、百姓,您大可不必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个儿的身上。” “梁军的确凶猛,但云远府的驻军也不差,百姓更是团结一致,英勇对敌。”吴同知指向门外,“大人您看,这次是我们赢了,是大越初战告捷,将梁军击退。” 韩榆眸光微动,有一搭没一搭地抠弄碍事的纱布。 “再不济,还有来自其他府的救兵,只多三两日,那三位知府定会派兵前来增援。” “大人,您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韩榆来到后堂,放眼望去皆是伤员,几乎没有落脚的地儿。 没看到谢方,应该还在房间里忙活。 韩榆打算 去看一眼进度,在门外等候的伤员家属中看到一位眼熟的人。 榆生堂曹堂主。 “知府大人。” 大家见到韩榆,忙不迭开口叫人。 韩榆颔首示意,例行安抚两句,这才看向曹香君:“孩子几个月了?” 曹香君调整了抱孩子的姿势,好让韩榆能看得更清楚:“回大人,昨儿刚满月。” 韩榆敛眸,从衣着可以推断出她是个小姑娘。 房间里应该是曹香君的丈夫,云远府驻军中的一员。 小姑娘才刚满月,就要和亲娘一起在门外为亲爹提心吊胆。 知府大人心中感叹,确认手指干净,这才轻抚了抚小姑娘的额头:“她是个有福气的姑娘,昨儿刚满月,今日府城便大获全胜,她定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小姑娘也不怕生,咕咕哝哝要去抓韩榆的手。 曹香君眼疾手快一把薅住,轻声道:“多谢知府大人吉言。” 韩榆嗯了一声,转身走进房间,顺手把门带上。 谢方在跟伤员腹部足足有一个手掌长的伤口作斗争,老大夫给他打下手,一边观摩学习。 韩榆围观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五脏六腑没受伤吧?” 伤口太过狰狞,他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谢方看向老大夫,后者摇头:“回大人,不曾受伤......” “这就好,恢复起来也快些。” 韩榆刚说完,老大夫又补充了一句:“只是送来的时候,因伤口过大,肠子露出来一截。” 韩榆:“?? ?” 知府大人轻咳一声,忙上前查看。 伤口已经缝合了大半,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塞回去了?”韩榆问道,随手给谢方擦了汗。 “是。”老大夫点头,愁眉不展地说,“草民担心这肠子没塞对位置,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韩榆倒是不担心:“无妨,等伤口缝好了,它会自动归位的。” 老大夫:“啊?” 谢方:“啊?”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老大夫眼巴巴瞅着韩榆,盼着知府大人能继续说下去,说出个所以然。 然而韩榆说完就去隔壁了,把一老一少吊得不上不下,心里跟猫挠似的。 谢方问:“真的可以归位吗?” 老大夫苦笑:“老夫从未在医术上看到过,但从今天起,怕是永远忘不掉了。” 谢方默默记下知府大人说一半留一半的话语,决定着重观察面前的伤员,看他是不是真如知府大人所说的那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5节 韩榆策马走在街头,身后是负责带人救援伤员的李通判。 “此次共有五百六十八人受伤,士卒一百七十九人,剩下的都是平民百姓。” “军营的药材不够,下官便自作主张,从官府的公账上支取了一笔银子,让人去城内的各大医馆买药。”李通判觑了眼韩榆,“以防万一,下官要他们将所有的药材都买回来了,只留一小部分给医馆。” 韩榆没什么意见,只让他银子不够了尽管去取。 街上有很多百姓。 无论男女, 他们大多刚参加完一场守城战,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比手画脚,与相识之人侃侃而谈。 说自己有多厉害,说自己打败了几个梁军。 看到韩榆由远及近,所有人都默契地停下吹嘘,异口同声地喊:“知府大人!” 韩榆颔首,扬声道:“诸位今日辛苦了,短时间内梁军不会再来,这两日多休息,养精蓄锐......” 话未说完,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现在浑身是劲,再杀几个梁军都不成问题。” “我现在恨不得绕着府城跑一圈,天呐,我竟然和知府大人一起击退了敌人!” “我家小闺女可说了,我现在是大英雄,大英雄哪里会觉得累。” 韩榆:“......”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韩榆策马而过,继续为下一场守城战做准备。 ...... 三日后,梁军卷土重来。 这次他们不仅带了云梯,还带来了投石机,并数百弓箭手。 城外,弓箭手一字排开,拉弓搭箭,对准城墙上的大越士卒和百姓,蓄势待发。 投石机上悬着巨石,目测至少有二三百斤。 城墙边矗立着多个云梯,云梯旁是体型雄健,腰挂大砍刀的梁军。 此次领兵的梁军将领一声令下,三方同时行动起来。 成百上千支箭飞射出来,锋利的箭头浸了毒液,在阳光下显出森冷的色泽。 巨石被投石机抛 掷出去,携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砸向暗色的城墙。 梁军壮硕却灵活地在云梯上攀爬,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半空中。 另一边,撞门木也不曾停下。 “砰、砰、砰——” 不间断地重击着城门,大有不破城门不罢休的架势。 苏总兵忍不住骂脏话:“一群疯子!” 可不是一群疯子。 第一次攻城时,梁军死伤数千,原以为对方会因此忌惮几分,谁知他们不仅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攻势愈发凶猛起来。 苏总兵握紧了手里的剑,抹了把脸,苦中作乐地说:“不过我们也不差就是了。” 在撞门木的猛烈冲击下,城门纹丝不动。 城门上硕大的两个门环像是居高临下俯视人的鼻孔,梁军莫名觉得他们被嘲笑了,开始骂骂咧咧。 这边的城门内,官兵捧腹大笑。 “笑死我了,他们急了!” 箭如雨下,呈完美的抛物线状射向城墙上的男男女女。 弓箭手得意洋洋,他们可都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站在城墙上又怎样,还是逃不过—— “叮铃咣当!” 箭矢撞到城墙上,伴随着清越动听的声响落了一地。 弓箭手傻了眼:“怎么回事?” “该死,他们加高了城墙!” 不知谁喊了句,弓箭手心一凉。 城墙上,众人哈哈大笑。 “他们肯定想不到,知府大人早有先见之明,提前加固了城门城墙。” “箭术再好又怎样,哪有知府大人厉害!” “嘿嘿,他们一定气死 了。” 梁军的将领的确快要气死了。 弓箭手连城墙上的人头发丝都没伤着,那些重达三百斤的巨石砸到城墙上,丁点儿的伤害也没造成。 府城的城墙原本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连个凹陷都没有。 “可恶!气煞我也!” 可即便梁军再如何暴怒,城门城墙仍然纹丝不动,大越的士卒依旧在城墙上活蹦乱跳。 继轻松拿下清塘关和彩云县之后,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棘手。 这高大的城墙如同一只龟壳,府城所有人都躲在龟壳里。 任梁军如何击打,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一丝半点的伤害。 至此,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登云梯的梁军。 上次他们吃了毫无准备的亏,在猛火油和刀剑棍棒的攻击下慌了神,这才死伤无数。 这次他们做足了准备,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梁军将领信心满满地想着。 他开始思考,等攻下这座城,该如何处置那该死的云远府知府。 “啊——” 惨叫声连绵不绝,不用看就知道他们有多痛苦。 不愧是我梁国的好男儿,等我将云远府收入囊中,回去向皇上复命,希望皇上能多赏我几件好东西,最好能从前阵子魏帝派人送来的那几马车稀罕物里...... 不对! 这声音听着怎么像梁国话? 梁军将领一个激灵,睁大眼睛看过去。 然后眼前发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跟下饺子似的,梁军一个接一个地从云梯上掉下 去。 “哈!老娘当年打匪寇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妇人扬起手中木盆,兴高采烈地泼向近在咫尺的梁军。 梁军哀嚎着捂住眼睛,身体失去平衡,一脚踩空,从云梯上摔下去。 妇人叉着腰,可给她得意坏了。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狗崽子,老娘心心念念了一整年的云合节没了!” “刚才那个是府城的老少媳妇们连夜熬制的辣椒水,今儿这么大的风,让你们暖和暖和。” 她接住从后面递过来的木盆,继续往外泼。 “这是刚烧开的热水,前头暖和了,现在再给你们洗个澡。” 一盆滚水下去,几个刚冒头的梁军没了。 妇人笑眯眯挥了挥手:“走好,不送喽~” 挥舞着刀剑棍棒,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跟梁军作斗争的男人们:“......” 作为一府长官,韩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没有错过这极为有趣的一幕。 余光瞥向不远处欢呼雀跃的女子们,知府大人险些笑场。 真是......一群朴实无华的人呐。 韩榆一剑刺穿梁军的心口,又一个直挺挺往后倒下去。 梁军将领看着集体下饺子的壮观场面,握着剑目眦欲裂。 “疯子!一群疯子!” “大魏军师果然没说错,云远府知府阴险狡诈,最爱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本将军要杀了他!” “别拦着我,本将军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亲信好说歹说,这才勉强让将 领冷静下来。 看着一地梁军的尸体,他恨得虎目滴血,额头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收兵!” 梁军雄赳赳气昂昂而来,灰溜溜地离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6节 不过多时,便退到几十里外。 那里是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 “赢了!我们赢了!” 城墙上,众人举手高呼。 城内,百姓奔走相庆。 他们把没能在云合节上用到的百合花采摘下来,撒向凯旋归来的英雄们。 ...... 回到府衙,官员们豪情万千。 “梁军也没那么可怕,我们能击退他们两次,也能击退他们第三次第四次。” 韩榆却没这么乐观。 首先是双方人数,梁军的确死了不少,可大越这边也有不少伤亡。 两次守城战,府衙的后堂已经不够住了,很多伤员都住进了医馆里。 其次,梁军并非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这两次能赢,也是赢在信息差,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再有第三次,第四次,他们还会上钩吗? 显然不会。 日后的守城战只会更艰难。 希望援军能尽快赶来,至少让云远府再撑一段时间。 也希望永庆帝能给力一点,早日派救兵前来,击退梁军,守住云远府。 韩榆有把握带着他的人全身而退,可府城的百姓不能。 “不过这都好几天过去了,怎么援兵还没到?” 事发当天,官兵就带着韩榆的书信出城,直奔隔壁三个府而去。 “一来一回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莫非他们出事了 ,信没送到?” “知府大人派出去的几个人身手不凡,轻易没人能伤到他们,你这说法绝不可能。” “总不能是那几个知府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吧?” 厅堂内蓦地一静。 有人心存侥幸:“会不会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譬如被梁军伏击拦截,这才耽搁下来?” 韩榆眼眸低敛,瞳孔里尽是晦涩的情绪:“再等两日,若援军迟迟不来,咱们就要另做打算了。” 官员们心下一沉。 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可惜事与愿违,大家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等来三个府的援军。 而这期间,梁军第三次攻城。 他们这次学聪明了,也变得更狡猾了,选择在夜间攻城。 数十个梁军攀着钩爪跃上城墙,企图与外面的梁军来一场里应外合。 他们刚出现在城墙上,就被守夜的士卒发现了。 双方经历一番恶斗,等苏总兵带人赶来时,只剩几个人在强撑。 苏总兵看着满地士卒的尸体,以及还活着的几个伤痕累累的模样,眼里猩红一片。 “杀!” 梁军被尽数绞杀,天亮后被苏总兵亲自挂在城墙上,好让敌军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同伴的尸体。 韩榆命人厚葬了英勇赴死的士卒,并登门向他们的家人致歉。 他没能保护好他们。 当天晚上,重伤的几个士卒在痛苦中断了最后一口气。 微弱的希冀之光彻底黯淡下去,府衙被一片阴云笼罩。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 “为什么对我们的求助视而不见?” “他们就不怕陛下知道后降罪于他们吗?” 钱通判语气刻薄:“到那时候,整个云远府的人都死光了,就跟杀人灭口一个道理,谁还知道知府大人曾经给他们去过书信?” 所有人看向韩榆。 这时候,他是顶梁柱,是指明灯。 或许知府大人能有破局之策呢? 吴同知试探问道:“大人,如今可要另做打算?” 韩榆抬手轻揉眉心:“自然。” 官员们便和苏总兵商讨御敌之策。 没了增援,在陛下派来的援兵赶到之前,全靠他们自己。 这一刻,他们仿佛有了坦然赴死的决心。 李通判握紧拳头,愤愤道:“在死之前,我怎么都得杀几个梁军。!” 全程一言不发的韩榆在这时开口了:“大可不必如此。” 在座众人一怔,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大人,您可是有了什么万全之策?” 韩榆留下一句“拭目以待”,便施施然离开了。 翌日,梁军第四次攻城。 黑压压的大军带着倒山倾海的气势,从远处跋涉而来。 云远府所有人,除了没有战斗力的老人孩童,全部握紧趁手的武器,严阵以待。 没了援军,他们被困死在这座城里。 抱着必死的决心,望着梁军从漫天尘土中倾轧而来。 梁军越来越近了,大家心跳的频率不由自主加快。 “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走在最前面的梁军被炸上了天。 支离破碎, 死无全尸。 血如雨下,落在昔日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脸上。 “怎么回事?” “上天降罪!这一定是上天降罪!” “快逃!” 梁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轰炸惊到,往四下里逃窜。 然而没走出几步,轰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血雾弥漫,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铁锈味道。 原本多达数千人的梁军队伍,顷刻间灭去大半。 时隔多日,高大的城门再一次打开。 身着盔甲的士卒倾巢而出。 为首的,正是身披玄色盔甲的知府大人。 韩榆以剑指天,嗓音清朗高亢:“杀!” “咚、咚、咚——” 战鼓起,震动天地风云。 士卒高声呐喊:“杀!” 枪矛在手,战意澎湃。 而彼时,梁军早已自乱阵脚,溃不成军。 在大越士卒强有力的攻势下,梁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抵抗之力。 韩榆一剑斩杀此次领兵的将领,用剑挑起他的首级。 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溅落在韩榆的侧脸上,而他一无所觉。 “或死,或缴械不杀!” 声线穿透空气,抵达每一人耳中。 士卒用枪矛刺穿梁军的胸腹,他们受了伤,浴血而战,此时却浑身充满了力量,体内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他们在战斗,无惧生死。 梁军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仿佛在和韩榆呼应,他们高举手中的枪矛,沙哑的,充满血性的声音响彻天际。 “杀!杀!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7节 苏总兵仰头去看韩榆,瞳孔剧烈收缩,似惊叹似服气。 他 跟着高呼:“杀!” 梁军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了,竟生不出丝毫的反抗之心。 这让他们心中大骇。 在一片尸横遍野中,梁军放下手中的武器。 韩榆面覆热血,胸腔里的心脏鼓动如雷。 “回城!” “是!” 城里城外,所有人望向韩榆。 他们的眼神,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灼热。 第135章 韩榆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把火药搞出来。 兵临城下,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座城被毁,让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三府知府袖手旁观,士卒惨死在城墙上,彻底激怒了韩榆。 云远府是他的。 是他让云远府脱离混乱的局面,展现出如今犬不夜吠,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毁掉这一切。 韩榆考虑过,火药的出现势必会引来永庆帝对他的忌惮。 可那又如何? 很多时候,风险和机遇往往是并存的。 风险越大,机遇越大。 倘若他墨守成规,循规蹈矩,何来二十二岁的正三品? 韩榆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说句难听点的,他如今握在手里的,基本都是算计得来。 以前的阮十八,现在的韩一。 他为永庆帝解决赵、周两大世家,削弱梅家势力,永庆帝给他正四品知府一职。 他利用安王和平昌伯,获得独立管辖的权利,顺利外放云远府,又在一年多之后重回正三品。 前阵子永庆帝赏的那棵花里胡哨的宝石树还在他库房里放着积灰呢。 还有故意激怒平昌伯,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借此彻底和阮家划清关系,让阮鸿畴从侯爷降为伯爷,还能全身而退,收获大批的同情怜悯。 ...... 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话又说回来,火药又何尝不是他 的底气和保障。 他手握火药,永庆帝就一日不敢卸磨杀驴。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沈绍钧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 有火药,他才能将亲友保护在羽翼之下。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一幕。 理论上来说,这算是云远府和梁军的第一次正面对决。 之前那四次,只能算作被动防守战。 城门大开,浴血奋战的英雄们凯旋归来。 百姓沿街欢庆,百合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 清香扑鼻,让人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大人,您是怎么做到‘嘭’一下把所有人都送上天的?” “大人,您是不是用什么法子联系上了雷公电母,让他们轰里轰隆把梁军劈死了?” 韩榆听完哭笑不得,很是无奈地说:“本官不过一介寻常凡夫俗子,如何能与神话中的雷公电母扯上关系?” “也是哦,神仙都在天上快活,哪会管我们凡人的死活。” “要我说啊,还是梁军作恶太多,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决定降下天罚。” 韩榆身后,苏总兵嘴角直抽抽,对这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表示无话可说。 若非他亲眼看着士卒点燃了导火索,于数里之外把梁军炸得尸骨无存,还真有可能信了他们的种种猜测。 苏总兵看向韩榆,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不过是一次偶然折腾出来的小玩意儿,稍加改进后成为颇具杀伤力的武器。”韩榆嘴角噙着笑,轻描淡写道。 偶然? 小 玩意儿? 颇具杀伤力? 这东西随手一点,便可轻易炸起数千人,霎时间尸骨无存。 它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更应该被称为大杀器才是! 苏总兵眼角抽搐,暗戳戳翻了个白眼。 知府大人总是这样,关键时候能凭一人力挽狂澜,危机解除后又重新变回不着调的样子,每每开口,总能噎死一片人。 罢了罢了。 知府大人年轻,他有任性的权利,大家只管纵容他一些便是。 苏总兵叹口气,又去看追随左右的士卒。 他们脸上身上挂着彩,形容狼狈,双眼却炯炯有神,里面满满都是钦佩与崇拜。 “大人真厉害,随手做出来的都能杀死一大堆梁军,要是用心起来,岂不是动动手指就能灭了几十里外的所有梁军?” “这很可以,知府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韩榆忍住捂脸的冲动,羞耻得耳根发烫:“我可没这个本事。” “但不论如何,大人您在我心里都是最厉害的那个!” “我也是!” “还有我!” 士卒们争先恐后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边说边手舞足蹈起来。 这股迫切的心情感染了撒花相迎的百姓,放开歌喉唱起了云远府当地的歌谣。 歌声嘹亮动听,充满热情与友好,被风卷着缠着,轻快地飘向天际。 - “经此一役,梁军怕是不敢再来了。” “我猜不出三日,梁国便会退兵。” “你想的别太美,梁国先后吞下清塘关和彩云县,怎么会这么 轻易放弃?” “张大人所言极是,我若是梁军,极有可能按兵不动,选择在城外驻扎,将我们生生耗死在城里。” 民以食为天,粮食总有吃完的那天。 届时无需梁军攻城,百姓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内讧而亡。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的结局。 文官武将争持不下,吴同知被他们吵得耳朵疼,索性看向角落里的韩榆:“大人,您觉得呢?” 争论声戛然而止,数十道目光落在韩榆身上。 知府大人刚处理好伤口,正拿着一本兵书看。 闻言缓缓抬头,字正腔圆地念道:“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1】 养精蓄锐,等待彼竭我盈的时机发动进攻,方可一举获胜。 “诸位可明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机械性地点头:“下官明白了。” 此为梁军的计策,是他们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之中,一时昏了头。 吴同知眼神飘了飘,不知该不该说地道的事儿。 谁料韩榆就跟他肚里的蛔虫似的,先他一步开了尊口:“不过梁军有他的张良计,咱们也有过墙梯。” 众人一下子坐直了,作洗耳恭听状。 “早在初战告捷时,本官就让吴大人带人挖了地道,只要撑过这段时间,等援军赶来即可。” 一瞬的震惊后,大家很快冷静下来。 嗯,这确实是知府大人的行事作风。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8节 拒绝孤注一掷,四面撒网做多手准备。 只能说—— 知府大人英明! 但这 不妨碍大家用眼神质问吴同知。 ——难怪那阵子你时常不见人影,原来是瞒着我们挖地道! ——你们又没问。 ——我们不问,你不会主动告知? ——知府大人不让说。 ——好吧,原谅你了。 吴同知苦笑着擦了把汗。 好险,差点又被骂诡计多端了。 韩榆一人独坐,没注意众人的眼神官司,自顾自说道:“地道尚未完成,所幸城里粮食足够,至少可以坚持一个月。” “在此期间,本官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地道的存在。” 其他人,特指此时此刻,不在厅堂内议事的所有人。 这让大家联想到不久之前,孟茂对外透露试药人的存在,不仅让大家忙上加忙,自个儿更是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说错话,是会被割舌头的。 一股凉意蔓延全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是,大人。” 韩榆满意勾唇,合上兵书卷在手里:“最近大家辛苦了,也该喘口气好好休息,今天不必留守府衙,各自回家去吧。” 众人喜出望外,忙不迭起身作揖:“谢大人体恤。” 韩榆笑笑,阔步离开了。 其实不仅他们,这些天他的精神也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身体感觉不到累,但精神层面的疲惫感犹如大山压在他的双肩上,让他有些难以喘息。 “主子。” 韩榆睁开眼,眸中不甚清明,罕见的有几分惺忪睡意。 抬手捏了捏眉心,韩榆跳下马车。 正值傍晚时分,夕 阳洒在院子里,给房屋和花草树木镀上一层橙红色的浅芒,温柔静谧又富有意境美。 韩榆揉了揉眼睛,语调含糊不清地问:“这几天壮壮吃得如何?可挑食了?是不是还总爱在小花园的树底下睡觉?” 掐指一算,从梁军第一次攻城他就没回来了,在府衙和同僚们同吃同住。 他太忙了,忙得想不起壮壮。 回应他的是十月里微凉的晚风。 风一吹,韩榆彻底清醒了,刹那间恢复沉稳冷静。 “瞧我这记性,怕是睡迷糊了。”韩榆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掩下眼底的异色,“去准备晚饭吧。” 韩八应了声是,悄然退下。 韩榆在院子里定定站了片刻,吐出一口浊气,踩着落叶回房间去。 热水早已备好,韩榆洗漱更衣,走到长桌前站定。 韩榆的领地意识很强,像卧房、书房这样的私人领地,他从来都亲力亲为地打扫。 多日未归,房间的器物蒙上一层灰。 韩榆细致地擦拭着罐子,微侧着脸,大半张面孔隐没在昏暗之中,神情莫辨。 擦完壮壮的栖息地,韩榆又去擦其他的地方。 不疾不徐,仿佛是一场安静的享受。 末了,韩榆又回到长桌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冰冷的罐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期盼什么回应。 “你会保佑我的,对吧?” “主子,饭做好了。” 门外传来韩八的声音,韩榆会心一笑。 “走了,吃饭去。” 韩榆把擦灰的巾帕和换 下来的衣物丢到一起,整理衣冠,打开门走出去。 ...... 一夜好眠。 翌日,韩榆照常前往府衙。 虽然梁军被打得屁滚尿流,短时间内不敢再上门挑衅,可偌大的府城,仍然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 城外尸体的焚烧填满,投降梁军的归宿,遍布府城各大医馆的伤员们...... 太多的事情需要知府大人亲自过问。 韩榆在府衙的后堂碰到老大夫,后者在给断去一臂的伤员复诊。 “曹堂主和谢方那小子搞了个什么女医班,专门教授女子岐黄之术。”老大夫说着,暗觑韩榆的神色,“知府大人以为如何?” 韩榆穿过长廊,偏头避开枝头飘落的枯叶:“是否学习岐黄之术是她们的自由,为何要问本官的意见?”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笑着说:“大人忙于应对梁军的攻势,近日有所不知,那夜梁军偷袭,家住城门附近的一妇人受了惊,她怀胎八月,若非大夫及时赶到,怕是要一尸两命。” “曹堂主与那妇人交情颇深,私以为女子习得一些浅显的岐黄之术有百利而无一害,便自作主张请来了谢方。” “女医班设在榆生堂,已有不少女子前去报名。” 老大夫曾听人说起过,云远府之外的很多地方对女子管束甚多,还奉行给女子缠足,以三寸金莲为美。 知府大人从越京来,老大夫担心他对女医班心有不满。 韩榆失笑,并未把他的试探 放在心上,直言不讳道:“只是教授岐黄之术,本官能有什么意见?” 老大夫面上一松。 韩榆又道:“若本官真的介意,也不会收留她们了。” 老大夫心头震颤,什么都没再说,深深作了一揖。 韩榆去往厅堂,忽然想起女子缠足一事。 经过这两年他和韩松坚持不懈的宣传缠足弊端,已然初见成效。 越来越多的女子学会反抗,拒绝家人为自己缠足。 身为父母,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也有不少放弃对三寸金莲的坚持,选择给自己的女儿一个美好的童年。 当然,这期间永庆帝从未停止过对他们的追杀。 奈何韩榆和韩松的人在一次次交锋中摸清了对方的路数,每次都在永庆帝的人赶来之前转移阵地。 不敢想象永庆帝对此有多憋屈和愤怒。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 大越的女子本不该如此。 她们应该是自由的,是快乐的。 而非困于后院,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 ...... 正如韩榆所推断的那样,第五次战败后,梁军拔营后退到百里之外,只留数千人拔营行进,将营地设在距离城门三里的地方。 此后半个月,梁军按兵不动,竟一次攻城战都没再发生过。 士卒和百姓被困在城里,百姓家中自有存粮,官府只需负责数千士卒的一日三餐,日子还算安定。 可谁都知道,平静之下是暗潮涌动。 十月底,地道完工。 地道通往离府城最近的新宁县, 完工第二日,韩榆就派出士卒前往采购。 被困府城一月有余,参加守城战的人很多伤得极重,到如今尚未痊愈,每天还需服药。 粮食和药材即将告罄,急需补足。 第二天,士卒平安归来,还带回了好几板车的东西。 这让沉寂多日的府城恢复了些许的欢声笑语。 有吃有喝,就还有希望。 在绝望中饿死,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转眼又半个月过去。 这期间,士卒从地道出去采购了四次,梁军发动第六次攻城战。 韩榆早在第五次攻城的当晚就让人在城墙外设下陷阱。 梁军还没靠近,冲在前面的便悉数落入深坑之中。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89节 火药的危险性不言而喻,韩榆不打算滥用。 梁军落入深坑,被尖桩刺了个对穿,当场断气。 后面的梁军不敢贸然上前,只能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十一月二十,云远府连下五日暴雨。 大雨倾盆而下,狂风乱作,吹得人睁不开眼。 “存粮只够明天的,若再不补足,怕是后天就要饿肚子了。”负责管理粮仓的主簿苦着脸说。 他在来时的路上被淋成落汤鸡,官袍湿透,稀疏的头发粘在脑门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韩榆叹道,他原本打算等雨停了再去的,“罢了,本官今日就会派人过去。” 主簿千恩万谢地退下,韩榆过去找苏总兵,让他挑几个身手好的。 “天气恶劣,稍有不慎极有可能出差错, 不若由下官亲自带人前往新宁县?” 韩榆欣然应允:“万事小心为上。” 苏总兵笑道:“这地道只几位大人知晓,大人只管放心,等下官把粮食带回来。” 韩榆不再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自送他离开。 从府衙到地道的秘密入口有一小段距离,即便撑着伞,韩榆的官袍还是湿透了,湿漉漉的不太舒服。 左右无甚要事,韩榆褪下这一身,换上舒适轻便的长袍。 刚坐下,准备喝口茶暖暖身子,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巡逻的官兵在城墙边发现此人行迹鬼祟,便将其捉拿了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仅从来人的语气,便可听出他快要气炸了。 韩榆放下茶杯往门口走,将将迈出门槛,来人也到了跟前。 是钱通判。 钱通判脸色铁青,怒火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烧着了。 他身后,两个官兵押着一人。 那人身着官袍,垂着头看不清脸。 韩榆眼眸微眯,声线冷沉:“抬起头来,让本官好好瞧瞧。” 那人不动,置若罔闻。 钱通判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掐着他脖子强迫他抬起头:“现在知道怕了?在城墙边鬼鬼祟祟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还跟官兵打起来,本官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歪了!” 被抓之人抬起头,有点眼熟。 韩榆回忆了下:“黄良?” 初战那日临场脱逃,被吴同知骂得狗血淋头的同知知事。 “搜过身了?”韩榆问 。 官兵愣了下,摇头:“小的急着把他给您送来,还没来得及。” 韩榆双手抱臂:“搜身,立刻马上。” 官兵不敢耽搁,忙不迭给黄良搜身。 黄良不说话,也不反抗,就这么木愣愣地站着。 “等等。” 官兵动作一顿,齐齐看向韩榆:“大人?” 韩榆一个箭步上前,冰冷的手指捏住黄良的下颌,堪称恐怖的力道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嘴。 “让本官瞧瞧,你这张嘴里都藏了什么。” 年轻知府的嗓音冷沉,宛若冰凉的毒蛇,顷刻间刺穿黄良的大脑。 黄良舌头动了动,露出藏在底下的纸条。 钱通判和官兵呆若木鸡,还、还能这么藏?!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过去!” 官兵回神,赶紧把纸条取出来,被那诡异的手感恶心得够呛。 纸条展开,早已模糊不清。 韩榆摩挲着指腹,眸光落在纸条上:“离开?谁离开?苏总兵?” 黄良从始至终保持平静的脸孔抽搐了下。 韩榆逼近,黑眸中一派风雨欲来:“上次传信是什么时候?”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黄良久违地感觉到了杀意。 上一次的杀意,来自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城中,藏在他家里的梁军。 黄良在思考措辞,绞尽脑汁想要为自己开脱。 然而韩榆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黄良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他重重砸到雨地里,“哇”地吐出一口血。 韩榆脸色难看至极,疾步冲进雨里, 揪着黄良的领口把他拎起来:“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黄良终于憋不住了,失声吼道:“后果?后果就是一旦事成我就能去梁国做大官,再也不用受这个窝囊气!” 韩榆气急,一拳砸到他脸上。 黄良惨叫,蹦出两颗门牙。 钱通判&官兵:“!!!” “等本官回来再收拾你。” 韩榆把黄良扔到雨地里,抬手胡乱抹了把脸,直奔门外冲去。 钱通判急了:“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救人。” 韩榆留下这简短的两个字,清瘦的身影融入雨幕中。 钱通判只觉眼前一黑,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看这架势,苏总兵怕是出事了。 知府大人这厢前去营救,成功也就罢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整个云远府可就彻底玩完了! 钱通判腿一软,骨碌碌滚进雨地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狗东西你给我等着,知府大人能平安归来也就罢了,他若损失了一根汗毛,本官把你剁碎了喂狗!” 钱通判狠狠踹了黄良几脚,直奔厅堂而去,徒留后者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官兵气不过,也踹了他几下。 黄良仰面躺在地上:“别负隅顽抗了,云远府迟早是梁国的,何必自讨苦吃?” 回应他的是官兵硕大的拳头。 “呸!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 韩榆在雨中策马疾行。 他身后是同样骑着马的韩二韩三和百十士卒。 雨势仍不见小,豆大的雨点砸到脸上, 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感。 韩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任由雨水从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滚落。 下巴的雨水洇入衣襟,如同一滴水落入海洋,微不足道,却在不断的累积下让衣袍吸满了水,裹在身上沉甸甸的。 新宁县离府城最近,可也要半个时辰才能抵达。 韩榆带人赶到时,苏总兵正和梁军展开一场恶战。 与之同来的士卒十不存一,剩下的也都负了伤,硬撑着一口气坚持战斗。 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涌出,被雨水冲刷着蜿蜒而下,将浑浊的泥水染成红色。 苏总兵与好几个梁军缠斗,他受了伤,大雨也给他的出剑造成阻碍。 一个不慎,就被身后的梁军钻了空子。 眼看砍刀将要落在苏总兵身上,韩榆瞳孔骤缩,飞速抽出箭袋里的箭,拉弓搭箭。 “咻——”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箭矢飞射出去,命中偷袭梁军的后脑勺。 血水和脑浆迸溅开来,怎一个血腥了得。 韩榆这一手,直接震慑住了梁军。 苏总兵隔着雨幕看清来人,旋即精神一振,反手斩杀一梁军。 韩榆砍人如同砍瓜切菜,快刀斩乱麻,就将苏总兵身边的梁军清理干净了。 有了韩榆的加入,苏总兵一行人明显轻松了许多。 只是不多时,马蹄踏破雨水,又有数百梁军出现。 苏总兵虎躯一震:“怎么回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0节 电光火石间,韩榆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和苏总兵几乎是异口同声:“新宁县 县令叛变了!” 黄良只是一枚棋子,引韩榆前来的棋子。 将韩榆和苏总兵围杀在这里,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眨眼间,梁军气势汹汹已到跟前。 韩榆咬牙:“还能坚持吗?” 苏总兵无视臂膀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能!” 韩榆不多说废话,把剑丢给韩二,拉弓搭箭。 视野受限,但不妨碍韩榆一箭三雕。 当场有三个梁军从马上坠落,被后面的马踩成烂泥。 韩榆接住长剑,冰冷的雨水砸在剑刃上。 “杀!” 韩榆率先冲上去,避开梁军刺来的砍刀,一个矮身砍断马腿。 “吁——” 战马嘶鸣,带着背上的梁军摔到地上。 不待那梁军爬起来,就被韩榆一剑穿喉。 韩榆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 几十,或者更多。 他也受了伤,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泛起刺痛。 许是小白的治疗起了效果,又或许是疼到麻木了,韩榆下手越发利落干脆。 削铁如泥的长剑直接把梁军一分为二,韩榆欲收回,却被后者死死抓住了剑刃。 就这片刻的迟滞,有一梁军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韩榆的身后。 被鲜血和雨水湿润的砍刀高高扬起,直奔韩榆头顶落下。 苏总兵目眦欲裂:“大人!” 韩榆一个回身,身轻如燕地跃起,一脚踹中偷袭者的胸口。 偷袭者后倒,韩榆稳稳落地。 破风声穿透雨幕,准确抵达韩榆耳中。 他一个闪身,身体偏移些许。 箭矢正中偷 袭者的额头,血花四溅。 韩榆回头,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为首之人身披银甲,破开雨幕向他奔来。 “轰隆——” 雷声滚滚,一道闪电撕裂暗沉的天空。 极致的光亮下,韩榆看清来人冷若冰霜,又似星月般的眉眼。 “一个不留。” 她说。 ...... 援军赶到,战局瞬间反转。 数百梁军一个不剩全都死光,和他们躺在一起的,还有云远府驻军的尸体。 韩榆闭了闭眼,草草向马上之人拱手见礼:“烦请殿下替微臣回城报个平安。” 越含玉抿唇:“好。” 韩榆翻身上马,直奔新宁县县衙而去。 战马奔驰,他看到远处黑云压城般的大军。 一眼掠过,至少有八万人。 手臂深可见骨的刀伤顷刻间恢复如初,韩榆一勒缰绳:“驾!” 县衙里,新宁县县令正焦急等待,无头苍蝇似的在前堂乱转。 恍惚间,他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庄县令心中一喜,急忙出门相迎:“军爷......” 话音未落,他便遭受迎面重击。 失去意识之前,他清楚地看到独属于知府大人的那张脸。 完了! ...... 韩榆拎着庄县令赶回府城,雨还在下。 援军已在城外安营扎寨,几乎与梁军的营地毗邻。 韩榆无暇顾及其他,策马入城。 有百姓发现知府大人浑身是血,心跟着提了起来。 “莫非出了什么事?” “跟上去看看?” “走!” 一行人连走带跑,追随韩榆的步 伐赶到府衙时,韩榆已经进去又出来了。 府衙门口的地上躺着一人,正是被他挂在马上一路带回来的庄县令。 而他手里的这个,则是同样投敌的黄良。 雨还在下,门外却有很多百姓。 他们有的撑伞,有的身披蓑衣,有的淋成落汤鸡,都目不转睛看着韩榆。 他们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二人投靠梁军,设下陷阱引本官和苏总兵前往。” “若非朝廷援军来得及时,本官怕是已经回不来了。” 长剑出鞘,韩榆掷地有声道:“兵临城下,手无寸铁的百姓都在奋勇杀敌,他们却叛变投敌,反过来坑害大越之人。” “此二人罪不可赦,着枭首示众!” 言罢,手起剑落,两人便身首异处。 短暂的静默后,街上响起拊掌声和喝彩声。 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走出来,无畏暴雨雷电,举起双手高呼。 “投敌之人,罪不可赦!” “叛变之人,一个不留!” “云远府必胜!” “云远府必胜!” 呼声震耳欲聋,越过城墙,飘向远方。 驻扎在附近的梁军正因为数百人有去无回而心焦不已,听到动静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向北看去。 第一次,他们生出了退缩之意。 第136章 雨还在下。 黄良和庄县令脸上的表情定格在生前最后一刻。 恐惧,怨毒。 鲜血与雨水交融,水面溅起雨花,小溪一般蜿蜒着流向远方。 府衙门前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有胆大的人隔着雨幕注意到,不满地议论开来。 “他们这是什么表情?对知府大人不满吗?” “吃里扒外,还敢瞪知府大人,罪加一等活该被砍脑袋!” “幸亏知府大人和总兵大人没事,否则我能当场表演一个生吞活人。” 壮汉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表示,逗得周遭众人哈哈大笑。 韩榆面色微缓,把剑交给韩二:“雨势太大,诸位快快请回吧。” 百姓没有听话地散去,反而追问道:“大人,府城只这两个人投敌吗?” 笑声渐止,大家转喜为忧,眼里尽是忐忑不安。 韩榆顿了顿,坦言道:“本官不敢保证,但只要本官在一日,他们和梁军的阴谋诡计就不会得逞。”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1节 这就够了。 百姓心里想道。 共同经历这么多,这群生在混乱之地的百姓早已学会了何为信任。 青龙寨,云合节,试药人,瘟疫......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他们只知道,知府大人从来都没让他们失望过。 人群散去,府衙前空荡荡,只两具无头尸体躺在雨地里。 韩榆瞥向守门的官兵,后者一哆嗦,昂首挺胸站得笔直:“......把尸体处理了。” 官兵中气十足:“是,大人!” 韩榆转身远去,几个官兵的眼珠子仍然粘在他的背影上,一眨也不眨。 冒着暴雨赶路,又经历一场恶战,知府大人那身衣袍浸染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大片晕开,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头发也湿透了,丝丝缕缕地纠缠,有种别样的凌乱美感。 饶是如此,目送他离开的官兵却没一个觉得他狼狈。 身似修竹般挺拔,气度不改分毫,依旧温润清雅,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知府大人这回显然是气得狠了。” “净说些废话,若非知府大人亲自前往营救,总兵大人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方才知府大人欻欻两下砍了他们的脑袋,吓得我心肝直颤,这会儿又觉得分外解气。” “两个孬种,不想着怎么守好府城,反倒背着咱们跟梁军狼狈为奸。” “话说这两具尸体要怎么处理?直接埋了?” “挖坑可费劲儿了,直接扔到乱葬岗上去!” “这主意好。” 官兵飞快取来草席,忍着嫌恶把两颗脑袋和尸体卷吧卷吧,就这么拖走丢去了乱葬岗。 树上的乌鸦一个俯冲,开始享受今日份的新鲜大餐。 ...... 韩榆行走在曲折回廊上,不远处便是厅堂。 厅堂门口站满了人,全都眼巴巴瞧着他这边。 待韩榆走到跟前,异口不同声地喊:“大人。” 韩榆看到他们这副哀哀戚戚的样子就头疼,双手负 后,没好气地嗯了声:“怎么了?” 这三个字仿佛打开了什么隐秘开关,只见大家的嘴皮子上下翻飞,突突突直奔韩榆砸过来。 “大人您受伤了。” “大人您何必亲自行刑,你旁边就有官兵,再不济还有士卒,何必亲自动手。” “大人,伤药已经备好,温水巾帕还有换洗衣物都给您放到偏屋了,您赶紧去处理伤口吧。” “我老娘说过,这雨水最脏不过了,大人您的伤口淋过雨水,须得尽快清洗上药。” “大人......” “大人......” 一声叠一声,吵得韩榆耳朵里嗡嗡响。 李通判跃跃欲试:“大人,下官看您手臂似乎受了伤,可要下官帮你处理伤口?” 韩榆被他噎得不轻:“免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偏屋走去,留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把矛头对准气走了知府大人的李通判。 “噫~你好恶心!” 李通判:“......说的好像你们不恶心一样。” “哼!” “啧!” 一群比韩榆大了一轮不止的官员们谁也不让谁,发出不屑的气音。 张同知叉着腰,对同僚指指点点:“本官丑话说在前面,投敌叛变之人罪该万死,绝无赦罪的可能,若是你们有人被本官揪住小辫子,休要怪本官翻脸无情。” 众人嗯嗯啊啊应着,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许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吴同知仰头望着撕裂天空 的闪电,叹口气说:“钱通判,你随本官走一遭,前去探望苏总兵,再问一问死在新宁县的士卒是怎么安置的。” 还能怎么安置,自然是厚葬了。 他们的死亡并非天灾意外,纯粹是人为所致。 假如黄良不曾给梁军传递信息,假如新宁县的庄县令不曾因梁军许诺的高官显爵倒戈,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他们会继续为守城奋斗,在梁军败退后荣耀加身,未来儿孙满堂,白发苍苍自然老去。 钱通判披着蓑衣,看死去士卒的亲属扑在他们身上,哭得几近晕厥,心里忒不是滋味儿。 士卒为昔日战友收殓,潮湿的黑褐色泥土逐渐覆盖住棺椁。 钱通判鼻子发酸,跟吴同知嘀咕:“往前推个两年,我还是个贪赃纳贿的贪官,每天都有人死在匪寇刀下,我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你别恶心人。”吴同知往回走,“虽然我也是。” ...... 另一边,韩榆从浴桶里出来,穿上干燥整洁的里衣,低头系腰间的丝带。 “笃笃笃——” 来人敲三下窗户,力道轻得只有韩榆能听到。 韩榆条件反射地伸手去够桌子上的铁鸳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 ......这倒有点像是她的行事作风。 韩榆嘴角抽了下,松开铁鸳鸯去开窗。 面容昳丽的女子裹挟着微凉的水汽,单手撑过窗沿,轻松一跃而入。 像一只清冷又傲娇的大猫,落在地上也不发出一 点声音。 “你......”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韩榆注意到她发顶的湿润,取来巾帕递过去,“擦擦。” 越含玉啪嗒关紧窗户,隔绝室外席卷的狂风,回身接住巾帕。 “我没用过。”韩榆补充说明。 越含玉轻唔一声,坐在桌边擦头发。 韩榆掌心贴着裤缝蹭了蹭,左脚跟轻碰右脚跟,踟蹰片刻,到另一边给伤口上药。 伤药一看就是出自韩九之手,韩榆打开后闻了下,确认无碍后才倒出来。 浅黄色的药粉覆在深可见骨的刀伤上,药性有些强,当即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 韩榆神色如常,取来纱布一圈圈缠绕起来。 刀伤在小臂,单手缠纱布不太利索,不慎一个手滑,纱布滑了下去。 眼看要落到地上,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稳稳接住。 韩榆抬眸,越含玉侧坐在他身畔,继续他没完成的工作。 指尖翻飞,白色的纱布乖顺地缠裹住韩榆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 鬓边一缕发丝垂落,轻拂过手腕,唤起一阵酥痒。 韩榆喉结微动,默不作声地别开眼,也没撤回手。 “劳驾。”韩榆温言道,“一只手不怎么方便。” “我以为你不会用到这些。”越含玉抬头又低下,意有所指道,“费时费力。” 韩榆眸光流转,去看她银色的发冠,精致瑰丽,在烛火下映射出光亮。 他想到不久前,她身披银甲的模样。 她似乎格外钟爱银色。 今日的一身。 还有画 像中那一身。 韩榆扣在床沿的手指收紧,嗓音沉却和缓:“我又不是神仙,受伤在所难免。” 在那样的情况下杀出重围,身上丁点儿没挂彩的话,定然会惹人怀疑。 必要情况下,韩榆通常会选择留下部分伤口,任由它在外敷内服下自然痊愈。 越含玉不置一词,给他身上其他的伤口上药。 韩榆不自在地避开,被她一只手压住左肩:“别动。” 韩榆就不动了。 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越含玉低头,轻吹了下。 韩榆如同紧绷的弓箭,后背僵了下,又很快松开,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越含玉偏了偏头,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送你的铁鸳鸯,你一直贴身带着?” 韩榆微怔:“呃......用习惯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2节 出门在外,有暗器防身他才放心。 越含玉勾唇,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愉悦,只是没让人轻易瞧见。 “怎么是你来了?”韩榆问出一直盘亘在他心头的疑问。 越含玉敷完药,又给伤口缠上纱布,边做边说:“陈方海捅出个大篓子,安王恨不能夹着尾巴做人,老大老五倒是想来赚军功,我给他们找了点事情做。” 如此,只剩下戴皇后嫡出,与越含玉同母所出的皇十子——靖王。 “老十随了皇帝,好大喜功自私贪婪,现成的军功自不会放过。” “戴氏一族并无武将,皇后又不放心老十孤身前往云远府,就给皇帝吹枕头风,让我替老十来了。” 十月带着圣旨抵达武阳关,与镇守武阳关的陆将军和东方将军带着八万大军赶往云远府。 一路日夜兼程,奈何大军行进并非易事,直到今日才抵达。 途径新宁县,听人回禀前方有打斗声,陆、东方二人有意刁难越含玉,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让她带一队人马前去。 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韩榆心里再清楚不过,永庆帝承袭先祖旨意,对女子多有打压,是绝不可能放任一个公主参与朝政的。 越含玉能代表越氏皇族前来,背后的曲折艰辛可想而知。 韩榆抿唇,眉心不自觉地显现出折痕。 越含玉似无所觉,继续说:“云远府查出细作后,你二哥在早朝提出要对大魏及周边各国多加防范,防患未然,被皇帝一通申斥,我离京时还在闭门思过。” 汹涌的情绪平息下来,尽数转为震怒。 “皇帝好面子,想来早已解除了你二哥的闭门思过。” 韩榆扯唇,正欲开口说话,敲门声响起。 “大人。” 韩榆慌了一瞬,下意识看向越含玉。 越含玉好整以暇地放下伤药:“去吧,正事要紧。” 韩榆低低咳了一声,背过身迅速更衣。 再回头,已然不见越含玉的人影。 韩榆对镜整理衣冠,余光瞥见虎口处的伤。 这是砍人太多次,过度用力所致。 伤口绽开,足足有一寸多长,颇有些狰狞。 韩榆想了想,又取来纱布,长指灵活地在掌心缠绕一圈,末了不忘 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蝴蝶结恰好位于掌心正中,栩栩如生,下一瞬就要飞出掌心。 而后又将压袍角的玉佩系在腰间,细致调整,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出去。 张同知候在门外,冷雨天里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出什么事了?” 张同知胡乱擦了把汗,语气艰涩:“下官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在各处敲打,现今已有数十人不打自招。” 事实证明,韩榆一招杀鸡儆猴,起到了非常显著的震慑效果。 藏在暗处的那些个小老鼠经不住吓,一个二个的全都投案自首了。 这在知府大人的意料之中,故而他始终维持淡定:“送去监牢仔细审问,什么都没做过的便放回去吧,只是不得继续留在府衙。” 但凡做过有损云远府利益的事情,无论大小,后果是否严重,一概严惩不贷。 张同知听懂了韩榆的未尽之言,对此并无异议,按韩榆的吩咐去办了。 离开前,他眼睛往房间里飘了飘。 房门大敞,里边儿空无一人。 难不成是他的错觉? 一定是错觉。 知府大人素来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在屋里藏了个女子。 更遑论,这里是府衙,男人扎堆的地方,怎么会有女子出现。 要说他在府衙唯一见到的女子,大抵便是那位随军前来的长平公主了。 一个是年轻有为的知府,一个是深居后宫的公主,两者之间怎么都不可能扯上关系。 综上,那女子的声音是他的错觉。 张同知往回走,口中碎碎念:“果然上年纪了,耳朵越发不好使。” 老大人心事重重,也就没注意知府大人嘴角的弧度始终未曾落下。 ...... 送走张同知,韩榆去见了陆将军和东方将军。 陆将军世家出身,是陆听寒的同宗叔父。 为人倨傲,与韩榆同为正三品官,话里话外总要压他一头。 东方将军倒是寒门出身,奈何性格木讷,只认死理。 韩榆跟他简单交谈两句,就被气得够呛,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但韩榆是谁,他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千人千面,只管应付糊弄便是。 等击退了梁军,怕是天南地北再无交集。 一切为了云远府:) “听闻韩大人搞出个可以开山劈地的神器,打得梁军屁滚尿流,不知能否让本将军见识一番?” 韩榆抿一口茶,神色如常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哪里能算作神器。” 陆将军脸色一沉,很快又笑开了:“本将军和东方将军商议,打算三日后动手,届时韩大人能否借神器一用?” 韩榆眸色晦暗,声线四平八稳:“怕是不成。” “为何?”陆将军面有愠怒,蒲扇大手拍到桌上,桌腿颤了颤,“韩大人只管放心,这神器的功劳还是你的,本将军只想借它速战速决罢了。” 韩榆态度坚定:“此物杀伤力极大,且不分敌我,陆大人能保证只炸死梁军,不伤大越士卒分毫吗?” “ 我......”陆将军哑然无言,被东方将军截去话头,“既然韩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不用这东西,没有它,咱们照样能打得梁军连他们的爹妈都不认得!” 陆将军被他气了个仰倒,脸色黑如锅底。 八万对五万,想也知道大越的胜算有多大。 他只是看上了韩榆手里的神器,想把它弄过来占为己有而已。 这蠢货,干啥啥不行,坏事第一名! 陆将军绝望地闭上了眼,绝口不再提火药的事。 韩榆总算见识到有个猪队友是什么样子了,好悬没忍住笑,以拳抵唇咳嗽两声才止住。 “本官在府衙设宴,为殿下和两位将军接风洗尘。” 陆将军摸了把肚子,这些天风尘仆仆地赶路,他都忘了肉是什么滋味儿。 看韩榆态度诚恳,便纡尊降贵答应了:“今日本将军和东方将军有军务要处理,明晚可好?” 韩榆嘴角的弧度纹丝不动,依旧谦和有礼:“两位将军为云远府远道而来,本官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尊重你们的意见。” 眼看韩榆离开,东方将军不高兴地拍了下陆将军:“老陆,咱俩明明没什么军务,你作甚非要把接风宴安排在明天?” 陆将军被拍了个趔趄,怒瞪着他:“你懂什么?这叫下马威!” “韩大人的为人很是不错,你何必要给他这个下马威?”东方将军只觉得多此一举,“对了老陆,你别忘了让人去驿馆那边知会一声。” 长 平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哪能住全是老少爷们儿的军营,进城后就带着一众美貌宫女去了驿馆。 陆将军撇嘴:“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派谁来不好,偏要派一个冷冰冰的臭娘们儿过来。” “可是长平公主自幼习武,连宫里的武师傅都说她颇有习武的天赋呢。” 陆将军翻了个白眼:“宫里人都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那武师傅很显然在恭维捧高长平公主,要我说啊,她多半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可是之前.......” 东方将军还想说,被陆将军不耐烦地打断:“哎呀你甭管那么多,那位若是铁了心要跟咱们一起去打梁军,只管交给她一队人马,玩得尽兴了便是。” 东方将军挠挠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 一天转眼过去,雨也停了。 经过严加审问,发现自首的六十多人里只两个什么都没做过。 其他人都为梁军做过事,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出消息出去,没一次是成功的。 许是真被韩榆的手段吓怕了,他们还供出好几个没有自首的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官兵一抓一个准,全都送去和黄良作伴了。 “大人,接风宴已经备好。” 韩榆放下毛笔,与李通判前往宴客厅。 一番商业互吹后,陆将军和东方将军开怀痛饮。 越含玉一人独坐,自斟自饮。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3节 官员们只敢偷瞄她一眼,脑海中浮现“只可远观不可 亵玩焉”这九个字,感叹真不愧是皇家公主,气度仪态非常人能比。 只是这样金尊玉贵的公主,陛下为何让她跋涉千里而来? 莫非朝中无能用的皇子了? 都说越京富贵迷人眼,他们听过,却从未去过。 消息闭塞,他们只依稀知道永庆帝有几个皇子,其余一概不知。 哎,怕是这辈子都不能亲眼见一见越京是何模样了。 官员们一边饮酒,思绪犹如万马奔腾,一去不复返。 韩榆跟陆、东方二人坐在一起,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乎没怎么搭话,只偶尔应两声。 因着越含玉嫡公主的身份,接风宴的规格很高,酒菜都是极好的。 就拿这酒来说,入口醇厚柔绵,令人回味无穷。 滋味甚好,也更容易醉。 韩榆两杯下肚,陆将军和东方将军已经踩着桌子玩猜拳了。 官员们也彻底放飞自我,吟诗作对,放声高歌,还有人抱着同僚哭诉什么。 韩榆:“......” 今儿可算见识到了生物的多样性。 不着痕迹看向右前方,越含玉闭眼假寐,云合节那日见到的宫女不在她身边,只一个满脸褶皱的鹰钩鼻老嬷嬷。 韩榆敛眸,若有所思。 再抬眼,越含玉已不见了踪影。 至于那面相刻薄的老嬷嬷,正支着额头呼呼大睡。 许是困极了,又许是吸入了什么,没人在意原因。 韩榆环视四周,一个闪身离席了。 宴客厅外有许多官兵看守,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韩榆略微仰头,避开人群绕到后面,轻巧攀上屋顶。 背风处,越含玉果然在那里。 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韩榆刚上来她就问:“喝酒吗?” 韩榆没说话,踩着瓦片走上前去。 酒香扑鼻,是从越含玉手里的酒坛里散发出来的。 她身边还有一坛酒,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韩榆坐下,饮一口酒。 辛辣在口中蔓延开来,韩榆浅浅吸了口气。 越含玉轻笑:“很遗憾是不是?” 韩榆侧首:“嗯?” “今年的云合节没能举办。”越含玉一手托着酒坛子,单手托腮,“不过我还是来了。” 韩榆心跳漏了一拍,呼吸轻颤,面容平静地转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无尽夜色,又一口酒入喉。 之后,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沉默地排排坐。 沉默地饮着酒。 沉默地吹风赏月。 不知不觉,韩榆把一整坛的酒都喝光了。 “韩榆。” 韩榆条件反射地应了声,侧过头去。 忽然发现,他们离得这样近。 近到彼此的衣角紧挨着,呼吸交缠。 借着弯月洒下的银辉,韩榆撞进越含玉的眼眸中,看清那微醺的笑意。 似一抔温柔的春水,轻轻地晃啊晃。 韩榆还注意到她眨动的眼睫。 纤长浓密,宛若翩跹的蝶扇动翅膀,在他心湖上扇起一股飓风。 蝴蝶飞近了。 轻柔的呼吸喷薄在耳畔。 蝴蝶停在嘴角。 一触即离,飞走了。 ...... 韩榆感觉,空气都变得甜腻了很多。 两人对 视,还是不说话。 半晌,韩榆把额头抵在越含玉的肩头。 沙哑的男声被风卷到越含玉的耳畔。 “我喝醉了。” 越含玉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 韩榆耳尖跟着一热。 - “明日兵分三路,由本将军带兵从正面强攻,东方将军和苏总兵从左右翼分别包抄......” “陆将军,没记错的话,离京前父皇任命本宫为左将军。” 挥斥方遒的关键时候被打断,陆将军的恼怒可想而知。 然而不待他开口,再一次被东方将军抢了先:“老陆应该是忘了,且苏总兵有伤在身,怕是无法领兵作战。” 陆将军:“......” 说好了给长平公主一队人马,让她一个人玩儿去,你怎么又临时倒戈了? 呆子! 蠢货! 陆将军快被东方将军气死了,又顾忌韩榆在场,只能生生忍耐下来,挤出一抹笑:“哈哈,东方将军说的对,本将军的确忘了,还请殿下恕罪。” “不过本将军看殿下似乎从未领兵打仗过,不如请韩大人为军师,从旁协助?” 他派人查过韩榆此人,城府深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更重要的是,他不近女色。 像越含玉这样的女人,即便她是最受宠的公主,韩榆也绝对看不上眼。 韩榆几次率领府城百姓抵御梁军,显然有作战经验,身手更是相当的不错。 让韩榆和越含玉同处左翼,互相牵制,才不至于给他捅出什么大篓子。 韩榆在纸上写写 画画,闻言抬起头来:“那韩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向长平公主作了一揖。 越含玉微微颔首,冷淡嗯了一声。 一如既往的高傲,惜字如金。 于是,初步作战计划就这样敲定了。 接下来,是更为详尽的计划商讨。 ...... 翌日,越军兵分三路,向梁军发起进攻。 自从援军赶到,梁军便拔营后退,退至府城百里之外的山坳里。 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易守难攻。 天未亮,左翼军穿过密林抵达拗口。 士卒攀上高处,隐藏各自的身形,拉弓搭箭。 一时间,箭如雨下。 数不尽的梁军死在乱箭之下,惨叫声连绵不绝。 “有敌袭!” 梁军迅速警戒起来。 同时,右翼军发起进攻。 梁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无数,还活着的惊惶地往四下里溃逃。 陆将军直接从拗口正面强攻进去,逢人就砍,粗犷的声音响彻整个儿山坳。 “给我杀!” “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4节 士卒奋力冲向前,陆将军与一小将领战在一处。 几十个回合后,陆将军将人斩于马下,双腿一夹马腹,继续深入。 他的野心可不会止步于这些个三瓜两枣。 要杀,就杀最大的那个! 另一边,韩榆手腕扬起,铁鸳鸯飞出的刀片割破一个梁军的喉咙。 负责此次攻打云远府行动的将领徐大洪见大势已去,策马欲逃。 越含玉穷追不舍,直把人逼进一条死路。 徐大洪双目猩红,大吼一声朝着她冲过来。 韩榆闲庭信步地游走在梁军之间,收割一条又一条滚烫的生命。 不过十来个回合,这位梁国大将就被越含玉一个飞踹坠下马背。 韩榆上前,马蹄踩在他心口上,努了努下巴:“打算怎么处置他?” 韩榆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 他有火药这个大杀器,徐大洪的人头还是留给越含玉。 她更需要。 越含玉眉梢微挑,一条血线划过,徐大洪便身首异处。 “这样。”越含玉提着死不瞑目的人头,语气散漫,“回去?” “等一下,我找人传个话。”韩榆环顾四周,随机抓来一人,往他嘴里塞了个药丸,“来,我们谈一谈。” 梁军:“!!!” 越含玉:“......” 等陆将军赶到,那梁军已经不见踪影。 “殿下,您可见到徐大洪了?” 他一路找来,连徐大洪的影子都没看到。 不甘心,还想再问问。 “徐大洪?”越含玉侧过身子,葱白的手指指向脚边,“在这里。” 陆将军:“???” 陆将军:“!!!” 恍恍惚惚地与大军汇合,因神不属思,差点撞上一个士卒的长矛上。 韩榆在跟东方将军说话,见状拉了他一把:“陆将军?” 东方将军乐呵呵地问:“老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的人没找到徐大洪,是不是他已经被你拿下了?” 陆将军:“不......” “你把人押到哪里去了?他可是......呀,那徐大洪的人头怎么在长平 公主手里?莫不是她杀了徐大洪?” 不仅东方将军,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议论声不断,都是惊叹褒赞。 陆将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陆将军这一闭眼,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应当是无法接受自己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借睡梦逃避这个事实。 而这期间,越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不仅保住了府城,还夺回了彩云县和清塘关。 百姓奔走相庆,又在大军回城的第一时间向城门口涌去。 陆将军晕倒,东方将军跟他一块儿留在后头看军医。 百姓簇拥着,欢呼着。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知府大人英武!” “你们是云远府的英雄,这是我连夜做的鲜花饼,可一定要尝尝。” “还有我还有我,这是云远府特有的菌子,你们带回去尝尝,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希望你们能喜欢。” 甚至都来不及拒绝,武阳关的士卒就被塞了满怀的吃食。 大多百姓双目含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守住了云远府。 韩榆和越含玉及部分将领策马入城,在府衙门前停下。 百姓一拥而上。 像初战告捷那天一样,韩榆被他们抬起来,高高抛起。 “大人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韩榆的视野忽高忽低,在激昂的人声中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是的,我们胜利了。 东方将军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极致的震撼过后,他问一旁云远 府的百姓:“他可是知府,你们怎么敢这样做?” 老丈看他一眼,用很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 “他是知府大人不错,但同样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家人。” 知府大人让云远府焕然一新,让他们有了家的归属感。 而知府大人,便是这个家里最最重要的存在。 是家人,所以亲近。 第137章 梁国早就对大越有不臣之心,恰逢梁嫔暴毙,便以梁嫔之死为借口,兵犯清塘关。 先后攻下清塘关和彩云县,残忍屠杀数千无辜百姓,惨死的将士更是不计其数。 梁军一路北上,欲攻占云远府。 云远府知府拒不投降,带领全府百姓打响守城战。 梁军多次攻城,皆以失败告终。 云远府百姓团结一心,一致对敌,云远府知府造出可开山劈地的神器,将梁军打得落花流水。 梁军甚恐,又不甘心退兵,索性实行围困之计,困守府城百姓一月之久。 百姓硬是咬牙捱过来,等来武阳关的援军。 据闻此次越京派来的并非什么皇子名将,而是一位公主。 长平公主,皇三女,中宫嫡出,万千宠爱于一身。 坊间传言,长平公主独爱美人,性情娇纵冷傲,京中官家子弟皆视其为洪水猛兽,二十有二仍然待字闺中。 可正是这样一位声名狼藉的公主,率领左翼军在梁军营地如入无人之境,摘取了梁军主帅——徐大洪的首级。 “女子如何能领兵打仗?这简直荒唐至极!” “一把年纪不嫁人生子,偏与男子混在一处,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公主也该捆去沉塘!” “啧啧啧,瞧把你们给急的,长平公主是女子又如何,人家身份尊贵还武艺高强,能深入敌营取下敌军将领的首级,再看看你们几个,胡子一大把了也没 做成什么事,嘴皮子倒是练得不错,就是尽不说人话。” “承认自己不如人很难吗?偏要拿什么男子女子说话,你老娘还是女人呢,若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怕是后悔死没把你们溺死在尿盆里!” 茶馆里,众人哄堂大笑。 两个读书人打扮,衣着却十分寒酸的中年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颤着手指向说话的妇人。 “你......你不可理喻!”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果然不假!” 妇人翻了个白眼,“嘁”一声,不屑和他俩说话。 “诶这位老爷,您继续说,老娘方才光顾着骂人,还没听够呢。” 两个酸儒再一次被她气了个仰倒,又慑于妇人的战斗力,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与粗鄙妇人计较。 而妇人这一说,也让大家想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富商打扮的男子。 “是啊是啊,我还没听够呢。” “那敌军将领的脑袋真被挂到旗杆子上了?” “骗你作甚,前几日我离开云远府,徐大洪的脑袋还在城外的墓园前挂着呢。”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还挂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云远府知府是个仁义人,特意为战死的士卒百姓辟出一块地厚葬他们,还把徐大洪的脑袋在连挂七七四十九天,好让他们泉下安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5节 “嘶——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要我说,云远府能有如今,全是因为这位 韩知府呢。” “这话怎么说?” 茶馆里,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让我来听听,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假·过路商贾,真·云远府士卒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须,拖长了调子一清喉咙,开始他长达数千字的“知府大人夸夸”演讲。 从剿匪说到云合节,从云合节说到瘟疫,又从瘟疫说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守城战。 “......当地百姓都说是花神娘娘显灵,赐下韩大人,拯救了一整个云远府!” “被困在云远府府丞的几个月里,我整日里怨天尤人,只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倒霉透顶地碰上梁国进犯,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众人好奇追问:“为啥?” 士卒假扮的商贾一拍大腿,姿态豪放不羁:“因为我亲眼看到,梁军溃败的那天,花神山上空霞光遍布,山上百花齐放。” “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士卒信誓旦旦地表示,“这分明是花神娘娘显灵,为云远府大败梁军高兴,从天降下福泽呢!” “没记错的话,之前很多人都跑去花神山游玩呢。” “有人去过吗?真有这么神?” 这时,二楼有人搭话:“神不神我不知道,反正我去花神山玩了一圈回来,身上的陈年旧疾都减轻了许多。” 众人循声望去,都认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 “王大善人,您说的是真的吗?真没骗我们?” “这还能有假,要不是梁军突然攻打云远府,我 还打算趁天气暖和的时候再去一趟。”王大善人不无遗憾地说道,“如今都快过年了,只能来年再去。” 王大善人的神色不似作伪,许多人见状,都有些心动了。 一年到头都为了生计奔波劳碌,也该停下来休息休息,带着家人出去散散心了。 嗯,这个云远府的什么花神山就很不错。 愉悦身心不说,还能沾一沾花神娘娘赐下的福泽。 不亏,不亏。 士卒将众人的意动尽收眼底,偷偷一笑,深藏功与名。 ...... 类似的情景不止在一个地方发生。 腊月上旬,便有诸多外地人慕名前来花神山。 为云远府带来不少热闹的同时,也让百姓大赚了一笔。 百姓们数铜板数到手抽筋,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官员们却不然,见到此情此景,反而很有些忧心忡忡。 “大人,短时间内这种办法可以吸引游人前来,可时间长了难保不会露馅,届时怕是会适得其反呐。” 韩榆理解吴同知的担忧,放下手中的文书,取来茶杯:“花神娘娘本就是噱头,你我都知道并不存在什么福泽。” 吴同知苦着脸点头,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万一游人知道了真相,不得在云远府闹翻天,到时候怎么都没法收场了。 韩榆抚弄着茶杯上精致的花纹,感受青竹叶片的走向,慢条斯理道:“福泽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自古以来便是虚幻。” “欣赏美景,领略当地的风 土人情,游人的心情自然会好。” “心情舒畅百病消,如何判定自在人心。” 吴同知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玩?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他一时间竟无法反驳什么。 吴同知忍住敲一敲脑壳,确认里面是不是填满了浆糊的冲动,勉强松了口气,叠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有一点要注意。”韩榆话锋一转,“人多了就容易出乱子,让官兵加强巡逻,别给任何人闹事的机会。” 吴同知自是无有不应,恭敬地带着批复好的文书退了出去。 韩榆饮一口茶,继续处理公务。 徐大洪死后,梁军要么投降,要么趁乱做了逃兵,总之不会再给云远府造成任何的威胁。 经过几日的休整,府城逐渐走上正轨,韩榆也将云远府的建设计划提上日程。 在他的计划中,云远府这样四季如春的地方是天然的旅游胜地,不好好利用可惜了。 正值打了胜仗,击退敌军的大好时机,这事儿在各地传得沸沸扬扬,韩榆索性推了一把,以“花神娘娘护佑云远府”为噱头,借此吸引游人前来。 至于福泽治百病的传言,还真不是他让人传出去的,而是梁军进犯前来过花神山的游人自发对外宣扬的。 要不是花神娘娘的故事是韩榆亲手编写出来的,他还真信了福泽一说。 而事实却是,当今许多富贵之人都好逸恶劳,他们来到花神山游玩,先爬山又在府城四处 转悠,过剩的精力得到充分释放,自然觉得通体舒畅。 “还有一年,应当不成问题。” 韩榆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不停,批复后不忘在左下角留下知府的印章。 “主子。”韩三敲门进来。 韩榆把玩着印章:“怎么回来了?” 韩三答:“回主子,殿下昨日上阵杀敌,背后有数支暗箭,一时躲闪不及,受了点伤。” 印章自掌心滑落,韩榆反手接住:“怎么回事?” 庆功宴过后,越含玉便提议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梁国,好给死去的无辜百姓一个说法。 陆将军自然不同意,还拉上没什么主见的东方将军一起反对越含玉的决定。 双方僵持不下,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陆将军因为越含玉先他一步斩下徐大洪首级的事情耿耿于怀,连着两日没个好脸色,这会儿更是比锅底还要黑。 “陛下只让本将军击退梁军,旨意中并不包括攻打梁国这一项。” “旨意?这个好说。” 越含玉变戏法似的取来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攻打梁国”四个字。 陆将军当场就跪了,失声怪叫:“殿下您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没圣旨他完全可以说是从大局考虑,严格奉行君令。 可要是有圣旨,他这就是在抗旨不遵啊啊啊啊啊啊! 越含玉对陆将军的崩溃视若无睹,理不直气也壮地说:“忘了。” 忘了? 忘了! 陆将军七窍生烟,有以下六点要说:“. .....” 他确定以及肯定,长平公主一定在报复他,故意戏耍他。 可又能怪谁呢? 是他对公主无礼在先,而后又给她甩脸子,以这位的暴脾气,小惩大诫已是网开一面。 就这样,陆将军被一项疑似“抗旨不遵”的罪名拿捏住了,对越含玉唯命是从,不敢再有二话。 旁观全程的韩榆:“......” 把陆将军治得服服帖帖,东方将军自然不成阻碍。 制定详尽的作战计划,一行人便西行攻梁。 韩榆让韩三扮作士卒,追随越含玉左右,这才几日,怎就受伤了? 暗箭从何而来? 幕后黑手又是谁? 一瞬间,韩榆心底涌现诸多猜测。 “殿下只受了轻伤,还说她已知晓暗箭的主使,让主子只管放宽心。” 韩榆蹙眉:“那你回来作甚?” 韩三取出信封:“殿下让属下送这个给您。” 韩榆拆开信封,信纸上只一句话—— “花好看,送你。” 韩榆:“???” 伸手在信封里摸索,摸出一朵干花。 即便制成了干花,那红依旧鲜艳灼目,依稀可以分辨出它还是鲜花时的绚烂。 “这花是殿下养伤时亲手采摘制作而成。”韩三觑了眼韩榆的神色,“说主子您一定会喜欢的。” 韩榆:“......” 沉默良久,韩榆抬手揉了揉眉心,给越含玉写了回信。 “送去吧,别再让她受伤。”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6节 语调虽轻,却让韩三后背一凛,双手接过信封:“是。” 韩三 策马出城,飞速抵达梁国最东面的一座城。 一日前,越军攻下这座城,全军整装待发。 闲来无事,越含玉泡茶打发时间。 “殿下,主子来信。” 越含玉放下茶壶,净手后拆信。 很喜欢。 等你凯旋。 信封开口朝下,抖出一张小像。 巴掌大小,分明是接风宴那日她的装扮。 越含玉勾唇,再抬眸又是淡定如斯的长平公主。 “传本宫命令,明日拔营,两日攻下樊城。” 陆将军得令,想到长平公主战场上杀敌犹如砍瓜切菜的骁勇,心中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文武双全,又是嫡出,奈何是女儿身。 倘若越含玉是男儿身,哪还有那些个皇子什么事。 年方二十二,估计早已坐稳了储君之位。 可惜她是个女子,再厉害也终究和皇位无缘。 纵使她立下赫赫战功,陛下只会多赏给她几亩封地,至于功劳...... 陆将军想了想,应该会落到靖王的头上。 长平公主和靖王一母同胞,唯有靖王荣登大宝,她才能维持往日的殊荣。 否则,这位的下场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与他无关。 待征战结束,他会回到武阳关,长平公主也会回到越京,继续做她的金枝玉叶。 翌日,大军拔营向西。 梁国只是一撮尔小国,即便举全国之力,也只有十几万兵马。 这十几万兵马中包括攻打云远府的五万,时至今日,梁国仅剩八万不到的兵力。 越军一鼓作气,直往樊 城挺进。 硝烟将起。 ...... 另一边,被韩榆塞了小药丸的梁国士卒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回梁国都城。 “我要求见皇上!” 守城士卒不敢迟疑,忙不迭将此事上报。 一层层往上,等见到梁国皇帝,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士卒重伤未愈,又失血过多,精神紧绷了一路,早已神智涣散,见到梁国皇帝都不知道跪拜行礼了。 梁国皇帝这会儿正因为越军的大举进攻而焦头烂额,见士卒迷迷瞪瞪,很是不耐地斥了声:“你究竟有何要事求见朕?” 攻打云远府失败,五万大军有去无回,只这一个回来,很难让人不阴谋论。 而士卒对此一无所知,竭力回想着云远府知府让他转达的话。 “大军战败,大越云远府知府让小的传话回来。” 梁国皇帝下意识看了眼一旁戴着面具的男子,攥了攥拳头:“什么话?” “他说,让您......让我......不对,是让您的主子洗干净等他。” 梁国皇帝:“???” 面具男子:“???” 洗干净等他,这是什么鬼话? 别太暧昧了! 梁国皇帝将信将疑:“他真说了这话?” 士卒点头:“是,没错。” 洗干净等我。 洗干净脖子等我。 也就差了俩字儿,无甚区别。 嗯,没错。 士卒这样想着,扑通倒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梁国皇帝命人把士卒的尸体拖下去,求救的目光投向面具男子:“大人,我可 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如今大越秋后算账,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梁军之所以拿下清塘关,也是出其不意,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实际上真要硬碰硬,梁国一成胜算都没有。 可大魏不同,大魏与大越的国力旗鼓相当,甚至魏帝远比永庆帝更强。 只要大魏施以援手,梁国定能转危为安。 面具男子招了招手,梁国皇帝乐颠颠上前来。 手指快成残影,梁国皇帝只感觉到一阵刺痛,便已身首异处。 - 越京 金銮殿上,永庆帝满面春风。 “云远府有消息传来,越军大败梁军,已夺回清塘关。” “长平将梁军主帅枭首示众,如今正和陆、东方二位将军西征。” “梁国不日便会纳入大越的领土,此后再无梁国!” 说到这里,永庆帝朗声大笑。 “不愧是朕的女儿,真给朕长脸啊!” 他看向下首,靖王所在的方向:“老十啊,平日里公务再怎么繁忙,也不要疏忽了骑射,你也不想有朝一日被你三姐比下去吧?” 靖王:“......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会多加练习骑射。” 他才不信越含玉有这个本事,肯定是父皇赏给她的护卫杀的。 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越含玉真是脸都不要了。 不过看在这些功劳最后都会成为他夺嫡筹码的份上,靖王决定忘掉永庆帝刚才那番话。 实际上,不仅靖王,其他人都对此抱有八成怀疑的态度。 一个深居后 宫,只知享乐的公主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即使她有几分习武的天赋,如何能敌得过久经沙场的老将? 安王和宸王的余光瞥向靖王,后者尾巴翘上了天,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嘁,有什么好嚣张的。 区区军功,他们还真不放在眼里。 永庆帝颔首,又扬声道:“梁国一朝覆灭,梁国皇帝在大越安插细作,却污蔑是大魏所为的恶行便一笔勾销。” 两个月,魏帝派左相前来大越。 左相拿出了十足的证据,表明一切都是梁国的栽赃陷害。 再结合梁国在云远府的所作所为,梁国皇帝的意图昭然若揭。 永庆帝多疑,并未轻信大魏左相的片面之言。 好在刑部大牢里还关押着自称是大魏的细作,他派人前去严刑审问。 经过一天一夜不停歇的拷问,细作承认他们是梁国派来的。 永庆帝大怒,当即拟写圣旨,让暗卫快马加鞭送去给已经离京的越含玉,命她踏平梁国的皇宫。 于是,便有了越含玉以圣旨戏耍陆将军的那一幕。 言归正传,永庆帝又提起镇守清塘关的陈方海。 “陈方海擅离职守,害清塘关落入敌军之手,本该是夷灭三族的大罪,不过看在他是镇国将军义子的份上,朕便网开一面......” 安王呼吸一窒,心脏提到半空。 “朕决定,将夷灭三族改为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永庆帝顿了顿,“即日起,由夏凯云负责镇守清塘关 。” “咔嚓——” 伴随着永庆帝冷酷的声音,安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冷笑,指着他的好父皇质问。 这又是你打压梅氏一族的手段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7节 陈方海的确有罪,按照大越律法也该夷灭三族。 可您为何要在朝堂上提及外祖父? 是想把陈方海的所作所为和梅氏关联在一起,把梅氏彻地钉死在耻辱柱上吗? 安王知道,夏凯云是永庆帝的亲信。 派夏凯云镇守清塘关,便可进一步削弱梅氏在军中的势力。 可父皇您想过吗? 您这么做,又将我置于何种境地? 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这个儿子的感受? 梅氏是母妃的外家,是他的母家,打断骨头连着筋。 永庆帝此举,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安王低头,袖中的手死死攥住,指甲在手心掐出血色的月牙。 接下来的早朝,安王神游天外,就连永庆帝提及韩榆造出来的可抵千军万马的神器,他都无动于衷,眼皮也没抬一下。 下了早朝,阮景璋找上他。 “王爷,您今日太冲动了。” 身为梅氏一族鼎力支持的皇子,陈方海出事,不知多少人盯着安王。 他在早朝上冷脸,无疑是给永庆帝甩脸色。 阮景璋言辞恳切:“还请王爷振作起来,一时的低谷不算什么,未到最后,谁能知道真正的赢家是谁?” 安王深吸几口气:“你说得对,父皇并非只打压梅氏一家,对另几个世家的 打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到无人处,安王低声说:“景璋,你说本王纳韩家女为侧妃如何?” 阮景璋眼珠微转:“王爷何出此言?” “父皇信重韩松和韩榆,韩松在户部立下赫赫功劳,韩榆更是了不得,早前那些暂且不提,光是守住云远府,造出杀伤力极大的神器,便足以让他成为各方拉拢的首要人选。” “本王选韩家女,一来可以借着与韩家交好扭转本王在父皇心目中的形象,这二来......”安王眼里闪烁着野心,“倘若此二人投到本王麾下,本王定能如虎添翼!” 阮景璋笑着拱手:“那便提前祝王爷喜得佳人了。” 安王越想越激动,满腔愤懑一扫而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阮景璋垂下眼,笑意加深两分,迈步跟上安王。 可惜他们打的算盘终究还是落空了。 韩松事先察觉到安王来者不善,派人查证后在韩家一扒拉,发现家中只韩兰芸一个合适的人选。 而恰好韩兰芸对男欢女爱极其不感冒,一心搞事业,谁提就跟谁急的那种。 韩松思忖良久,决定把韩兰芸送走。 这姑娘是个急性子,要是安王使阴招,真把她惹急了,她能放蛇咬安王的屁股。 至于怎么放蛇,当然是钞能力了。 韩兰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票。 而安王府并非铁桶一块,一千两不行就一万两,总能咬到安王的屁股。 当天晚上,韩松就将此事告知了韩 兰芸。 韩兰芸听完怒不可遏,连夜收拾行李跑路。 “我已有两年未见榆哥儿,正好带着闺女去找他玩儿!” 闺女,即几年前收养的文珠小姑娘。 韩松安排好护送之人,当夜就送韩兰芸离开了。 翌日,韩松跟没事人似的,照常入宫上早朝。 注意到安王的位子空无一人,他便随口问了句。 陈侍郎憋笑,用气音说:“昨夜安王被蛇咬了臀部,府里的下人嘴不严,这会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韩松:“......” 臭丫头,睚眦必报还得是你。 - 韩榆并不知道有个天大的惊喜正从越京赶来。 年关将至,云远府的旅游业逐渐走上正轨。 据不完全统计,腊月二十多天里,约有近万人慕名前来。 游人爬山爬得大汗淋漓,直呼命不久矣,结果在山脚下的花神客栈睡上一夜,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感觉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花神娘娘福泽深厚,果然名不虚传! 好玩,爱玩! 明年还来! 游人满载而归,官府和百姓也获得了不菲的收益。 韩榆却无暇顾及花神山如何。 除了保持和越含玉五天一次的通信,他正在策划轮胎厂的事情。 韩榆无意中发现,彩云县有一种被当地百姓成为胶树的树,是制作轮胎最重要的原材料——橡胶。 他受够了乘马车出行的颠簸。 短程出行还好,忍一忍就过去了。 远程出行,类似越京到云远府这种长达两个月的,等抵 达目的地,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 现有条件下,做工再好的马车也无法避免这种情况。 那日看凌梧留给他的册子,韩榆就决定把轮胎搞出来。 既能出行享福,也能为云远府百姓解决部分生计问题。 一箭双雕,雕听了都说好。 直至今日,轮胎厂已经过了明路,正由工匠日夜赶工。 知府大人掐指一算,目测年前可以完工,年后便可以招工了。 韩榆摩拳擦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给马车换上轮胎了! 越含玉还在梁国,除夕赶不回来,只韩榆一人守岁。 不过她让韩三送来了押岁钱,有来有往,韩榆也给她准备了一份。 除夕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年后,轮胎厂对外招工。 招工条件和当初砖场招工时的差不多,只是考虑云远府大部分家庭的条件,韩榆略微放宽了年龄限制。 男工年龄在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女工年龄在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之间。 张贴出招工启事的同时,韩榆还将轮胎的用途和优点广而告之。 这样一来,前来报名的百姓不计其数。 历时五日,轮胎厂的招工彻底落下帷幕。 又两日,轮胎厂正式开张,工人们也开始了他们的打工之路。 正月下旬,第一批轮胎出厂,瞬间被抢购一空。 韩榆把家中的几辆马车全都换上轮胎,乘马车去府衙,久违的平稳舒适几乎将他整个儿淹没。 知府大人一高兴,大手一挥,决定在二月举办一 场轮胎滑草比赛。 正巧花神山上有一片草坡,可以征用来当做比赛场地。 赢得前十的可免费获得轮胎厂定制的轮胎,光这一点,就让无数抢不到轮胎,或是囊中羞涩无钱购买的人打破头地报名参加。 二月十八,轮胎滑草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花神山上人山人海,有游人,也有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韩榆和几位大人站在一起,围观比赛现场。 五十人一组,选出最快的十个,再与其他组的人比试。 每轮都会选出最快的十个,知道最后一轮,十个幸运儿便可免费带走定制款轮胎。 参加比赛的百姓尖叫声不断,坐在大号的轮胎里,沿着草坡滑下。 有人没把控住,一头扎到地上,屁股朝天,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韩榆莞尔,眼角眉梢俱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十个又十个,眼看第五组比试结束,李通判忽然跳出来,大声喊道:“知府大人也想参加!” 声音足够大,引来全场所有人的侧目。 “好!” “知府大人快来,这个轮胎又新又亮,正好与您相配呢!” 又一阵哄笑。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韩榆骑虎难下,只得走上前。 不过在此之前,韩榆把害他大出风头的李通判也拉上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8节 “想看我出丑?”韩榆勒住李通判的脖子,不顾后者被他勒得翻白眼,“本官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 李通判:“!!!” 韩榆坐上超大只的轮胎,随着一声锣响,有 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便连人带轮胎飞了出去。 视野忽高忽低,有种别样的刺激感。 在一片欢呼声中,韩榆肾上腺素狂飙,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彻底放飞自我,和其他人一样高呼起来。 在他身后,李通判战战兢兢地下滑,一个不慎脸着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哈!” 韩榆听到笑声回头,看清李通判的窘态,也跟着笑了。 终于,他抵达了终点。 草坡的尽头,吴同知高唱道:“第一名,韩榆!” 韩榆眉开眼笑,高举着右手一跃而起:“我,第一名!” 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第138章 韩榆并没有继续下一场的打算,欢庆过后便要退场。 他是轮胎滑草比赛的发起人,又不缺银钱,想买多少轮胎都可以,就不夺人所好了。 谁料刚走两步,就被吴同知叫住了:“大人,您这是要上哪去?下面还有几场呢。” 韩榆出言婉拒:“名额有限,本官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吴同知也不挽留,而是伸长脖子,冲着外围看热闹的百姓和游人大喊:“诸位,想不想看知府大人继续比赛?” “想!” 所有人异口同声,嗓门儿极为响亮。 韩榆嘴角一抽,平时没见你们这么齐心协力。 啊也不对,守城战除外。 云远府百姓起哄也就罢了,怎么那些个面生的游人也跟着瞎掺和,喊得比谁都卖力。 知府大人心下腹诽,余光瞥见李通判躲在钱通判身后偷笑,心思一动。 “罢了,我还是留下来吧。”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只我一人没什么意思,不若李大人和我一起?” 李通判正因为韩榆骑虎难下笑得不能自已,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猛一抬头:“昂?” 知府大人笑容中的促狭不加掩饰:“李大人,一起吧。” 李通判:“???!!!” 然后,他就这么赶鸭子上架,被韩榆半拖半拽地摁在了轮胎上。 韩榆贴心提醒:“当心些,莫要再像之前那样摔个......唔唔唔!” 瞳孔因震惊放大一圈, 瞪着胆大包天捂住他嘴的李通判。 ——你竟敢! ——松开! ——狗胆包天! 李通判从韩榆眼中捕捉到以上信息,虎躯一震,手一抖,捂得更严实了。 韩榆:“......” 李通判:“!!!” “大人,知府大人。”李通判低声下气地打商量,“您行行好,给下官留几分面子吧。” 自家人无所谓,可现场成百上千个游人,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在云远府以外的地方扬名。 韩榆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冷哼一声,往另一边走去。 李通判立马会意,乐颠颠地在轮胎上坐坐好。 不使唤人的时候,知府大人还是很好的。 就是力气稍微大了点。 李通判揉着酸痛的手掌,如是想道。 吴同知远远瞧着两个年龄差足足有一轮的年轻人,笑得合不拢嘴。 “原先知府大人提议举办滑草比赛,我还觉得多此一举,现在啊......”张同知捋着胡须感慨,“我倒是希望类似的比赛每年能多举办几次。” 随处可见欢声笑语,让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感觉自己年轻了不止一岁。 吴同知不置可否,见参赛选手在轮胎上坐定,拿起小锤往铜锣上一敲。 “铛——” 比赛开始! 轮胎载着人沿草坡一路下滑。 耳畔是急促的风声,似乎化为了实质,亲吻着每一张带着笑容的面颊。 韩榆心跳得很快。 除了听见欢呼叫好声,他还闻到了多种多样的味道。 身下青草的清香 ,远处花海的甜香,以及游人手中各种小食的香气。 名为愉悦的情绪遍布每一寸神经,每一条脉络,尤其在李通判又一次摔得四脚朝天后,这种情绪瞬间抵达顶峰。 意料之中,知府大人连胜。 李通判中途出了差错,只得了第七。 他顶着满头的草屑,幽怨填满双眼:“大人,下官今儿可算是丢人丢到外祖母家了。” 韩榆忍笑,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事不过三,三次过后你应当已经习惯了。” 李通判:“......” 李通判不想说话,并丢给你一个愤而离去的背影。 ...... 轮胎滑草比赛持续了整整五个时辰。 接近尾声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韩榆几次连胜,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但他没有接受定制款轮胎的奖励,而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第十一名。 “走吧,回去。”韩榆招呼同僚们。 官员们异口不同声:“来了大人!” 途径看热闹还未散去的游人,韩榆被其中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叫住。 “敢问韩大人,这轮胎当真有传言中那么好吗?” 不待韩榆回应,钱通判便迫不及待抢答了:“自然是极好的,现如今府衙的诸位大人全都将马车的木轮换成轮胎,出行再无颠簸之感。” 他说完,另几位官员也跟着附和。 韩榆轻笑,循循善诱道:“与其四处询问,不如亲身体验一番。” 中年男子张大福可耻地心动了。 等韩榆一行人离开花神山,他问一同前来的好友:“左右要在云远府逗留几日,不如买来试一试?” 他们从外地来云远府谈生意,对花神山早有耳闻,又听闻云远府知府举办了什么轮胎滑草比赛,觉得有点新奇,便相约过来看热闹。 想不到竟有意外之喜。 倘若轮胎真有那么多的优点,他完全可以大批量地订购,再转手卖出去,从中获取盈利。 “这会儿天色已晚,轮胎厂该关门了,明日再让下人去买。” “善。” 翌日天刚亮,张大福就派人去了轮胎厂。 一个时辰后,小厮带着轮胎回来,啧啧感叹道:“小的赶到轮胎厂时,门口黑压压的全是人,差点没能抢到轮胎。” 张大福真没想到轮胎会这样抢手,估计和昨天的滑草比赛有关系。 他也不多说废话,让人把轮胎安装好,然后就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车,外出溜达一圈。 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上,张大福拍了拍屁股底下的垫子,一脸惊叹:“那位大人真没骗我。” 出于轮胎带给他的惊艳感受,当天他又让小厮去轮胎厂买轮胎。 他要把妻妾儿女和老父老母出行的马车全部换上轮胎! 奈何轮胎厂人手有限,前来订购的人又多,只能承诺三日后出单。 张大福欣然同意,还不忘同好友安利了一波。 类似的情况不止在一处发生,轮胎一时间供不应求。 韩榆从轮胎厂的管事口中得知现状,欣喜 之余批准了二次对外招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399节 管事心满意足地离开,他已经想象到临时开放的一百个工人岗位有多抢手了。 “大人,宋知府杨知府和孙知府前来拜访。” 韩榆眼也不抬,飞速批阅公文:“本官没空,让吴大人前去接待。” 韩三不疑有他,转道去往厅堂。 被知府大人委以重任的吴同知:“......张老哥,你过来看看,我这白头发是不是又多长出几根?” 张同知凑过来,眯着眼睛打量:“吴老弟你正值壮年,年富力强的时候,哪有什么白头发,一定是你的错觉。” 呵,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情你,然后你再顺水推舟,把接待三府知府的重任交到我手上,自己逍遥快活是吗? 别做梦了! 张同知哼哼两声,无视了吴同知的怨念,一个向日葵转头,背对后者拿起毛笔,佯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吴同知:“......” 虚伪的同僚情谊果然不堪一击,风一吹就散了。 “呵!” 吴同知甩袖而去,张同知把头埋得更低了。 三府知府并不是第一次来。 早在去年腊月,越军大败梁军后的没几天,他们仨就匆匆赶来了云远府。 携重礼而来,意图不言而喻。 可知府大人是那种为利所趋的人吗? 显然不是。 七次求见,都被韩榆以公务繁忙轻飘飘挡了回去。 次次无功而返,没多久又腆着脸再次出现。 吴同知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才把把三府 知府送走,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连灌五杯茶,又去见知府大人。 “大人,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您下次见他们一面,直接让他们死心算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韩榆笔下不停,“本官掐指一算,没有第九次了。” 风水轮流转,昔日他们袖手旁观,可曾想过今日? 但凡他们有一次施以援手,云远府死去的人也会少很多。 如今,也该他们为自己的隔岸观火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吴同知听出其中蕴含的深意,狠狠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应付那群老狐狸了。 天知道和那三人坐在一起时,他后背出了多少冷汗。 果然,很快就有消息传来,三府知府被撤职降罪,押回京中开始他们长达三年的牢狱生涯。 不过这一切都和韩榆无关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越军攻破梁国皇宫,带着梁国的皇子公主以及后妃风光归来。 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韩榆亲自出城相迎。 “恭迎殿下凯旋归来。”韩榆向长平公主行了一礼,又对两位将军颔首示意,“陆将军,东方将军。” “韩某已设下庆功宴席,还请诸位移步。” 庆功宴在军营举办,除了此次参战的将士,云远府官员尽数出席。 酒酣耳热之际,将士们痛饮高歌,韩榆这边的官员们也放飞自我,与人勾肩搭背地饮酒谈天。 从头到尾保持冷静的,除了韩榆就只有越含玉。 哦不对,还有越含玉 身边寸步不离的老嬷嬷。 韩榆观察过她,此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且深不可测。 韩八也曾隐晦表示过,老嬷嬷并非真的嬷嬷,以他在乔装改扮这方面的高深造诣,十有八.九是男子假扮。 如此一来,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披着嬷嬷皮的男人是谁派来的。 几年不见,老皇帝的疑心越发深重了,一手打压制衡玩得可谓是炉火纯青,连亲女儿也不例外。 韩榆在老嬷嬷察觉之前撤回视线,一人自斟自饮。 宴席到深夜才结束。 将士们喝得烂醉如泥,鼾声震耳欲聋。 官员们有所节制,但也已经神志不清,离开时还要人搀扶着。 越含玉登上马车,老嬷嬷放下车帘,紧跟在马车的一旁,鹰隼般的双眼幽冷森寒。 “回驿馆。” 一声令下,马车缓慢前行。 途径窄巷,车帘没来由地轻晃了下。 只这一点风吹草动,便引起老嬷嬷的警惕:“殿下。” 无人回应。 老嬷嬷又喊一声:“殿下。” “怎么?” 车厢内传出沁凉的女声,含糊不清,似有几分惺忪的睡意。 老嬷嬷盯着车帘,语气硬邦邦的:“殿下可曾发觉什么异样?” “你若不说话,本宫已经睡着了。” 老嬷嬷低头:“老奴知错,还请殿下恕罪。” “自去领罚。” 长平公主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此后再没了动静。 老嬷嬷侧耳聆听,呼吸平缓绵长。 应当是又睡了。 如此这般,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下 来。 殊不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车厢内早从一人变为两人。 越含玉随口打发了老嬷嬷,按了下角落里的机关,自有木板自顶部缓慢降下,将四壁包裹得密不透风。 韩榆盘腿坐在柔软的毛毯上,手肘抵着膝盖,屈指轻敲木板:“这东西真能隔音?” “千真万确。”越含玉在他对面盘腿而坐,“为了外边儿那个烦人精特意做出来的。” 韩榆打算回头也给自己搞一个,目光落在她的手臂和肩头:“伤可痊愈了?” 越含玉揪着韩榆的一缕头发,给他编小辫子。 韩榆看了眼,随她去了。 “早已痊愈。”越含玉左手捏着韩榆的小辫子,右手伸到他眼睛底下,“但还是很疼。” 韩榆敛眸,素白的手腕宛若堆雪,明晃晃映入他眼帘之中。 美景当前,却被一条横亘的伤疤破坏得彻底。 从掌心刺入,直抵小臂内侧。 韩榆低头,轻而缓地贴上去,自上而下。 越含玉眼睫微颤,面上若无其事,耳垂早已鲜红欲滴。 韩榆退后,越含玉揪住小辫子,继续往下编。 “咳——这样可好?” 韩榆凝视她,缓声问。 越含玉只字未提背后放暗箭的主使者,他也不会刨根究底。 “似乎......不疼了。” 他选择信任,选择悉心安抚。 编好一条小辫子,越含玉又瞄准另一边,手指灵活翻飞。 “言归正传。”四个字成功堵住韩榆想要制止她在自己头发上作乱的 措辞,“越京传来消息,梁嫔寝殿和刑部并无异常。” 韩榆蹙眉:“不可能。” “但事实就是这样。”越含玉耸了耸肩,“可见此人在越京藏得极深,且手段非常高明。” 韩榆双手搭在腿上,感受着喷薄在他手背上的呼吸,不自在地身体后仰,扯得头皮一痛,又连忙回归原位。 “不仅如此,他在越京的身份地位非一般的卓越。” 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深居后宫的梁嫔暴毙,又能在重兵把守的刑部如入无人之境,让大魏细作集体改口...... 两人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越含玉一哂:“皇帝怀疑这个忌惮那个,偏生在这件事情上天真得可笑。” 或许在永庆帝的潜意识里,他不愿与大魏兵戈相见。 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继续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假象。 越含玉眸光沁凉:“这件事交给我,你在云远府务必小心。”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0节 韩榆好脾气地应着,在心里估算路程:“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回驿馆早点休息,过几日又要赶路。” “好了。”越含玉捞起两条细麻花辫,递到韩榆眼前,“好看吗?” 韩榆:“......好看。” 越含玉信了他的违心之言,勾着唇倾身上前。 面上一热,像蜻蜓点水。 韩榆眨了眨眼,忍住摸脸的冲动:“越京水深,万事当心。” 越含玉单手托腮:“放心,万事有老十在 前面给我挡着呢。” 韩榆忍俊不禁,朝她挥挥手,转瞬消失无踪。 ...... 三日后,城外的越军整装待发,准备离开云远府,回到他们的武阳关去。 前一天正值休沐日,韩榆和越含玉乔装改扮去了花神山。 两人淌过花海,还在花神树下取了红色的花神带,两条缠绕在一起,被韩榆高高抛掷到花神树的最顶端。 越含玉离开后,韩榆重归两点一线的生活。 府衙住宅两头跑,偶尔去府学、官塾、书斋和轮胎厂考察,日子过得忙碌而又充实。 三月初五,这天韩榆正在府衙,突然收到韩一的通传。 “主子,四小姐来了。” 四小姐? 哪位? 知府大人愣怔片刻,这才把四小姐和韩兰芸画上等号。 韩榆眼皮一跳,戳着笔头咕哝:“大老远的,她怎么来了?” 没见到韩兰芸之前,估计没人能为他解答。 “先带她去家里安顿,晚上回去再说。” “是,主子。” 韩榆揉了揉眉心,摒除杂念,继续批阅公文。 半天很快过去,下值的锣声刚响,韩榆就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 厅堂里的官员们只看到黑影闪过,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李通判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天还没黑,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众人不想说话,翻给他一个白眼。 韩榆回到家,韩兰芸便迎了上来:“榆哥儿!” 乍一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韩榆很是愣了下,垂眸掩下 眼底的异色:“四姐你怎么来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韩兰芸就满肚子气。 她让文珠小姑娘去房间看着点,以免随行的婢女把贵重东西碰坏了,吨吨吨喝完一杯茶,然后叭叭叭跟韩榆吐槽安王。 “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把年纪了还惦记我这个小姑娘。” “还有阮景璋,他跟安王就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商海浮沉多年,韩兰芸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几乎是变着花样吐槽安王和阮景璋。 末了,她得意洋洋一叉腰:“我气不过,所以离京之前放蛇咬了安王的屁股。” 韩榆:“......” 韩榆嘴角抽搐,忍住扶额的冲动,都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阮景璋为何会撮合安王和韩家? 他不会不知道韩榆和韩松之间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让安王纳韩兰芸为侧妃,显然不怀好意。 如果他打着娶了韩家女就能让韩榆和韩松反目的主意,那只能劝他早点洗洗睡吧。 韩榆思绪流转,面上不动声色:“那你就和文珠留在云远府吧,出门记得带护卫,莫要孤身在外。” 韩兰芸嗯嗯点头,刚好这时候韩八做好了饭菜,两人便移步饭厅,和文珠一起用饭。 从这天起,韩兰芸便在云远府常住下来。 韩二每天都会汇报她的动向。 今儿买了个铺子,明儿买了个院子,后天又跑去榆生堂,跟曹香君称姐道妹,和孩子们打成一 片,还报名参加了女医班。 韩榆看她日子过得充实,渐渐也不再关注她,转而投身府城建设当中。 随着花神娘娘的故事广为流传,越来越多的游人慕名前来。 韩榆让人在山脚下辟出一块空地,用来建设儿童乐园。 儿童乐园的项目暂定跷跷板,组合滑梯,海洋球,积木乐园和轨道木车这几种。 除跷跷板外,其他项目一律收费。 另外,韩榆还购入大量桂花树和杜鹃树,栽种在府城主要街道的两旁。 既然是花神娘娘的故乡,怎能只一个花神山漫天花海。 花神山有的,府城内也要有。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大堆事情需要知府大人亲自过问。 韩榆成天忙得昏天黑地,若非小白撑着,他怎么也得进医馆走一遭。 至于底下的官员们,那就更惨了。 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余时间几乎都被堆积如山的公务占用。 李通判气若游丝地表示:“我现在怨气冲天。” 而就在府衙的怨气浓郁到可以养活整个阎罗殿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徽州府,徽州砖场负责人——钟义康发现了一件事。 “这两个月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订单?” 一两笔也就罢了,方才粗略数了下,竟足足有数百笔大额订单,一次数万块的那种。 钟义康百思不得其解,找来底下的人一问究竟。 底下的人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啊。” 钟义康无法,只得把这件事上报给现在的知府。 知府得 知后,什么都没说,只让他对外招工,争取早日把订单发出去。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钟义康心里跟猫挠似的,好奇又难受。 终于,两天后又有一位富商前来,壕无人性地订了十万块徽州砖。 钟义康找准时机,暗戳戳问了那富商:“您怎么一口气订了这么多砖头?” 富商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不知道吗?” 钟义康满脸茫然:“我该知道什么吗?” 富商就把云远府遭受梁军多次进攻,用徽州砖砌成的城墙竟纹丝不动的事情告诉了他。 “徽州府离云远府太远了,你们没听说也很正常,实际上这件事早在南边传开了,我也是听别人说起,这才过来买徽州砖。” 钟义康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竟是这样?” 富商点头,摸了摸高耸的肚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不知道,那云远府的韩知府可厉害了,带着当地百姓死守两个多月.......” 韩知府? 钟义康神色恍惚,芝兰玉树的青年知府形象浮现在脑海中。 等富商离开,他把云远府的事情跟大家伙儿说了。 “一定是知府大人!” “没想到再听到知府大人的消息,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知府大人离开后还一直用咱们的徽州砖,可见这是对砖场,对咱们的认可呢。” 大家都很激动,高兴得脸都涨红了。 人群中,吴大贵把手放到肚子上。 这里有一道疤。 是知府大人 救了他一命。 想到这些天雪花一样飘来的订单,吴大贵一瘪嘴,差点哭出来。 他鼻子发酸,胡乱抹了把脸:“这是知府大人留给我们最后的礼物啊。” 只要砖场在一日,徽州府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订单和收入。 砖场的生意蒸蒸日上,需要的工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百姓也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想到这里,很多人和吴大贵一样,悄然红了眼。 - 三月结束,入了四月,云远府天气渐暖。 恰逢换季,冷热交替之下,府城许多人感染了风寒。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1节 韩榆每日上下值,总能看到各大医馆爆满,等待的病患排到了街上。 韩兰芸也不幸中招,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边打喷嚏一边哀嚎:“昨天谢大夫留下的课业我还没交过去呢。” 韩榆戴着口罩,让文珠离韩兰芸远点,虽然她二人都生病了。 “除了经商,我还是头一回看你这样有恒心。”韩榆随口调侃了一句,“等会儿我正好顺路,给你给你捎过去。” 韩兰芸高举双手欢呼:“榆哥儿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然后乐极生悲,咳得惊天动地,涕泗横流。 韩榆:“......你慢慢咳,我先走了。” 韩兰芸颤巍巍伸手:“课业在......咳咳......在桌上,别忘了......咳咳......拿。” 韩榆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拿上女医班的课业离开了。 到了榆生堂,谢方不在,只 曹香君一人在女医班。 “这是韩兰芸的课业。” 曹香君接过,见韩榆要走,忙不迭叫住他:“大人,民妇想带着女医班的学生们外出为人义诊,您看如何?” “义诊?”韩榆眸光微动,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正逢府城风寒肆虐,索性和各大医馆的大夫联合起来,组织一场面向整个云远府的义诊。” 曹香君屏住呼吸,既惊讶又兴奋:“可以吗?” 韩榆颔首:“反正是百姓受益,女医班的学生也能多见识些病症,有百利而无一害。” 曹香君尚存几分顾虑:“义诊的话,民妇担心医馆的大夫们会不同意。” “这点你无需担心。”韩榆安抚一笑,“大夫为百姓义诊,诊金由官府出,名利双收的好事,没人会拒绝。” 曹香君这才放下心。 韩榆转身欲走,身后传来有些不解的女声:“知府大人,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有孩童发现韩榆来了,嘴里叫着“府府大人”扑上来。 韩榆哄他几句,等人走后也没有回头。 “大家视我为亲人,我自然倾心相待。” 颀长清瘦的身影逐渐远去,曹香君想起梁军大败的那天。 东方将军问孙老丈,他们怎么敢把知府大人抬起来,抛到空中。 孙老丈说,知府大人是他们所有人的家人。 曹香君心底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那日,知府大人亲耳听到他治下的百姓承认了他,将他视 为云远府不可或缺的存在。 ...... 韩榆言出必行,第二天就有专人前往各大医馆,谈及义诊一事。 果然不出所料,医馆的坐堂大夫都同意了。 四月初八,全民义诊日。 这天,府衙前人山人海。 不仅府城人,就连治下几个县城的百姓都闻讯赶来。 虽说云远府如今太平安定了,可要说百姓的生活条件,也只比原先好了一点而已。 药材价格昂贵,很多人生了病都不敢去医馆,只能硬撑。 撑到最后,要么不药而愈,要么在痛苦中死去。 听闻官府组织了面向全体云远府百姓的义诊,只需报上姓名籍贯,便可接受大夫的免费医治。 虽然药钱还是自己出,免去的诊金只是杯水车薪,但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还是有很多人来了。 “就算买不起药,我也想看看我还有几天可活。” “知府大人仁义,就算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的,过来看看也是好的,万一有病了没发觉呢?” “你还真别说,方才那位女大夫给我诊脉,还真发现了问题,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吃几服药就能好。” “我本来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的,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担心了,罢了,我也去排队。” 韩榆在门后围观,将所有人的话语尽收耳中,沉吟片刻,对吴同知耳语几句。 吴同知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办了。 不多时,有一官兵提着铜锣出来。 “铛铛铛!”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循声看过来。 “知府大人说,但凡得了病没钱医治的,只要能提供确切的证据,可由官府报销一部分药钱。” 片刻的寂静后,府衙前爆发出响亮的哭声。 吴同知回来,听着似发泄似感激的哭声,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向韩榆深深作揖:“大人高义。” 韩榆双手负后,谦逊地笑了笑:“本官只动动嘴皮子,真要论起来,这笔药钱还是您几位交上来的呢。” “本官粗略算了下,那笔银子足够多,起码明年才能用完。” 吴同知等人:“......” 你三十六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 第139章 全民义诊持续五日之久。 这期间,大夫接诊的男女病患有数万不止。 许多前来凑热闹的被诊出或轻或重的病症,本身沉疴在身的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医治。 轻者扎几针便好了个七七八八,重者则需要内服和外敷双管齐下。 其中有数百人病魔缠身且无钱买药,在提供了相应的证明后,由官府出面为其购置足量的药物。 受到官府恩惠的自然感激涕零,抱着药包就这么在府衙前跪下,边哭边絮絮叨叨说着知府大人长命百岁之类的好话。 当然了,也有人投机取巧,想方设法地伪造贫困身份,妄图让官府出资为他买药。 这些人无一不被戳破谎言,记在了府衙的黑名单上,再有下次义诊,这些人都不允许接受大夫的诊治。 第五日傍晚,义诊终于落下帷幕。 百姓无论是否患病,皆喜笑颜开地满足离去。 韩榆良久驻足,胸口充斥着一股名为满足的情绪。 在欢声笑语中肆意膨胀,最后“嘭”的一声,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韩榆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眉目舒展,颇有如沐春风之感。 途径厅堂,有官兵匆匆而来。 “大人,属下在花神山附近发现一群人鬼鬼祟祟,手里还拿着本册子写写画画,行迹十分可疑,便将他们抓起来审问,发现是周边几个府派来的。” 韩榆舒缓的眉眼骤然下沉,不疾不徐的嗓音透着 威压:“派来作甚?” 官兵咽了口唾沫,腰背不自觉地弯下些许:“打探花神山的消息,戳穿花神娘娘的真伪,他们还画了儿童乐园的图纸,属下以为......” “好一群不要脸的家伙!” 吴同知几人登时怒了,从厅堂里冲出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找前来刺探消息的人算账。 云远府危难之际,他们一个个见死不救。 这会儿倒好,看云远府因为花神娘娘扬名了,又开始眼红,谋划着搞事情。 人都冲出去了,又被韩榆叫住:“几位大人稍等。” 钱通判话不过脑,怒气冲冲地喊:“等什么等?再等下去花神山就没了!” 这可是云远府的大宝贝,谁也碰不得。 谁碰谁死的那种! “钱大人稍安勿躁,本官还没说完。”韩榆早已冷静下来,好整以暇道,“既然他们对花神山抱有好奇之心,就让他们留在山上吧。” 钱通判:“啊?” 韩榆微微一笑:“山上不是还缺几个做工的?就安排他们去挑粪吧。” 钱通判&所有人:“啊???” 半个时辰后,从隔壁府来的官兵们穿着粗布衣裳,肩头挑着扁担,扁担上前后挂着俩粪桶,在云远府官兵的驱赶下满脸不情愿地往山上走。 花神山的小管事远远见到他们,吆喝着招呼他们过来。 “这两天客人多,茅厕都快不够用了,你们几个动作快点,打扫不干净今晚没饭吃!” 隔壁府的官兵呆了下, 磨磨蹭蹭上前。 然后:“呕——” 半个时辰后,韩榆收到消息。 “大人,那几个人被熏晕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2节 知府大人眉梢轻挑:“人没事吧?” 小管事摇头:“灌了药,这会儿已经醒了......” 知府大人核善一笑:“那就继续吧。” 小管事:“要不然......啊?” 知府大人双手拄着下巴,眼尾轻挑,平添几分邪气:“还有什么问题吗?” 小管事张了张嘴,木讷讷摇头:“没、没问题了,小的这就安排他们去挑粪。” 韩榆露出满意的微笑。 被顶头上司外派,来云远府刺探消息的官兵们:“......” 哔——(脏话) 这几人在花神山上半个月,韩榆派人遣送他们回去。 新知府得到消息,无一例外地见了他们。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云远府回来的官兵刚走到跟前,三个上任没几个月的倒霉蛋知府冷不丁闻到一股不可描述的臭味。 深吸一口气,然后当场失去意识。 再醒来,被大夫告知他们晕倒的根源是官兵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再一问,原来这味道是他们在茅厕旁边吃喝拉撒睡,长时间下来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来自茅厕的味道。 三府知府:“!!!” 好歹毒的反击方式! 难怪他们的前任都败在了这个韩榆手里。 惹不起惹不起。 从此,再无人敢打花神山的主意。 ...... 儿童乐园建成后,花神山迎来游人高峰期。 在韩榆 的大力宣传下,南方二十几府都流传着花神娘娘的故事。 这厢儿童乐园甫一面世,就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 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孩子闻讯而来,甚至排队等候许久也甘愿。 不过建成半月,便为官府创造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官员们个个喜笑颜开,直呼知府大人手段高明,竟能想出这种法子吸引游人前来。 小孩子爱热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痴缠不休,家中长辈哪里忍心拒绝。 实在无法,只能拖家带口来花神山游玩了。 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 官府百姓赚得盆满钵满,一些或大或小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譬如现在—— “那人在街上随地方便,过路人看不下去,就说了他两句,前者便恼羞成怒,提了裤子就打人。” “后来外地来的游人又说了些云远府不好的话,一时间惹了众怒,大家说要教训他,那位游人也叫来同伴,双方互不相让,这会儿都在医馆躺着。” 韩榆嘶声,扶额道:“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才能让本官过个安生日子?” 仔细回想,这位上任两年有余,还真没过过几天清闲日子。 钱通判讪笑不语,静待知府大人的处理办法。 说实话,这件事还真没法草率解决。 但凡游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就有可能给花神山带来负面的影响。 可问题是,分明对方有错在先。 府城百姓好心提醒,他却不领情,还说什么云远府就 是个腌臜地儿,要不是家中孩儿吵着闹着,倒贴他都不来。 这话谁听了不生气? 双方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无论如何,动手都是不对的。”韩榆屈指轻叩桌案,“双方都要道歉,至于赔偿......” 钱通判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生怕错过了任意一个字眼。 以他对知府大人的了解,大人定然是偏向自家人的。 所以,大人他会如何决断? “官府有明确规定,百姓不得随地方便,是他先犯了当地的忌讳,赔偿就免了,离开前记得替人把诊金药费付了。” 钱通判呆了下,有这项规定吗?他怎么不知道?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韩榆理不直气也壮:“即日起,这条规定开始实施。” 独立管辖权真的很好用,擅自增改一两条规定也没人敢说什么。 钱通判愣了下,随后不顾身处何地,不顾形象地仰天哈哈哈哈起来。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韩榆竖起大拇指:“大人您可太高明了。” 韩榆坦然接受了他的赞扬,作为感谢,决定送他一点小惊喜。 “钱大人,本官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钱通判后背一凉,莫名有种被什么大型食肉猛兽盯上的感觉。 他隐晦地四下打量,这一定是错觉吧? 可在韩榆堪称温和的注视下,那股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过往的经历告诉钱通判,他该离开了。 再不走,接下 来可能就走不了了。 钱通判脚底抹油想溜:“大人,下官忽然想起还有些......” “本官打算建造公厕和垃圾站,人有三急,百姓和游人出门在外,若遇上紧急情况可前往公厕解决。” 钱通判瞪眼,大人您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至于垃圾站,本官打算把它建在公厕旁边,每条街配备齐全,百姓不得随地倾倒垃圾,须得统一送到垃圾站。” 钱通判憋气,我说了什么您是半点没听进去啊。 韩榆抚掌而笑,不忘给钱通判画饼:“长此以往,大家养成了习惯,街道定能整洁如新。” 钱通判:面无表情.jpg 说到这里,韩榆激动得难以抑制,起身来回踱步:“再者,这也算云远府的一大特色,从五湖四海而来的游人即便离开了,也会因此对云远府记忆犹新。” 钱通判:哦。 韩榆停止踱步,疾步走到钱通判面前,亲切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钱通判眼皮一跳。 “本官非常看好这件事,也非常看好钱大人。”韩榆勾唇,露出一口森白,“所以,这件事便交给钱大人去办了。” 钱通判:不!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说这么多准没好事! 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像知府大人这种黑心肝,他恨不能榨干下级的每一滴血,怎么可能会夸赞一个人呢? 钱通判两眼发直,险些“汪”的一声哭出来。 “钱大人?” 知府大人尾 音上扬,清朗的声线宛若三月春风,和煦而又温暖。 可只有他们知道,这风落到脸上,会在瞬间变成锋利的刀子,砸得他们满脸是血。 钱通判欲哭无泪,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血,颤着声儿哽咽:“是,下官领命。” 韩榆露出委以重任的信任微笑。 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厅堂,大家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钱通判又受到知府大人的蹂.躏了,纷纷停下手里的差事,暗戳戳竖起耳朵。 让我来听一听,你这个小倒霉鬼又被安排了什么丧心病狂的差事。 一盏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大人,我就说你该在本命年穿戴红色,你偏不听我的,这下好了,被打发去建茅厕了。” 钱通判抹一把辛酸泪,笑得比哭还难看,偏偏还要嘴硬:“你们这是嫉妒我得到知府大人的重视。” “嘁——” 所有人发出不信的气音。 张同知捋着胡须:“且不论这差事如何,公厕和垃圾站的建造确实有百益而无一害。” 吴同知附和:“张大人所言极是,所以钱大人你好好干,做好了也算功劳一件。”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3节 钱通判强撑着笑脸:“这是自然,我会服从知府大人一切的命令。” 说到底,知府大人今年也才二十有三。 韩榆尚未娶妻生子,在他们这些老家伙的眼里还是个孩子。 既然是孩子,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钱通判振奋精神,转身投入到公厕和垃圾站的筹备工 作中。 ...... 半个月后,坐落于各条街道上的公厕和垃圾站相继完工。 经过两年的相处和共患难,百姓早已成为合格的韩吹。 还没亲身体验过,就兀自夸赞开了。 “知府大人让人做出来的一定是好东西。” “干净又敞亮,可比自家的茅厕看着舒坦多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官府雇人每天早晚清理公厕和垃圾站,所以才会这么干净。” “雇人?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这次没对外招工,而是让之前死在守城战里的人的老爹老娘接手了这份活计。” 这些人家里少了个壮劳力,生活更加拮据,韩榆了解情况后,就敲定了这件事。 岗位并不多,但胜在时间自由,还算轻松。 也算为那些家庭略尽绵薄之力吧。 就在府城百姓和外地游人逐渐适应公厕和垃圾站的出现时,越含玉一行人终于抵达越京。 除越含玉,还有梁国皇室的成员。 越含玉刷脸入宫,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永庆帝。 永庆帝正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憋了满肚子的火气。 这会儿见到越含玉,思及数月以来她立下的功劳,还有她亲手交上来的火药配方,面色缓和几分。 “这阵子辛苦你了,你不是喜欢瑶琴,朕新得了一把,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永庆帝大手一挥,“你之前那把用了许久,朕记得上面已经布满了划痕,大可丢弃换成朕赏你的。” 越含 玉眼底波澜不兴,随口道:“谢父皇赏赐。” “多日不见,怎的这般生分了?”永庆帝定定看了越含玉片刻,垂下眼不再看她,“长平啊,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歇一歇,梁国后续如何,朕会另派他人跟进。” 全公公奉上茶水,笑眯眯地说:“殿下有所不知,您离京的这些日子,陛下日日惦记着您,唯恐您伤了一根头发。” 越含玉摩挲着贯穿掌心的伤痕,端起茶杯浅酌一口:“便是父皇不说,长平原也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这话怎么说?” 饶是永庆帝对越含玉的感观极为复杂,这会儿也不由显露出一丝真情实意的好奇与探究。 这可是实打实握在手中的权利,明日早朝提起,他那几个儿子定会为那个人选争得头破血流。 长平她当真不心动? “军营里都是些臭男人,丁点儿看头都没有。”越含玉很是嫌恶地放下茶杯,声响略重,“皇庄正值鱼虾肥美的时候,长平准备过去住几日,压压惊。” 永庆帝噎了下,他不必问就知道长平又要把一整个瑶华宫的漂亮宫女都带走了。 想到他安插到越含玉身边的崔嬷嬷,永庆帝眼神微闪,佯装不耐地挥了挥手:“你啊,什么时候能让朕省心一点就好了......去吧去吧,朕可不想气得待会儿奏折都批不了。” 越含玉草草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对了,别忘了去给你母后请安。” 越含玉 应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目送那道纤细的身影远去,永庆帝面无表情:“等长平去皇庄,让越六过来。” 全公公恭敬应是。 越含玉出了御书房,转道去见戴皇后。 戴皇后正和靖王说话,她再三耳提面命:“长平这回立了大功,你父皇又对你委以重任,不知多少人眼红,尤其那几个贱人生的贱种,切记提防着他们给你使绊子。” 靖王心里很不得劲儿。 就算没有越含玉,他也是父皇最有本事的儿子,安王宸王哪个比得上他? 不过打下一个撮尔小国,若他有机会接触兵权,大魏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他得承认,因为越含玉的关系,朝中好些武将都生出投入他麾下的心思。 这是天大的好事,为此他可以容忍越含玉大出风头,也可以无视这些日子以来他那些兄弟愈发猛烈的攻势。 靖王尝到了甜头,甚至已经在想,下次若有机会,还让越含玉去战场上拼命。 ——再怎么风光,终究只是个妇道人家,立下的所有功劳都将落实在他这个亲弟弟的头上。 正敷衍着戴皇后,就有宫人通传,说是长平公主来了。 头一回,两人面上同时流露喜色。 “还不快让她进来!” 越含玉银甲未褪,进来后先行一礼:“母后,老十。” 靖王因这个称呼面露不虞,但也只是一瞬。 他告诉自己,眼下正值夺嫡的关键时候,越含玉还有利用价值,轻易得罪不得 。 待他荣登大宝,天下权势尽在掌中,想处置谁都可以。 母子二人正欲演一场母慈女孝、姐弟和睦的大戏,却见越含玉将手中木匣奉上。 “此乃长平攻打梁国时偶然所得,觉得母后会喜欢,特意带回来给您。” 出于二十年如一日,和越含玉斗智斗勇的经验,这木匣里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叡儿,你不是有要事与你父皇商议,赶紧去吧,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靖王看了木匣一眼,踟蹰片刻起身:“好吧,那儿子先去了。” “三姐你留在这里多陪陪母后,这些日子她时常与我念叨你呢。” 越含玉默不作声,等靖王离开,她也提出了告辞。 戴皇后心里存着事儿,并未出言挽留。 “嬷嬷,你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陈嬷嬷诶了一声,把木匣放到桌上,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一咬牙打开。 “啊!” 年事已高的老嬷嬷面色煞白,捂着胸口倒下。 衣袖扫过,木匣应声而落,也让戴皇后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一截断指。 指骨粗大,显然是男子的手。 指肚朝上,仔细看还能发现厚厚的一层茧子。 这是常年握剑所致。 当然,也有可能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可怜戴皇后连声音都没发出,就软软倒了下去。 当晚,永庆帝宿在舒妃宫中。 早几年,舒妃因剖腹取子入了永庆帝的眼,虽一开始存着和御史别苗头的意思,可谁让舒妃性情柔顺,是朵 顶顶好的解语花,每回永庆帝有什么烦心之事,总能在舒妃这里得到缓和。 长此以往,永庆帝就把人放在了心上。 他的真爱仍旧是宸贵妃,舒妃顺位排在第二,这几年也算盛宠不衰了。 全公公敲门时,永庆帝正与舒妃在灯下对弈。 “陛下,皇后娘娘那边请了太医,说是病得起不了身了。” 永庆帝当即不悦皱眉:“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省心,真当自个儿还青春年少?” 舒妃拿帕子掩了下嘴,轻声细语道:“臣妾以为,皇后娘娘突然病倒,许是在殿外等长平公主后过来的时候受了凉。” 永庆帝问:“爱妃怎么知道?” “臣妾随姐妹们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皇后娘娘身边的陈嬷嬷提了一嘴。” 永庆帝想到因为越含玉打下梁国,近日以来越发不安分的靖王和戴氏,沉默良久才说:“既然皇后病重,就让她安心养病,莫要多忧多虑,养病期间的宫务便交给梅贵妃和宸贵妃代为掌管。” 门外,全公公应了声是,前去传话了。 永庆帝不再想这些糟心事,拉着舒妃歇下了。 却说梅贵妃和宸贵妃得了掌宫之权,自是喜不自禁。 可惜她二人是死对头,不死不休的关系,三五个铜板的事儿也能斗成乌眼鸡。 而另一边,戴皇后不甘心大权旁落,硬是强撑病体和两位贵妃斗法。 一时间,后宫乌烟瘴气。 永庆帝忍无可忍,发落了三人不说,连她们的 儿子和外家都因为种种缘由受了斥责。 自此,朝堂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4节 - 公厕和垃圾站建成已有两月。 起初,大家总记不住公厕,出门在外急了,直接钻进草丛里,裤头一松就地解决。 烈日当头,高温的作用下难免有异味。 无需韩榆做出相应的举措,就有百姓自发行动起来,三五成群地在街上巡逻。 但凡发现一个,甭管他裤子穿没穿上,一律抓出来塞进公厕。 某当事人表示:“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知道我屁股上有个痣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自觉起来。 自觉上公厕,自觉把垃圾丢到垃圾站。 到如今,府城物理意义上的焕然一新,街头巷尾连个烂菜叶子都看不到,更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在游人的大力宣传和推荐下,轮胎厂的生意也很不错。 轮胎供不应求,短短几个月里已经展开第四次扩招。 越来越多的人将木轮换成轮胎,不拘牛车驴车还是马车,皆是如此。 出行问题解决了,但又没完全解决。 府城的路虽平整宽敞,却也是寻常的土路。 天气好时尘土飞扬,碰上阴雨天气,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出行都成问题。 解决了轮胎的问题,是时候把道路改进提上日程了。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韩榆把水泥做出来了。 起先他并未公开水泥的存在,而是先在家中试验一番。 他让人在花园里浇筑了一条水泥小径。 铺设好之后,韩 榆令其曝晒几日,期间任何人不得从此经过。 出了厨娘背主的事情后,家中的下人战战兢兢,生怕韩榆发卖了他们,这会儿自不敢不应。 三日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韩榆在水泥小径上踱步,勾起的嘴角昭示着他此刻的愉悦。 余光瞥见眼巴巴看着这边的韩字部成员,韩榆招了招手。 韩八欢呼,第一个冲上来,连翻好几个跟头。 自己翻跟头不算,还拉上韩二韩三一起。 韩榆双手抱臂,看着他们仨在空中打转,喃喃自语道:“看来质量没问题了。” 韩一无声笑了下,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 知府大人要给咱们铺设水泥路啦! 你问水泥路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那人理直气壮地说,“可只要是知府大人做出来的,一定都是好东西!” 众人深以为然,开始期待起这所谓的水泥路了。 最先铺设的是府衙前面那条路。 韩榆亲自示范了下,后续就交给了吴同知全权负责。 这期间,不时有百姓和游人凑过来看热闹。 但他们铭记知府大人的千叮万嘱,知道这时候的水泥路十分脆弱,都听话地远远站着,没一个上前去的。 游人好奇地问:“这样软踏踏的,车马真能从上面驶过去吗?” 云远府百姓张了张嘴,瞪着眼昂首挺胸:“咋?你不信我们知府大人?” 游人被他的变脸惊呆了:“我没......” “哼!没有就 好,反正一定可以的!” 别问,问就是对知府大人的盲目信任。 水泥路的铺设耗时两天,之后又曝晒几日。 七月初八,云远府第一条水泥路正式试行。 这天上午,韩榆携官员站在府衙门前。 “哒哒哒——”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数百名士卒从远处走来。 所经之处,平整干净的水泥路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士卒从街头走到街尾,而后又是数辆马车并行。 轮胎驶过,依旧没有留下痕迹。 最后是榆生堂的孩子们。 他们笑着闹着,呼啦啦从远处跑来。 “府府大人!” 他们迎着风,跑得很快。 脚踩在水泥路上,发出蹬蹬的声响。 他们奔向韩榆,围住他。 “府府大人,水泥路真的太好了!” 韩榆莞尔,面朝围观百姓,扬声道:“水泥路第一次试行,成功——” 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有人在水泥路上又蹦又跳,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有人趴在地上用力拍打,手疼得直吸气。 更有甚者,直接趴下来上嘴咬,结果差点崩了一嘴的牙。 “这水泥路和云合节一样,都是只有云远府有,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以后肯定其他地方也会有水泥路,但只要咱们是第一个有水泥路的就好啦。” “这路真好,以后下雨天出门再也不用跟从泥里爬出来的一样了。” “你们发现没,那边的石碑上写着‘怀清大街’四个字。” “咦?这条路改名 字了?” “这个我知道,是吴同知大人提议的,为了纪念知府大人。” 韩榆,字怀清。 只要怀清大街在一日,云远府就不会忘了韩榆。 石碑记载了知府大人为云远府做的所有事。 就算他们相继作古,石碑也会替他们铭记所有的一切。 他们要子子孙孙,千秋万代都记住韩榆。 第140章 起初,韩榆不同意以“怀清”给这条街命名。 一来太过张扬,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韩榆立下的赫赫功绩,就等着揪住他的小辫子,好让他从天堂坠入地狱,再无起复的可能。 此事出于善意,韩榆不愿它被有心之人扭曲利用,成为攻讦自己的理由。 再者说,每天路过以自己的表字命名的大街,会让韩榆觉得很羞耻。 其羞耻程度远胜过“榆生堂”。 但最后韩榆还是没能拗得过他的那群同僚。 以吴同知为首的一群比韩榆大了一轮不止的老男人们无辜又委屈地睁着眼睛看人,大有你不同意我就嗷嗷哭的架势。 韩榆看得眼睛疼,心灵上更是遭受了无法治愈的伤害。 张同知死死憋住笑,用非常沉重的口吻说:“大人,您忍心看李大人这样吗?” 知府大人循声望去,李通判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快速眨眼。 然后,两只眼各挤出一滴眼泪。 韩榆:“......” 韩榆无语凝噎,良久才开口:“你若感兴趣,本官可以送你去城北的戏班子,宣传噱头可以是‘一府通判竟然这样,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绝对座无虚席。” 这下轮到李通判噎得半死。 韩榆轻叹口气,抬手轻点眉心,最终还是心软了:“罢了,随你们去吧,只是本官有个要求。” 吴同知眼睛一亮:“大人您尽管说,下官会 酌情考虑的。” “石碑上主要写‘怀清大街’四个字,至于本官这两年做的那些事情......”韩榆思忖片刻,“只刻在最底下不显眼的地方,三言两语概括即可。” 吴同知眼珠子一转,满口应下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5节 两天后,匠人刻好石碑,邀韩榆前去观摩。 “怀清大街”四个字刻得很大,足足占据了石碑的十之七八。 下方是水泥路的创造者——韩榆的相关介绍。 知府大人看着那长达数百字的介绍,只觉头痛不已:“吴大人,你这是阳奉阴违!” 吴同知振振有词:“大人您让下官三言两语概括,下官的确做到了,可谁让您为云远府做了太多的事,无数个三言两语叠加在一起,自然就多了。” 韩榆抿唇不语。 吴同知又故意说:“大人要是实在不满意,下官就让匠人重新刻一块。” 韩榆拒绝了。 刻碑费时又费力,重头再来的话,明摆着是故意折腾人。 韩榆也知道吴同知在跟他玩阳谋,偏生他还就吃这一套。 于是,便有了今日矗立在府衙门前的石碑。 ...... 第一条水泥路试行成功,当天便正式通行。 百姓有事没事,总要来怀清大街走上几个来回。 张同知捧着茶杯站在厅堂门口,远远还能看见往返跑动的男女老少。 他喝了口水,啧啧感叹道:“自从有水泥路,府衙都热闹了许多。” 众人不置可否。 钱通判往嘴里塞糕点,语调含 糊不清:“知府大人可说了什么时候铺设第二条水泥路?” 和张同知吴同知不一样,他家并不在怀清大街。 有了水泥路,谁还愿意走土路。 有一就有二,他如今只盼着官府能早日把水泥路修到他家那条街。 李通判摊了摊手,表示不知道。 吴同知暗戳戳怂恿他:“钱大人,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大胆点,直接去问知府大人。” 钱通判想起被公厕和垃圾站支配的恐惧,登时一个激灵,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不不,还是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噫~” 众人纷纷表示,钱大人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具体表现在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背着他们偷偷去找了韩榆询问情况。 “目前只修筑几条主街,其余街道的住户若想修路,可通过众筹的方式请专人前去修建。” 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水泥路的成本加上人力物力,就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韩榆看重云远府的百姓,却没有大包大揽的打算。 倘若都由官府出资,怕是这两年赚得的十之八.九都要填进去,最后岂不得不偿失? 对此,绝大部分人都能理解。 有极个别的人私底下抱怨知府大人抠门儿,好巧不巧地被人听到了。 据说当天,这人被义愤填膺的百姓追了好几条街,险些背过气去。 转眼过去六日,除主街外,陆续有五条街凑齐了修路所需的费用,由街 道代表上交到官府。 主簿清点无误后,官府组建的修路小队就出发了。 “真好,几天后我也能出门就踩到水泥路了。” 大家兴高采烈地期盼水泥路的到来,热情主动地给修路小队打下手。 这边的水泥路紧锣密鼓地修建起来,那边还没凑齐费用的街道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他们笑得好大声,吵到我了。” “当家的,要不咱们把这钱出了,回头也让修路小队给咱们搞个水泥路?” “说实在的,这笔银子看起来不少,可真要分摊到每家每户,连一钱银子都没有。” “咬咬牙把钱凑出来,这方便可是长长久久的。” 越来越多的人心动,自然也有越来越多的土路被干净平整的水泥路取代。 韩榆把事情全权交给吴同知负责,一封奏折递进京中,将水泥的制法献了上去。 永庆帝收到奏折,自是龙颜大悦。 “前有火药,后有水泥,韩爱卿不愧是朕的大功臣!” “赏!” 当天,便有丰厚的赏赐在禁军的护送下发往云远府。 永庆帝把水泥方子交给工部尚书:“半年内,朕要看到大越所有的官道都变成水泥路,还有越京城内,无论大街小巷,统统铺设水泥路。” 至于火药,永庆帝谁也没给。 他不信任何人,这样的杀器唯有牢牢把它捏在自己的手里,永庆帝才不会日夜难安。 至于唯二知道火药配方的韩榆...... 永庆帝慎重考虑后,决定留 下他。 韩榆这把刀很有用,他暂时不打算丢弃。 或许将来有一天,韩榆功高震主,等到那时,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韩榆。 现任工部尚书,南阳伯钟赫:“......” 半年时间,就算是村口的骡子也做不到把所有的官道都铺上水泥。 这是强人所难,也是明晃晃的打压刁难。 谁让钟家是八大世家之一,即便南阳伯府素来保持中立,也照样成为永庆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南阳伯走出御书房,被头顶的太阳照得眯起双眼。 他又想到了韩榆。 那个被他的妹妹妹夫亲手推出去,短短几年内屡立功劳,年仅二十有三的正三品大员。 这样耀眼瞩目的韩榆,不知他们有没有后悔。 南阳伯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无论是否后悔,韩榆也不会和平昌伯府有丝毫的关联,更遑论南阳伯府。 有些人,注定是有缘无分。 南阳伯叹了口气,步行回工部。 幽长的宫道上,他的背影佝偻了不少。 ...... 两日后,水泥路的修建在越京城内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和云远府百姓初闻水泥的反应一样,大家都很好奇这样看起来软绵绵的深灰色浆体是否真如传言中那样神乎其神。 而相较于坊间百姓,朝中百官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这是第几件功劳了?” “这位韩大人,当真是不可限量啊。” “我倒是不希望他回来了,反正他有陛下亲赐的独立管辖权利,在 云远府不比在越京快活?” 最重要的是,韩榆一旦回来,极有可能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晋升机会。 这谁能乐意? 有人故意跑到韩松面前阴阳怪气:“又是瘟疫药方又是口罩防护服,这会儿又先后做出火药和水泥,待来年回京述职,怕是要与韩尚书平起平坐喽~” 尾音上扬,满是不怀好意的挑唆。 最好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能因此生出隔阂,甚至反目成仇,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是否与韩某平起平坐,端看陛下如何决断。”韩松神色淡漠,“刘大人知道陛下为何传唤韩某吗?” 刘大人表示他又不是韩松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不知道。 “陛下赐下水泥与匠人,专为韩某家中修建水泥路。”冷若冰霜的尚书大人微微一笑,面色柔和却令人毛骨悚然,“这是怀清进献水泥时,特意向陛下提出的请求。” 水泥目前并不对外售卖,真有那一天,起码也要等到明后年了。 非常眼馋水泥路的刘大人:“......” 好歹毒的炫耀方式! 不得不说,还真被韩松炫耀到了。 刘大人气冲冲地离开,留韩松淡定应对一众羡慕嫉妒恨的同僚。 “阿秋——” 韩榆打了个喷嚏,揉两下鼻子:“哪个不长眼的骂我?” 张同知斩钉截铁:“不是我,我在想中午吃什么。” 吴同知义正辞严:“也不是我,我在想待会儿出什么题 考校学生。”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6节 知府大人嘴角抽搐,别过脸不理会他二人。 他们正在前往府学的路上。 眼看乡试将近,大家都很重视云远府秀才和外地秀才之间的第一次正面对决。 这不仅仅关乎个人的输赢,更是关乎云远府的集体荣誉。 因此这几天,韩榆尽量把一些不重要的公文丢给下面的人处理,带着两位学识还算不错的同僚去给秀才们做考前突击。 临上课时,韩榆发现有两人缺席。 云远府拢共就那么十几个秀才,在课室里稀稀拉拉地分布,谁来了谁没来一目了然。 “陈同和邓回轩为何缺席?” “回大人,他二人家中出了点事情,特让学生向您告假。” 韩榆轻唔一声:“知道了,那便开始讲题吧......” 讲完前几日布置的试题,轮到吴、张二人为秀才们答疑解惑。 韩榆悄无声息地退出课室,找到冯教授:“您可知今日缺席的两人家中出了什么事?” 他对陈同和邓回轩记忆深刻,两人都是勤学好问,有上进心的好学生。 若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们绝对不会在乡试临近的关键时候告假。 韩榆还真找对人了,冯教授确实知道内情。 “其实他们已经告假三五日,下官心中担忧,便登门了解情况。” “陈同母亲病重,为了给她看病花光所有积蓄,下官听陈同话里话外的意思,约摸是不打算参加今年的乡试了。” “邓回轩则是兄长赌钱欠下 千两外债,邓家无力偿还,赌坊的打手日日闹事,这种环境下,怕是也不参加乡试了。” 韩榆若有所思:“多谢教授告知,本官知道了。”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冯教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安静目送韩榆远去。 知府大人能于百忙之中每三天一次地来府学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只是可惜了两个孩子,下次乡试不知又是何种风光。 半个时辰后,韩榆和吴、张二人离开府学。 “本官没记错的话,去年整肃青楼娼馆时赌坊也算在内?” 吴同知愣了下,点头应道:“确有此事,至今还有两家赌坊的东家在监牢里待着。” 韩榆眸光微冷:“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吴同知和张同知对视一眼,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怕是又有赌坊不安分了。 这才多久过去,教训还没吃够吗? 韩榆把陈同和邓回轩的事儿如实相告,眼底划过厉色:“张大人还请你尽快带人前去各大青楼赌坊敲打一番,闭门整改,或者丢进监牢,关他个三两年。” 张同知自是无有不应,又问起两个秀才:“大人,就这样放任他们放弃乡试吗?” 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这么做。 云远府的秀才本就稀缺,要是再少两个,到了贡院门前怕是要被其他府笑话死。 韩榆摇头:“当然不。” 吴同知和张同知表情同时一松。 有知府大人插手,这事定能迎刃而解。 韩 榆揉了揉眉心:“回去再说。” 二人应下,先后上了马车。 回到府衙,韩榆直奔厅堂。 “本官打算从公账上取出一笔银钱,以借贷的方式借给有需要的读书人。” “借贷?”吴同知深吸一口气,“这与放印子钱有什么区别?” 不过一个正大光明,另一个只能私下进行。 张同知也想到这一点,肃色道:“大人,下官以为此事不妥。” “并非印子钱,也不存在什么本金利息的问题。”韩榆耐着性子,把所有掰开揉碎了解释给他们听,“只是将这笔银子借给急需用钱的读书人——当然,前提是签订借贷契书——待他有偿还的能力,只需如数奉还即可。” “这来一来,家境贫寒,或是家中遭遇变故的读书人也不必再为了五斗米而折腰,从而耽误了学业。” 吴同知和张同知对视,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若是他们迟迟不还,想要赖掉这笔账,官府又该如何?” 韩榆睨了说话的吴同知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天呐这样简单的问题你都想不出来真的好给我丢人”。 吴同知老脸一红。 张同知捂脸偷笑。 只见知府大人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说:“契书由官府出具,经过官方认证过,违约者自然要依法处置。” “另外,这笔钱或许可以再加一项用途......”韩榆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对方好奇得抓心挠肺时才开口,“祖籍在云远府的 考生,但凡考取功名,一律可以获得相应的奖赏。” 有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不怕学生们不用心读书。 得到来自官府的奖赏,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吴、张二人想了想,异口不同声道:“下官并无异议,此事可行。” 韩榆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用力一拍镇纸:“甚好!这件事就交给吴大人去办,首当其冲的便是陈同和邓回轩二人,还请吴大人务必将他们请回来继续科考。” 吴同知:“......” 他正因为云远府的读书人有了保障而高兴,冷不丁又又又被盯上了。 可恶! 我就不该放松警惕! 在张同知幸灾乐祸的注目下,吴同知只好沉着点头:“是,下官这就去办。” 又三日,韩榆走近府学的课室。 这一次,他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陈同和邓回轩。 知府大人迎上两人感激涕零的目光,会心一笑,开始为大家讲解试题。 课室的最后排座位上,吴同知和张同知也看到了那两位学生。 吴同知说:“真好。” 张同知点头称是:“倘若人人都能如知府大人这般,每年也不会有多如牛毛的读书人败给了现实。” 现实,即银钱。 银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银钱是万万不能的。 知府大人此举,正解了许多读书人的燃眉之急。 向官府借贷读书的消息放出去不过两天,就有数十位读书人走进府衙,签订了所谓的借贷契书。 于读书人而言, 这真真是一笔救命的银子。 吴同知却不以为然:“知府大人就是知府大人,韩榆仅此一个。” 若人人都是韩榆,云远府也不至于多少年都处于混乱和暴力之中。 说话间,韩榆已经结束了讲题。 接下来换两位同知上场,为秀才们答疑解惑。 离开时,陈同和邓回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来。 “大人!” 韩榆止步转身:“怎么了?” 他二人同时深深作揖,语调中夹杂着哽:“学生谢过大人。” “无需言谢,本官不过做了分内之事。”韩榆指向吴同知,“真要谢,就谢过为你们跑前跑后的吴大人罢。” 两人乖乖听话:“谢过同知大人。” 吴同知昂首挺胸地嗯了一声,摆足了官架子。 骄傲叉腰.jpg 张同知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大家都对知府大人的委以重任避之不及,他们先前还幸灾乐祸过,这会儿怎么心里酸溜溜的? 一定是错觉。 嗯,没错。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下一次尝试着主动揽下差事。 出门前,韩榆缓声道:“好好考,不要辜负师长的殷切期盼。” “是,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 八月初六,秀才们动身前往省城。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7节 韩榆非常重视这次的乡试,权衡利弊后,决定亲自送考。 “大人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可是昨夜没睡好?” 韩榆循声望去,陈同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韩榆轻唔一声,含糊其辞道:“是有些没睡好,不过不碍事, 上路吧。” 陈同不疑有他,只让韩榆多加保重,可以在路上歇息,然后跑到车队最前方:“大人让上路了!” 伴随着一道响亮的鞭声,马车缓缓动了。 十八位秀才,十辆马车,就这样迎着朝阳晨光,朝着省城驶去。 ...... 韩榆没有说谎,他昨晚的确没睡好。 更准确的说,是彻夜未眠。 随着越来越多的官道铺上水泥,“韩榆”这个名字也出现在越来越多的百姓口中。 十六岁高中状元,且六元及第。 二十有三的正三品官员。 缝针之术,口罩防护服,火药,水泥......以上种种,皆出自这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韩大人之手。 或许还要加上进献良种和瘟疫药方的功劳。 赞誉如同潮水般向韩榆涌来,也为花神山吸引来一批游人。 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韩榆和云远府彻底扬名的同时,麻烦也随之而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更加频繁的刺杀。 原先一个月只有几次,可从七月开始,刺杀频率逐渐上涨。 到今日,一天几次的刺杀已是家常便饭。 韩榆不欲扰民,更不愿将无辜之人卷进来,这些天一直住在城郊的庄子上。 昨晚接连出现三拨人马,韩榆和韩字部一整夜都在清理这些人。 这厢削了最后一人的脑袋,韩榆匆匆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血腥气味,还不放心地用熏香遮掩,这才进城与秀才们集合。 近二十个时辰 没合眼,韩榆忙得忘记放小白出来,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陈同倒是细致入微,他极力掩饰都能看出来。 韩榆看着考生一个接一个上了马车,也跟着钻进去。 马车驶出,周遭空无一人,这才放出小白。 车厢内的空间足够大,韩榆直接躺下,在莹莹白光的沐浴下安然睡去。 再睁眼,人已到省城。 安顿好秀才们,由着他们挤作一团地探讨问题,韩榆孤身一人出门,准备去附近的书斋淘几本好书。 途径客栈大堂时,考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切交谈着。 “听说了吗?这次云远府也来人了。” “就是那个十好几年都没出个举人的云远府?” 众人哄堂大笑,轻视的意味溢于言表。 “就算有花神娘娘庇佑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空手而归。” “哎,王兄慎言,有勇气参加乡试已经很好了,再多要求便是强人所难。” 笑声更加嚣张,毫无顾忌。 韩榆眸光微转,信步走出客栈。 买了书回来,果然见云远府的十八人蔫了吧唧,话都不说,书也不看了。 韩榆了然:“都听到了?” 邓回轩点头,闷闷应了声。 韩榆闻言,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比自己年龄还大,一人赏了个脑瓜崩。 “嗷!” 知府大人淡定收手,全然不顾对方委屈迷茫的眼神。 “一个个哭丧着脸,光这样知识就能进脑子里了?”韩榆冷哼,“本官出去都不好意思说你们是云远府的秀才。” “不吃馒头争口气,他们越是不看好,诸位更该拼一把,狠狠打他们的脸。” 韩榆的行为,完美诠释了何为“打一棒子给颗糖”。 “您说的对,是我们一时想岔了。” 冲着重新振奋起来的秀才们颔首示意,知府大人悠哉悠哉回房间看书了。 不多时,夜幕降临。 月上中天时,一道小山般壮硕的身影破门而入。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冲到床前,挥刀砍向床上的人。 然而连韩榆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就被一股巨力钳住握刀的手。 “咔嚓——” 转瞬之间,腕骨裂得粉碎。 蒙面男子闷哼,身体在剧痛的作用下难以抑制地抽搐了。 同时,左手接住滑落的长刀,毫不迟疑地向韩榆砍去。 毫无例外,再一次粉碎。 韩榆鲤鱼打挺起身,扬手把人掀翻。 蒙面男子整个人飞了出去,砸到桌旁的圆凳上。 圆凳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应声而碎,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响。 马九笃定,他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但没关系。 他的任务是韩榆,倘若没有完成任务,回去等待他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刑罚。 胸口踩上一只脚,看似没有用力,却重如千钧。 马九喉咙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脏器的受损比手腕和肋骨断裂更让他难以忍受。 欲反击,却连挣脱压制的力气都没有。 韩榆就这么踩着他,不疾不徐地蹲下身。 “一百零八次。” “算上你,一百零九次。” 韩榆凝 视着马九,透过他死水沉沉的眼睛,仿佛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你在怕什么呢?”韩榆问。 不过扬名几许,就这样气急败坏地派出成百上千的暗卫,一副不取走他的首级不罢休的架势。 他在害怕。 他在怕什么? 他又知道什么? 韩榆不得而知,不过他不在乎。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客栈里动手。 他隔壁还住着即将参加乡试的考生,惊扰不得。 韩榆不高兴。 他们也别想高兴。 韩榆长久地维持半蹲的姿势,耐心仔细地一寸寸捏碎马九的骨头。 到最后,马九趴在地上气息奄奄,活像是一滩烂泥。 这时,有人敲门:“先生,您没事吧?” ——出门在外,为了不引人怀疑,韩榆让秀才们统一称他为先生。 韩榆松开马九,后者已经神志不清,不知动弹。 房门只打开一条缝,里面什么情况也看不到。 “没事,夜里觉得口渴,起来喝水不小心撞到了凳子上。” 陈同信以为真,又回去睡了。 韩一进来,看都没看地上的马九,好似那只是一件死物。 “处理干净。”韩榆踱步到水盆前净手,“尽快将大礼送去。” 韩一:“是。” ...... 半个月后,魏帝四十寿辰。 万寿节结束,自有专人清点寿礼。 清点到一只半人高的木箱,看上面的封条,内侍大吃一惊:“这怎么是梁国?梁国不是已经被灭了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8节 内侍不敢看,忙不迭把事情告诉 了内侍总管。 木箱很快送到御前,魏帝亲手打开。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木箱里,赫然是马九此人。 马九早已断气,壮硕的躯体被强行挤压折叠,塞进这只连十岁孩童都容纳不下的箱子里。 马九身上,稳稳粘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的字迹银钩铁画,锋芒毕露—— 生辰贺礼。 第141章 乡试连考九日,之后就是漫长又难熬的等待。 昔日局中人,如今成了旁观者。 韩榆看着云远府的考生们紧张得吃不好睡不好,莫名生出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当年乡试,他还是韩家子。 师公虽垂垂老矣,却仍然健在。 壮壮也还在他身边,以调皮捣蛋为乐趣,把人气得够呛后又软绵绵地凑过来撒娇卖乖。 一切都很美好。 不过现在也不差。 他无法左右生老病死,便只能一路向前走,绝不回头看。 “走吧,看榜去。” 知府大人一声令下,十八人乖乖跟上,像极了鸡妈妈带着小鸡崽外出觅食。 韩榆:“......” 什么见鬼的比喻,这让他想到了马三和他的小矮人们。 平生最爱拟人拟物的陈同摸了摸鼻子,蔫头耷脑地跟上了,嘴里咕哝着说:“我觉得挺好,很生动形象啊。” 同窗们齐刷刷翻了个白眼,只有你觉得。 一行人抵达贡院,通过乡试的考生名单已经张贴出来了。 考生们蜂拥而上,韩榆双手抱臂站在外围,只管等大家的好消息。 不多时,陈同失声高呼:“邓兄,你中了解元!” 邓回轩欣喜若狂,一把抱住陈同:“陈兄你也考中举人了,恭喜!” 两个难兄难弟相视而笑,嘴角咧到耳朵根,看起来傻乎乎的。 知府大人没忍住,噗嗤笑了。 另一边,剩下的十六人也很快在红纸上找到 自己的名字。 名次有好有坏,但都榜上有名。 这是最好不过的消息了。 十八位新鲜出炉的举人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想到我能考上举人。” “谁不是呢,更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咱们所有人都成了举人!” “我宣布,今天中午我要吃五碗饭!” 他们兴高采烈的模样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这位兄台,敢问你们从何而来?” 陈同认出此人正是八月初六那天,在客栈大堂里取笑云远府读书人的考生之一。 你既然主动凑上来,就别怪我打你的脸了。 陈同昂首挺胸:“云远府,我们中举的十八人都是云远府来的!” 贡院前的喧闹戛然而止。 “你们......是云远府人士?” 十八人异口同声:“正是!” 从头至尾都对云远府考生持有轻视态度的考生们傻了眼,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两个鸡蛋。 他们呆滞而又充满不可思议的眼神取悦到了陈同等人,身后无形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韩榆看来自其他府的考生被打击得有些怀疑人生,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忍笑扬声道:“既然已经看过榜了,那就回去吧。” “是!先生!” 十八人挤出人群,乐颠颠地朝着自家知府大人跑过去。 那副傻乐的样子,像极了撒手没的哈士奇。 韩榆简直没眼看,转身就走。 “我事先了解过,本届乡试云远府一共来了十八人,所以这十八人全都中了举人,无一落 榜?” “很显然是这样。” “王兄你扶着我一点,我有点头晕目眩。” “他们竟然这样厉害?” “是我们轻敌了。” “话说你们知道方才那位被他们称为先生的年轻男子是何身份吗?” “不知道。” 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云远府那位年轻的知府大人?” “不可能吧,一府长官日理万机,怎么会亲自来为考生送考?” “胡兄所言极是,应当是府学的教谕。” 比起云远府知府,显然这个答案更加可信。 殊不知就在刚才,他们和真相擦肩而过。 鹿鸣宴后,韩榆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到府城,举人们得到百姓的热烈欢迎。 “不愧是举人老爷,个个长得一表人才。” “那位举人老爷不错,回头打听打听,我直接带媒婆上门说亲。” 举人们被盯得不自在极了,可又万分享受这样备受瞩目的时刻。 ——这是他们寒窗苦读的成果,他们值得。 韩榆领着举人来到府衙,亲手把奖金交到他们手中。 “再接再厉,本官希望来年四月能在殿试上见到诸位。” 来年四月,那时候知府大人已经离开云远府了。 思及此,大家的心情不免低落些许。 好在这种情绪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被欢声笑语冲散。 罢了,还是珍惜当下吧。 聚散终有时,他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把知府大人强留在云远府。 他要去到更加广阔的天地,走到更高 的地方。 ...... 乡试过后,云远府很是平静了一阵子。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发展着,花神山和轮胎厂每日都会为官府创造出一笔不菲的财富。 公账充盈,府城建设便也无需束手束脚。 韩榆大刀阔斧地继续着他的云远府建设计划,直到十月初一,云合节如期而至。 云合节诞生至今已有两年。 按理说这该是第三次,奈何去年的云合节突遇变故,遭逢梁军攻城。 为了守住云远府,百姓自发拿起他们的武器,守护大家共同的家园,自然顾不上举办第二届云合节。 今年万事太平,云远府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百姓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云合节这天,房屋建筑上装点着新鲜盛放的百合花。 男女老少头戴百合花环,手捧百合花束,亦或者提着绚丽精致的花灯,笑意盈盈地穿行在百合和灯火的海洋中。 越含玉也在。 她立在灯火阑珊处,微微踮起脚尖,把百合花环戴到韩榆的头上。 俊美无俦的男子头顶洁白无瑕的百合花,非常奇异的组合,又意外很和谐。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09节 韩榆也把亲手编制而成的花环戴到越含玉头上,避开青玉色的发簪,不弄乱她如云的发髻。 “好了。”韩榆把有点炸毛的碎发理理顺,顺从心意地夸赞道,“很好看。” 越含玉弯起眼眸,深色的眼瞳在花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她上前一步,圈住韩榆劲瘦的腰,把脸贴在胸口上: “我很想你。” 韩榆指尖轻颤,回抱住她。 “所以我来找你了。”越含玉说。 她仰起脸,缱绻的目光描摹着韩榆的面庞。 万千话语汇聚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韩榆想,或许他也是。 但他们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站在河边的柳树下,在人声喧闹中静静望着彼此。 河对岸有人在打铁花。 铁水洒向天际,轰然绽放。 火树银花落,万点星辰开。【1】 烟花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人亦然。 韩榆眼眸低敛,在不绝于耳的欢呼中缓缓低下头,做了他肖想许久的一件事—— 轻啄右眼尾的那粒小痣。 眼睫颤动,似要化作蝴蝶飞走。 韩榆说:“亲亲。” ...... 越含玉只在云远府逗留两天。 这期间,她和韩榆都在私下见面,没有惊动任何人。 韩兰芸近期沉迷女医班无法自拔,成天不见人影,正方便了韩榆和越含玉拥有只有彼此的二人世界。 “离京这么长时间,不会有人发现端倪吗?” 越含玉百无聊赖地吃着饯梅:“有人扮作我的模样,在皇庄掩人耳目。” 韩榆想了想:“上次随你来的那个明月?” 越含玉侧目:“......明珠。” “好吧,明珠。”韩榆摊了摊手,低声说,“那不重要。” 越含玉轻笑,又和他说起正事:“此人藏得太深,至今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韩榆蹙眉,仍不忘安抚越含玉:“不着急慢慢来,只要 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早晚会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只能这样了。” 翌日,越含玉离开云远府。 月底休沐,韩榆闲来无事,乘车去往花神山放松心情,顺便实地考察,看如今花神山发展得如何。 游人络绎不绝,半个山头都被欢声笑语填满。 不过大家都和亲友结伴而来,唯独韩榆孤身一人,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有云远府本地人认出了韩榆,欲上前打招呼,却见知府大人摇了摇头,他们立刻会意,迈出去的脚收回来,只是笑容更热切了。 韩榆回以微笑,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今天他不太想被打扰,更不想兴师动众。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凉亭,韩榆走近才发现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生得器宇不凡,手里捧着本书,正专心致志地看着。 韩榆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然而还没转身,就被对方先发现了。 男子起身作揖,言行彬彬有礼:“敢问兄台可是云远府人士?” 韩榆回了一礼:“正是。” “在下从太平府四处游学,慕名前来花神山,谁料中途迷了路,不知该如何下山,只好寄希望于过路游人。”男子明显松了口气,又作一揖,“不知兄台可否为在下指个路?” 韩榆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男子顿时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走上前:“那咱们快走吧,花神山景色怡人,在下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呢。” 韩榆从善如流 道:“不若由韩某为公子介绍一番?” 男子自是求之不得,笑着拱了拱手:“那便多谢兄台了。” 沿小径下山,韩榆耐心细致地介绍花神山的一草一木,以及当地别具一格的风土人情。 男子非常捧场,不时发出惊叹。 二人渐渐熟络了,便互通姓名。 男子姓陈名山,太平府人士,已有秀才功名。 为了开拓眼界,陈山暂时放弃了科考,独自四处游学。 “陈某看韩公子气度不凡,应该也是位读书人?” 韩榆绕开斜生的花,只袍角轻轻抚过:“姑且算作半个读书人。” 虽然他的主业早就不是读书人了,但好歹每日读书,也能厚着脸皮自称一句读书人。 陈山便积极与韩榆探讨开了。 天文地理,四书五经,每样都有涉及。 二人相谈甚欢,直至山下也不曾停下,颇有几分志同道合的意思。 山脚下摊贩的叫卖声让韩榆回神,他捏了下指骨,笑意不改道:“再往前就是花神客栈了,陈兄可自行前往。” 陈山意犹未尽地停下,再三称谢,二人就此分别。 萍水相逢而已,韩榆没把和陈山的偶遇放在心上,两日休沐结束,继续回府衙忙活。 谁知几日后,韩榆外出公干,竟又碰到了陈山。 原因是一位游人喝醉了酒,乘着酒意跑去云远书斋闹事。 大吵大嚷也就罢了,书斋的管事完全可以将其驱逐出去。 可他闯入书斋后,不仅大声喧嚷,还掏出火折子 ,作势要烧书。 众人见状连忙阻止,却没快过此人的动作。 就这样,一整面书架在火中报废,上百本书也都化为灰烬。 若非抢救及时,附近书架上的书都要遭殃。 云远书斋隶属官府,原本这事儿该让张同知出面,奈何他几位都有要事在身,抽不出空,只能委托韩榆前来。 知府大人也想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书斋闹事。 见了醉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关进监牢,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正欲离开,陈山忽然跳出来:“你竟然是云远府的知府?!” 韩榆眉梢轻挑,不动声色地颔首示意:“陈兄。” “真想不到......”陈山一脸迷幻,“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韩榆示意官兵先带醉汉回去,黑黢黢的眸子定在陈山身上:“我也没想到。” “人人都说韩知府是个好官,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若是你,我就不觉得奇怪了。”陈山挠了挠头,有些局促,“韩兄有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扰了,你快快去吧。” 韩榆嗯了一声:“失陪。” 陈山无视书斋里的人充满艳羡的视线,在门口目送韩榆离开,跨过散落一地的书籍,径自远去了。 ...... 事后,醉汉酒醒后招供,说他是有意为之。 “我也不想这么干,但是袁大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一时没忍住呜呜呜呜......” 身高九尺的壮汉一边说一边哭,那 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袁大人,隔壁府的知府。 上次派人前来刺探消息,韩榆顾及对方颜面,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原以为他能吃教训,没想到更得寸进尺了。 韩榆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带着烧毁书籍的账单杀上门去。 袁知府被突然出现的韩榆吓了个半死,虎躯一震,屁股滑出交椅,啪叽砸到地上。 韩榆:“......” 后来才知道,袁知府之所以派人在书斋闹事,是因为邓回轩成了乡试的解元。 若没有邓回轩,解元该是袁知府长子——乡试第二名的囊中之物。 乡试第二不甘心,就撺掇他老爹给邓回轩找麻烦。 而袁知府也因为韩榆把官兵打发去挑粪的事情耿耿于怀,父子俩一拍即合,就有了昨日的火烧书斋事件。 韩榆气极反笑,技不如人就使阴招是吧? 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0节 知府大人回到云远府,当天就写折子参了袁知府一本。 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奏折十月份出发,等到越京,已经是深冬腊月里了。 彼时接近年关,朝中各个部门忙得脚不沾地。 吏部忙着官员们的年终考绩,户部则忙着发放俸禄、审核奏销册......最后还要接收从地方运送来的税银。 韩松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将前头的各项事务处理汇总完毕,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带着户部官员审核地方税收。 这无疑是一笔大工程,户 部忙不过来,还从翰林院和五寺借调来好几十人。 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完成了所有的审核。 所有官员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两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账册,犹如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咦?” 突兀的惊呼让众人眼珠转动,望向声源处。 户部左侍郎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兴奋地快速翻动账册。 “乔侍郎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忙疯了?” 韩松扯唇,清了下嗓子:“乔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非也!非也!”乔侍郎摇头,指着汇总了地方各府税收的账册,因过于激动声音显得尖锐,“下官只是有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发现。” 陈侍郎伸长了脖子,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干着急:“什么发现?” 乔侍郎看了眼韩松,看得后者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才扬声道:“去年腊月到今年十一月的税收,地方一百七十二府中,就数云远府缴纳的税银最多!” “什么?” “云远府?!” “哎呀,瞧我这耳朵,上年纪又忙得很了,都听不清乔大人你说了什么。” 乔侍郎一拍桌:“诸位没有听错,就是云远府!” 厅堂内的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只差从眼眶滚落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在户部尚书,韩松韩大人的身上。 众所周知,尚书大人和云远府知府韩榆情同手足。 云远府税收遥遥领先一百七十一府,尚书大人应该为韩知府高兴 疯了吧? 果然,韩松常年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上扬,冷肃沉稳的面孔也随之柔和下来,直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这一幕极为罕见,其稀罕程度堪比母猪上树,铁树开花。 韩松在同僚的盯视下仍旧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只嘴角的弧度泄露出他心底的愉悦。 “既然审核完毕,本官便呈到御前了。” 众人应声。 乔侍郎将薄薄一本的账册交给韩松,想到账册上来自云远府的那个极为漂亮的数字,不由咂舌:“尚书大人,令弟当真手段不凡。” 他在户部干了几十年,深知云远府往年的税收情况,毫无意外每年都是垫底的那个。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韩榆。 就好比把一个濒死之人从死亡线拉回来,过程中耗费的心血不言而喻。 云远府那样的混乱不堪,能在短短三年内一跃成为仅次于越京的存在,可想而知韩榆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再结合这几年有关韩榆的传言,乔侍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韩松带着账册前往御书房,又看了一遍账册上的数字。 这是一个有关起死回生的奇迹。 而这份奇迹的创造者,是韩榆。 年轻尚书的眼中盛满了愉悦,脚步也很轻快。 御书房外,韩松遇见同样来呈交年底考绩结果的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已过花甲之年,抱着册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见韩松出现,他点头示意:“韩大人。” 韩松回礼 ,维持他沉默寡言的人设,安静站在一旁,等通传的内侍出来。 隔着厚重的门帘,依稀有娇笑传出。 很显然,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永庆帝有佳人在侧,怕是无心理会他二人。 韩松和吏部尚书早已对永庆帝的荒唐司空见惯,这会儿面不改色地低声交谈。 吏部尚书一脸唏嘘:“韩大人当真有架海擎天的本事。” 当然,此韩大人非彼韩大人。 韩松只怔了下,就明白吏部尚书口中的韩大人是谁:“大人何出此言?” 吏部尚书款款道来:“今年云远府出了个小三元和解元,官员的年底考绩十之八.九都得了‘优’。” 早年间,云远府官员尸位素餐,统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没人愿意去以混乱著称的云远府任职,吏部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违心地给他们的年底考绩打了个“中”,而非不合格。 今年云远府这样多的官员得了“优”,委实出乎吏部尚书的意料。 联系韩榆这三年在云远府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云远府变化甚大,可都是韩大人的功劳。” 这时,内侍掀开帘子出来:“陛下请二位大人进去。” 两位尚书入内,分别将手中的册子呈交给永庆帝。 永庆帝身边并无嫔妃的身影,但见屏风后影影绰绰,应当是藏在那里。 韩松眼观鼻鼻观心,只待永庆帝看完,便可下值回家去。 约摸一炷香后,永庆帝忽的抚掌大笑 。 “好!” “极好!” “韩爱卿果然没让朕失望!” 永庆帝满意地看着户部和吏部呈上来的有关云远府的数据,冷哼道:“武定府知府果然是个心胸狭隘的,见不得韩爱卿治下的云远府出一个解元,只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当罚!当罚!” 韩松若有所思,听永庆帝说了一箩筐夸赞韩榆的话语,这才被允许离开。 “韩爱卿啊,朕没记错的话,小韩爱卿明年该回京述职了吧?” 韩松:“回陛下,确实是明年。” 永庆帝没再问了,挥手让两位臣子回去。 翌日,永庆三十年的最后一次早朝。 金銮殿上,永庆帝十分高调地对满朝文武展示了云远府的税收数额,大肆褒赞了云远府知府——韩榆。 殿上众人心思各异,低垂下来的脸上表情更是精彩万分。 下了早朝,安王与阮景璋先后走出金銮殿。 “父皇未免太抬举韩榆了,本王都怀疑他是不是父皇在外面跟哪个野女人生的......” 话未说完,猛然意识到他身边这位是韩榆的血亲兄长,安王卡了下壳,咬牙低声道:“韩榆这厮太过张扬,早晚要从高处掉下来,狠狠摔死!” “但谁也无法否认,这是实打实的功绩,王爷也无需心急,树大招风,视韩榆为眼中钉的并非您一人。” 阮景璋看着幽长的宫道,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气音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拿下吏部尚书的位子 。” 早有风声传出,吏部尚书准备乞骸骨,告老还乡。 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阮景璋也是其中一个。 尚书的权利远大过侍郎,成为吏部尚书,他才有机会彻底掌控整个吏部。 安王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你只管去做,凡事有本王给你撑腰。” 近水楼台先得月,阮景璋身为吏部侍郎,比其他人离尚书之位更进一步。 在安王看来,他升任吏部尚书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多谢王爷,我心中已有章程。” - 韩榆对越京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主子,这是陈山送来的年礼。” 韩榆从书本中抬起头,睨了眼外观精美的木匣,不咸不淡道:“知道了,送去库房吧。” 自从那日在书斋暴露身份,陈山一直在云远府没有离开。 韩榆两次休沐,他都登门拜访,盛情邀请韩榆外出同游,亦或者谈论诗文。 韩榆觉得他挺有意思,几次都应了。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陈山和韩榆很是谈得来,在某些方面都有共同的见解。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1节 如果不是韩榆没在太平府查到陈山此人的话,他或许真会和陈山交个朋友。 不过无妨,左右他翻了年,正月里就要回京述职。 无论陈山出于什么目的,双方也不会再见。 ...... 除夕过后,便是永庆二十四年。 正月初五,官员陆续回到府衙。 回京在即,韩榆花两天的时间处理完所有的公务,着手清理云远府的一些遗留问题。 韩榆 做的这些,官员们全都看在眼里。 “以前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只觉得每天睁眼就是忙不完的差事,这才多久,知府大人就要走了。” “三年太快了,好像一闭眼再睁开,我们就要给知府大人送行了。” “唉。” “唉。” 一时间,叹气声此起彼伏。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元宵节前一天。 “分别在即,本官在悦客来设宴,诸位今晚不醉不归。” 众人自是无有不应。 席间,吴同知与人饮酒,喝着喝着忽然红了眼。 “大人,我们日后怕是无缘再见了吧?” 韩榆捏着酒杯浅酌一口,轻笑道:“何必这样悲观,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话也不能说得太满,凡事都有可能。” 李通判没忍住,捂住脸嗷嗷痛哭。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大家被他的哭声感染,也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就算不复相见,大人您也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会时常打听越京的消息,您有时间也要给我们写信。” “云远府能有今日,都是知府大人您的功劳,虽然您总是使唤我们,我们也时常在心里边儿说您的不是......唔唔唔!” 大家一下子酒醒了。 张同知死死捂住钱通判的那张破嘴,讪笑着为自己开脱:“下、下官没有。” “唔唔唔!” 你分明就有! 透过钱通判的眼神和肢体动作,韩榆捕捉到以上信息,放下酒杯,对着众人似笑非笑。 官员们:安静如鸡.j pg 钱通判不知怎么,突然力大如牛,挣开了张同知的手。 “但就算我们抱怨您,我们也是最爱您的!” “知府大人,我爱您!” 钱通判高举双手,醉醺醺地高呼。 韩榆:“......” 片刻的死寂后,雅间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突然酒醒的钱通判:“!!!” 别拉着我,让我先去死一死! ...... 可无论再如何不舍,该走还是得走。 正月十六,韩榆天蒙蒙亮就起身了。 今天是他的生辰,吃完一碗素面,便启程离开。 在这个日子离开,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纪念。 日后每逢生辰,都能想起云远府,想起这里的一草一木,想起这里的人带给他的温暖和快乐。 韩榆收拾好行李,独自回到房间,走到长桌前。 抱起长桌上的罐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子里。 “我们回家。”韩榆顿了顿,“唔......姑且将那里算作是我们的家。” 韩榆轻抚罐身,像是在抚摸壮壮柔软的皮毛,静静凝视片刻,悄无声息地合上。 拉开院门,兰花扑了满脸。 有那么一瞬,让韩榆重回两年前。 那样盛大的场面,他至今难忘怀。 今天也不差。 孩童们卖力撒着兰花,韩兰芸、文珠和韩字部几人站在马车旁,脸上溢满了善意的笑。 韩榆快速眨了眨眼,跨出门槛。 “知府大人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知府大人我们会想你的!” “知府大人一路平安 !” “......” 无数祝福的话语卷着兰花从半空飘下。 韩榆走在路上,花瓣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他步行到城门口,百姓也一边撒着兰花,一边洒泪相送。 韩榆笑着,漆黑的眸子里盛着一抔春水。 “我又没有说过?” “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目光所及之处,哭声连成一片。 韩榆喉头滚动,攥了攥拳头,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城门。 哭声更加响亮。 “知府大人,我们会一直记得您的!” 永远铭记。 就算有一日忘却有所,沧海桑田—— 怀清碑会记得。 云远府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清风会记得。 第142章 出了府城,一路北行。 韩兰芸不愿回越京,打算和文珠四处游玩。 左右有护卫随行,韩榆也就随去她了,二人就此分别。 正月里,虽位于南方,但出门远行还是会感觉到寒冷。 韩榆只倚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就被风吹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刺痛。 抬手一摸,凉冰冰的,像是在冰窖里睡了一夜。 韩榆打了个喷嚏,连忙缩回去,顺手把车帘掖好,严实得密不透风。 午时,云远府上空乌云翻滚,顷刻间遮住太阳,天色黑沉沉的。 彼时韩榆正在看书,忽然视野转暗,掀起帘子便瞧见这一幕。 “加快速度,尽快找家客栈投宿。” “是,主子。” 果然不多时,天空就开始下雨。 急促的雨点砸在马车上,噼啪作响。 “主子,离客栈还有一段路程,但前面有一家茶棚,不如您先去茶棚里避一避?” 韩榆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雨下这么大也不好再继续赶路,索性同意了。 撑伞走下马车,发现此处有些眼熟。 隔着雨幕环顾四周,韩榆恍然意识到,这里是大岩村。 当年他循着凌梧的踪迹来到这里,还和壮壮在这家茶棚喝过茶。 再往前走,进了山,就能看到他住过很多年的竹屋。 韩榆脚下微顿,打消了过去看一看的念头,转回身道:“你们不必守在外面,都进来吧。”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2节 韩一停好马车,雨水从斗笠的 边沿滴落:“是。” 而后打了个手势,领着韩字部几人跟上。 茶棚里座无虚席,都是进来避雨的人。 大家浑身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湿透了,挤在一起看着雨幕发愁。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来了。” “本来我还打算回去吃饭,现在不回也罢......老爹,给我上一碗面,今儿就在你这里解决午饭了。” “算了,给我也来一碗。” 韩榆收了伞,拂去肩头的湿意,目光环视一圈,发现无处可坐。 进退两难,多少有些尴尬。 众人早在韩榆从马车上下来时就注意到了他。 周身气质衿贵,轻裘绶带,相貌优越俊美,很是抓人眼球。 这会儿见他踌躇两难,便自发挪动起来,给韩榆腾位置。 “公子快来,这边还有几个空位。” 一位妇人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的长凳,招呼韩榆几人过来。 韩榆勾唇,上前拱了拱手:“多谢。” 领韩字部几人坐下,老丈伸长脖子问:“外面天寒地冻的,公子可要吃点东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明摆着是给自己揽生意,韩榆闻言也不戳破:“两壶茶,每人各来一碗面。” “好嘞,客官稍等!” 韩榆揉了揉鼻子,在若有若无打量的目光下安然若素。 “公子上回来云远府找人,这回难不成又是来找人?” 韩榆转眸,迟疑了下才开口:“您是三年前的那位婶子?” 妇人目露赞赏:“公子好记性, 就是我。” “真是巧了。”韩榆笑道,“时隔三年再来,这里和我记忆中的云远府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地方。” 说到这个,原本因为韩榆的衣着气度感到拘谨的其他人顿时来了精神,嘚啵嘚啵地径自说开了。 “公子也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对不对?不瞒你说,这都两三年了,我偶尔也要掐自己一下,好确定这不是一场黄粱美梦。” “云远府能变成如今这样,都要归功于知府大人呢。” “公子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大可以去花神山逛一逛,还有那水泥路,据说府城和县城都铺上水泥路了,也就咱们这里的穷乡僻壤还没铺到,不过我觉得是早晚的事......” 妇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很多,她的眼睛很亮,里面填满了对当下生活的满意。 不仅她,其他人也是这样。 “......总而言之,云远府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什么云合节啊滑草比赛啊,都是大越独一份。”妇人笑着说,“这些都是知府大人为咱们做的,你要是来得早,也能见识到。” 茶上来了,韩榆倒了一杯,边浅酌边问:“看样子你们很爱戴这位韩知府?” “这是当然!” “我活了几十年,可从未见过比知府大人还要好的青天大老爷!” 韩榆放下茶杯,轻飘飘一句打破了众人的振奋:“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韩知府就要离开云远府了吧?” 大家脸上的笑容瞬间 僵住。 然后韩榆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瞬间完成了由喜转悲的过程,哭丧着脸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韩榆:“......” 他似乎......说错话了? 但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会有其他人出现,成为新一任的知府。 他会让云远府更好,又或者不进反退。 这统统都和韩榆无关。 我在帮助他们认清这个事实。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直到雨停,茶棚都笼罩在一片沉郁的氛围里。 韩榆放下茶杯,向身旁的妇人颔首示意,然后起身离开。 颀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驶出,留大岩村的百姓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走了,干活去。” “就算知府大人走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百姓三三两两地起身,脚步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沉重。 还没走出茶棚,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董县令翻身下马,胖墩墩的身体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他冲进茶棚,急吼吼地问老丈:“知府大人呢?” “什么知府大人?” 大家一头雾水,县令大人莫不是脑子里进了雨水,都说胡话了。 董县令一巴掌拍到脸上,懊恼不已:“完了,还是没追上!” 妇人猛然间一个激灵,腾地站起来:“县令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 董县令喘着粗气,没空应付这妇人,还是同行的师爷站出来解释。 “县令大人听闻知府大人 途径成平县,特意前来为知府大人送行。” 冒着雨追了一路,眼看快要赶上了,谁知又追丢了。 董县令此举是想给韩榆留个好印象,在吏部为他美言几句,好让他在有生之年官升一级。 当然,他也由衷地感激知府大人。 若非知府大人,现在他还是备受百姓憎恶的恶毒县令,哪有今日的风光。 董县令气坏了,无头苍蝇似的在茶棚里来回走动。 妇人用手比划了下:“县令大人,知府大人可是这般高,生得极其俊俏?” 董县令嗯了一声。 众人惊呼:“难道?!” “他肯定是知府大人!”妇人重重点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三年前途径大岩村,三年后又来云远府。” “所以咱们就这样和知府大人错过了?” “知府大人方才那番话,是不想我们太伤心,故意这么说的吧?” “一定是这样!”妇人拿袖子擦眼泪,语气哽咽,“知府大人总是这样温柔体贴,人都离开了还不忘安慰我们。” “知府大人为云远府做这么多,我甚至都没能当面道声谢。”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感动与懊悔之色溢于言表。 董县令这会儿也回过味来,盯着据说是知府大人用过的茶壶茶杯,忽然福至心灵:“诸位,本官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妇人是个胆大的,直接问:“什么想法?大人您只管说,茶棚里这么多人,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基本的对错 还是分得清楚的。” “本官打算在成平县为知府大人建一座长生祠堂,诸位以为如何?” 韩榆已经走远,董县令也没力气再去追,索性放弃,选用其他的方法讨好韩榆。 董县令承认他别有所图,但这些百姓不一样。 他们对知府大人的感激与爱戴都是发自内心的,必然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果然,董县令此言一出,便得到了多方支持。 “这主意好!” “县令大人您只管去做,若人手不够还有我们,我不要您一份工钱!” 众人哈哈大笑,董县令也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 回去后,董县令就找来县里最好的匠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建造起长生祠堂。 成平县的动静根本瞒不住府城和其他几个县。 “老奸巨猾,可恶至极!” 吴同知骂完不甘落后,拉上同僚一起,紧急张罗起长生祠堂的事儿。 等府城和几个县的长生祠堂相继落成,韩榆已经抵达太平府。 他对云远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进入太平府地界,便直奔太平镇而去。 两年前,沈华灿带着妻儿和孙管家回到太平镇,为沈绍钧守孝。 韩榆对自己没能见师公最后一面,常伴好友左右而感到歉疚。 如今得空,怎么也得见沈华灿一面。 即使这已经偏离了回京的既定路线,途中有一段崎岖坎坷的山路,也阻止不了韩榆会见挚友的决心。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3节 时隔多年,韩榆重回太平府。 房屋建筑陈旧了 些,街道两旁的铺子里也不是熟悉的一张张脸。 当年他和韩松抄书赚钱的书斋早已不在,被一家饭馆取代。 韩榆放下车帘,不免生出时过境迁的怅然。 “主子,到了。” 韩榆回神,凭感觉整理衣冠,下车走到沈宅前,抬手敲门。 “笃笃笃——” 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大门应声而开,眼前却空无一人。 韩榆眼底浮现诧异,下一瞬,青色长袍传来轻微的拉扯力道。 “你找谁?” 稚嫩的童声强势打破韩榆的疑惑,他低头,和三头身小娃娃四目相对。 小娃娃生得眉清目秀,和他爹年幼时至少有八分相像。 韩榆眸中不禁流露出几丝温柔,嗓音压低,更显和缓:“我来找你爹。” “找我爹?”小娃娃歪了歪头,说话奶声奶气的,“我爹说他不在。” 韩榆:“......” 他好可爱! 无奈过后,韩榆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韩公子?” 熟悉的声音,却比以前苍老了不少。 韩榆抬眸,轻声唤道:“孙爷爷。” 孙管家嘴唇颤了颤,挥退门后的小厮,亲自把半掩的院门拉开:“韩公子快进来,少爷在书房,他若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 韩榆勾唇,俯身一把捞起小娃娃,同孙管家说笑:“方才琅哥儿开门,我第一眼都没发现他。” 沈元琅,沈华灿独子,亲近之人都唤他琅哥儿。 孙管家想到多年前,韩榆和席乐安初次登门拜访,他也差 点没发现门外的三个小萝卜头。 那时老爷还在,如今却...... 孙管家霎时红了眼,背过身擦眼角。 琅哥儿乖乖趴在韩榆怀里,仰起脑袋看他:“你是谁?” 韩榆掐了下他的婴儿肥脸蛋,力道很轻:“琅哥儿,我是你干爹。” 琅哥儿眨巴眼:“干爹?” “诶!” 年纪轻轻就无痛当爹了,真好。 说话间,三人来到书房外。 孙管家敲门:“少爷,您看谁来了。” 沈华灿打开门,入目是阔别三年的好友。 好友抱着他的长子,狭长的眼眸中盛着盈盈笑意。 “灿哥儿,我回来了。” 灿哥儿,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 自从祖父去世,回到太平府守孝,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沈华灿笑着,眼睛也湿润了。 ...... “如今大越谁人不知韩榆韩知府,前几日去书斋,掌柜家的三岁小儿都嚷嚷着要和韩知府一样,考个状元回来玩玩。” 韩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吃了粒花生米。 夜风袭来,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灿哥儿你就别取笑我了。”韩榆替他斟酒,“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看出来吗?” 分明是永庆帝有意宣扬,才会有今日扬名大越的韩榆。 这样才能兼备的臣子对君主忠心无二,不更能说明永庆帝是一代明君么? 另一方面,也是把韩榆彻底绑死在永庆帝这条船上,完全杜绝韩榆脚踏两条船,或者另投他人的可能。 沈华灿笑了声,似讥似讽,眼里哀伤与愤懑交织。 韩榆没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的确是梅达授意沈家人害死了沈寒松,可追溯根源,真正的凶手至今仍好好活着。 高官厚禄,手握重兵,连永庆帝都要忌惮一二。 这大抵便是沈绍钧弥留之际最大的遗憾了吧。 沈华灿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现如今你已成众矢之的,切记万事小心,别让我跟韩二哥还有安哥儿担心。” 韩榆端起酒杯,和沈华灿的相碰:“放心,我心中有数。” 二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翌日,韩榆又去看了韩树和罗先生。 邈邈已有举人功名,观观也在去年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为一名正儿八经的童生。 他二人都在太平镇,见到韩榆自是欢喜不已。 三年未见,叔侄之间并无生疏,两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反而更爱黏着韩榆了。 韩榆乐见其成,趁还没离开,好生考校了他们。 邈邈和观观都是聪明孩子,不带停顿地回答了韩榆所有的问题。 韩榆一手一个,挼了挼两人的脑袋瓜:“我在越京等你们。” 两个半大少年脸蛋红扑扑,异口同声地喊:“好!” 罗先生比师公还要大几岁,身体也不似以往硬朗,当年被权贵敲断的腿已经无法支撑他走路。 韩榆到私塾时,罗先生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他看着韩榆,有欣慰,也有骄傲。 “我听私塾的孩子们说了, 县城到镇上的官道都铺上了水泥路,下次若有机会,为师想要亲自体验一番。” 韩榆紧握着启蒙先生布满褐色斑块的手,语气笃定:“现在就可以。” 韩榆不顾罗先生的反对,带他去了太平镇通往安平县的官道。 当然,两人是乘马车去的。 罗先生无法独立行走,韩榆就背着他,缓而稳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三月的风吹到脸上,温暖轻柔。 韩榆问:“先生觉得如何?” 罗先生说:“甚好!甚好!” 有不知名的液体落在肩头,洇湿青色的衣料。 - 韩榆在太平府暂住五日。 与亲友恩师重逢,心情自是妙不可言。 这期间,韩榆出门偶遇了发卖韩兰芷后重回太平镇兴风作浪的韩椿韩柏兄弟。 韩榆派人查了他俩,被告知双胞胎是太平镇有名的地痞流氓。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道主义精神,韩榆让韩三打晕了他们,连夜挂到县衙门口。 做完这一切,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沈华灿在孝期,罗先生是长辈,便只有观观和邈邈送行。 “这是爹娘给小叔准备的干粮,小叔记得吃。” “小叔,一路保重。” 韩榆揉了揉两个侄子的头发,转身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太平府到越京,只用了韩榆二十五天的时间。 抵达越京时,已是孟夏时节。 韩榆孤身回京,并未惊动任何人,但是还没等他把从云远府带回来的书籍放到书架上,宫 里就来人了。 “韩大人,陛下召您进宫。” 韩榆随手塞给前来传话的内侍一把金叶子,稍稍整理衣冠,登上永庆帝为他准备的车架。 车架驶过宫门,直奔御书房而去。 韩榆正襟危坐,一派宠辱不惊的淡定神色。 “韩大人稍等,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4节 韩榆在御书房门外站定,笑容款款:“多谢公公。” 内侍连称不必,进去后很快出来,满脸堆笑地道:“韩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御书房内,永庆帝正在批阅奏折,偌大的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韩榆入内,恭恭敬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然而永庆帝似乎深深地沉浸在手中的奏折上面,对韩榆的拜见置若罔闻。 韩榆神色不改,脊背挺直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永庆帝不发话,全公公不敢越俎代庖,只能抱着拂尘装死。 不知过去多久。 或许一盏茶,或许一炷香。 韩榆维持着跪拜的姿态,不言不语,仿佛御书房内没他这个人。 直到永庆帝觉得口渴,放下朱笔抬头喝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韩榆的存在。 永庆帝惊呼一声:“韩爱卿你什么时候进来了?” 韩榆恭顺垂首,轻声细语道:“回陛下,微臣刚来不久,见陛下忙于政务不敢打搅......” 说到这里,韩榆有些迟疑,又有些担忧:“陛下,可是微臣突然出现吓到了您?” 永庆帝噎了下,有些不悦地捏紧了杯盖。 韩榆究 竟是太过天真,天真到看不出他的有意疏忽,还是已经看透一切,借装傻充愣让他堵心? 永庆帝不确定。 这样功劳等身的韩榆,真是一个单纯无害的臣子吗? 显然不见得。 永庆帝放下茶杯,眼神探究地看向韩榆。 韩榆恪守为臣之道,微微敛眸不敢直视天颜。 可永庆帝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担忧和自责,且真切到不似作伪。 “朕又不是三岁娃娃,怎会轻易被吓到?”永庆帝朗声大笑,“朕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韩爱卿给盼回来了,这厢听闻你已回京,便迫不及待召你前来了。” 韩榆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陛下记挂,微臣不胜惶恐。” 永庆帝面色微缓:“朕召见你无甚要紧事,只是单纯想见一见韩爱卿。” “韩爱卿呐,你可是给朕好大一个惊喜!” 接下来,永庆帝细数韩榆在云远府立下的功劳,末了大手一挥:“朕决定,要重赏你!” 韩榆欲推辞,全公公已上前一步,照着手中的册子念赏赐清单。 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不过韩榆也不缺就是了。 “微臣谢陛下赏赐。” 永庆帝让韩榆起来,慨叹道:“朕之所以重赏韩爱卿,是因为放眼满朝,鲜少有人如韩爱卿这般忠心无二,事事为朕考虑,从不藏私。” 韩榆眸光微动。 “若人人都能如韩爱卿这般,便是让朕将整个私库都送出去,朕也甘愿啊!” 永庆帝看着韩榆 ,字里行间皆是惆怅。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韩榆目前是他最得用的一把刀。 可即便有这把刀,他还是不能斩尽所有的心腹大患。 不仅不能随意发作,有些时候还要与他们虚与委蛇,做出适当的退让。 其中的窝火憋屈可想而知。 永庆帝想,以韩爱卿的细致贴心,定会好声好气地安慰朕。 事实也的确如此。 韩榆义正辞严地表示:“无论他人如何,微臣定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永庆帝满意地点点头:“韩爱卿......” 韩榆:“其实......” 君臣二人异口同声,又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永庆帝抬了抬手:“韩爱卿继续说。” “那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韩榆拱了拱手,抬头看向永庆帝,又飞快垂下,抿着唇欲言又止。 永庆帝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他倒是好奇韩榆究竟想说什么了。 “其实微臣......”韩榆再次抬头,面上泄露出一丝赧然,“其实在微臣眼中,您就像微臣的父亲一样。” 永庆帝:“???” 全公公:“???” 永庆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韩爱卿你说什么?” “事事偏向微臣,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微臣......”韩榆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声音细如蚊蝇,“这便是微臣心目中的父亲形象。” 永庆帝福至心灵,恍然明白了韩榆欲言又止间的深意,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韩榆这 是把他当做...... 可扪心自问,永庆帝只是在利用韩榆达成自己的目的。 诚然对韩榆有两分善意,也被剩下的八分算计消耗殆尽了。 韩榆怀着一腔赤子之心,而他却只是把韩榆视为得用的一把刀,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 脑海中浮现韩榆明亮又充满孺慕崇敬的双眼,永庆帝并不存在的良心痛了一下。 “朕尚有许多政务亟待处理,韩爱卿先回去吧,朕会派人将赏赐送去。这阵子你在家中好好休息,等待吏部的任命。” 在韩榆愕然的注目下,永庆帝几乎是落荒而逃,一阵风似的卷到屏风后面。 韩榆沮丧地低下头,行了一礼,语气沉闷:“是,微臣告退。” 永庆帝立在屏风后,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韩榆的话语。 韩爱卿这般,多半是因为从未在平昌伯那处体会到偏袒和爱护。 永庆帝对韩榆施舍几分,便让他产生了幻觉。 思及此,永庆帝不由对阮景璋有些迁怒。 同为平昌伯之子,阮景璋享尽荣华富贵,韩榆却多年如一日地遭受生父的残忍迫害。 韩榆这孩子委实不容易,他不该太过苛责。 不知想到什么,永庆帝眼神闪烁,心底有了定论。 - 韩榆到家没一会儿,赏赐也跟着来了。 趁刚过午时,离官员下值还早,韩榆先去了韩家拜访。 韩家人见到韩榆安然无恙地回来,自是喜不自禁,搂着他又哭又笑。 韩榆捡着在云远府的趣事 ,绘声绘色地说给他们听。 锦锦趴在小叔叔的膝头,睁着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不时捧场地拍手叫好。 韩榆眼底的笑意浓郁得快要满溢出来,轻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最后,他没在韩家用饭。 永庆帝重赏韩榆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开,韩松肯定会带着席乐安几人过来。 韩榆只管让人准备好丰盛的饭菜,等人上门即可。 回去的路上,韩榆碰到和几个老纨绔从酒楼出来的平昌伯。 阳光正好,落在平昌伯的脸上,衬得那两道疤愈发狰狞可怖。 两人遥遥相对,韩榆最先收回目光,放下帘子扬长而去。 “看什么呢?” 平昌伯收回视线:“没什么,走吧。” “诶好,我跟你们说啊,藏香楼新来了几个漂亮姑娘......” 平昌伯看了眼马车远去的方向,不甚在意地跟狐朋狗友往青楼而去。 月初时,吏部尚书上书乞骸骨,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吏部尚书非阮景璋莫属。 任韩榆如何风光,最后还是要落在阮氏的手里。 且让他得意几天,到时候定要让他哭着求饶。 ...... 果然不出所料,傍晚韩松、席乐安和祁高驰穿着官袍过来了。 席乐安上来就热情地一把抱住韩榆。 祁高驰紧随其后。 韩松性情内敛,但也轻轻地拥了下韩榆。 手掌轻拍韩榆的后背,嗓音温润:“欢迎回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5节 韩榆笑了:“嗯,回来了。” 四人叙完旧也不废话,移步 饭厅。 韩榆同他们说起云远府的经历和见闻,他们仨也和韩榆说自己的一些趣事。 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酒酣耳热之际,席乐安举杯敬明月。 “今夜我心情甚好,决定赋诗一首!” 韩榆三人洗耳恭听。 席乐安一清嗓子:“月亮啊月亮,你好似那香蕉天上挂!” 韩榆:“......” 韩松:“......” 祁高驰:“......” 沉默过后,三人选择了无视。 碰杯,一饮而尽。 ...... 翌日,韩榆又陆续拜访了蔡文和齐冲两位师叔。 因为永庆帝赏赐的缘故,请帖犹如雪花飞进韩宅,飞到韩榆的书桌上。 韩榆一概拒了,只安心在家中等候吏部的任命文书。 原以为这次会像上次那样,一两个月后才有结果,谁料第三天便有喜讯传来。 还是以圣旨的方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远府知府自上任以来勤勉政事,造福一方,为官清廉,乃社稷之福,特命为正二品吏部尚书,另赐黄金千两,以示嘉奖,钦此!”【1】 全公公笑眯眯地看着韩榆,尖细的嗓音响彻云霄:“韩尚书,还不快快接旨?” 韩榆双手高举接过圣旨。 “微臣谢主隆恩!” 第143章 “你说什么?父皇亲自拟旨,封韩榆为吏部尚书?!” 安王得知此事,失手打翻了砚台。 墨水四溅,将价值连城的名画毁得彻底。 阮景璋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丝毫没被安王的暴怒影响到。 安王怒不可遏,拂落桌上所有的东西,噼里啪啦砸得满地都是。 “父皇他是老糊涂了吗?韩榆才二十多岁,为官多年从未接触过吏部的事务,有什么资格成为吏部尚书?” “景璋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论资历论能力你哪样不如他,你在吏部兢兢业业办差,谁不赞你一句好?” “凭什么到最后被韩榆后来者居上,被他摘了桃子?”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安王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将韩榆挫骨扬灰。 “韩榆入主吏部,岂不意味着你我先前的万般努力都白费了?” 安王不甘心,咬牙狠狠一拍桌,眼神阴狠:“不如干脆宰了他,永绝后患!” 他现在后悔极了,就该在韩榆不成气候的时候除掉他。 “王爷喝口茶消消气。”阮景璋在安王手边放了杯茶,循循善诱道,“韩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陛下和朝中诸位大人定会怀疑到王爷身上,届时必然后患无穷。” 早在去年,吏部尚书透露出辞官告老的意向,所有人都默认阮景璋会是下一任吏部尚书。 直到昨日,还有吏部官员讨好恭维他,话里话外都是祝贺高升 的意思。 安王一系已经视吏部为囊中之物,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恰逢韩榆回京述职,他在云远府任职期间立下赫赫功劳,升官在所难免。 而当下二品官中有空缺的,只剩一个吏部尚书。 阮景璋拧起眉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是我轻敌了。” 安王一杯凉茶下肚,已不复之前的震怒。 “如今被韩榆占得先机,你我又该如何是好?” 吏部虽不如户部工部油水多,但它掌控着整个大越文官的任免调动,很难让人不心动。 安王很清楚,他和韩榆之间的种种龃龉注定了韩榆不会投入他的阵营。 如此一来,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恨只恨韩家女不识好歹,侧妃的位子都满不足不了她,也不看自己几个岁数了。” 若非韩家女一夜之间跑得无影无踪,他早就把韩松拉上贼船了。 阮景璋温言劝道:“越是这个时候,王爷您越是不能自乱阵脚,我虽只是个三品侍郎,但在吏部根基深厚,岂是韩榆能比的?” 安王眼睛一亮。 “王爷尽管放心,即便韩榆入主吏部,也不会成为您的阻碍。”阮景璋轻抚着手背上的刀疤,笑意不达眼底,“您只管做您想做的事情,吏部有我。” 安王不无焦躁地转着茶杯,吐出一口浊气:“也只能这样了。” ...... 另一边,宸王和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康王也在谈论这件事。 不过比起安王的暴跳如雷 ,宸王惊讶过后,反而是幸灾乐祸居多。 “安王前阵子那样张狂,好像父皇已经任命阮景璋为吏部尚书了一样,如今算盘落空,他怕是要气死了。” 比起安王的外祖远在嘉元关,宸王的外祖是礼部尚书,又有宠冠后宫的宸贵妃给永庆帝吹枕头风,在夺嫡中稳稳居于安王上风,和有戴氏一族鼎力支持的靖王不分伯仲。 相较于安王的急切,宸王可以说是朝中除支持立嫡立长的官员之外,在满朝文武中呼声最高的一位皇子。 宸王把玩着昨儿底下人进献上来的翡翠玉石把件,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 “父皇此举,分明是想让韩榆跟阮景璋打擂台,用韩榆牵制阮氏一族。” “老九啊,咱们就别掺和这趟浑水了,只管站在岸边看热闹便是。” 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康王双眼涣散,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 宸王见他迟迟没个回应,纳闷地拍了他一下:“这几天你都心不在焉的,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康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昨夜睡得迟了些,精神不济而已。” 宸王立刻露出暧昧的笑:“你还年轻,凡事得有个节制,我就你这么一个兄弟,母妃也只有你我两个儿子。” 康王嘴角扬起。 宸王说着,又拍了拍同母兄弟的肩膀:“将来你可是要辅佐我的,明君贤王自成一段佳话。” 康王笑容僵在嘴角,似哭似笑。 但是宸王一无所觉 ,絮絮叨叨畅想着明君贤王的美好愿景。 ...... 戴皇后宫中,靖王也在嘲笑安王的不自量力。 “吏部掌控着天下文官,父皇如何能放心把它交给阮景璋?” 戴皇后心情愉悦,眼尾和嘴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了,身上的刻薄尖利淡去不少。 “就算韩榆此人拉拢不得,叡儿你也一定要和他交好。” 靖王不置可否:“儿子明白,我可不是越英颉那个蠢货。” 戴皇后欣赏着她早上刚做的大红蔻丹,若有所思道:“任何人都抵不过权力、金钱和美色的诱惑,具体如何不必本宫多说了吧?” “满朝皆知韩榆清正廉洁,吃穿住行也不过寻常,儿臣以为可以从钱财入手。” “女色呢?”戴皇后问。 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货色,正如永庆帝。 靖王迟疑了下:“韩榆至今无妻无妾,这条路怕是行不通。” 戴皇后有些失望,又想到另一件事:“眼看长平二十有四了,你父皇对她的婚事只字不提......” 话未说完,她心思一动:“你说,把长平许配给韩榆如何?” 大越没有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矩,永庆帝对越含玉予给予求,韩榆又是他信重的臣子。 靖王有一瞬的心动,但很快否决了这个提议:“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们两个凑到一起的。” 一旦韩榆成了驸马,无论他是否表态,在其他人看来,韩榆就是站到了靖王的阵营里。 如 此一来,靖王一系必然如虎添翼。 “父皇不会答应的。” 这样会打破他费尽心思维持多年的平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6节 无论皇子还是世家,都会因为韩榆的站队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戴皇后叹气:“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长平公主迟迟嫁不出去,还是可惜没法跟韩榆搭上线。 靖王却不以为意。 越含玉的不可控性太强,要么让她永无出头之日,要么就使劲儿压榨她,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再狠狠抛弃。 靖王更倾向于后者。 上个月,他心血来潮和越含玉比试骑射。 起初有多信心满满,后来输得就有多惨。 “几月不见,老十的骑射怎么不进反退了?” 靖王恼羞成怒,当即便反击了,嘲讽越含玉小家子气,一把破瑶琴用了十多年,真当是什么宝贝不成? 谁知越含玉突然变脸,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他一顿。 越含玉生来力气大,在射箭场上摁着靖王揍,后者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姐弟二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很快闹到御前。 永庆帝了解内情后,指责靖王不尊亲姐,还说越含玉念旧,给了好些赏赐。 整件事情里,只有靖王一个受害人。 他被越含玉砸得眼眶乌青,在靖王府躲了半个月才消下去。 想到安王和宸王因为这件事对他冷嘲热讽,靖王就恨越含玉恨得牙痒痒。 总而言之,绝不能太抬举越含玉。 待他荣登大宝,定要报仇雪恨,让越含玉后悔来这世上 。 - 皇子间的暗潮涌动,丝毫没有波及到闭门谢客,在家中潜心读书的韩榆。 这厢全公公传了圣旨,很快便有送礼之人上门。 韩榆早有预料,一概闭门谢客,对外宣称将要沐浴斋戒,为陛下祈福。 送礼之人:“......” 各家管事无功而返,回去后就把他们被韩榆拒之门外的理由告知了自家主子。 有意向韩榆卖个好的官员们:“......” 狗腿子! 马屁精! 但无论如何,这贺礼总归是送不出去了,只能让管事把东西送回库房。 且先观望几日,看韩榆和阮景璋斗法能否大获全胜。 倘若他能将整个吏部牢牢握在手里,这才值得他们放弃落败的阮景璋,转而与韩榆交好。 说来说去,都是为利所趋罢了。 为了配合韩榆,韩松几人也不曾登门庆贺。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韩榆的前任尚未离职,估摸着还要半个月做收尾工作。 这半个月里,韩榆感受到了久违的悠闲。 不必早起贪黑处理公务,也不必跟同僚斗智斗勇,为百姓操透了心。 每天睡到自然醒,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然后去书房看书、练字,精神状态好极了。 许是天子脚下,那些三天两头打扰韩榆的老鼠也不见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四月下旬,韩榆知道了云远府百姓为他建造长生祠堂的事。 说不感动是假。 韩榆看着手上的白纸黑字,无声勾唇。 新知府已经上任, 是位刚正不阿的好官,云远府会越来越好。 还有一件事,韩兰芸去武定府玩了一圈,又回云远府了。 她并未重新置办住处,而是在榆生堂长住,和姑娘孩子们打成一片。 韩兰芸从未缺席过一节女医班的课程,如今已经可以独立开一些简单的药方了。 看她玩得开心,韩榆也就没说什么。 “多派几个人暗中保护她。” 他知道韩松肯定也在韩兰芸身边安排了人,但还是想做些什么。 就算离开了韩家,那些年韩兰芸给予他的温暖是不可磨灭的。 ...... 五月初一,韩榆正式走马上任。 韩榆初来乍到,对吏部的了解只在表面。 接触了解的过程中,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 但并非韩榆一人承担,而是自上而下,分工完成。 阮景璋有意给韩榆使绊子,与他走得近的官员窥得他几分心思,便自作主张,对韩榆的命令阳奉阴违。 嘴上说着好好好,一转头就撒手没,连人都找不到。 等到快要交差了,又哭丧着脸找上韩榆,理直气壮地说差事太重,这么短的时间无法完成。 对此,新上任的尚书大人表示:“无妨,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 这样通情达理,倒显得他们懒怠奸猾,尸位素餐了。 吏部官员难得心虚,灰溜溜退下,当天就完成了手头的差事。 但等到下一次,他们仍旧故技重施。 一次两次三次。 尚书大人每次都很好说话,宽和大 方地宽限时间,并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安慰鼓励。 事实证明,有时候人往往喜欢挑软柿子捏。 韩榆的前任是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狠人,即便吏部官员小动作不断,可也只敢在私底下进行,不敢舞到顶头上司跟前。 突然来了位待人接物如同春水般柔和的尚书,在阮景璋的纵容暗示下,许多人开始翘尾巴了。 光明正大的偷奸耍滑,再三推诿差事,三催四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完成。 更有甚者,在没有告假的情况下接连两天在吏部不见踪影。 韩榆自诩脾气不错,轻易不会动怒。 但前提是别太蹬鼻子上脸。 真要惹急了,一层脸皮都保不住。 五月三十这天,韩榆手持尚书印出现在官员云集的厅堂门前。 在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目下,韩榆把它往门头上一挂。 吏部官员:“???” 韩榆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极薄的册子,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一遍。 “吏部郎中张牧办事不力,导致八份官员调任文书丢失。” “吏部郎中李方海,非休沐期间迟到早退,擅离职守。” “吏部员外郎左春来......” 吏部近百名官员,有幸被点名的足足有五十二人。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犯下或大或小的错误,全被韩榆记录在册了。 谁能想到行事犹如春风化雨的尚书大人会在背后使阴招,暗戳戳揪住他们的小辫子,统统记在小本子上 ? 被念到名字的官员无一不呆若木鸡,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慌乱求助的眼神直往阮景璋身上乱飞。 然阮景璋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最前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官员的选拔任免,诸位身在吏部,如何能这般草率敷衍行事?” 韩榆合上册子,笑容和善,眼里却冷若冰霜。 只一眼就让人置身万丈寒潭,彻骨的冰冷。 是了,韩榆从来都不是善类。 二十四岁的二品尚书,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怎么可能是一个纯良无害的人? 韩榆在纵容他们,一言一行都化作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着他们走向绝路。 他们为了讨好阮景璋拼命和韩榆作对,浑然不觉土已经埋到脖子了。 “尚书大人饶命,下官知道错了!” 郎中张牧最先反应过来,不顾擦拭额头豆大的汗珠,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颤着声儿求饶。 韩榆双手环胸只字不言。 阮景璋垂下眼帘,沉默犹如雕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7节 来自前方韩榆的目光锋利如剑,几乎要把他的头皮硬生生削去一层。 身后是曾经对他恭维谄媚的同僚,他们幽怨的眼神落在阮景璋身上。 芒刺在背,快要将他整个儿扎穿。 剩下的五十一人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跪下,可劲儿求饶。 “下官知罪,往后绝不再犯,还请大人宽恕则个。” 却见韩榆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吏 部身为六部表率,本官身为吏部尚书,如何能徇私枉法?” 众人脸色微变。 “不过——”韩榆话锋一转,成功让跪地之人眼里涌现希冀,“念在诸位是初犯,只小惩大诫即可。” 可他们想要的是全身而退,并不想接受这所谓的“小惩大诫”啊! 但是韩榆丝毫不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淡定宣布:“诸位所犯的过失一律会记录在册,等到年底考绩时再作统筹。” 一旦记录在册,就会成为他们此生难以抹除的污点。 对他们的升调无伤大雅,但足以恶心人。 在场众人心一沉,眼前发黑将要晕厥过去,再不敢提出半句质疑。 “好了,诸位不必跪着了,倒显得本官不近人情。” 目送韩榆扬长而去,五十二个倒霉鬼没精打采地爬起来。 阮景璋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另一位林侍郎。 林侍郎心中庆幸不已,还好他足够冷静,没有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否则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哭都哭不出来。 一叹三摇头,背着手离开了。 ...... 韩榆一招杀鸡儆猴,当天吏部的办事效率大有提升。 本来要拖拖拉拉两天才能完成的差事,硬是半天不到就做好了。 尚书大人十分欣慰,下值时亲切地与人打招呼。 被打招呼的官员:“......” 乘马车回到韩宅,韩榆在进门时被人喊住。 “韩大人!” 韩榆回头,是个面生的年轻男子:“你是?” 男子作了 一揖:“在下庄知节,今年殿试的二甲第一。” 韩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庄知节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说:“学生这几日读书遇上了难题,好有都已回乡,先生也不在身边,久闻大人年方十六便六元及第,才华横溢,便厚着脸皮前来讨教一二。” 韩榆偏头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庄知节低头:“若是大人不愿......” “怎么会,我乐意之至。”韩榆倏地笑了,眼角眉梢染上夕阳的橙红色,“别在门口站着了,有什么话进来说。” 庄知节面上一喜,赶紧跟上去。 - 这天之后,吏部安定了许多。 虽然还有人小动作频频,但对韩榆而言无伤大雅,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至于阮景璋,无论是暂时蛰伏还是真的吃了教训,他对韩榆的吩咐无有不从,乍一看还真是个合格的下级。 就这样过去一个月。 七月上旬,新科进士们陆续赴任,庄知节也在其中。 说起庄知节,五月三十那天他主动找上门来,之后就缠上了韩榆,隔个三五日就来韩宅,美其名曰探讨问题。 韩榆偶尔抽空应付他一下,大多都因为种种原因推拒了。 这天早朝,韩榆手持笏板站在人堆里,冷不丁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 “陛下,微臣要参吏部尚书韩榆借职务之便大行贿赂之事!” 韩榆循声望去,张御史神情激动,说得唾沫星子 飞溅。 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永庆帝眯了眯眼,上半身略微前倾:“张爱卿何出此言?可有什么凭证?” 张御史一拱手:“回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被吏部尚书索贿的官员在翰林院,您只需派人传召即可。” 永庆帝面无表情看了眼韩榆,一抬手:“准了。” 禁军得令,匆忙赶往翰林院。 等待的时间里,文武百官窃窃私语,不时看韩榆一眼。 韩榆笔直如松,丝毫不被这些眼神影响,神情坦然自若。 察觉到一旁韩松担忧的目光,韩榆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韩松抿唇,敛眸看着地砖。 不多时,所谓被韩榆索贿的翰林院官员带到。 正是二甲第一的庄知节。 庄知节见到永庆帝,立马哭着跪下来,哀哀戚戚地叙说着自己的冤屈。 “微臣苦于疑难得不到解答,听闻韩大人博学多才,便斗胆登门拜访。” “刚开始的时候,韩大人态度随和有耐心,谁料几次过后,他竟提出要为微臣谋一个合适的官职。” “微臣自然不敢走这样的捷径,想拒绝却被韩宅护卫控制住,为了离开只能奉上白银五千两。” 吸气声此起彼伏。 五千两?! 韩榆怕不是穷疯了,竟然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 众人鄙夷地看着韩榆,后者眼帘低垂,看不清神色。 “这段时间微臣一直忐忑不安,唯恐这件事泄露出去,以致于丢了寒窗苦读十年得来的功名。” “但韩大人位高权重, 微臣谁也不敢透露,只能暗自焦急。” “昨日上任头一天,微臣思来想去,还是良心难安,决定向御史大人告发韩大人。” 永庆帝沉默良久:“你现在不怕丢了官职?” 庄知节咽了口唾沫,冷汗涔涔往下流:“比起官职,微臣更不想有人因为韩大人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官职。” 说罢,他重重一叩首:“陛下明鉴,微臣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庄知节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官员们暗地里眼神交流。 ——都发誓了,看来是真的。 ——可韩榆应当不是这种耐不住性子的蠢人,这才上任两个月,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捂热,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人心隔肚皮,有些人呐,一旦得了势就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秘,其实漏洞百出。 “韩爱卿,你有什么话说?” 韩榆出列,不疾不徐地行礼:“回陛下,微臣冤枉。” “冤枉?” 永庆帝喜怒难辨,浑浊的眼锁住韩榆。 韩榆又行一礼:“微臣的确认识此人,但每次见面都只探讨问题,从未有过索贿之举。” 永庆帝问:“你如何证明?” 不待韩榆开口,庄知节便抢先说道:“陛下,微臣那日亲眼看到韩大人把五千两银票放入书桌的抽屉里,您大可让人前去搜查。” 这时,安王出列:“陛下,以防韩榆将银票转移,不如直接派人去韩家全面搜查。” 永 庆帝深深看了眼下首的安王,又看向韩榆:“韩爱卿以为如何?” 韩榆俯首:“微臣并无异议。” 永庆帝命禁军副统领黄信带人前往韩宅,展开全面搜查。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空气都停止流动了。 不知过去多久,黄信携着一身暑气入内:“启禀陛下,属下带人将韩宅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只发现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并无五千两。” 永庆帝看向庄知节:“你怎么说?” “不可能!”庄知节下意识看向韩榆,撞进他幽深的眼底,登时浑身一颤,语无伦次道,“那五千两是微臣的全副身家,若微臣有半句谎话......” “陛下!” 韩榆冷声打断庄知节,振声道:“此人亲口说自己寒窗苦读十年,又如何能拿出五千两银票?” 庄知节浑身一震,结结巴巴地说:“微臣说错了,微臣家中经商,虽不是什么极富贵的人家,但五千两也是拿得出来的。” “陛下,黄副统领既然没在微臣家中发现五千两,那么微臣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一切是针对微臣的阴谋。”韩榆抬首直面天颜,“微臣恳请陛下彻查庄知节此人,还微臣一个清白。” 文武百官吸气x2。 乖乖,今儿还真看了场大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8节 不错,真不错! 庄知节这会儿也冷静下来,膝行上前,声音比韩榆还大:“微臣愿意让禁军搜查住处!” 永庆帝允了。 这回还是黄信带禁军前去庄知节的住 处。 永庆帝不放人,大家就只能站着,双腿酸了麻了也只敢偷偷动弹两下。 庄知节家住城北,一来一回耗时半个多时辰。 黄信走进来,捧高一本册子:“启禀陛下,属下在这本手记上有了意外的发现。” 永庆帝一扬眉:“哦?” 全公公走下来,将手记呈给永庆帝。 永庆帝全程面无表情地看完,只问庄知节:“这可是你的手记?” 庄知节回忆了下,手记里并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便点头称是。 永庆帝忽然笑了,杀气四溢:“小全子,你把这一页拿给诸位爱卿看。” 手记传下去,但凡看过纸上内容的官员,一个个又惊又怒。 这上面分明写着,庄知节和他几位同乡能进入翰林院任职,全是走了吏部郎中的路子。 他们找上吏部郎中,后者却表示分文不取,只一个要求——陷害韩榆索贿。 “卑鄙无耻!” “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敢陷害韩大人......陛下,还请严惩庄知节和吏部张牧等人!” 永庆帝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厉声道:“张牧、左春来、李方海......借选官之权公然行贿,与庄知节陷害朝廷命官,即刻午门斩首示众!” “另,除庄知节以外的几名进士,一律褫夺功名,听候判决!” 庄知节如遭雷劈,拼命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都是张大人要微臣这么做的,微臣与韩大人无冤无仇,怎么会陷 害于韩大人?都是张大人,微臣是被迫无奈的啊!” 心里却想着,这手记上写的都是些寻常小事,怎么会有...... 另一边,张牧几人见陷害不成事情败露,整个人抖如糠筛,眼神飘向最前方的安王。 安王低着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张牧恶从心中起,大声道:“陛下,这一切都是......” “来人,还不快把张牧等罪官拉下去,即刻行刑!” 永庆帝一声令下,禁军强制性把人拖出去。 众人静若寒蝉,低头看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金銮殿上重归安静。 永庆帝一脸和善地看着韩榆:“韩爱卿平白受此冤屈,朕便赐你黄金百两压惊如何?” 韩榆感受着头顶上方沉沉的威压,俯身行礼:“微臣谢陛下赏赐。”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又有官员出列:“陛下......” 他说了什么,谁也没心思听。 隐晦的视线在韩榆、阮景璋之间游移,惊叹与同情交织。 无论如何,吏部内部的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总算是落下帷幕了。 阮景璋......又或者安王终究棋差一着,输给了韩榆。 此后,韩榆当是名正言顺,大权在握的吏部尚书了。 第144章 “王爷,您怎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就莽撞行事?” 下了早朝,阮景璋终是没忍住,言辞间难掩对安王的不满。 安王没把他的不敬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永庆帝冰冷的眼神。 “王爷可知您这么做会让我在吏部非常被动?” 几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官员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些小喽啰,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只要韩榆稍加运作,他就能从备受追捧的侍郎大人逐渐边缘化,这些年来的步步为营也将化为泡影。 再一转头,发现安王瞳孔涣散,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阮景璋头一回怀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 安王他......真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王爷!” 安王受惊回神,眼里浮现一抹暴虐:“阮景璋,你逾矩了。” 阮景璋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了下,不再话说。 安王满腔惶恐无处发泄,正好阮景璋撞到枪口上,语调越发尖锐:“要不是你没用,韩榆在吏部耍足了威风,你却拿他无可奈何,本王会亲自动手?” 五月三十那天,他得知韩榆给了吏部官员好大的一个下马威,顿时大发雷霆。 恨韩榆嚣张,恨阮景璋没本事。 既然如此,那他就亲自动手。 他绕过阮景璋找上张牧几人,又在新科进士里选中野心勃勃的庄知节。 他和吏部官员是为除掉韩榆,庄知节则为了博得永庆帝的注意。 三方一拍即合。 张 牧给庄知节及其同乡走后门,将本该安排到六部的人放到了翰林院。 他们把这件事嫁祸给韩榆,又让庄知节接近韩榆,找机会把五千两银票放进抽屉。 安王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庄知节那个蠢货竟然把这么重要的计划写在了手记里! 安王还想再说些什么,全公公自远处走来。 “王爷,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安王呼吸一凛,强挤出笑来:“父皇召见,定然有要紧事,那就走吧。” 全公公把着拂尘,脸上笑眯眯。 “王爷,请。” 安王脚下千斤重,在文臣武将的目送下远去。 ...... 韩松撤回目光,与韩榆并肩同行。 吏部紧挨着户部,兄弟二人刚巧同路。 韩松言语笃定:“这件事是安王一手策划。” 韩榆优哉游哉地走在宫道上,被太阳光线晒得微微眯起眼睛:“确实,这与阮景璋的智商不符。” 漏洞百出,哪哪都是破绽。 就拿庄知节来说,他出现得太过巧合,对韩榆的热情崇拜也太过刻意。 还有他那双眼睛,即便掩饰得再好,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野心家才有的贪婪和嫉妒。 庄知节嫉妒韩榆,却又隔三差五登门求教,这很自相矛盾不是吗? 既然你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为了回馈庄知节偷偷塞进他抽屉里的五千两银票,韩榆让人在那本手记里留了点小惊喜。 到今日,惊喜揭晓。 回忆庄知节收到惊喜时迷茫又 震惊的表情,韩榆默默想着,他一定感动极了,才会在后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韩松:“......” 论语言艺术的巧妙,既贬低了安王,又肯定了阮景璋。 “阮景璋的爪牙被砍,短时间内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韩榆对他的话予以肯定,低声用气音道:“二哥你且看着,打今儿起我就要大显神威了。” 韩松哭笑不得:“我只盼着你别总让我受到惊吓。” 韩榆噎了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为自己开脱:“事发突然,我不想让二哥担心。” 韩松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对了二哥,我上次跟你说的银行,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是韩榆通过读书人向官府借贷的举措引申出来的设想。 从读书人借贷,到全体有需求的百姓借贷,这里需要一个专门的机构。 韩榆考虑良久,回到越京后就跟韩松商讨了有关成立银行的提议。 百姓将暂时不用的银钱存入银行,可根据储存年限获得一定量的利息。 百姓获利,同时国库也能拥有更多可用的资金。 把这笔资金用到该用的地方,对大越有百利而无一害。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19节 当然了,韩榆深知永庆帝是个无利不起早的阴谋家,绝不可能免费将银钱借贷给百姓。 “和存储金银一样,借贷也可以设置合适的利息。”韩榆说得头头是道,“进大于出,他不会不同意。” “此事在我看来可行,但最后能否顺利施行 ......”韩松顿了顿,“罢了,我明日就跟他提这件事,若能同意,便尽早敲定章程。” 韩榆嗯嗯点头:“银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建成,吏部这边我也有一点想法......” 两人边走边说,在吏部门口停下。 韩榆挥了挥手:“二哥你去吧,陛下让我提拔几位官员顶替空缺,今儿可有的忙了。” “嗯,去吧。” 两人就此别过,韩松走出几步又停下,转头往回看。 韩榆迈过门槛,很快消失在门内。 在他身后,阮景璋神色莫测,盯视着前方那道身影的眼神晦暗不明。 韩松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 从阮景璋身上,他感知到了外放的危险与肃杀。 转瞬即逝,但肯定不是错觉。 韩松的视线存在感过于强,阮景璋偏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碰撞试探。 阮景璋面容温雅,笑着行了一礼:“韩大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阮景璋的主子刚设计嫁祸了韩榆,韩松仍旧面不改色,泰然镇定地回了一礼。 “阮大人。” 短暂的交锋后,两人背道而驰。 ...... 韩榆回到吏部,开始他轰轰烈烈的整顿计划。 张牧等人陷害韩榆不成反被永庆帝下令斩首,这个消息早已在吏部传开。 这厢韩榆出现,众人犹如惊弓之鸟,生怕步了那几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货的后尘。 韩榆乐见其成,无视了存在感极强的阮景璋,一番挑挑拣拣,选几个踏实肯干 的,安排他们填补刚多出来的空缺。 另一边,安王满心忐忑地走进御书房。 全公公没有跟进来,而是命人关上殿门。 “咔嗒——” 伴随着一声轻响,御书房顷刻暗了下来。 永庆帝坐在御案后,身边无一伺候的宫人。 偌大的宫殿里,除了他只有安王。 这让安王脑中警铃大作,生出调头逃离这里的冲动。 但他硬是按捺下了这股欲望,脚步沉重地上前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永庆帝笔下不停:“过来,为朕研墨。” 安王不敢迟疑,快步走上前。 谁都没有说话。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静得诡异,静得可怕。 永庆帝批完一堆废话连篇的奏折,放下朱笔喝了口茶:“老三,你可知错?” 安王瞳孔骤缩,一股寒气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没有跪下,更没有认罪,而是梗着脖子不答反问:“儿臣何错之有?” “放肆!” 永庆帝挥手,满满一盏茶砸向安王。 安王退得快,亲王朝服还是被茶水茶叶毁得彻底。 黄绿色的茶叶粘在胸口的蟒纹上,骤然激发出安王心底的恶意和不甘:“父皇这是为了韩榆质问儿臣?” “韩榆气焰嚣张,丝毫不把儿臣放在眼里,他害死舅舅,几次三番和儿臣作对,儿臣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永庆帝见安王如此冥顽不灵,又操起镇纸往他身上砸。 安王的额角被镇纸砸中。 很重,很疼。 他哈了一声,任由 粘稠的血液蜿蜒而下,模糊了视线:“父皇是在为韩榆出气吗?就因为儿臣对韩榆下手?” 永庆帝呼吸急促,口中直呼“逆子”。 “韩榆是朕的人,你公然陷害于他,让朕的面子往哪搁?” “你知不知道,早朝上若不是朕拦得及时,那张牧已经说出你的名字了!” “朕替你守住这最后一层遮羞布,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跟朕顶嘴?!” 永庆帝怒火中烧,拍着扶手怒斥安王。 “越英颉,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忤逆朕?” 永庆帝自诩对安王仁至义尽,他为安王遮掩时,都不敢去看韩爱卿的反应。 可惜安王并不领情,反而因为永庆帝的严词批评愈发偏激。 “说来说去,您还不是觉得全部的错都在我,就韩榆可怜单纯,出淤泥而不染!” 安王声嘶力竭地低吼,脖子青筋暴起:“父皇,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除了打压就是冷视?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梅氏?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臣子反过来责备他? 韩榆当真比他这个亲儿子还重要吗? 安王有太多想问,话都到了嘴边,还是控制住了。 他不敢。 他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把永庆帝对他、对梅氏的所有摆到明面上。 安王在理智和崩溃的边缘徘徊,激烈的情绪快要把他逼疯。 最后,他终究失控了。 “父皇这般护着韩榆,莫非他是您流落在外的儿子?” “否则为什 么眼睁睁看着他对我、对舅舅和外祖父下手,却每次都冷眼旁观?” “舅舅和外祖父对您忠心耿耿,您怎能......啊!” 话未说完,就被暴怒的永庆帝一脚踹翻,发出凄厉的哀嚎。 永庆帝犹觉不解气,趁安王没爬起来,又往他胸口补了一脚。 事实证明,人在生气的情况下会激发出最大潜能。 这一脚下去,直接把正值壮年的安王踹得吐血。 永庆帝慌了下,很快被震怒左右:“你说这些,是在指责朕吗?” 安王捂着胸口,眼里布满了受伤和不可置信。 永庆帝一无所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告诉你,朕是天子,天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是朕的臣子,做错了事情,朕可以随意责罚你。” “还有梅家,你当真以为他们什么......” 永庆帝语气微顿,忽然觉得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所有人都不懂。 没人知道这些世家权贵有多让他如鲠在喉。 他无数次被世家夺权,改朝换代的噩梦惊醒,醒来后彻夜难眠。 谁都不知道他午夜梦回时的恐慌。 包括亲儿子在内,他们都不理解他的苦衷。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说了。 永庆帝让全公公进来:“送安王回去。” 全公公被安王满嘴的血吓了一跳,忙不迭叫来宫人,抬着他离开御书房。 小心翼翼地把人送出去,又派人请太医,做完这一切,全公公转身往回走。 七月的曙光争相照进殿 内,全公公背着光,看得不太真切。 永庆帝身体微晃,抬手捂住胸口。 终于不堪重负,在倒地前喷出一口血。 “陛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0节 “太医!” “来人,传太医!”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满朝文武亲眼目睹全公公叫走安王,私下猜测陛下这是要秋后算账。 果不其然,安王进御书房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被宫人横着抬出来了。 “看样子陛下气得不轻,对安王下重手了。” 然而这场闹剧还没结束。 不多时,众人又听闻御书房传了太医。 已知受伤的安王已经出宫回府,那么传太医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安王实在不该,舒妃娘娘生的十一皇子都比他懂事,起码不会把陛下气得传太医。” 以阮景璋为首的安王拥趸自是焦心不已。 有人为尚在病中的安王出谋划策,也有人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生出退意。 这样意气用事的皇子是否值得他们的拥护? 假如有一天安王登基,他会是一位明君吗? 他们在心里给出了否定答复。 他不能。 相反,宸王和靖王一系的官员对此喜闻乐见。 安王越倒霉,就越衬得他家王爷胸襟开阔,只恨不得这种事情每天发生一次。 韩榆也听说了安王和永庆帝之间的二三事,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为了让他闭嘴,挥手赐下黄金百两,结果转头大打出手。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真是好没意思。 “只是这样一来 ,你我的折子怕是递上去了也要过些时日才能得到批复。” 下值后,韩榆和韩松走在宫道上,准备去找席乐安。 席乐安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前途光明,深得顶头上司——大理寺卿的重用。 “无论银行还是吏部改革,这二者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趁这几天再完善细化一下。” 韩榆颔首,去大理寺接上席乐安,三人一道去了韩宅。 上次相聚还是四月,今儿得空,韩榆又打了场胜仗,怎么也得庆祝一下。 祁高驰倒是想来,奈何他还有公务没处理完,只能下次再聚。 韩宅的饭厅里,三人围桌而坐。 “银行?听起来挺不错的样子,但就怕百姓不相信这银行能给他们利息,到时候银行建成了没人来存钱,只有个空架子放在那里。” 韩榆和韩松都明白席乐安的顾虑。 前者表示:“无妨,届时鼓动商贾来银行存储即可。” 后者表示:“无妨,届时让朝中诸位大人把银钱存到银行。” 席乐安:“......” 你们俩一个逮着经商的薅,另一个逮着做官的薅,是半点不给人留活路啊! “这主意好,我名下那几间铺子也赚了不少,到时候我第一个把钱存进银行。” 韩松淡然的面孔浮现一丝笑意,举杯相领:“那就说定了。” 席乐安:“说定了。” 韩榆也举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唉,今日月色正好,可惜不能和灿哥儿共赏。”席乐安语 气幽幽,“三年太长了,真真是度日如年。” 韩榆斟酒的手顿了下,神色如常道:“灿哥儿为师公尽孝,明年就能回来了。” “这倒是。”席乐安再次端起酒杯,“敬重逢!” 韩榆勾唇:“敬重逢。” 一瞬的踌躇后,韩松也举起酒杯:“敬重逢。” 期待重逢,庆祝重逢。 - 永庆帝正当天命之年,早年毫无节制的酒色和丹药让他的身体远逊色于同龄人。 这厢经历了吐血晕厥,在龙床上躺了三五天都没能起身。 戴皇后为首的后宫嫔妃日日侍疾,朝阳宫弥漫着浓郁的苦涩药味。 梅贵妃担心永庆帝被安王气出个好歹,又挂念远在宫外的安王,前者将她拒之门外,后者则被前者禁足,她派去的宫人连门都进不了。 梅贵妃愁得日夜难安,几天下来瘦了一大圈。 她倒是想让宫外的娘家人弄死韩榆,唯恐再次触怒龙威,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整日里在朝阳宫外以泪洗面,嫔妃们直呼晦气。 转眼到了月底,永庆帝不顾太医的劝阻,重回人前开始处理政务。 早朝上,大家看着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的永庆帝,不敢相信这是当今圣上。 月初时,永庆帝还面色红润,宽松的龙袍也掩盖不住微微挺起的肚腹。 这场大病带走了他大半的气血,与先前判若两人。 不过官员们掩饰得极好,没被永庆帝发现自己的震惊。 早朝接近尾声的时候,永庆帝提及银行 。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双方各执己见,唾沫星子乱飞。 永庆帝身体还虚着,被他们吵得头痛不已,索性砸下第二个重磅炸弹。 “朕打算改革吏治。”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里,金銮殿上瞬间炸开了锅。 “改革吏治?” “陛下三思,当前吏治无甚弊端,微臣以为无需改革。” “臣附议!” “臣附议!” 反对者多于支持者,且反对的态度比反对银行时还要激烈。 可无论他们怎么反对,也没让永庆帝收回成命。 八月初,吏治改革正式拉开帷幕。 首先由吏部出面,裁汰部分冗官,停废闲散衙门。 严格把控朝廷及地方官员的铨选,将政绩定为升迁的主要依据。 另一方面,吏部出台了一套极为完善的官员考勤、奖惩、考绩等制度,并建立官员档案,政绩惩处一律记录在案。 除特殊情况,官员每月缺勤天数不得超过三天,情节严重者将记录在档案上。 官员无论立下的功劳大小,一律分发奖赏。 同理,官员犯下不至死的罪行,也会根据罪行轻重处以相应罚款。 当然了,上交罚款不代表可以逃脱大越律法的惩治,该坐牢坐牢,该流放流放。 ...... 吏治改革涉及到的条例众多,直到十月才完成了七七八八。 朝堂一片风声鹤唳,吏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散发出来的怨念足以养活整个阎罗殿。 这期间,韩榆彻底掌控整个吏部。 阮景璋手 中的权柄被他收回半数,只留下侍郎职分之内的权利。 韩榆一改起初的细雨和风,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且赏罚分明,不论亲疏一视同仁。 到如今,吏部官员对韩榆已经到了闻韩色变的程度。 若非必要,远远见到韩榆必然拔腿就跑。 一次偶然,韩榆发现他们给自己起了个诨名—— 索命判官。 尚书大人表示他有以下六点要说:“......” 不过索命判官也有索命判官好处,至少没人敢在他面前玩心眼。 阮景璋倒是想,奈何韩榆完全不给他机会,重要差事都丢给另一位林侍郎处理。 官大一级压死人,任凭阮景璋如何愤懑,也只能无能狂怒,被韩榆压得死死的。 而他那位主子,安王被永庆帝罚了半年禁足,如今正在安王府休养生息,外面有禁军把守,连联系外界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为他讨回公道了。 这一切都被隔岸观望的官员们看在眼里。 确定韩榆技高一筹,且阮景璋少有逆风翻盘的可能,便相继向韩榆发出意欲交好的信号。 具体表现在雪花一样飞向韩宅的各种请帖,以及一天三次登门的媒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1节 韩榆:“......” 说媒是不可能说媒的,为了躲那些个无孔不入的媒婆,韩榆每天在吏部待到天黑才回去,公务处理完了就看书打发时间。 总之不能跟媒婆碰面,否则一定会被缠上。 至于休沐那两天,韩榆直接拉上 韩松、席乐安还有祁高驰,拖家带口外出游玩去了。 媒婆每回见不到人,堵也堵不到,渐渐的也就不来了。 对于请帖,韩榆只挑选了关系不错,立场分明的几家。 他可不想在参加完宴会后就传出“韩榆有意加入某某王爷阵营”的流言。 比如今天的南阳伯寿宴。 南阳伯府虽然隶属八大世家,但从未公开支持过哪位王爷,自始至终保持中立。 而且在翰林院任职期间,钟伯同对韩榆多有照拂,南阳伯府送来请帖,韩榆没有拒绝的理由。 宴席上,不断有人上来给韩榆敬酒。 韩榆灌了不少酒,白皙的面庞上泛起两抹红晕,单手撑着额头,眼底染上微醺。 “韩大人已有二十四,可曾考虑过什么时候成亲?” 风一吹,韩榆立马清醒了。 他眼神迷茫地看着面前敬酒的官员,一清嗓子:“周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周大人:“......没什么。” 接连打发了几个前来试探婚事的官员,韩榆借口更衣,从宴厅侧门溜了。 南阳伯府很大,韩榆拒绝了婢女的引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来到花园里,途径一座假山,韩榆听到两位女子在假山后说话。 “你瞧瞧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偏说什么伯府庶女也比寻常官家小姐高贵,一个生来跛了条腿的庶女竟还想高攀侯府公子。” “就算长宁侯府二公子是个混不吝的,男女不忌,可也不至于什么都没能吃 得下啊。” 说到这里,贵妇人噗嗤笑了。 “你没见今日她带着庶女来南阳伯府,南阳伯夫人脸色有多难看,平昌伯府早已不复当年盛况......” 贵妇人絮絮叨叨地说钟氏的不是,韩榆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脚步回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韩榆换了条小径,隐约听到前方有呼救声。 是女子。 还有吊儿郎当的男声。 韩榆脑海中浮现多种可能,无声无息地上前。 女子,十五六岁,衣裙首饰在一众盛装打扮的女眷中称得上简陋。 以及跛足。 再看那步步逼近的男子,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过度纵欲所致。 长宁侯府二公子,前阵子他当街调戏姑娘,韩榆还让韩二套麻袋教训了他一顿。 真是记吃不记打。 韩榆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随手掷出。 “砰——” 婴儿拳头大的石子正中长宁侯府二公子的后脑勺,只见他两眼一翻,扑通倒地。 阮冬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跌跌撞撞地后退,脚下不稳,狼狈地摔到地上。 韩榆听到她闷哼了一声,手心隐约有红色。 阮冬雁扶着树干准备爬起来,一方帕子飘飘荡荡落在脚下。 她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 良久后,阮冬雁拿起帕子,在手心缠绕一圈。 想到打发她来花园采花的嫡母,突然从假山后出现的男人,她鼻子一酸,眼泪掉出来。 好在她很快憋住眼泪,狠狠踹了晕 死的长宁侯府二公子一脚,一瘸一拐跑远了。 韩榆回到席间,韩松递给他一杯清水:“别喝酒了,多饮伤身。” 韩榆对他的关切十分受用,笑盈盈地结果,浅酌一口。 没过多久,有小厮行色匆匆地出现,同南阳伯耳语了什么。 “失陪。” 南阳伯离开,紧跟着长宁侯也离开了。 韩榆敛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撕下橘瓣上的白色丝络,仿佛在点涂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寿宴结束,宾客相继散去。 离开时,韩榆在门外遇到平昌伯夫妇。 平昌伯脸色阴沉,步履如风,将钟氏远远甩在身后。 反观钟氏,她唯唯诺诺地小跑跟上,嘴里还急切地说着什么。 阮冬雁跟着钟氏,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韩榆放下车帘:“走吧。” - 十一月,吏治改革总算落下帷幕。 吏部官员好不容易完成了上头交代下来的各种差事,以为能清闲几日,又迎来了冬至日。 在大越,每年冬至都会举行祭天大典。 这一天,皇帝会代表天下万民祈求上苍,求天下安泰,万物丰收。 祭天大典三天前,永庆帝和文武百官开始斋戒。 斋戒期间不得饮酒,更不得食用荤食。 三天后,祭天大典如期而至。 永庆帝身着祭服,乘礼舆前往祭天台。 鸣钟,燔柴举火,以示对上天的敬意。 永庆帝在浩荡钟声中走上祭天台。 祭天台下,宗室及朝臣分别按品级排列。 离祭天台最近的,是宗室辈分最长 的恭老亲王。 恭老亲王身后是永庆帝的异母兄弟们,十来位清闲王爷。 再往后,是宁王为首的皇子。 皇子过后,便是戴首辅等一众朝臣。 乌泱泱一群,甚是壮观。 祭天台上,永庆帝行三跪九拜之礼。 礼毕,永庆帝撑着地面起身。 还没站稳,脚下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永庆帝孤身站在祭天台上,无人搀扶,身形不稳地趔趄两步。 “陛下!” 身后传来全公公尖利的叫喊,永庆帝暗道不好,转身就要下去。 谁料才走下一级台阶,脚底的祭天台便轰然倒塌。 永庆帝连呼救声都没能发出,就被碎石淹没。 “陛下!”全公公目眦欲裂,“救驾!救驾!” 禁军冲上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祭天柱也随着祭天台的坍塌受到影响,摇晃着倒下。 祭天柱奔着宗亲朝臣砸下来,惊得众人四处逃窜。 恭老亲王年事已高,躲闪不及,被高耸的祭天柱砸个正着,顷刻毙命。 还有几个腿脚不灵活的,也没能幸免于难。 寒风卷着铁锈的味道扩散开来,涌入每个人的鼻腔中。 韩榆和韩松分别搀扶着蔡文、齐冲,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祭天台周围。 蓦然回首,恢宏不再,只余下一片混乱。 第145章 永庆帝很快被禁军从废墟中挖了出来。 他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祭服上大片大片的血,鲜红刺眼。 全公公涕泗横流,两只手抖成筛子,连滚带爬地一路跟随。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2节 “陛下您醒醒,您可千万不能丢下老奴啊!” “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 “你们几个给咱家慢着点,可别颠着陛下!” 尖细的嗓音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宗室和官员的哭嚎。 “恭王叔!恭王叔!” “恭亲王薨了!” “宋大人!” “郑大人!” “柳大人!” 不必看就知道,被念到名字的人无一生还。 韩榆身体绷成一张弓,心跳狂飙,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看着远处变成一堆废墟的祭天台,以及砸到地上裂成几截的祭天柱,神情几经变幻,最终定格在面无表情。 韩榆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祭天台和祭天柱为什么突然倒塌? 明明祭天大典之前,工部和礼部再三检验修缮过了,有问题哪里敢让永庆帝上去。 韩榆见过死人,更亲手杀过人。 但那都是该死之人,和眼前这些面目全非的完全不同。 半个时辰前,祭天大典尚未开始,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迎着寒风谈笑风生,痛并快乐着。 韩榆听到郑大人说今晚要吃香酥闷肉,柳大人说下了值要给幺儿买糕点,还有宋大人,他还要回去为病重老母侍疾。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 ... ... 蔡文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也不知陛下如何了。” 齐冲素来体弱,方才跑得快了,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好好的祭天大典,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无人能为他们解答。 韩榆递给齐冲一方帕子,温言道:“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退出天坛......” 就在此时,一道男声穿透喧嚣,准确清晰地抵达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祭天台坍塌事发突然,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精心策划的阴谋,要等彻查后才能知道。” “在此之前,还请诸位王叔诸位大人暂住在祭宫,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另行安排。” 韩榆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靖王。 靖王和大家一样狼狈,祭服沾满尘土,发冠在逃窜的途中遭到不明攻击,歪歪扭扭地挂在头顶上。 他眼睛亮得惊人,堪比黑夜中无声摇曳的两只大灯笼,发出诡异的光。 或许还有兴奋。 别问韩榆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视力好。 身为嫡皇子,在永庆帝倒下的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大局,无疑拉足了宗室及百官对靖王的好感。 “王爷,不知恭王叔和这些大人的遗体如何安置?” 靖王不假思索道:“当然运送回城,交给他们的家人。” 他可不想在禁军调查期间整日与尸臭相伴,他会做噩梦的。 众人并无异议,就叫来禁军为恭老亲王和十几位不幸丧命的官员收殓。 “走吧,先去祭宫。” 韩榆看 了眼被死者遗体的惨状刺激得脸色发白,偏要坚持围观的靖王,觉得他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蔡文和齐冲相视一眼,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随宗室亲王和同僚们前往祭宫。 宸王死死盯着不远处抖威风的靖王,恨得眼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该死,被他抢占了先机!” 越英叡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贱人,趁他余惊未定,就迫不及待地拉拢人心。 上蹿下跳,像个跳梁小丑。 可恶! 被祭天柱砸死的人怎么不是靖王? 或者安王也行啊! 这年头夺嫡不易,死一个算一个,能让他减轻不少阻碍。 康王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祭天台的断壁颓垣若有所思。 没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在所有人眼中,康王资质平庸,是宸王的跟屁虫,存在感极低。 变故当前,谁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另一边,安王今天刚被永庆帝放出来参加祭天大典。 他被靖王的先发制人搞得懵了下,反应过来后,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卑鄙无耻!” 安王旁边,阮景璋用帕子摁着额头,手指粘黏着殷红的血迹。 祭天柱倒下来的时候,安王躲闪不及,眼看要被砸到。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阮景璋冲上来推开他,自己被祭天柱撞到,额头破了个口子,血流不止。 “王爷,我们先去祭宫吧?” 安王不甘心地看了眼靖王的方向,恶狠狠一甩袖:“走! ” 这次便宜越英叡了,下次绝不会让他有可乘之机。 想到永庆帝重伤昏迷的惨状,安王眼神微闪,兀自盘算开了。 - 韩榆走进祭宫,远远听见全公公极具辨识度的尖细嗓音。 “什么叫止不住血?” “太医院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咱家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陛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家削了你们的脑袋!” 止不住血? 韩榆想到徽州府的王青生王大夫。 当年永庆帝一纸诏书,王青生从此进入太医院,成为有编制在身的太医。 王青生对缝针之术多有钻研,再大的伤口处理起来都能信手拈来。 全公公何故大动干戈? 莫非随行的太医里没有王青生?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韩榆思绪流转,偏头看向韩松。 四目相对,尽在不言中。 韩松努了努下巴,轻声道:“去吧,蔡大人和齐大人这边有我。” 韩榆哥俩好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向着声源处走去。 全公公还在持续输出,指着几个随行太医的鼻子骂。 太医们被骂得跟孙子似的,看起来年轻了几十岁。 骂得好脏。 这就是内侍总管的威力吗? 韩榆腹诽,以拳抵唇咳了一声,刻意发出点动静。 果然,全公公暂停输出,凌厉的视线扫向韩榆,又在看清来人后转为温和:“韩大人您怎么来了?” 韩榆无视太医宛若看救星的眼神,开门见山道:“我方才听见您说陛下血流 不止,莫非连缝针之术也不起效果?” “缝针之术?”全公公怔了下,忽然一拍手,“对啊,奴才怎么把缝针之术给忘了?” 韩榆这才给随行太医一个正眼,意味不明地扬了下眉。 “多谢韩大人提醒,您可真是场及时雨啊!”全公公转头,对韩榆的感激尽数转为冷然,“听见了没?还不快去!” 太医们尴尬地杵在原地,冬至日里满头大汗,一副心虚躲闪模样。 全公公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不会缝针之术?” 几个太医顿时汗流浃背,脑门上滚出更多的汗珠。 韩榆:“......” 全公公:“!!!” 为首的老太医讪笑,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才好避开内侍总管吃人的眼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3节 说起缝针之术,除了太医院院首和王青生,其他人就没把它放在心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人的皮肉上穿针引线,这得多残忍多绝情才能做得出来? 反正他们做不到。 民间倒是有大夫对缝针之术颇有心得,但绝对不包括他们。 赵院首和王太医大力提倡,大家嘴上应着“有时间一定勤加练习”,实际上在猪肉上戳两针就放弃了。 这厢韩榆提及缝针之术,他们就知道这回要完蛋。 曾经有一份绝妙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要是陛下有个什么好歹,怕是十八族都不够诛灭的! 全公公看他们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狠狠跺脚。 老太医动了动手指头,一狠心一咬牙:“公公,我对缝针之术有几分心得,让我来试试吧!” 他身后的几位太医都是半吊子,对缝针之术的了解远不如他。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怎么都是个死,索性拼一把,为自己和同僚争取到活命的机会。 全公公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一时间没有答话。 现在派人找来赵院首,陛下的情况肯定来不及。 等赵院首赶到,陛下说不定都已经凉了。 这个法子行不通,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信任随行的太医。 全公公有了决断,冷声道:“将功折罪,不得有误,否则提头来见!” 老太医点头哈腰,哪敢有什么意见。 在外殿排排站挨训的太医连走带跑地进了内殿,安静如鸡的宫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全公公恢复慈眉善目的笑面虎模样,一脸后怕:“这次要多谢韩大人提醒,奴才也是怕得慌了神,六神无主连缝针之术都给忘了。” 怕是连永庆帝都没把缝针之术放在心上吧? “公公是关心则乱,相信陛下很快就能转危为安。”韩榆拱了拱手,“二哥和两位师叔还在等我,就不打扰公公守着陛下了。” 永庆帝不能死。 至少现在得好好活着。 全公公诶了一声,千恩万谢地送韩榆到殿门口:“韩大人慢走。” 韩榆面带微笑,颔首应下。 “全公公,父 皇怎么样了?” 回首看去,宁王、安王、宸王、康王以及靖王一字排开,从远处疾奔而来。 五位王爷满脸的急切与担忧,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韩榆退至一旁:“微臣参见王爷。” 安王正烦着,看到韩榆后张嘴就来:“你怎么在这?” 不必韩榆回答,全公公就替他说了:“韩大人帮奴才一个大忙,这厢正准备离开呢。” 韩榆心领神会,又向五人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去。 安王追问:“什么忙?” 另四人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全公公。 然全公公跟滚刀肉似的,无论安王怎么磨,他一个字都没透露。 安王气恼不已,又顾忌面前这老东西是父皇的亲信,只好放弃寻根究底。 “父皇现在如何了?我进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绕过全公公,作势要往内殿去。 结果连门槛都没过,就被全公公拦下了。 安王面露不虞之色。 全公公眯着眼睛笑:“这里头人多眼杂的,怕是会惊扰到王爷。不如几位王爷先回去,这边陛下醒了,奴才就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如何?” 安王还能如何,只能阴着脸答应了。 全公公走进内殿,不忘关上内殿通往外殿的大门。 可任凭房门关得再紧,浓郁的铁锈味道依旧顽固地萦绕在他们鼻尖。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也不知禁军查的怎么样了,本王不放心,还是去看看吧。” 宸王准备走,被靖王叫住:“五哥 ,祭天台的调查是弟弟负责的。” 安王拦住靖王想要拉扯宸王的手,对后者的瞪视视若无睹:“老十,你可不能吃独食啊。” 宸王点头:“三哥说得对。” 再看宁王,他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离开。 靖王咬牙,一群不要脸的奸猾货色! 他气得甩袖而去,脚下踩得极重,就像是踩在他兄弟们的脸上。 离开前,安王几人又往回看了眼。 房门紧闭,除了全公公和太医,没人知道里头究竟什么情况。 伤得那样重,父皇年事已高,真的熬过这一劫吗? 安王和宸王扪心自问,心底升起不同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 关于祭天台的调查,明面上有禁军,暗地里有皇家暗卫。 双方合力,当天下午就有了结果。 禁军在祭天台的废墟中发现部分劣质砖头。 已知大越祭天台已存在百年之久,一百多年以来经历风吹日晒和暴雨的侵蚀,破损在所难免。 所以每次祭天大典的前一个月,工部都会派人前来修缮,以确保祭天台的坚固牢靠。 根据砖头的颜色,可以肯定是近两年烧制出来的。 皇家暗卫经过排查,确定这就是导致祭天台坍塌的最主要因素。 那么问题来了,劣质砖头为何会出现在祭天台这样重要的建筑里? 为了查明真相,皇家暗卫展开进一步调查。 与此同时,禁军也查出祭天柱倒塌的原因。 和祭天台一样,倒下砸死人的 几根祭天柱同样用了劣质材料。 经查证,这几根祭天柱是最新建造出来的一批,在三年前完工。 综上,导致今天这场事故的根源在于偷工减料。 永庆帝从昏迷中醒来,全公公就把调查结果告诉了他。 “恭王叔......没了?” 全公公点头:“恭老亲王薨逝了。” 永庆帝的伤口遍布全身,最严重的一处在右腿上,深可见骨。 先前太医嚷嚷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就是这里。 永庆帝浑身剧痛,连最基本的呼吸都觉得累。 宗室的亲王郡王多不胜数,可要说和永庆帝最亲近的,非恭老亲王无疑。 祭天大典开始前,他还和王叔说笑,等有时间去恭亲王府吃酒。 眼睛闭上再睁开,怎么人就没了? 永庆帝满腔怒火,烧得他口干舌燥,血液都被炙烤干了。 “查!” 他声音嘶哑,短促的音节里溢出血腥杀气。 不仅为死去的恭王叔和臣子,更为了他自己。 全公公无有不应,责令皇家暗卫继续调查。 再回来,发现永庆帝已经在宫人的搀扶下半坐起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浑浊狠厉的眼盯着右腿看。 “诶呦陛下您怎么坐起来了?”全公公急忙上前,“您可是忘了后背还有伤?” 永庆帝挥开他的手,只问道:“这是......缝针之术?” 他记不太清了,应该叫这个名儿? “是呢,这的确是缝针之术。” 全公公试探着伸出手,这回永庆帝没再推 开他,慢慢躺了回去。 紧接着,全公公把有关缝针之术的小插曲悉数告知了永庆帝。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4节 “这么说来,是韩爱卿救了朕一命?” 全公公笑而不语。 “这缝针之术倒是个好东西。”永庆帝疼得抽气,呼吸紊乱地说,“是朕的疏忽,竟险些错过了它。” 全公公低眉顺目:“陛下您可不知道,当时吴太医给您的伤口缝上针,眨眼的功夫血就止住了。” 永庆帝沉吟片刻:“朕知道了,等回去了,朕会将缝针之术列为太医院和军医必学的技能之一,不仅他们,民间大夫也要学!” 全公公点到即止,端来温水:“陛下您喝点儿,润润嗓子。” 永庆帝喝了水,又在麻沸散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 当天晚上,皇家暗卫的调查就有了结果。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人——工部尚书,南阳伯钟赫。 彼时永庆帝一觉睡醒,宫人正伺候他服药。 “南阳伯?” 永庆帝神情莫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像要碾碎嚼烂。 暗卫回禀:“确认无疑。” 永庆帝又看了暗卫呈上来的所谓证据。 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指向南阳伯。 借职务之便贪墨,偷工减料以致于祭天台坍塌。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宫室采用了劣质材料。 永庆帝捏着薄薄的纸片,犹存有三份侥幸:“会不会像上次韩爱卿那样,是底下的人犯了错,栽赃到南阳伯头上。” 暗卫摇头:“属下排查过,工 部官员虽有贪墨,但都与祭天台一事无关。” 永庆帝闭上了眼。 良久,他语调冷沉:“传朕口谕,工部尚书钟赫为官贪墨,直接导致亲王与朝廷命官殒命,着剥夺官职,入狱听审。” 暗卫应声退下。 ...... 禁军前来拿人时,韩榆已经洗漱更衣,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了。 刚闭上眼,外面传来喧闹声。 “我没有!”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拿我?” “陛下,微臣冤枉呐!” “微臣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您不能因为他人的片面之词.....啊!” 韩榆披衣而起,打开门恰好看到南阳伯被禁军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地,捂着腰哀嚎出声。 住在隔壁的韩松也出来了,正凝重地看着这一幕。 禁军粗暴地把南阳伯从地上拖拽起来,推搡着走远了。 宗室以及百官闻声而出,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韩榆走向韩松,“莫非和祭天台有关?” 韩松颔首:“没错。” 韩榆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南阳伯素来清正,怎么会......” 话未说完,就有官员嗤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隔着层肚皮,谁知道底下那颗心是不是黑的。” 韩榆看过去,是个不认识的。 “别多想,南阳伯要是被冤枉的,陛下会还他一个清白。” 韩榆眸光微动,和韩松对视一眼,其中深意只有彼此知晓。 韩榆掩嘴打了个哈欠,语气含糊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二哥你也早点睡。” 韩松嗯了一声,在韩榆回房间后也离开了。 夜色深沉,南阳伯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大家见没什么热闹可以看,纷纷作鸟兽散。 ...... 很久之前,早在韩榆和平昌伯多次交锋的时候,他就查过南阳伯此人。 钟赫出身八大世家,却是世家子弟中少见的一股清流。 虽然有着事事以家族荣誉为先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但他拒绝和世家同流合污,为官多年从未越雷池半步。 可以说除了钟氏这个污点,南阳伯身上没什么可指摘的。 韩榆认为,这样的人绝不会贪赃枉法,在祭天台的修缮上偷工减料。 栽赃。 韩榆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 是谁栽赃? 又意欲何为? 胆敢在祭天大典上动手,显然所图甚大。 能在禁军和皇家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足以见得此人势力不凡。 桌上不知何时溅上几滴水,圆润清澈。 韩榆指尖轻蘸,在桌面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痕。 “咚——” 修长的手指猛一下敲击,定格在清透的水液中,发出钝响。 韩榆想到一个人。 那只在他和越含玉两重情报网的搜捕下仍然下落不明的阴沟老鼠。 “祭天大典......祭天台塌陷......民心!” 韩榆腾地起身,漆黑眼眸中酝酿着深沉和危险。 以他对那只阴沟老鼠的了解,又有梁嫔和细作的前车之鉴, 下一步必然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南阳伯!” 韩榆瞳孔剧烈收缩,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避开人闪身出门。 一路探听过去,南阳伯被关押在祭宫西北角的院子里。 院子外面有禁军把守,前后左右围得密不透风。 永庆帝的地盘,韩榆不敢太过放肆。 所以他选择走上路。 韩榆躲进暗处,放出小白。 这个点小白正在睡觉,出来后蔫了吧唧地贴着他的手指,哼哼唧唧地蹭来蹭去。 韩榆哄了两句:“小白,帮我个忙。” 小白瞬间支棱起来。 ...... 夜间,禁军忍着困倦守在外面,眼皮子千斤重也不敢闭上。 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半空有黑影极速闪过。 “什么东西?” 这一声成功吓退所有禁军的困意,跟着疑神疑鬼地看天看地左顾右盼。 “你看到什么了?” “黑影。” “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 “祭宫一年到头也没个人气,说不定真有那么几个。” 寒风吹来,禁军冷汗涔涔。 另一边,韩榆已经顺利混进去。 院子里只两个房间,韩榆屏息聆听,一个闪身进入左边那个。 当然,这次还是不走寻常路。 韩榆撬开后面的窗子,单手撑着窗沿,身形利落地翻窗而入。 大猫似的轻巧落地,但还是发出细微的声响。 南阳伯坐在床边,背对着韩榆,背影凄凉萧瑟。 韩榆松了口气。 万幸他来得及时,人还活着。 南阳伯听到动静回头, 发现韩榆站在窗前,当场吓了一跳。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5节 “你......”南阳伯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咽下去,略微侧过身,压低声音用气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韩榆无声无息地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来看看你。” 南阳伯怔怔看着韩榆,有最多话想问。 外面那么多禁军,你是怎么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进来的? 为什么冒着风险过来见我? ...... 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吗? “你不该来。”他说。 韩榆面无表情:“是你做的吗?” 南阳伯摇头:“不是。” “那不就得了。”韩榆心下一松,“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南阳伯迟疑了下,不知该说什么。 韩榆提点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那些材料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 电光火石间,南阳伯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是他!” 韩榆呼吸一滞,迈步上前:“是谁?” 可他从南阳伯口中得到的不是某个人名,而是喷涌而出的液体。 黏稠湿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南阳伯身体脱力,重重砸到床板上,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涌出。 几息之间,他开始七窍流血,疼得浑身痉挛。 韩榆疾步上前,将他狰狞可怖的面孔看得一清二楚。 同时,还有摆放在床头的饭食。 ——之前南阳伯坐在床头,刚好挡住了这一菜一汤。 “该死!” 他进来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 韩榆的心脏被一只无形 的大手狠狠攥住,嗓音低而压抑:“你吃了?” 南阳伯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声,艰难点头。 “是......嗬......” 他想说什么,可惜已经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就改用写的。 南阳伯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手指颤抖着在被面上比划。 撇。 捺。 韩榆俯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笔画。 第三笔...... 染血的手指猛然抽搐,再没了动静。 韩榆急促地呼了口气,机械地抬起头。 南阳伯眼睛睁得很大,定定看着他。 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愤。 死不瞑目。 心上的那只手用力,韩榆的心脏彻底炸开。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人和物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韩榆阖了阖眼。 神色漠然,唯有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此时内心的极不平静。 鼻息间满是血的味道,不知是南阳伯身上的,还是他喉咙里的。 韩榆咽下嗓子里的腥甜,再睁开眼,眼里的戾气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什么声音?” 伴随着开门声,有人走进院子里。 “小白。” 黑影一闪而过,房间里再无韩榆的踪影。 禁军走进来,仿佛闻不到刺鼻的气味,径直朝着床边走去。 韩榆伏在房梁上,黝黑的眸子清醒冷静。 禁军低头去探南阳伯的呼吸,又摸向他的颈侧。 确认死亡,又察看四周的痕迹。 禁军发现了南阳伯用血写出的两道笔画,伸手抹除痕迹。 看不出丝毫异样 ,禁军啧了一声,无比嫌弃地把染血的手指在南阳伯衣服上蹭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往外走。 在踏过门槛的一瞬间,禁军慌里慌张地踉跄着冲出去。 因跑得太急,过程中狠狠摔了一跤。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恐慌。 “不好了!南阳伯畏罪自杀了!” 第146章 关押南阳伯的院子乱了起来。 “马羽你说什么?” “方才不是大家伙儿都听到里头有动静传出来,孙哥您让属下去看怎么回事。”马羽语无伦次地说着,“属下进去后发现南阳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满脸都是血,吓得我赶紧出来了。” 孙哥脸一沉,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推开挡在门口的马羽,几个箭步冲进房间。 察看过后,孙哥说:“人死了。” 负责看守的禁军慌了神。 “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 “他犯下大罪,为了不连累家人,只能畏罪自杀了。” “这叫什么?这叫死无对证!” 孙哥被他们吵得耳朵都疼了,转过头厉喝一声:“闭嘴!” 众人齐齐噤声。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此事告知陛下,你们有这闲谈的功夫,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陛下解释吧。” 严加看守的人暴毙而亡,南阳伯都死透了他们才发现,肯定会被上头问责,一顿打逃不了。 孙哥这么一说,大家都慌了。 “这可怎么是好?” “不管咱们的事啊,是他自己想死的。” 孙哥看向马羽:“你进来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马羽张嘴,前者又说:“详细一点,我要知道全部经过。” “详细的属下都已经说了。”马羽挠挠头,“听到声音进门,发现人死了。” 孙哥一脚踹上去,马羽当场跌个屁墩儿:“要你有何用?” 马羽 也不恼,只一味地咧嘴笑。 孙哥朝门外的禁军招手:“先把这屋子搜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也好给陛下一个交代。” 大家巴不得能减轻几分罪罚,一窝蜂涌进来。 “诶呦这味道,真够人受的。” “生前风光富贵,死得却这样潦草落魄。” “怪谁?还不是怪他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酿成大祸才知道怕了。” 房间并不大,什么都没找出来。 孙哥指着桌上的一菜一汤:“来个人,把这两个收拾好,待会儿交上去。” 马羽跳出来:“我来!我来!” 孙哥由着他拿走了两道菜,又看向头顶的房梁。 “孙哥,这也要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6节 禁军们跟着抬头往上看。 房间里燃着豆大的烛火,只将一小部分区域照得昏黄,其他地方暗沉沉,看得并不清晰。 孙哥表情严肃:“万一这上头藏着什么人呢?”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孙哥不想多说,命人搬来梯子,随手点了两个人:“你们上去。” 两人有点发怵,假如房梁上真藏了人,他们不是首当其冲倒霉的那个? 可又慑于孙哥的冷脸,只能硬着头皮沿梯子往上爬。 房间里有四根房梁,他们先察看了东西两根。 “孙哥,什么都没有。” 孙哥嗯了一声,示意他们继续。 禁军退下来,搬着梯子走到南北两侧。 梯子架好,一只脚已经踩上去,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孙哥皱眉: “吵吵嚷嚷像什么话......殿下?!” “本宫听闻父皇祭天时受了伤,连夜赶来探望。” 容貌昳丽的女子款步走进院子,眉眼映在月光里,清冷凌厉。 “全公公说父皇受伤乃是人为导致,本宫便来问他一问,南阳伯究竟居心何在,胆敢伤及天子龙体?” 长平公主步履如风,眨眼间就到房门口。 正要进门,脚下倏然滞住。 “什么味道?”她眉头紧蹙,拷问的目光投向孙哥,“南阳伯怎么了?” 孙哥被长平公主盯得晃了下神,兀自咽了口唾沫:“回、回殿下......”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吞吞吐吐作甚?” 孙哥眼一闭心一横:“回殿下,南阳伯死了。” “死了?” 长平公主推开挡在门口的孙哥,入目便是南阳伯七窍流血的模样。 房间里的禁军毕恭毕敬行礼,然后退到墙边,不敢再有丝毫的动作。 包括准备查看南北房梁的两名禁军。 长平公主问:“死了多久?” 孙哥不敢隐瞒:“回殿下,已有一盏茶时间。” “死了这么久,尔等不速速上报,反而在此处逗留晃荡......”长平公主沁凉的眸光扫过在场每个人,最终定格在孙哥身上,“是何用心?” 孙哥膝弯一软,立即跪下认罪。 其他禁军亦然。 “殿下容秉,属下的本意是先在屋内搜查......” 长平公主一挥袖,打断孙哥的辩解:“本宫不想听,这些 话到父皇跟前再说。” 孙哥低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长平公主敛眸,冷声喝令:“不必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做无用功,尔等随本宫一道前去面圣。” 孙哥欲言又止,最终败在这位圣眷优渥,且有军功在身的嫡公主冰冷的注目下。 “是。” 数十名禁军鱼贯而出,跟随在长平公主的身后,大气不敢出。 此情此景,他们已经预料到各自的结局。 “这是南阳伯用过的饭食?” 马羽捧着托盘,笑得一脸谄媚:“回殿下,正是南阳伯......诶呦!” 正说着话,马羽不慎被路上的石头绊了脚。 他惊呼着趔趄两步,托盘飞出去。 禁军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忍不住闭上了眼。 然后想象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来人,带他下去好好学一学规矩。” 咦? 众人疑惑地睁开眼。 只见长平公主稳稳接住了托盘,冰冷无机质的目光落在马羽身上。 公主一声令下,自有随行护卫走上前来。 “殿下恕罪,属下是无心之过,殿下饶命啊!” 护卫不顾马羽的大力挣扎,捂住他的嘴,强行把人拖了下去。 长平公主已恢复波澜不惊的淡定模样,把托盘交给宫女明珠,素白的手指整理宽袖:“走吧。” 孙哥心有余悸地擦了把汗,快步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不忘锁上房门和院门。 房间里的烛火摇曳,一道黑影轻巧落地 。 赫然是潜藏在南边房梁上的韩榆。 南阳伯的遗体被禁军用一张被单盖上,隐约呈现出人的轮廓。 被单是靛蓝色的,自七窍流出的血洇湿布料,留下暗色的痕迹。 韩榆定定站在床边,眸色晦暗不明。 良久后,他低声说:“我很抱歉。” 没能及时赶到。 没能救下你。 纵使因为韩静云被南阳伯夫人退亲的事情对南阳伯心存芥蒂,韩榆也没想过报复。 世家需要南阳伯这样的异类,工部更需要一位称职的尚书。 韩榆叹息:“我会尽我所能还你清白。” 南阳伯若在天有灵,定然不愿带着一身污名去世。 韩榆作了一揖,悄然离开了。 ...... “你说什么?南阳伯暴毙而亡?” 永庆帝被全公公从睡梦中唤醒,正满心不虞,伤口的疼痛更让他烦躁,当场拂落床边矮几上的茶杯。 全公公利索跪下,尖细的嗓子压低,显得轻而柔:“殿下得知陛下出事,连夜赶来祭宫,见您已经睡下,就转道去审问南阳伯。” “长平来了?” 永庆帝怔了下,看到映在殿门上的纤细身影,面上的愠怒缓和几分。 命悬一线时,他的儿子们看似担忧关切,实则背地里小动作频频。 拉拢朝臣,越俎代庖指挥禁军,甚至觉得他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与拥趸亲信谋划夺权登基。 想到这里,永庆帝胸口气血翻涌,连着深呼吸几下,勉强平息怒火。 唯有长平,在意的只是他 这个父亲本身。 这一刻,永庆帝忘却了昔日多年对长平公主的明捧暗杀,浑浊干涸的眼里竟湿润了。 全公公看在眼里,无声无息地垂下头。 “你去把长平叫进来。” “是。” 全公公离开,再进来已是两个人。 “父皇。”越含玉上前来,“您的伤势如何?” 永庆帝摇了摇头,不想说太多,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好端端的,南阳伯怎么死了?” 越含玉正襟危坐,双手自然交叠在腿上:“父皇,长平以为南阳伯是替罪羊,真正导致白天那场变故的另有他人。” 永庆帝眼神骤冷:“怎么说?” “长平去见南阳伯,发现他早已身亡,禁军跟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东翻西找。” “事况紧急,长平见他们没找出什么,便带着一众禁军前来找您。” “谁知走到半路,那端着南阳伯饭食的禁军莽莽撞撞,差点砸了饭食。” “父皇曾与长平说过,做贼心虚才会急着毁尸灭迹,这不正应了此人的行为。” “长平接住了那一菜一汤,又让人拿住那禁军。”越含玉语调平缓,说到紧张处仍旧面无表情,“果然不出所料,长平的护卫刚带他下去,那禁军便中毒身亡了。” 永庆帝瞳孔骤缩:“中毒身亡?” 越含玉颔首:“护卫检查过,他口中藏了毒囊,见势不妙就咬破毒囊,长平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就已经七窍流血而亡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7节 永庆帝抓紧盖在身上的 被褥,呼吸有些紊乱,但是转瞬即逝,被他掩饰得很好。 “朕知道了,看来南阳伯真是一只替罪羔羊。”永庆帝扯出一抹笑,“长平连夜赶来,想必累了吧?朕让人把偏殿收拾一下,你过去睡吧。” 越含玉应下:“南阳伯......” “这件事你不用管,朕会派人去查。” 话说出口,永庆帝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冷硬,抬头看去,越含玉的脸色果然淡了下来。 “长平......” “父皇是在朝我撒气?”越含玉抿唇,“亏得长平快马赶来,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况且我可不打算管这些烂摊子的事儿,只是恰巧碰上而已。” “长平好意提醒,如今反倒成了恶人。”越含玉冷笑,绮丽的眉眼锋利逼人,“也罢,既然父皇防备我这个女儿至此,这祭宫不留也罢。”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永庆帝扶额,急声道:“长平,朕不是这个意思!” 越含玉不理会,脚步飞快。 “朕知道长平一片孝心可嘉,只是不想让你涉险,并非撒气,更不是防备你。” 扪心自问,永庆帝说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若不防备,为何越含玉打了胜仗就心急地剥夺她所有权利,顺水推舟让她去皇庄游玩? 若不防备,为何放任戴皇后设计越含玉被拐,又多次无视戴皇后对她的阴谋算计? 他是皇帝,他没有错。 他做的这一切都有苦衷。 他给长平公主的尊荣,给 她富庶辽阔的封地,二者相抵,他不欠长平什么。 转念想到他那几个儿子,还有自己破败不堪的身体,以及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饿狼,永庆帝瞬间有了决断。 “策划这一切的不知是人是鬼,一日不查清楚,朕一日心中难安。”见越含玉停下脚步,永庆帝语速加快,“左右朕要在祭宫养病多日,这期间就由长平带人保护朕如何?” 安王几人巴不得他早早驾崩,好让他们其中一人上位,必然不会倾尽全力保护他。 长平武艺了得,又力大无穷,除了脾气轴了点,敢跟他这个九五之尊甩脸色,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话音落下,越含玉果然回头。 金尊玉贵的长平公主微抬下颌,矜持且孤傲:“我同意了。” 永庆帝笑了出来。 越含玉离开后,永庆帝还在笑:“长平还是小孩子气性,也就朕惯着她。” 全公公附和:“正是因为有陛下疼爱,殿下才能这般任情恣意。” 永庆帝不再多言,转而提起南阳伯一案:“小全子你亲自去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至于那些个失职的禁军,全都打发去守城门罢。” 全公公自无不应,下去安排了。 永庆帝躺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望着虚空发出叹息。 “真是多事之秋,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可别让朕失望啊。” - 原以为祭天台坍塌一事就这样落下帷幕,临睡前 大家还想着,或许明日就能回家去。 谁知一觉睡醒,就被告知南阳伯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 “南阳伯不想祸及子孙,只能出此下策,但未免太冲动了,不知道有个词儿叫做贼心虚吗?”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议论声陡然一静。 “前来捉拿的禁军都说证据确凿......”说话的官员声音愈发低微,瞪眼吸气,“不会吧?” “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端看后续结果如何。” “也对,光猜是猜不出答案的。” 有人看向某个方向,压低声音问:“没记错的话,南阳伯的三子四子都来参加祭天大典,怎么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你真是人老眼花了,昨晚南阳伯被带走,钟家兄弟两个就跪在陛下住处的门外,这会儿还没回来。” “嘶——要真是被冤枉的,钟家不得哭死。” 南阳伯可是钟家的顶梁柱,当朝二品尚书,大权在握。 长子外放为官,三子四子才入朝为官不久。 没了南阳伯,南阳伯府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韩榆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心底无甚波动。 那几位怀疑有猫腻的官员倒是敏锐,可惜迟了一步。 韩榆漫不经心地想着,拐进韩松的房间。 韩松正在洗漱,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桌上有早饭,两人份的。” 韩榆沿桌而坐,抿唇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还是二哥贴心。” “知道你会来。”韩 松背对着韩榆,把巾帕拧得半干,仰面盖在脸上,“便让人备着了。” 韩榆拿了个包子,食不知味地吃着。 要是在平时,他肯定要调侃一二,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情。 韩松放下卷起的衣袖,任其自然滑落,在韩榆对面坐下:“没睡?” 韩榆抬眸,恹恹哼了声:“果然瞒不过二哥。” 亲眼目睹南阳伯毒发而亡,没能救下他不说,还错过了挖出那只阴沟老鼠的最佳时机。 两件遗憾事困扰着韩榆,他一夜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南阳伯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画面。 心情不好,韩榆懒得用小白消除困倦,任由彻夜未眠的不适感环绕着他。 韩松盛了碗虾仁粥放到韩榆面前,正色道:“昨晚有什么发现?” 韩榆下意识看向门口,房门紧闭,无人窥探。 吃完剩下的包子,韩榆喝口粥润润喉咙,将昨夜发生之事悉数告知了他。 “一撇一捺?” 韩松手指蘸水,在桌上比划着,若有所思。 “就两个笔画,这范围也太广了,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韩榆气馁地摊了摊手,眼含希冀地看向韩松,“二哥,你那边有什么线索?” 韩松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沉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他,结果并不理想,而且......并没有发生这些事情。” 永庆二十五年的祭天大典并无意外发生,南阳伯也没有暴毙。 “啊,好烦。” 韩榆双手抱头,感觉自己全 部的脑神经都要死掉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能藏?” 藏得连尾巴也不露,还能一边兴风作浪,搅乱越京这一滩浑水。 “实在不行我就照着那一撇一捺逐一比对,越京有这本事的人数得过来,总能找到。” 韩榆喝一口粥,虾仁咬得嘎吱作响:“等我把他揪出来,定要怂恿永庆帝给他五马分尸喽!” 韩松被“怂恿”二字逗笑,温言宽慰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陛下在调查,我也是。” 还有越含玉。 若非她及时赶到,韩榆恐怕已经暴露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查出嫁祸南阳伯的人,还他一个清白。” “至于操控这一切的人......”韩松叹道,“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到最后也没查出他是谁,这次亦然。” 比起上辈子的小心谨慎,这辈子的行事更加激进。 大越承担不起再一个正二品官员蒙受冤屈,不明不白地死在偏僻的院子里。 韩榆揉了把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二哥说的对,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工部陷害南阳伯的人。” 韩松见他冷静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快吃吧,等会儿该凉了。” 韩榆拿起筷子:“好。” ...... 吃完饭,林侍郎过来问:“尚书大人,诸位大人准备去探望陛下,您可要一道前往?” 韩榆欣然应允,还拉上了韩松。 一行人抵达永庆帝的住处,戴首辅和蔡文早已候在门 外。 他们身后有至少二三十人,都是五品以上官员。 “韩大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8节 “两位韩大人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韩榆面色如常地应付同僚的问好:“睡得不错,意外没有认床。” 这番言论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永庆帝睡得迟,这会儿还没醒,但既然来了,也不好再回去,只能在寒风里等着。 闲来无事,大家谈天说地打发时间。 “这么冷的天,钟叔同和钟季同跪了好几个时辰,冻晕过去了也没见到陛下。” “唉,怎么说都是他们的身生父亲,这会儿估计还不知道南阳伯又出事了。” 斯人已逝,还是以那样凄惨的方式结束了性命,大多数人心有底线,说两句见好就收,转而提起其他。 “诶你们听说了没,陛下把虎头令给了长平公主。” 人群中传来吸气声。 虎头令乃是掌管禁军的令牌,唯陛下一人所有,怎么落入长平公主一介女子手中? 疑惑的目光投向戴首辅,大家都盼着他能给个答复。 戴首辅听人提及自己的外孙女,仍然面不改色,维持着一贯的严肃:“老夫如何能揣度陛下的意思?约摸是看在殿下武艺非凡,禁军又没个领头的,便由殿下暂为统领。”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丁点儿有用信息都没透露。 众人不免失望,见戴首辅不想多说,只能按捺下满腔好奇,闭口不言,改为用眼神交流。 反正戴首辅在最前头,又看不到他们 的眼神官司。 ——陛下此举何意? ——大抵是看重罢。 ——可长平公主一介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 ——不能抛头露面那位也抛头露面不止一次了。 ——长平公主倒是有几分本事,文武双全,可惜她是个女子。 ——所以陛下才放心把虎头令交给她啊。 ——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韩榆发现,他竟然能完全明白他们的意思。 所谓女子,所谓公主,他们怕是忘了,一百多年前曾有两位女帝。 不过这可以勉强视为朝臣们对她的肯定,姑且算作好的发展。 韩榆垂手而立,将众人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不禁莞尔一笑。 眸光流转,恰好与韩松四目相对。 韩松:盯—— 韩榆:“......” 韩松眼神复杂:“你......” 韩榆眨了眨眼:“什么?” 韩松摇头:“没什么。” 韩榆摸了摸鼻尖,转回头目不斜视。 不多时,永庆帝醒来。 他只召见了部分官员,其中包括韩榆和韩松。 永庆帝心里存着事,臣子的殷殷关切也没能让他开怀。 官员们都是极有眼色的,见陛下兴致不高,请辞告退。 “韩大人的缝针之术当真厉害,连陛下都赞不绝口。” “听闻梁军攻城时韩大人给云远府驻军用上了缝针之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韩大人真乃高义!” 恭维之词不绝于耳,韩榆始终保持谦逊的微笑。 “韩某只是误打误撞发现了缝针之术的妙用,这 一方法能救治陛下和受伤百姓,韩某自是深感荣幸。” 彼此说了些客套话,韩榆和两位师叔及韩松离开。 戴首辅在原地站定片刻,眼里带着思量。 “父亲。” 戴首辅长子戴振耀上前来,恭敬唤道。 “听到了吗?”戴首辅单手负后,面容冷峻。 “您是说......虎头令?” 戴首辅看戴振耀一眼,后者了然。 “让你媳妇进宫一趟,给皇后娘娘传句话,她若是做不成,老夫不介意帮她一把。” 戴振耀低声应是。 - 就在永庆帝命全公公严查的时候,祭天大典出事的消息传回越京城内。 当天便有流言传出,祭天台之所以会坍塌,全是因为永庆帝为君不仁,德行有损,上天诸神不满永庆帝这个皇帝,才会在祭天大典当日降下灾祸。 不过三天,就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当今百姓大多迷信,否则也不会相信云远府花神娘娘的传说。 人云亦云下,绝大多数的百姓信以为真。 有人跑到皇宫门口叫嚣,让永庆帝向上天认罪。 有人在夜里往府衙大门上丢烂菜叶和臭鸡蛋,借此表示对永庆帝的不满。 城里闹哄哄,流言也大有往城外地方传扬的趋势。 全公公掌管皇家暗卫,在第一时间将此事禀报永庆帝。 永庆帝怒不可遏,下令绞杀故意传播谣言的人。 全公公不仅要调查南阳伯是否清白,还要遏制谣言的流传,可把他老人家累得够呛。 不过两日, 就有数十人死在皇家暗卫的刀下。 另一边,韩榆也知道了越京城的流言,借吃饭找上韩松。 韩榆吃一口菜,咽下去才说:“果然,他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韩松不置可否,把韩榆喜欢吃的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南阳伯的事查得如何?” 他打算插手,却被韩榆拦下了。 “我没能救下他,怎么也要还他清白。” 韩松便不再坚持,任由韩榆自行安排。 到今天,已经过去四天。 因着种种缘故,他的遗体仍然停放在那个偏僻的院子里。 除了禁军把守,连南阳伯府的两位公子都不能进去。 韩榆低头扒饭,语气是几日以来从未有过的愉悦:“昨晚有了结果,我让韩二给禁军通个气。” 韩松夹菜的手顿了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那就好,我便静候佳音了。” 韩榆笑笑,狭长的眸弯起来。 这厢刚吃完午饭,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韩榆走出去,工部侍郎高国梁被禁军从房间押出来。 高国梁一路求饶,尽数被禁军无视。 等他们走远了,官员们才走出来。 “怎么回事?” “莫非真是一场冤假错案?” “真要这样,南阳伯可死得太冤枉了。” “要不去看看?” “可陛下那边......” “又不凑上前,只管离远了看呗。” “这主意好!” 乌泱泱的官员跑远了,只留韩榆和韩松在门前。 韩榆发出邀请:“一起?” 韩松整理衣冠:“走吧。” ... ... 韩榆赶到时,高国梁已经认罪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自己的不容易。 “微臣比钟赫早几年入朝为官,凭什么他早早成了工部尚书,而微臣还在三品侍郎的位置上挣扎?” “微臣不甘心,我不好过,钟赫也别想好过!” “说来也可笑,钟赫最是信任微臣,什么都放心交给微臣,包括祭天台的修缮。”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29节 “这盘棋微臣下了三年,总算赢了钟赫一把,原以为他死了一切就能结束,没想到陛下明察秋毫,查到了微臣的头上。” “棋差一着,棋差一着啊!” 永庆帝气得满脸涨紫,厉声质问:“你是如何收买禁军毒杀南阳伯钟赫,还不快快招来!” 高国梁愣了下,紧接着哈哈大笑。 “陛下,马羽可不是微臣收买的,他原本就不是微臣的人啊。” 永庆帝眯起眼睛:“此言何意?” 高国梁忽然转过头,看向远处的一众官员。 “陛下有所不知,微臣可不是一人贪墨工部的银钱。” 凡是被高国梁视线扫过的人,皆头皮发麻,后背冒冷汗。 “这位马羽马禁军,可是......”高国梁伸手一指,“可是礼部尚书的人呢。” 人群一片哗然。 永庆帝脸色铁青:“来人,即刻将礼部尚书拿下!” 禁军直奔礼部尚书而来。 官员们自发避让,以免被殃及池鱼。 礼部尚书被这当头一棒敲得人都傻了,条件反射地跪到地上:“陛下明鉴,微臣冤 枉啊!” “高国梁他这是污蔑,微臣从未贪污受贿过啊!” 这话听得在场所有人都笑了。 谁不知道宸贵妃之父,当今礼部尚书最是贪婪,等闲小钱看不上,至少要千两起步。 另一边,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宸王如遭雷击,不顾一切冲到永庆帝跟前:“父皇您怎么可以听信高国梁的片面之词......” 后面的话他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永庆帝又一次把自己气晕了。 “陛下!快传太医!” 混乱中,韩榆同韩松耳语:“他说谎。” 礼部尚书,贾昊。 工部侍郎,高国梁。 绝非南阳伯遗言中的那人。 第147章 天子晕厥,但不影响禁军的听命行事。 “来人,送父皇回内殿。” 越含玉一声令下,自有宫人照办,推着轮椅上的永庆帝进去。 “高国梁既已认罪,便将他暂时关押在东北角的院子里,回城后听候发落。” “至于礼部尚书贾昊。”越含玉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他所犯之罪尚未查证,暂且关押在西南角的院子里。” 话音落下,禁军作势要控制住高国梁和贾昊。 他二人还没反抗,宸王迫不及待跳出来了:“越含玉你敢!” 宸王指着越含玉,狰狞的脸上布满威胁——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就会命丧当场。 宗室的亲王郡王及文武百官双手抱臂,只差掏出一把瓜子,边嗑边看热闹了。 长平公主会选择服软呢?还是服软呢? 没人觉得越含玉能和宸王硬刚到底。 却见越含玉一拂袖,虎头令落到桌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她哂笑,无所畏惧:“今儿本宫还真敢。” 众人:哦豁! “愣着作甚,这外边天寒地冻的,还不快请高大人和贾大人回房间暖和暖和。” 除宸王拥趸外,全体所有人憋笑憋到肩膀上下起伏,忍得肚子都疼了。 韩榆倚在凉亭的柱子上,满眼笑意盎然。 不经意侧首,再一次对上韩松的深沉凝视。 韩榆指尖微蜷,面不改色地正过头,嘴角扬起的弧度纹丝不动。 任由宸王如何叫嚣,如 何威逼禁军不得对当今礼部尚书无礼,贾昊还是被关了起来。 一如几天前的南阳伯。 宸王指着越含玉放狠话:“你给本王等着!” 越含玉不动如山:“拭目以待。” 宸王拳头几经扬起又放下,最后齿关一松:“本王可是正人君子,不与女子计较。” 所以他把靖王揍了一顿。 猝不及防破了相的靖王:“???” “越英乾你是疯狗不成?!” 惹了宸王的分明是越含玉,干什么追着他咬? 宸王发泄过后,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 面对靖王的质问,他理不直气也壮:“姐债弟偿。” 靖王:“......” 越含玉,你给我等着! 宸王整理衣冠,又变回尊贵高傲的一品亲王,向舅舅和宸王妃之父使了个眼色,几人匆匆离去。 外祖父绝不能出事,得赶紧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众人见闹剧结束,没热闹可看,唏嘘过后各自散去。 “高国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出身寒门仕途艰辛,若非攀上南阳伯这棵大树,哪能轻易混到正三品。” “画虎画皮难画骨,人心难测,今天之前我还以为南阳伯和高国粱是一对至交好友。” “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南阳伯泉下有知,定然会为此感到心寒吧?” 心寒是肯定的,没人能接受挚友的背叛。 韩榆顺着人流往回走,轻描淡写道:“杀人偿命,高国粱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生命的代价。 “ 南阳伯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官,可惜了。” “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人活在世,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轻信人,更不能随意交付真心。” 韩榆不急不缓地走在最后,韩松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同僚喋喋不休。 回到住处,韩榆进门,韩松紧随其后,顺手掩上房门。 “高国粱......” “喝口茶。”韩松把八成满的茶杯放到韩榆手边,“喝完再说。” 韩榆轻唔一声,双手捧起茶杯,蹙着眉头饮下。 一杯茶下肚,喉间的干涸感得到缓解,烦躁也随之淡去。 韩榆长舒一口气,把茶杯放到桌上,手指转着玩儿。 “高国粱确实是贪墨后嫁祸南阳伯的人,但贾昊绝对是替死鬼。” 已知,南阳伯非常信任身为左右手的高国粱。 高国粱在材料上动手脚,南阳伯根本不会怀疑。 “诚然,贾昊与高国粱是一丘之貉,此二人......或者不止两人参与贪墨,但在我看来,马羽真正的主子绝非贾昊。” 韩榆对韩松的发言表示十分赞同。 有光从门缝照进来,通过地面反射到韩榆眼眸中,如同撒上一层金粉,璀璨透亮。 可深处,是翻涌沸腾的无尽墨色。 “贾昊被利用了。” 迎上韩榆笃定的目光,韩松阖了阖眼:“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钟赫,工部尚书。” “贾昊,礼部尚书。” 韩榆瞳孔巨震,与韩松异口同声:“礼部和工部!” “是了,没错,一定是这样!” 韩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一脸恍然大悟。 “兴风作浪搅风搅雨还不够,这是打算从内部开始腐蚀了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0节 韩榆喃喃自语,光打在他的眉骨上,眼窝浅淡的阴影显得双眸无端暗沉。 他看向韩松:“二哥,须得尽快将此事告知陛下。” 韩松沉声道:“你我能推断出来的事情,他会想不到?” 在某种程度上,永庆帝并非明君。 他昏聩,但不傻。 韩榆身形一滞,宛如被戳破的气球,周身气势散得一干二净。 他坐回去,双手捂住脸,闷声闷气:“啊......也对,是我心急了。” 韩松轻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装不知情,但不代表会任由事情失去控制,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韩榆放下手:“贾昊绝对不干净,等处置了贾昊,这两个空缺他一定会安排自己的人。” “是这样没错。”韩松予以肯定回答。 韩榆又倒了杯茶,咕咚咕咚两口喝完:“虽然但是,至少成功为南阳伯洗刷污名了。” “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如何自有陛下决断。”韩松屈指轻敲桌面,肃声道,“接下来,我们谈一谈你的事情。” 韩榆抬手打住:“嘘,我在思考。” 韩松:“......” 韩榆在想南阳伯留下的一撇一捺,思考之余随口问道:“谈我的什么事?” “你和长平公主。” 韩榆: “......嗯?” 韩松双手环胸:“别想糊弄我。” 韩榆指尖在桌上来回蹭,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 听着刺耳,韩松动了下眉头,似乎难以忍受,向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韩榆讪讪收手,转为双臂交叠放在桌上,典型的小学生坐姿。 最初的讶然过去,韩榆很快冷静下来。 韩榆想过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这是事实,无论是出于责任感还是感情层面,他都不会否认和逃避。 韩榆选择坦然承认:“嗯......二哥明察秋毫,就是你想的那样。” 韩松不是其他人,是可以交托后背的人。 “你们怎么牵扯到一起去了?” 这几年韩榆大多外放为官,长平公主又在越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天知道韩松察觉出两人之间的端倪时有多震惊。 他以为韩榆至今未婚是对女子无意,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和长平公主...... 韩松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看着韩榆,等待他的回答。 韩榆摸了摸鼻尖,又去摸衣襟,摸完衣襟又去整理袖子,没一刻消停下来的。 韩松:“......” 没看错的话,韩榆这是在不好意思吗? 韩松扶额,决定喝口茶冷静冷静。 把头发理理顺,韩榆又摸了下耳朵,有点烫手。 “我和她之间有点复杂,涉及到......”韩榆顿了顿,含糊其辞道,“凌梧。” 韩松瞳孔放大,下 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你是说?” 韩榆高频率地敲打着桌面,点头应是:“但有些事情我还没想起来,所以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也就没法再跟二哥你多说什么。” 四目相对,韩松就知道韩榆有所隐瞒。 他没有继续刨根究底,但也没有就这样放过韩榆:“你们打算何时......” 韩榆明白二哥的欲言又止,坦言道:“暂时不急,这两年应该不会提上日程。” “近两年?”韩松心中五味杂陈,看韩榆的眼神有了变化,“她同意你这么做?” 韩榆没多想:“是。” 韩松哑口无言。 没记错的话,长平公主和韩榆同龄。 再过两年就是二十六,虽然在韩松看来年纪并不大,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多了。 韩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意识到韩松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渣男,顿时噎了下:“二哥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声张,是因为陛下他不会同意这件事。” 韩松诧异地挑了下眉,很快明白其中的关键:“你们......好好的,有什么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提。” “我自然不会跟二哥客气。”韩榆朗声道,“在一切彻底明朗之前,还请二哥为我保密。” 韩松答应了:“我定会守口如瓶。” 韩榆以茶代酒:“多谢二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韩松饮尽杯中茶,不忘叮嘱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贾昊犯的罪不止这一项,宸王一脉有 的闹腾。” “我晓得了。” - 果然不出韩榆和韩松二人所料,当天傍晚,宸贵妃出现在祭宫。 “陛下,父亲他是冤枉的!” “定是有奸人看父亲深得陛下信重,便与高国粱联手加害父亲。” “陛下,臣妾的父亲年事已高,如何能在那样偏僻凄冷的院子里过夜?” “陛下您行行好,看在臣妾和乾儿的份上,看在父亲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暂且将父亲放出来吧。” 宸贵妃脱簪待罪于殿门外,寒冬腊月里只着一身单薄的裙裳,以袖掩面,期期艾艾地跪在寒风中。 宸贵妃年过四十,但因保养得宜,与二十七八的妇人无异,眸光流转间尽是娇媚成熟的独特韵味。 可惜她媚眼抛给瞎子看,永庆帝将她拒之门外,连见一面也不愿。 “陛下连宸贵妃娘娘都不见,可见是真的动了怒。” 谁不知这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后宫佳丽不知凡几,年轻漂亮的一茬接一茬,始终无人能撼动宸贵妃在永庆帝心中的地位。 若在平时,怕是宸贵妃刚哭第一声,永庆帝就心软了。 “贾昊不能住那院子,南阳伯就可以?” “南阳伯至死都被关在那方小院中,贾昊有什么资格得到陛下特赦?” “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后宫亦是同理。” 几位官员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韩榆:“......” 几日未回城,堆积下来不少公务。 永庆帝今天一早就派禁军回城取来各部 亟待解决的公文,美其名曰“出门在外亦不可耽误了正事”。 就在刚才,全公公派人通知,让他们过来把各自的公文领回去。 韩榆一行人匆匆赶来,刚巧撞见宸贵妃为父求情的一幕。 正当众人进退两难之际,全公公开门走出来。 他走到宸贵妃跟前,命人扶起她。 宸贵妃自然不愿,望眼欲穿地看着全公公身后:“陛下愿意见本宫了吗?” 全公公答非所问:“娘娘一路赶来舟车劳顿,必然疲乏了,老奴为您准备了住处......” 宸贵妃一把甩开全公公搀扶她的手,黄鹂般动听的嗓音变得尖利:“本宫不要去,本宫要见陛下!” 全公公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把着拂尘说道:“贵妃娘娘,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愿意见,您先回去歇着,待明日陛下气消了再来如何?” 宸贵妃一扭身,指向凉亭前的官员们:“陛下不愿见人,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瞪的韩榆一行人:“......” 全公公应对如流:“陛下命人取来各部的公文,诸位大人这是过来领公文回去,并非求见陛下。” 宸贵妃哑然无言。 随行的老嬷嬷好说歹说,总算说动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全公公细声细气道:“老奴恭送贵妃娘娘。” 宸贵妃远去,他才面朝等候多时的官员:“诸位大人久等了,请随老奴来。” 众人前往偏殿,各自领了公文回去。 . ..... 之后两天,官员们抱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奋笔疾书,真真一个头两个大。 这期间,宸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势必要让永庆帝放贾昊出来。 然铁证如山,又有高国粱指证,贾昊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宸贵妃不依,闹得更凶。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1节 短短两天,大家看足了热闹。 在韩榆看来,这姑且算作忙碌之余唯一的乐趣了。 与此同时,宸王一脉也为了贾昊四处奔走,试图为贾昊脱罪,但是效果甚微。 永庆帝罢免了高国梁和贾昊的官职,眼看精气神恢复得七七八八,便带着众人在腊月初一这天回城。 腊月初二,永庆帝在早朝上宣布了高国梁和贾昊的判决。 高国梁贪墨十数万两白银,将罪行嫁祸给他人,而后又毒杀南阳伯,更意图弑君,判处五马分尸之刑。 贾昊与高国梁合谋贪墨,协助高国梁杀害南阳伯,属于从犯,判处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 还有那些同样参与其中的官员,一律流放两千里。 谁都知道,永庆帝这是在包庇贾昊。 死在祭天大典当天的不仅有朝臣,还有宗室里最最德高望重的恭老亲王。 为了给文武百官和宗室一个交代,永庆帝经过深思熟虑,判了贾昊流放。 宸贵妃虽不满永庆帝的决定,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只能忍痛为父亲的流放做准备。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甘心,又求到御前。 “父亲年长体弱,受不住寒冷,还请 陛下法外开恩宽限几日,待暖和些了再流放。” 永庆帝自觉愧对爱妃,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下令贾昊暂且关押在刑部大牢,等明年春暖花开再上路。 宸贵妃喜不自禁,对着永庆帝千恩万谢。 当晚,永庆帝宿在宸贵妃宫中。 后宫嫔妃如何恼恨,有多少茶杯瓷器遭殃,便不得而知了。 翌日午后,永庆帝亲自任命两人填补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空缺。 无一例外,此二人皆是永庆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他忠心无二。 至于工部侍郎,由吏部从回京述职的官员中选取一人,发放任职文书,第二天便走马上任。 看似一切回归正轨,可谁都知道,夺嫡之争中风头正盛的宸王元气大伤。 短时间内,怕是再无和靖王一较高低的可能。 ...... “明日南阳伯下葬,诸位可要同去?” “诸位可是忘了,如今该改口称他为南阳侯了。” “瞧我这记性,大清早被风吹糊涂了。” 韩榆笑笑,与同僚步行进宫,赶去上早朝。 腊月初三,永庆帝任命完工部尚书,由此联想到上一任。 南阳伯死得冤屈,出于种种原因,永庆帝大手一挥,直接给钟家升了爵。 即日起,追封南阳伯为南阳侯,三代始降。 圣旨一出,整个越京都炸开了锅。 谁也没想到,一向对爵位吝啬至极的永庆帝会这么大方。 五天过去,仍然是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连黄信升任禁军统领, 长平公主接任他成为禁军副统领的消息都没能掀起太大的水花。 各种猜测不断,大家更倾向于永庆帝随心所欲惯了,看南阳伯死得可怜,便随手赏了个侯爵给钟家。 但如果可以,钟家宁愿不要这等殊荣。 南阳侯府灵堂里,韩榆点燃三炷香,向前方的棺椁拜了拜,然后插.进香炉里。 钟伯同兄弟三人携家中女眷向韩榆回礼。 “节哀顺变。” 钟伯同苦笑,双眼遍布血丝,里头填满了凄楚。 近两年他在外地为官,受到家人的讣告,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南阳侯的遗体清理得很干净,可作为朝夕相处的亲人,如何判断不出他死前的痛苦。 钟伯同恨上天无情,恨自己无用,更恨那些直接或间接害死父亲的人。 可一切都是枉然。 再如何怨怼,父亲他也回不来了。 韩榆走出灵堂,迎面撞上平昌伯一家人。 南阳侯夫人见到这一家,登时变了脸色,厉声道:“你们来作甚?” 钟氏眼中含泪:“我来当然是祭奠大哥......” “我呸!”此时的南阳侯夫人全无贵妇的素养,叉腰指着她,“谁要你们惺惺作态假好心,做给谁看呢?” 钟氏想说什么,被南阳伯夫人打断:“你若真把侯爷放在心上,侯爷出事那几天,阮世子为何闭门不出?侯爷归家几日,怎么从未见你来过?” 钟氏急道:“景璋他受了伤才没能......” “今儿倒是拖家带 口的来了。”南阳侯夫人冷笑连连,“怎么,是想让侯爷把你们全家一起带下去?” 钟氏置身灵堂外,一阵阴风吹来,当即打了个寒噤。 “嫂子你浑说什么呢?!” “我浑说?到底是真心吊唁还是做给旁人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甭自欺欺人!” “侯爷在世时就多年不与你往来,现在也不稀罕你的吊唁。”南阳侯夫人哭着说,“做妹子做到你这份上,我真替侯爷寒心。” “打今儿起,南阳侯府再不与平昌伯府有任何的往来。” “管家,给本夫人把他们一家子撵出去!” 大庭广众之下被亲嫂子指着鼻子骂,钟氏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平昌伯脸上挂不住:“大嫂你......” “滚!都给我滚!” 平昌伯:“......” 所有人:“......” 在南阳侯夫人的奋力驱逐下,平昌伯一家灰溜溜地离开了。 人走后,众人议论纷纷。 “南阳侯夫人所言是真是假?” “我可以作证,祭宫那几天阮大人从未露面,都是南阳侯府两位公子奔走求情。” “平昌伯府真是......” 说话之人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榆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吊唁后就和韩松离开了。 有人注意到他们,更加唏嘘。 “韩大人还是有几分先见之明,早早跟平昌伯府断了关系。” 吏部一位尚书一位侍郎,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二者的为人处世却是大相径庭。 “还得是韩家,出了两位韩大人。” 再看阮氏一族,除了一位三品侍郎,再无其他突出的子弟。 而这位侍郎大人,被顶头上司的兄弟压得死死的,翻身都不能。 ...... 韩榆对众人的感叹不得而知,但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从平昌侯到平昌伯,韩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因为窥得真相无能狂怒,被好友安慰后还想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事到如今,官至高位的是他,被压制被批判的是平昌伯府。 只待处理了最大的威胁,便是韩榆和平昌伯算总账的时候。 尚书大人可没忘记,他有一份准备了多年的惊喜还没送给平昌伯。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银行的建成与开张。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银行在腊月十六正式开张。 钦天监算出腊月十六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永庆帝便定下这天,命人在越京宣传开来。 “听说了没,陛下成立了大越银行,只要在里头存钱,就能收到利息。” “利息?真的假的?” “城里到处都张贴了告示,不认得字也不要紧,有官爷在边上给咱们念告示上的内容呢。” 百姓闻言,纷纷向附近的告示张贴处涌去。 告示两边各一名士卒,大声诵读银行的种种好处,兼顾为百姓答疑解惑。 “官爷,我存一两银子进去也能拿到利息吗?” “当然,只要在银行存钱,一律可以根据存款年限获得相应 的利息。” “官爷,这上头说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都能从银行借钱吗?” “这是自然,只要你跟银行签订了借款契书,再在规定的时间内连本带利还回来,这份契书便可销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2节 “还要利息?” “总比走投无路去借印子钱,最后搞得家破人亡好吧?” “哈哈哈哈这话是官爷您能说的吗?” “实话实说而已,这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谁家没个遇上难事的时候。” 百姓听得意动,可又担心这钱进了银行就再也回不来。 “官爷,到现在可有人去银行存钱了?” 士卒还真晓得:“平头百姓暂且不说,朝中许多大人都将手中余银存进了银行,像次辅大人,内阁大学士齐大人,吏部尚书韩榆大人,户部尚书韩松大人......” 他一口气罗列了好几十人。 “除此之外,郭渊、杨飞、曲云等好几位皇商也都在银行里存了不少钱。” 百姓又惊又喜:“这么多官老爷和富家老爷都在银行存钱,看来这银行是真不错!” “走走走,与其把钱放在家里挨老鼠啃,不如放到银行,每年也能赚几个钱呢。” “诶你跑那么快干啥,等等我!” 第一家大越银行坐落在城东与城南的交界处,占地广阔,分为上下两层,从外面看很是恢弘大气。 大家赶到时,银行已经人满为患,队都排到了门外。 “嚯!这么多人?!” “现成的利息送上门, 傻子才不要!” 边上几个过来看戏,直言银行不靠谱的男人:“......” 可恶,有被内涵到。 正午过后,天空突然飘起鹅毛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不过一个时辰,整个越京一片银装素裹。 排队等候的百姓把手伸到外面,任由雪花在手心里融化。 “瑞雪兆丰年,明年有盼头喽!” ...... 大越银行开业第一天,存入金额总计一百五十多万两。 永庆帝龙颜大悦,重赏了提出银行这个设想的韩松。 下值后,韩榆走出吏部,看到等在门外的韩松、席乐安和祁高驰。 “永庆二十四年第一场雪,正适合吃锅子。” 韩榆心领神会,大手一挥:“走吧,去我家吃。” 四人撑着伞,在漫天大雪中走出宫,往韩宅而去。 酒酣耳热之际,席乐安不太高兴地嘟囔:“话说那几个皇商怎么回事,我本打算第一个去存钱的,结果被他们抢了先。” “可恶!” “真是可恶!” 韩榆喝了口温过的酒,酒液从喉管滑下,胸膛暖洋洋的。 他闻言放下酒杯,慵懒的嗓音染上微醺:“你说曲云杨飞和郭渊?” 席乐安抱着酒壶嗯嗯点头。 韩榆忽的笑了,锅子里的潺潺雾气升腾而上,朦胧了他的面容。 “安哥儿,你过来。”韩榆招手,示意席乐安凑上来。 席乐安乖乖附耳上前。 韩榆悄咪咪跟他说:“因为......他们都是我的人。” 席乐安:“? ??” 有风灌进饭厅,席乐安浑身一激灵,酒醒了大半。 他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榆:“你说什么?” 韩榆单手托腮,眉开眼笑。 席乐安嘴唇颤抖:“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因为错失第一沮丧了许久。” 韩榆眨眨眼:“你也没问啊。” 席乐安:“......韩榆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韩怀清有本事你别跑!给我站住!” “傻子才不跑呢!” 韩榆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出了饭厅。 “韩怀清!” 席乐安一抹嘴,大步追上去。 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躲。 席乐安每次快要抓到韩榆,后者忽然加速,他就抓了个空。 几次下来,席乐安恼了,抓起一把雪,团成球朝韩榆砸过去。 韩榆躲开,不甘示弱地团出一个雪球,砸了回去。 你来我往,互相伤害,玩得不亦乐乎。 围观一场追捕进化成打雪仗的韩松&祁高驰:“......” 祁高驰深感无奈:“还跟两个孩子一样。” 韩松浅酌一口:“这没什么不好。” 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偶尔响起一两句气急败坏的指责,这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锅子咕嘟咕嘟煮着,香气扑鼻。 韩松和祁高驰相视而笑,举杯畅饮。 第148章 越京百姓对大越银行的接受程度出乎意料很高。 在利益的驱使下,但凡家中有余银的,大多乐颠颠跑去银行存起来。 有几十两,也有几两,换来薄薄一张存款契书。 银行的账房先生们再三申明:“这个契书一定要留着,上头盖了大越银行的印章,你到时候来取钱,要是没有带着这个印章的契书,所有的银子都取不出来。” 百姓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把契书藏进怀里,像是对待什么奇珍异宝。 到年底,大越银行存入金额总计二百万有余。 自从祭天大典后,永庆帝因为种种事情烦忧,吃不下睡不好。 时隔一月,银行的良性发展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何为愉快,连赵院首说他腿上缝针留下的疤痕极有可能去不掉,永庆帝也没有动怒。 “无妨,有衣物蔽体,朕不介意这些个无伤大雅的小事。” 赵院首松了口气,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留下祛疤膏药,恭敬退下。 永庆帝在宫女的伺候下更衣,刚在御案后坐定,便有内侍进来通传。 “陛下,吏部尚书求见。” 吏部尚书? 永庆帝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浓墨重彩绘制而成的面孔,当即丢了朱笔:“宣。” 不多时,韩榆入内:“微臣参见陛下。” “韩爱卿免礼。” 韩榆将手中的册子呈上:“这是今年官员的考绩情况,请陛下过目。” 永庆帝打开册子,一目十 行地翻看。 他心情好,面前站着的臣子又相貌优越,只瞧着就赏心悦目。 永庆帝看了韩榆一眼,继续翻阅:“韩爱卿呐。” 韩榆应声:“臣在。” “朕方才拆了线。”永庆帝低头看了眼,视线仿佛能穿过龙袍抵达皮肤表面,“除了留一道疤,看不出丝毫深可见骨的样子。” 连着忙碌半个月,韩榆只觉身心疲惫,除非必要不想多说半句话。 但事关缝针之术,他只能强打精神,哄人的话张嘴就来:“陛下有龙气护体,自然痊愈得快,疤痕淡去不过时间问题。” 永庆帝抚掌,朗声大笑:“朕以前没有重视缝针之术,实乃一大遗憾。如今得缝针之术医治,方知它的诸多优点,朕思来想去,决定将此法广而推之。” 这正中韩榆下怀,他顿觉神清气爽:“陛下,微臣有一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永庆帝抬手:“韩爱卿只管说便是。” “几日前微臣在宫外偶遇王青生王太医,谈及缝针之术,王太医曾与微臣说起,他和赵院首打算合著一本集脉诊、脏腑、经络等内容为一体的医书。” 韩榆顿了顿,颇有些赧然地道:“微臣对这些了解甚少,但觉得这本医书或许对缝针之术的学习大有裨益。” 永庆帝愣怔过后很快明白过来,放下手中的册子:“韩爱卿的意思是,届时配合这本医书一起宣传?” 韩榆笑了笑:“这样一来,既能帮助大夫 们更快地掌握缝针之术,也能彰显太医院太医的高超医术,一举两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3节 “善!” 一句叫好脱口而出,永庆帝重又拿起册子:“就这么定了,回头朕让小全子去太医院催催,让他二人尽快把医书写出来。” 当然,这医书印刷出来肯定不会分文不取地给大夫们使用。 一来二去,朝廷又能赚一笔。 苍蝇腿再小也是肉,永庆帝巴不得国库日益充盈,千万两不够,万万两才好! 目的达成,韩榆垂手恭立在殿内,静待永庆帝看完考绩结果。 约摸一炷香后,永庆帝中肯点评:“总体不错,但还是有尸位素餐,贪欲无艺之人。” 韩榆温言道:“吏治改革施行不久,短时间内未见成效,来年应当就能看到效果。” 永庆帝嗯了一声,继续说:“左右考绩不合格的都是些芝麻小官,处置他们还脏了朕的手,韩爱卿自行决断即可。” 韩榆俯身行礼,唇角笑意转瞬即逝:“是,微臣告退。” 回到吏部,韩榆针对考绩不合格的官员作出相应处置,罚款或者降职,转身投入到新一轮的忙碌中。 腊月二十九,朝中百官结束手头所有的事务,各自归家。 腊月三十,韩榆一觉睡到自然醒,发现天光大亮,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空气里的浮沉清晰可见。 韩榆在床上躺了会儿,醒过神后起身穿衣,信步走去前院。 韩八迎上来:“主子可要用饭?” 韩榆听着 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朝他点了点头:“不必繁琐,白粥小菜即可。” 韩八应下,身影消失在长廊。 用完饭,韩榆把躺椅搬到屋檐下,从书架上随机挑选一本书,靠在躺椅上翻看。 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微风拂面,轻柔的舒适感让眼皮逐渐变沉。 半个月以来忙得很了,现在是要把所有短缺的睡眠弥补回来? 韩榆漫不经心想着,顺从心意地把书反扣在膝头,闭眼睡去。 下午的时间也在看书练字中度过。 期间韩榆起了兴致,跑去茶室倒腾煮茶。 茶香涌入鼻息的那一刻,韩榆成就感爆棚。 浅酌慢饮,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傍晚时分,韩榆衣冠齐楚,乘马车前往皇宫,参加除夕宫宴。 掐指一算,上次宫宴在四年前。 置身富丽堂皇的宫殿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佳酿醇酒当前,百官携家眷出席,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韩榆和韩松紧挨着,两人边饮酒,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韩文观远在太平府,只谈绣芳和韩文锦与韩松一同出席。 锦锦小姑娘多日不见小叔叔,思念得紧,这厢见到韩榆,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黏在他身上,怎么都不愿意挪开。 韩榆被她看得心里软成一滩水,隔着韩松摸一摸小姑娘的头发,仔细着不弄乱她漂亮的发髻和珠花。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仗着个头小,从老父亲身后绕过去,明目张胆地跟小叔叔贴 贴。 韩·老父亲·松:“......” “陛下驾到——” 伴随着尖细的通传声,永庆帝携后宫嫔妃走进来。 百官及其家眷行跪拜礼。 “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坐回原位上。 韩榆正襟危坐,眸光不经意扫向对面。 越含玉与几位公主坐在一起,公主们亲密地挨在一起,有说有笑,唯独她一人独坐,自斟自饮。 韩榆很快挪开眼,快到无人察觉,余光瞥向上首。 只一人着黄色,该穿凤袍出场的那位并未现身。 永庆帝简单说了几句,示意大家开怀畅饮,不必拘束。 众人谢恩应下,果然放松许多。 这时,靖王走出来:“父皇,儿臣新学了一套剑法,想让父皇点评一二。” 永庆帝欣然应允,举着酒杯一脸拭目以待。 自有宫人取来靖王惯用的长剑,靖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 招式漂亮,可惜都是花架子。 韩榆默默点评,还能一心二用地投喂锦锦。 御膳坊出品的糕点,色香味俱全,自然不可错过。 小姑娘嗜甜,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吃多了。 担心她长蛀牙,韩榆时刻监督着,不准她多吃。 靖王展示完剑法,如愿获得满堂喝彩。 永庆帝夸了两句,然后大手一挥:“赏!” 靖王喜不自禁,昂首挺胸地回到位子上。 安王和宸王不甘落后,争相表现自己,彩衣娱亲。 前者吟诗一首。 永庆帝:“赏!” 后者弹琴一曲。 永庆帝:“赏!” 三位王爷:“......” 韩榆差点笑出声,这么敷衍真的好吗? 皇子们尚且如此,公主们也渴慕得到九五之尊的称赞,相继展示才艺。 当然,并不包括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如今兼任禁军副统领一职,又是出了名的火爆性子,谁也不敢拿她起哄。 亥时,永庆帝携百官观看打铁花。 火树银花开,璀璨夺目。 子时,韩榆出宫归家。 爆竹齐鸣,昭示着新一年的到来。 韩榆回到房间,信步走到床边的亮格柜前。 柜子上摆放着一只碧绿色的罐子,养护得极为细致,不染纤尘,崭新如初。 夜深人静,韩榆没有睡意,索性拧了帕子,擦拭罐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擦拭完毕,韩榆把它放回原位。 “新年快乐。” ...... 韩榆洗漱后,外面的爆竹声还在无休无止地响着。 让韩八温来一壶酒,韩榆缓声道:“今夜不必守着了,新年除夕好好休息。” 韩八笑眯眯地说几句讨喜话,拉上门外的同伴离开。 一室静谧,烛火摇曳,将韩榆的影子照在墙上,和身后的亮格柜相依相偎。 “咯吱——” 开门声突兀响起,韩榆不必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喝酒吗?” “喝。” 韩榆取来酒杯,斟满后放在右手边。 微凉的气息袭近,夜间的寒凉扑面而来。 越含玉坐下,温酒入喉,发出一声喟叹。 “如何?” 韩榆和越含玉的情报网互通,前几日听闻越含玉那 边有了那只老鼠的消息,一直记在心里。 以越含玉的办事效率,今儿怎么也得有结果了。 越含玉:“人去楼空。” 意料之中的事,老鼠嘛,听到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就会躲进老鼠洞里。 “可惜了,这么久的调查都做了无用功。”韩榆话锋一转,“夜寒露重,你大可以让人传个话,何必亲自过来。” 手心手背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彻骨的寒。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4节 “还好,不怎么冷。”越含玉侧首,清凌凌的嗓音穿透昏暗落入韩榆耳中,“主要是想见你一面。” 韩榆怔了下,眼角眉梢漾起笑意。 从祭宫回来后,他们就没见过面,仔细算来已有一月。 “今夜是意外之喜。”韩榆举杯,“我看你宫宴上疲于应酬,原打算让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夜探公主府。” 越含玉莞尔,与韩榆碰杯:“只要能见面,谁主动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同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忘了恭喜你,喜提副统领一职。” 越含玉轻笑:“我还得谢谢皇后。” 那日她打一棒子给颗糖,成功把虎头令从永庆帝手里扣过来。 虽然只是暂时,却足以引起戴澹和戴皇后的不满。 戴澹以为他行事隐秘,殊不知戴振耀夫人刚跟戴皇后通过气,越含玉就收到了消息。 戴皇后如何能容忍永庆帝越过靖王,将暂管禁军的权利交给越含玉? 这边对越含玉的忍耐告罄,那边还有戴澹再三催促,戴皇后被怒气 冲昏了头,冲动之下竟派人去祭宫暗杀越含玉。 死士潜入祭宫,竟误打误撞惊动了永庆帝。 多名皇家暗卫联合追捕,几经周折才把人拿下。 暗卫姑且可以看作是死士的同类,如何审问,如何让一名死士松口,他们再清楚不过。 经过两天两夜的审问,死士终于供出了幕后主使。 原来他的暗杀目标不是永庆帝,而是住在另一侧偏殿的长平公主。 而指使他这么做的人,正是永庆帝的结发妻子——皇后戴氏。 戴氏一族存的什么心思,永庆帝再清楚不过。 他也一度顺水推舟,冷眼旁观甚至利用戴氏压制越含玉这个除了太.祖皇帝之外,唯二天生巨力的女儿。 冷静下来后,永庆帝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想来是因为他将虎头令给了长平,戴皇后急了,方才出此下策。 要是放在以前,永庆帝一定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但这次他没有。 沾了剧毒的匕首离他的脖子只有一步之遥,若非皇家暗卫出现及时,这会儿他已经驾崩了。 自从服用丹药后身体大不如前,永庆帝变得格外惜命,一怒之下直接让戴皇后“卧病在床”,又将掌宫之权交给两位贵妃。 涉及皇家辛秘,一旦传出必然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权衡之后,永庆帝命人不得将此事外传,违者一律枭首。 为了补偿越含玉,同时警告戴氏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火,永庆帝脑子一热,直接封长平 公主为禁军副统领。 等他反应过来,后悔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圣旨已经送到长平公主府,满京权贵人家都知道了。 君无戏言,永庆帝肠子都悔青了,还得在越含玉进宫谢恩时作出一副慈父姿态。 心中如何作呕,如何憋屈,大抵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至于他在祭宫居住的正殿好端端为何出现老鼠,趁人不备将被褥咬得稀烂,长平公主表示这是巧合。 “黄信是个踏实肯干的,我无需事必躬亲,无事点个卯即可回去。” 韩榆抿一口酒:“黄信不错,此人可用。” 越含玉颔首:“我晓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就这么把一壶酒喝光了。 再看窗外的天色,差不多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离开前,越含玉往韩榆手里塞了个荷包。 “喏,押岁钱。” 韩榆捏了捏,千两起步。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取来事先准备好的押岁钱。 “宫中年幼的公主都得了押岁钱。”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 正月初十,官员开始上值。 年初还算清闲,韩榆每天吏部、韩宅两点一线,过得还算舒坦。 另一边,王青生和赵院首过年期间笔耕不辍,总算在正月下旬完成了医书的编著。 永庆帝亲自提名——《越经》。 二月,《越经》印刷完毕,开始在越京售卖。 与此同时,永庆帝以自身为例,大力宣传缝针之术的优点,并下达诏令,勒令行医之人必须掌握缝针之术 。 先从太医院开始,全体学习缝针之术。 待这些人学有所成,再送去教授军中大夫。 考察不合格的人,一律不得留在太医院和军中。 民间亦然。 乡野暂且不论,各大医馆的大夫三次机会后若不能熟练掌握,就不无法继续留在医馆。 这种行为虽然太有强制性,但在某种程度,算是间接救了很多重伤之人的性命。 韩榆了解过后,并没有发表过多的看法。 永庆帝把这件事交给太医院负责,以赵院首和王青生的品行,必然会做到最好。 另一方面,在永庆帝的宣传下,大家也都知道缝针之术和当朝吏部尚书之间的关系。 韩榆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也算收获颇多。 ...... 中旬,越京涌入不少读书人。 按理说会试三年一次,去年已经考过,合该三年后才会有。 恰逢宫中太后七十大寿,永庆帝大手一挥,在今年开了恩科。 早在去年腊月,消息便陆续传往各地。 举人们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越京参加会试。 云远府的举人就在其中,陈同等十八人刚安顿下来就向韩宅递了拜帖。 韩榆于百忙之中抽出空,分别考校了他们。 “没什么大问题,保持好心态就行。” 十八位举人连声称是。 陈同说:“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大越的官道都已经铺上水泥,途中遇到赶考举人,他们都对您感恩戴德,说了许多好话。” 邓回轩附和:“大家都想一睹您的真面 目呢。” 韩榆勾唇,他又在读书人中赚了波名声? 陈同一行人没在韩宅久留,只待了一个多时辰就回客栈了。 韩榆为了避嫌,没有对他们多加关注,只让韩字部盯着点,保证他们别在越京出事就行。 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不过出事的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位进京赶考的举人,以及目前正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三月后将要流放三千里的前礼部尚书——贾昊。 二月二十这天,有一自称来自松江府,名为秦胜的举人击登闻鼓鸣冤。 府尹升堂,问他有什么冤屈。 秦胜:“草民要告前任礼部尚书贾昊借职务之便公然索贿,索贿不成更改考生答卷的姓名,让他人顶替该考生的功名!” 府尹:“???” 不是,你说谁? 贾昊? 这位人都在刑部大牢了,你告他作甚? 但出于职业素养,府尹还是继续问下去:“你有什么证据?” “草民的兄长乃是四年前参加会试的秦良,贾昊暗示他只要给足了银钱,定能给他安排一个极好的名次。” “兄长耿直,当时就拒绝了,谁知贾昊事后寻仇,竟将兄长答卷篡改成他人所有。” “兄长落榜,回乡后一蹶不振,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不仅草民的兄长,兄长的几位同窗也有同样的遭遇。” “这四年以来我们几家想尽办法,却始终求告无门,还要四处躲藏,逃避贾昊的戕害。” “直到今日,草民家中 只剩草民一人,兄长同窗家中一人不剩。” “听闻贾昊获罪,草民才敢击鼓鸣冤。” 秦胜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还请大人为草民几家做主,还兄长及其同窗一个公道!”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5节 府尹心说难怪他半天下来眼皮狂跳,敢情是因为这个。 事关陛下宠妃的父亲,府尹不敢擅作主张,急忙将此事告知永庆帝。 永庆帝得知后沉默许久,命人去吏部要来四年前入朝为官的新科进士名单。 经过排查,由秦胜指认,确定了其中八人有替名嫌疑。 这八人听说陛下召见,很是受宠若惊,以为即将得到重用。 谁知到了御书房,迎接他们的是一份文章。 “这几篇八股文写得如何?” 八人一目十行,只管闭眼夸赞:“文笔流畅,字字珠玑,当真是极好,不知是何人所写?” 永庆帝闭上眼:“一律罢官,打入刑部大牢。” 八个人傻了眼,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被丢进了刑部大牢。 ...... 秦胜击鼓鸣冤,状告贾昊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越京。 坊间众说纷纭,骂贪官无耻,同情被顶替功名的举人。 比起这个,百官更在意陛下会如何决断,宸王一脉将有什么动作,宸贵妃是否会像上次那样又哭又闹,笑料百出。 韩榆却没时间想这个。 有一就有二,永庆帝怀疑冒名顶替的不止八个人,即刻召见韩榆,命他严查贾昊在任期间入朝为官的进士。 已知贾昊入礼部二十四年 ,担任礼部侍郎一职有十年年,礼部尚书则有十四年年。 笼统计算,期间至少经历了八场会试以及殿试。 一场殿试录取四百余人,八场殿试便是三千余人。 尚书大人接到陛下旨意,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你是一点不在意底下人的死活啊! 不过没关系,吏部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韩榆回到吏部,直奔厅堂而去。 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所有人:“陛下命吏部十天内审查完毕,三千多名进士,分到在座诸位手中也只三十余人。” “能者多劳,还请阮侍郎和林侍郎为同僚多多分担些。” 林侍郎:“???” 阮景璋:“......大人您?” 韩榆理不直气也壮:“本官自然是负责统筹排查,这么多人亟待调查,难免有漏网之鱼。” 所有人:“......” 你是半点不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啊! 可无论如何,君命难违,顶头上司的命令更不得违背,只能挤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然后埋头苦干。 就在吏部一片鬼哭狼嚎的时候,宸王一脉正为贾昊的事情头疼不已。 之前永庆帝顶着莫大的压力,将贾昊定为从犯,判他流放三千里,还以年事已高为由留他在越京三个月。 即便宸王偏向贾昊这个外祖父,也知道永庆帝已经法外开恩。 如今又来这一遭,真真是不给贾昊半点活路。 “这件事证据确凿,还惊动了许多读书人,吵着闹着要搞什么请愿书 ,让父皇严惩外祖父,纵使父皇疼爱本王这个儿子,如何能与天下人作对?” 宸王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工部贪墨一案就让他元气大伤,再来这一出,他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作为野心勃勃,视皇位为囊中之物的宠妃之子,宸王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幕僚出谋划策:“不如让贵妃娘娘去御前求情,陛下与贵妃娘娘夫妻多年,必然会心软退让。” 宸王觉得此事可行,立马派人传信给宸贵妃。 宸贵妃在宫里也是度日如年,她使出百般手段才让陛下饶过父亲一命,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又一次性命不保? 收到宸王的指示,宸贵妃便行动起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换着花样儿求情耍赖,企图让永庆帝再放贾昊一命。 只是永庆帝每次都将她拒之门外,连一句话都不愿跟她说。 宸贵妃慌了,行事愈发偏激,毫无章法可言。 之后的几天,她除了吃饭睡觉,无时无刻不守在朝阳宫和御书房外。 后宫嫔妃作壁上观,看足了宸贵妃的笑话。 盛宠不衰三十余年,还把自己搞得这样不体面,是生怕陛下不会厌弃她吗? 戴皇后尚在禁足中,但她还是听到了风声,顿时冷笑连连。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这话果然不假。” 芝麻县令如何能与世家勋贵相提并论? 同理,县令之女给世家贵女提鞋也不配。 这人呐,还得脚踏实地。 万 一哪天不注意,从高处掉下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就在宸贵妃凭一己之力把后宫搅得乌烟瘴气的时候,吏部的排查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 韩榆到御前汇报排查情况。 “三千六百七十二名进士,可疑之人共有四百一十八名,经过进一步的调查......” “陛下!不好了陛下!贵妃娘娘她......” 全公公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打断了韩榆的话语。 永庆帝因为韩榆报上来的数据面色阴沉,在听到“贵妃娘娘”四个字后有所好转。 “她怎么了?” “贵妃娘娘她......” “让朕猜一猜,她这回是不是吵着要拿剪子割手腕?”永庆帝想到宸贵妃娇嗔的模样,嘴角不禁上扬,“她啊,这么多年还是小孩子心性,天真又单纯。” “陛下......” “韩爱卿你继续说,朕听着呢。”永庆帝说韩榆说了句,又转向全公公,“小全子你去跟她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这次不会再为她徇私了,你让她尽管放心,朕定不会因为贾昊的缘故薄待了他们母子三人。” 韩榆:“......微臣发现这些人不仅冒名顶替,还有通过贾昊买通考场内部人员进行舞弊,贿赂阅卷官......” “不是啊陛下!”全公公往地上一跪,尖利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贵妃娘娘说是要悬梁自尽,底下的人没看住,一个不 注意就让她......贵妃娘娘薨了!” “什么?!” 永庆帝瞳孔巨震,失态地猛然站起来,墨水打翻脏了龙袍也不顾。 “你再说一遍,贵妃她怎么了?” 全公公低头:“贵妃娘娘薨了。” “噗——” 永庆帝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当场晕厥。 “陛下!快传太医!” 第149章 御书房里一阵鸡飞狗跳。 韩榆被往来的宫人挤到角落,皂靴留下碍眼的脚印,脚趾隐隐作痛。 低头看一眼,韩榆发出无声叹息。 此情此景,他还真没办法离开,索性贴墙站着,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暗中观察.jpg 赵院首很快赶来,被永庆帝胸口大片的血迹吓得不轻:“陛下这是怎么了?” 全公公急得满头大汗,言简意赅道:“陛下急火攻心吐了血,还不快给陛下瞧瞧!” 赵院首不敢迟疑,忙给陷入昏迷状态的永庆帝诊脉。 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好一通忙活,永庆帝惨白的脸色总算好转些许。 全公公见状,狠狠松了口气,腿脚发软地踉跄后退,扶着柜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抬头,发现韩榆站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安静得像是一个不会呼吸的假人。 韩榆似有所觉地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 全公公抹了把汗,苦笑连连:“烦请韩大人在此好生看顾陛下,老奴去......替陛下看一眼贵妃娘娘。” 韩榆温声应下,边稳步上前来:“公公只管放心去,这里有我和赵院首。” 全公公千恩万谢,一阵风卷出门去。 嘴上说着看顾,实际上龙床前有赵院首照料,只需韩榆动动嘴皮子,自有宫人忙前忙后。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6节 全公公迟迟未归,显然被宸贵妃薨逝的事儿绊住了脚,短时间内不得脱身。 约摸一炷香 后,永庆帝悠悠转醒,从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哼声。 见他半睁开眼,殿内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赵院首给永庆帝诊脉,皱起的眉毛逐渐舒展开来。 韩榆上前两步,轻声唤道:“陛下。” 吐血过后,永庆帝只觉胸口剧烈疼痛,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但比这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宸贵妃突然的薨逝。 永庆帝斑白的胡须颤抖,字不成句:“霜儿......霜儿......霜儿......朕的霜儿......” 赵院首眼皮直跳,胆战心惊地劝道:“陛下,您万万不能再经历大喜大悲,一切以龙体为重啊!” 永庆帝充耳不闻,仰面看着明黄色的龙帐,神情悲痛欲绝:“朕的霜儿胆子小,生平最怕疼了,她怎么会悬梁自尽?她怎么会没了没呢?” “这不可能!” “你们都在骗朕,霜儿没有死,她没有死!” 永庆帝咔嚓扭过头,浑浊的眼珠子锁住韩榆:“韩爱卿你告诉朕,贵妃她还活着,小全子在跟朕开玩笑。” 韩榆:“......” 韩爱卿没有说话,但永庆帝透过韩爱卿的表情,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陛下!” 赵院首快吓死了,老人家的脸色比吐了血的永庆帝还白,哆哆嗦嗦按压永庆帝身上的某个穴位。 “陛下您切莫动气,贵妃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不愿意看到您为她这样伤 心。” “在天有灵?” 永庆帝的目光越过韩榆和赵院首,看向殿门外,一碧如洗的天空。 “呜——” 他悲从中来,痛哭出声。 透明的液体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没入斑白的鬓发。 “爱妃!” “霜儿!” “你这是在怪朕吗?你是想用这个方法折磨朕、报复朕吗?” “很好,你成功了。” “......” 永庆帝眼睛看着虚空某一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他甚至有问有答,仿佛宸贵妃就在眼前,正和他说着话。 赵院首:“!!!” 韩榆:“......” 以前也没见您对宸贵妃有多深情不移,后宫新人不断,还不止一次染指过宸贵妃宫中的宫女,怎的这会儿又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韩榆哑然无言,将永庆帝的行为归结为“帝王心,海底针”。 自我感动罢了。 尚书大人不无冷漠地想着。 韩榆和赵院首连番劝阻,始终效果甚微。 永庆帝旁若无人地哀哭流涕,到最后连“朕恨不能跟你一起去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韩榆见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背过身跟赵院首咬耳朵:“陛下莫不是魔怔了?” 赵院首嘴角抽搐,仔细观察永庆帝的反应。 给他诊脉,被一巴掌拍开手。 “啪”的一声,可脆可响。 韩榆:“......” 好在这时,全公公带着宸贵妃的奶嬷嬷来了。 这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韩榆和赵院首向他二人投去感激涕零的眼神 。 全公公也被永庆帝的精神状态吓到,好说歹说都没能让他停下来。 没办法,只能使出绝招。 全公公凑到永庆帝耳朵边:“陛下,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崔嬷嬷来了。” 永庆帝立马清醒过来,不顾身体的虚弱坐起身。 脸上挂着泪,神情却危险至极。 “崔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嬷嬷跪下,一边哭一边说:“自从贾老爷入狱,娘娘便整日整夜地吃不下睡不好,眼看贾老爷将要离京,情况越发糟糕。” “这厢又闹出事情来,贵妃娘娘走投无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来向陛下求情。” “娘娘说,陛下最疼她了,只要她撒一撒娇,说几句好话,陛下一定会保住贾老爷的性命。” 说到这里,崔嬷嬷哭得不能自已,永庆帝也面露动容之色。 “不瞒陛下,贵妃娘娘想要和您过一辈子,哪能真的悬梁自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永庆帝当然知道这一点,面上的愧疚愈发浓郁。 “贵妃娘娘让奴婢们出去,一盏茶后再进来,说是这样演得更像,脖子上也能留个痕迹,显得更真实,不会惹人怀疑。” “奴婢们听从娘娘的吩咐出去,数着时间推开门,发现......”崔嬷嬷捂住脸,泣不成声,“发现娘娘被白绫挂在房梁上,已经断气了。” 韩榆敛眸,当真是不作不死。 假自尽变为真自尽,到头来什么都一场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贾昊 不该贪墨成性,永庆帝不该为了宸贵妃心软,选择放过贾昊,从而给了举人秦胜击鼓鸣冤的机会。 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环环相扣,注定了这个结局。 韩榆思绪流转,抬眸看向永庆帝。 他果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痛苦地捂住胸口,一头栽了下去。 “陛下!” 韩榆:“......” 御书房再次鸡飞狗跳一团乱,韩榆看天色不早,以“吏部有诸多要务亟待处理”为由,先行告退了。 左右他已经把记录着四百一十八名来路不正的官员名单的册子放到了御案上,等永庆帝醒过来,自行翻阅即可。 ......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宸贵妃悬梁自尽的消息就传遍整个越京。 宸贵妃,陛下心尖尖上的女人。 以七品县令之女的身份参加选秀,入宫便是嫔位,同年晋为宸妃,两年后诞下皇五子,破例封为宸贵妃。 晋升速度犹如坐了火箭,放眼大越一百多年的历史,也只贾氏一人能做到。 自身盛宠不衰,还让贾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偏僻落后的县城来到越京,成为大权在握的吏部尚书。 因着宸贵妃的得宠,民间一度有“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说法。 可正是这样一位姿容绝色的女子,最终却死得这样潦草。 后宫嫔妃表面哀恸,为着相识多年的姐妹泪流不止,可一转身,关上门便喜笑颜开,擦着眼角直呼痛快。 “老天有眼,终于收了这矫情 蠢毒的贱人!” 百官听闻永庆帝因宸贵妃的薨逝病倒,自是焦心不已。 贾昊的事儿还没个结果,四百多名官员被停职,陛下迟迟不处理,受累的可是他们。 有的官员心里跟明镜似的,直截了当地表示:“且看着罢,陛下肯定不会再计较贾昊所犯下的罪行,说不定还能赦他无罪,放他归家去。” “不会吧?”同僚将信将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陛下有心包庇,也要看天底下那么多的读书人答不答应。” 又是游街又是请愿,闹得动静可大。 这会儿估计不止在越京流传,已经传到地方上去了。 “大家只管拭目以待。”年长官员意味不明地说,“咱们的这位陛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 果不其然,第二天永庆帝就拖着病体上朝。 金銮殿上,他不顾朝臣的反对,坚持要追封宸贵妃为皇贵妃。 不仅如此,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贾昊一案有太多疑点,朕打算派人重查,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贾昊暂且归家自省。” 众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7节 这明摆着是为贾昊脱罪的行为,无疑戳中了文武百官的肺管子。 除宸王一脉的人欣喜若狂,其余人统统变了脸色,急赤白脸地高呼不可。 “铁证如山,证据确凿的事儿能有什么疑点?贾昊借职务之便贪污受贿,害无数人家破人亡,理应为他们偿命啊陛下!” “陛下三思!” “皇后尚在,如何能立皇 贵妃?且宸贵妃生前并未做过什么利于大越的事情,委实当不起这皇贵妃的身份呐!” “臣附议!” “臣附议!” 群臣反对,其中以戴澹戴首辅的反应最为激烈。 一旦贾氏被追封为皇贵妃,宸王的身份必定跟着水涨船高,重新成为靖王最大的威胁。 他绝不容许这种可能性发生! 然而永庆帝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达成目的。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朕是天子,连追封一个嫔妃的权利都没有?” 御书房里,永庆帝跟韩榆抱怨。 “贵妃在世时深得朕心,她伺候了朕几十年,死后给予她几分荣耀有何不可?” “可恨!可悲!” 前来询问四百一十八人如何处置,结果被拉着大吐苦水的韩榆:“......” 不是,您怎么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贾元霜身为女子,又是帝王嫔妃,这种话是他一个做臣子的能听的吗? 面对这种情况,韩榆全程保持沉默。 好在永庆帝也没指望韩榆能给他什么回应,只是心中愁闷,想找个人诉苦而已。 “......罢了,不说这个了,韩爱卿你留下来的册子朕看了,这些人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绝不可饶恕了他们!” “后续进一步的核查朕会让刑部负责,韩爱卿你多留意刑部的进度,相关官员的罢免降职就由你负责。” 韩榆恭声应是。 当天下值,韩榆和韩松步行离宫。 见四下无人,韩榆低 声用气音吐槽:“他老人家还挺双标,真正导致这些悲剧的人他是只字不提啊。” 韩松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淡声道:“该来的逃不掉,怪只怪贾昊行事过于肆无忌惮,留下太多把柄。” 祭天大典上,贾昊被推出来混淆视听,这次更是成为一把捅向宸王的刀。 韩松可不信秦胜的状告纯属巧合。 一切都太过凑巧。 恰巧贾昊即将离京流放,恰巧会试在即。 贾昊此举,无疑激怒了天底下所有立志科举的读书人。 恨屋及乌,身为贾昊外孙的宸王也从他们那里讨不到好。 倘若处理不当,定会给宸王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恃宠而骄的宸贵妃把自己给作死了,贾昊的罪行喧嚣尘上,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失去一个宠妃母亲,外家永无翻身之日,对宸王无疑是致命性的打击。 韩松能想到的事,韩榆又怎会想不到。 左不过是权力倾轧,因那个位子衍生出的种种争斗罢了。 韩榆对此乐见其成,甚至希望他们打得再凶一点,同归于尽的那种。 不过这点心思不可言说,只能在心里想想。 “这几日我可算大开眼界,礼部的手段可真脏啊。”韩榆啧啧感叹,又说,“不过以前的吏部也不遑多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人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韩榆嗯嗯啊啊应着,和韩松一起去韩家。 今天是萧水容的生辰,她没有大半,只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 饭。 “出门前二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回来。” 韩榆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他也好些日子没去韩家探望长辈们了。 当天晚上,韩榆在韩家留宿。 第二天早起用饭,齐大妮也在桌上。 “榆哥儿啊,你这都二十五了,怎么还没个章程?”齐大妮去年掉了颗牙,说话有点漏风,“奶盼了多少年,你可不能像芸姐儿那丫头一样,总让奶希望落空。” 韩家所有人都看向韩榆,他们眼神流露出来的意思和齐大妮如出一辙。 韩榆打着哈哈,总算把这件事应付过去,只觉身心疲惫至极。 韩松深深看他一眼,眼底晕开不甚明显的笑意,转头给胳膊短够不到菜的锦锦小姑娘两个蒸饺。 ...... 今天的早朝依旧很热闹。 永庆帝又一次提及贾氏追封皇贵妃的事,以及试图为贾昊“翻案”。 素来政见不合,凑到一块儿就横眉竖眼的戴首辅和蔡次辅头一次意见一致,坚决持反对意见。 其他官员暂且不提,光都察院的那些个以头铁出名的御史,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嘴皮子上下翻飞,说得那叫一个唾沫四溅愤慨激昂。 韩榆冷眼瞧着,若非君臣有别,这几位勇士甚至想要爬到永庆帝的头上,一泡尿滋醒他。 这场酣畅淋漓的口水战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韩榆腿都站麻了,但是学习到很多新鲜歹毒的词汇,也算收获颇丰。 “朕意已决,你们谁 说都没用!” 事实证明,有的人越反对越来劲。 永庆帝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当一个人死了,生前所有的不好都如同云烟散去,只剩下美好追忆。 宸贵妃薨逝,她的娇纵蛮横、善妒小气都成为永庆帝眼中的可爱之处。 朝臣的反对越激烈,他就越陷入一个自我感动的怪圈之中。 看着底下争得面红耳赤的文臣武将,永庆帝深感无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正打算挑几个人杀鸡儆猴,禁军统领黄信入内:“启禀陛下,恭亲王求见。” 恭亲王,即死在祭天大典上的恭老亲王的嫡长子。 恭老亲王薨逝,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下一任恭亲王。 永庆帝心中疑惑,他来作甚? 忽略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永庆帝一挥手:“宣。” 恭亲王进来,行跪拜礼。 “免礼。”永庆帝不耐地挥了挥手,“恭亲王此番觐见,究竟有何要事?” 只见恭亲王起身,呈上手中册子:“此乃前礼部尚书贾昊在任期间借职务之便向宗室索取贿赂的清单,还请陛下过目。” “轰!” 如同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里,金銮殿上瞬间炸开了锅。 “宗室?贾昊连宗室都敢勒索?” “好一个贾昊,当真是狗胆包天,万死难辞其咎!” “贾昊罪加一等,陛下您还在犹豫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枭首示众!” 永庆帝脑中嗡鸣不止,舌头打了结一样:“你、你说什么?” 恭亲王生怕他听不 清楚,又抬高了音量,重复一遍刚才的说辞。 声音在偌大的殿宇里回荡,响彻云霄。 韩榆垂眸,眼底闪过兴味。 有宗室的加入,这场戏更精彩了。 永庆帝会如何抉择? 坚决抗争到底,还是迫于压力处置了贾昊? 韩榆表示有点期待。 永庆帝沉默良久,死死瞪着着一身亲王朝服的恭亲王。 恭亲王视若无睹,一脸的正气凛然。 高国粱已被五马分尸,凭什么贾昊仍旧逍遥法外? 陛下一味偏袒,那就别怪他用自己的方式为父王报仇了。 父王泉下有知,也会支持他这么做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永庆帝会在这种时候落荒而逃。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8节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望着空无一人的龙椅,所有人都傻了眼。 韩榆也有以下六点要说:“......” 但显然,这位手中并无实权的恭亲王是个硬茬。 他直接带着一众宗室的亲王郡王,几十人一字排开,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韩榆远远瞧了眼,这明摆着是在给永庆帝施压,逼他处置了贾昊。 韩榆施施然飘过,去刑部找刑部尚书鲁宁。 经过进一步审查,这四百多人中还攀咬出好几个藏得深的。 消息传到吏部,韩榆亲自查了他们的档案,又去礼部调出当年的答卷,还真发现了蛛丝马迹。 涉案人员众多,刑部官员分身乏术,正好韩榆得空,就把档案给鲁宁送来。 “鲁大人查得如何?目前什么进度了?” 鲁宁这名 字听起来文雅,本人却是个身高八尺的黑脸汉子。 “甭提了,这些人心眼多得很,一会儿一个说法,搞得我们心力交瘁,很是头疼。” 鲁宁苦笑着说:“这点本官可要向韩大人取取经,您当初是怎么让他们松口的?” “先礼后兵。”韩榆高深莫测道,“软的不吃,就改吃硬的。” 鲁宁:“???” 知识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了他的大脑。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韩大人! “多谢韩大人,经此一遭,怕是大越整个官场都要震上一震了。” 韩榆面带微笑:“总好过有些人名不副实。” 鲁宁深以为然,送韩榆到刑部大门,拱手道:“辛苦韩大人走着一趟,韩大人慢走。” 韩榆回了一礼:“鲁大人留步。” 再经过御书房,已然不见恭亲王一行人的身影。 ...... 翌日,金銮殿上。 “经查证,贾昊所犯之罪属实,判处午门斩首,即刻行刑!” 话音落下,所有的人心也跟着落回原地。 百官齐声道:“陛下英明!” 唯有宸王大惊失色,失声怪叫:“父皇!” 他已经没了母亲,现在连外祖父也留不住了吗? 永庆帝没有理会,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另外,宸贵妃以皇贵妃的规格下葬。” 对此,有人颇有微词。 贾氏乃罪官之女,如何担得起皇贵妃一位? 但谁都知道,这是永庆帝最大的让步,是他的底线所在。 最终,贾氏顺利追封为皇贵 妃,于一月后入皇陵。 下了早朝,宸王脸色难看至极,不顾永庆帝在场,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体谅他三天前失去了母亲,今天又要失去外祖,只在心里摇了摇头,并未多加计较。 自从贾昊出事,宸王行事越发没有章法。 “皇兄你慢些,等一等我!” 众人循声望去,出声的乃是宸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康王。 看他不紧不慢地离开,不忘向上首的永庆帝行礼,许多人眼里流露出别样的意味。 以前怎么没发现,康王远比宸王沉稳镇定得多? “父皇下令处死外祖父,你为什么默不作声?哑巴了吗?” 康王追上宸王,还没说话,就被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纵使母妃成了皇贵妃又如何,死人怎么能跟活人比?” 宸王冷哼,胸膛因怒气剧烈起伏:“父皇已经不是以前的父皇了,母妃一走,后宫嫔妃枕头风一吹,哪里还记得我们两人。” “我若是坐不上那个位子,你也落不到好!” “皇兄......” “什么都别说了,本王要你有什得用?与其跟你在这里废话连篇,不如想想怎么借母妃留住父皇对你我二人的怜惜。” 宸王说完就走了,将康王远远甩在身后。 康王低头,眼里阴沉一闪而逝,再抬头已恢复如初,快步跟上宸王。 - 贾昊就这么死了。 生前风光,最后尸首分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消息传开,刚参加完 会试的举人们拍手相庆,高呼陛下英明。 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并没有! 吏部、礼部以及刑部正因为贾昊的遗留问题忙得脚不沾地。 截止目前,经过检举揭发和连番审问,已有近五百名官员锒铛入狱。 三月中旬,确定无一疏漏后,由刑部尚书出面,缉拿为这些人大开方便之门的官员。 这些人横跨多个部门,包括但不限于吏部、礼部、国子监、翰林院,行为恶劣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韩榆作为吏部尚书,自然参与其中。 国子监祭酒被禁军带走时,抱着鲁宁的大腿痛哭流涕,直呼冤枉。 鲁宁的官袍被他弄脏,僵着身体尴尬不已。 韩榆脑仁隐隐作痛,面色微冷:“带走!” 国子监祭酒这时才注意到门口的韩榆,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什么,不顾禁军的钳制大声喊道:“韩大人,我有话要跟你说!” 韩榆看了眼如临大敌的鲁宁,忍笑附耳上前。 国子监祭酒同韩榆耳语。 韩榆轻唔一声:“竟是如此?” 国子监祭酒点头:“千真万确!” 韩榆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慢语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算你功劳一件。” 国子监祭酒喜形于色,没再挣扎着为自己开脱,任由禁军押他下去。 鲁宁问:“韩大人,他方才说了什么?” 韩榆往外走,气定神闲道:“他说还有个漏网之鱼,当年从他手中得了会试考题,只因对方拿捏着他的把柄,这些 年才相安无事。” 现如今官职被一撸到底,多年努力付诸东流,国子监祭酒见起复无望,只盼着能活下来,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跟韩榆说了。 至于祈求韩榆暂时不要声张,等拿到证据,确定对方的罪名,到时候再说是他检举也不迟的言论,韩榆只当没听到。 重罪在身锒铛入狱,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再轻信只见过一面的人了。 哦,差点忘了,他没有下次了。 鲁宁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上韩榆:“谁?” 韩榆目视前方,从这里可以看到皇宫的飞檐翘角。 “吏部侍郎,阮景璋。” 第150章 鲁宁一脸呆滞.jpg:“......谁?” 韩榆回首,耐心重复一遍:“吏部侍郎,阮景璋。” 鲁宁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抱头,低声咕哝:“我一定是听错了。” 阮景璋是什么人? 当年会试第一,殿试一甲第一,昭告天下、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即使那时候世家牢牢掌控着科举一甲的名额,天下读书人毫无公平可言,朝中文官们对阮景璋的文采也很是服气。 “怎么会?”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怎么能这样?” 鲁宁满脸怀疑人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结果没看脚下,差点被台阶绊了个嘴啃泥。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39节 “诶,鲁大人您当心些。” 韩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好心提醒道。 鲁宁惊愕回神,意识到自己被韩榆搀着,老脸一红:“多谢韩大人。” 韩榆微微一笑,收回手。 “韩大人,咱们可要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一来担心国子监祭酒胡乱攀咬,二来也是顾忌韩榆和阮景璋之间的关系。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征求一下韩榆的意见。 “此事非同小可,须得陛下亲自过问,盘查阮景璋是否真的在科举中胜之不武。” 时至今日,他是凌梧,也是韩榆。 平昌伯府之于两个韩榆的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他没法置之不顾。 另一方面,韩榆也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 会。 只是面上还得作出斯文儒雅,大公无私恶模样,表示自己绝无私心。 鲁宁看在眼里,心底生出由衷的钦佩。 若是常人,双方存在诸多龃龉,定会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令其永无翻身之日。 于是,刑部尚书大人盛情相邀:“本官准备现在就去御书房,韩大人可要一同前往?” 韩榆笑着婉拒了:“这两日四处奔波,吏部的案头上已然堆积了诸多事务,本官想要尽快将它们解决了。” 不愧是你,二十五岁的吏部尚书! 光这份对公务的积极性,便是他们这些老油条拍马不能及的。 鲁宁并未强求,与韩榆就此别过。 回到吏部,韩榆伏案处理公务。 约摸一炷香时间后,门外响起喧闹声。 韩榆不必抬头,就知道肯定是禁军过来拿人了。 阮景璋。 韩榆默念这三个字,提笔悬腕,写下笔锋凌厉的文字。 就在这时,脑中白光一闪而逝。 韩榆瞳孔收缩,指尖虚虚画着什么。 他的判断,似乎出了些问题。 ...... 永庆帝真想搞一个人,会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 前有禁军后有暗卫,不把这人的秘密全部挖出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如皇家暗卫对韩榆和韩松手下人的追捕。 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持续了几年,寻常人早该腻味收手了,可永庆帝偏不,多年如一日地派人在大越各地流窜,只为揪出幕后主使。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找到又如何? 缠足的弊端早已传遍整个大越,但凡不是糊涂到家的,鲜少会有父母再把缠足的痛苦强加到他们女儿的身上。 主打一个潜移默化,任凭永庆帝如何气恼,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言归正传,国子监祭酒非常鸡贼,他知道自己有把柄在阮景璋手中,担心后者有朝一日将这个把柄泄露出去,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有国子监祭酒的指认,更进一步表明阮景璋的科举舞弊确有此事。 韩榆不知道永庆帝能查出什么证据,但以他对这位的了解,有极大可能是凭空捏造的假证据。 世家是永庆帝的心头大患,让他如鲠在喉的存在。 这些年,阮景璋追随安王左右,撺掇他做了不少蠢事,永庆帝对他的忍耐早已告罄,如何能错过这个重击平昌伯府的机会? 翌日早朝,韩榆照常出现在宫门口。 跳下马车,不出意外收到许多异样的目光。 或直白或隐晦,如芒刺在背,被窥探的感觉让韩榆微微蹙起眉头。 “韩榆,你给我站住!” 循声望去,安王健步如飞地向他走来。 韩榆迈向宫门的脚步收回,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微臣参见王爷。” 安王无视周遭往来交错的官员,厉声喝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以为阮景璋出事,你就能继承平昌伯府了?” 韩榆:“......”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你不是三十五岁,而是三点五岁。 沉默过后,韩榆肃色道:“ 王爷慎言,阮侍郎所犯何罪大家都有目共睹,彼时微臣远在太平府,二者毫不相干。” “再者,陛下曾经金口玉言,微臣虽与阮侍郎有血脉之亲,但绝非平昌伯府之人,阮氏如何,与微臣又有何干?” 韩榆言辞凿凿,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好好好!好一个韩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吏部尚书!” 安王脸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地指着韩榆,恨不能生啖其肉,食其骨饮其血。 “黑的也能让你说成白的,这般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遮掩你肮脏烂透了的心肠罢了!” 韩榆:“......” 不得不说,这位真的很会脑补。 阮景璋有错在先,名不正言不顺地考中状元,甚至让二哥失去六元及第的风光荣耀。 他有今日,全是作茧自缚。 除了利用韩景修搞事,怒极之下刺穿了他的手背,韩榆可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 韩大人素来以理服人:) “韩大人,本官有事要与你商量,有关地方官员的调动。”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蔡文从旁边横插过来。 韩榆暗自发笑,同安王粗浅行了一礼,和蔡文穿过宫门远去了。 安王低声谩骂,愤而甩袖离去,留众人面面相觑。 “诶,你们说安王所言是真是假?” “韩榆和阮景璋同处吏部,去年的争斗都闹到早朝上了,两人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只是暂时停战了而已,安王的话不见得没有道理。” “ 非也,韩大人是正人君子,想做什么都光明正大的,况且涉及科举舞弊,他一个臣子可掺和不了。” “吴大人所言极是,十几年前韩榆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你说十多岁的孩子陷害一人舞弊?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左右和咱们没关系,只管看热闹便是。” “走了走了,当心赶不上早朝。” 几名官员笑着捋了捋胡须,摇头不再多说。 另一边,韩榆拱手向蔡文称谢:“多谢师叔。” 蔡文摆了摆手,仗着四下无人,直言不讳道:“安王肆言无忌,他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韩榆笑了笑,表示他没有。 安王被梅贵妃宠坏了,目中无人无所顾忌,脑子不太好,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 两人边走边说,商议四百多个空缺的安排。 因人数众多,永庆帝又派了次辅大人来吏部相助。 蔡文和韩榆本就是行动派,根据官员档案的优良决定官员调动,从昨日开始,已经处理了好几十人。 蔡文并不仗势压人,每个空缺的任命都会征求韩榆的意见,这会儿就在问韩榆对于礼部几个空缺的想法。 谈话过程中,他忽然说了句:“灿哥儿快要来了吧?” 韩榆顿了顿,笑着应是:“这会儿已经动身,再有半个多月就该到了。” 蔡文面色微缓,继续未完成的商讨。 ...... 早朝上,永庆帝谈及阮景璋科举舞弊一事。 “朕这辈子都没想到,朝堂上存在着这 么多名不副实的官员。” “冒名顶替,弄虚作假,贿赂成风......” 太多太多的脏事,永庆帝说出来都嫌脏了舌头。 他知道,如果继续往下查,还会有更多的官员锒铛入狱。 朝中空缺众多,必将引起动荡。 届时内忧外患,麻烦也会接踵而来。 永庆帝不愿看到这个结果,经过深思熟虑后,叫停了吏部和刑部对官员的大规模审查行动。 “旁人暂且不提,平昌伯府世子阮景璋,朕最最倚重的状元郎,他竟然也参与其中。”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0节 永庆帝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散发着凌厉,粗砺的声音响彻殿宇。 “朕对他很失望!” “非常失望!” “念及阮景璋过去多年劳苦功高,朕决意留他一命,即日起罢官归家,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另,平昌伯教子无方,难当伯府表率,即日起褫夺爵位,与阮景璋一同在家反省。” 至于反省到什么时候,端看永庆帝心情如何。 安王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永庆帝,眼中怨念满满。 永庆帝与之坦然对视。 安王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沉默着低下头。 安王的拥趸们想求永庆帝收回成命,又因安王迟迟没有指示,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阮家的姻亲们倒是有心求情,奈何永庆帝铁了心要搞阮家,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傍晚时分,下值的锣声响起,韩榆乘马车归家。 韩家的车夫去接出远门的苗翠云和萧水容了,所以今天 韩松蹭了韩榆的马车。 等到了韩家,韩榆再去蹭个饭。 人活在世,不就是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 兄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身体猛地晃了下。 伴随着马的嘶鸣声,马车停了下来。 陌生的女声紧挨着马车响起:“韩大人,我家夫人有请。” 韩榆单手托腮,将青瓷茶杯玩弄于股掌之间,闻言眼也不抬地说:“二哥,叫你呢。” 韩松:“......” 到底叫的谁,你心里清楚。 韩榆从他眼里读出这句话,当即忍俊不禁:“开个玩笑,二哥且在车上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韩松熟门熟路地取出一本书籍,是韩榆常看的那本:“去吧。” 韩榆把茶壶往他手边推了推,转身跳下马车。 一中年妇人立在车前,衣着发髻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到近乎刻板的地步。 “韩大人,请随奴婢来。” 韩榆看了眼停在不远处巷口的马车,略过好奇观望的官员,先妇人一步走过去。 妇人嘴唇抿得更紧,眉毛抖动了下,快步跟上。 马车上悬着一枚牌子,上头写着“平昌伯府”。 韩榆意味不明啧了一声,右手略微提起袍角,轻松跃上马车。 妇人眼疾手快,先他撩起帘子:“韩大人请。” 俯身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横眉冷眼的贵妇人。 贵妇人正对着车门,原先波澜不起的双眼在看到韩榆的那一刻被厌恶填满。 “怪物!” 韩榆眉梢微挑 ,兀自在距离钟氏最远的地方落座,开门见山道:“阮夫人请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钟氏深吸一口气,咽下嘴边的恶言恶语:“你去跟陛下说,景璋已经知道错了,三品官不可以的话,五品......六品也行。” 老爷破相多年,早就和官场无缘,但景璋不行,他正值壮年,前途无量,绝不能自此断了仕途。 平昌伯府已经不复存在,从今以后只有越京阮府。 旁支的那些没一个顶用的,全族的希望都在景璋身上。 权衡利弊后,他们把目光投向韩榆。 韩榆简在帝心,又是吏部尚书,只要他跟陛下说,陛下定会网开一面,给景璋一个改过自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只是老爷在禁军摘了伯府的匾额后气急攻心,正卧床休息,只能钟氏过来。 扪心自问,钟氏不愿跟眼前这个害得阮家一日不如一日的韩榆接触。 她讨厌韩榆,恨不得他去死。 即便韩榆是她的儿子,钟氏仍旧保持这个想法。 但是没办法,为了景璋,为了阮家,她只能走这一遭。 钟氏又想到南阳侯府,心中悔恨不已。 早知今日,她绝不会对兄长一家敷衍了事,以致于在葬礼当日被嫂子断绝关系。 现在出了事,连娘家都不能回,真真是走投无路。 钟氏嘴里苦涩得像被灌了一碗胆汁,心中愁闷,言辞间也就带上了明显的颐指气使。 韩榆不动如山,悠悠然说道:“这个不行 呢,建议你去找安王,这样来得更快呢。” 钟氏被韩榆说话的语调气了个仰倒,宛若被针尖戳破的气球,竭力维持的镇定瞬间破了功。 要是能找到安王,她还用委曲求全地来找韩榆吗? 实际上早在阮景璋身陷囹圄的时候,阮鸿畴就去找过安王,钟氏也递牌子进宫,向手帕交梅贵妃求助。 结果无需赘述,阮家连爵位都没保住。 今天再去找安王和梅贵妃,他们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直接被拒之门外。 钟氏越想越憋屈,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但是骄傲不容许她在韩榆面前哭出来。 目光触及韩榆若无其事的精致面孔,钟氏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钟氏说着,扬起手倾身上前,作势要教训韩榆。 诚然,韩榆这几年脾气温和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蹬鼻子上脸的。 眼前这个显然不在其中。 养尊处优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到韩榆脸上。 只余咫尺之遥的时候,被韩榆隔着衣袖攥住。 “啊!” 钟氏吃痛地叫出声,因怒气涨红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实际上韩榆压根没用多少力气,他单方面判定钟氏就是在虚张声势。 “阮夫人,还请自重。” 韩榆嗓音淡漠,一双乌黑眼瞳犹如镶嵌得当的黑宝石。 当他凝望着一个人,这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眸不含半分人类的情绪。 像一只不同情感的兽类。 又或者,怪物。 “怪物!” 钟氏再次失声怪叫,下一刻又在韩榆陡然凌厉的视线中安静如鸡。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榆没有松开钟氏,淡声道,“阮景璋只是被他曾经做过的事反噬了,怨不得谁。” “君无戏言,覆水难收,你让我为阮景璋求情,天下读书人又会怎么看我?” 钟氏强词夺理:“我生了你,你从未在我膝下尽孝,这一切都是你该做的!” 那真是可惜了。 真正的韩榆早已不在,我是个冒牌货。 韩榆松手,不无冷漠地想着。 钟氏身体不稳,双臂徒然划了两下,一头栽下去。 “在某种程度上,钱广白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钱广白? 钟氏趴在毯子上,瞳孔骤缩。 “我的确和阮氏一族相克。”韩榆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二十五年过去,我官至二品,并且还有上升的空间,而你阮氏......” 韩榆似讥似讽,短促的笑声消散在空气里。 “至于克父,想必阮夫人早已得到证实。” 韩榆丢下似是而非的一番话,施施然起身,准备离开。 眼看韩榆要走,钟氏急了,口不择言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对于钟氏的威胁恐吓,韩榆眼皮都没动一下。 “尽管去,谁会信呢?” 众人皆知,韩大人纵然有几分城府,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阮氏一族沦落到今日的下场,和他可没有一点关 系。 相反,他才是被阮家戕害得最狠的那个。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1节 韩榆下了马车,身后响起尖利刺耳的叫喊。 “韩榆,你给我去死!” “韩榆你不得好死!” 声音太大,引得过路官员频频侧目。 韩榆垂首不语,略微侧过身,向马车行了一礼。 他侧身的角度太过巧妙,方圆一里所有人都能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强忍低落,微红的眼眶,以及颈侧纵横的青筋。 “阮家......唉!” “我猜阮家是想让韩榆去御前求情,韩榆没答应,钟氏便歇斯底里谩骂了。” “摊上这么个母亲,韩大人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 韩家马车里,将附近官员的对话尽收耳中的韩松:“......” 别的不说,榆哥儿的演技越发精进了。 韩榆回到马车上,抻长双腿,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她让我求情,让阮景璋重回朝堂。” 韩松眉头微动,向韩榆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做梦都比这快。”韩榆摸了摸鼻子,上扬的尾音透着小恶劣,“我建议她去找安王。” 韩松笃定:“安王不会见她。” 韩榆表示他当然知道,一改散漫,忿忿不平道:“这本该是属于二哥的荣誉,凭什么他心安理得占了这么多年?” “就该让天下人知道,你才是当之无愧、名正言顺的状元郎。” “你我兄弟二人要是都六元及第,不得在整个大越杀疯了?” “双韩,不仅仅代表两位韩大人,也代 表着两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其实韩松不太在意状元的名头,可是听韩榆这样偏袒,心底的熨帖可想而知。 “我知道,以上都是奢望。” 永庆帝只恨不得将此事揭过不提,哪里还记得当年错失状元之名的韩松。 韩松轻笑,拍了拍韩榆的肩。 “我想,我已经得到远比状元之名更重要的东西了。” - 转眼半月过去,到了宸皇贵妃入皇陵的日子。 这天,四品以上官员,皇子公主尽数到场。 无论心里怎么想,众人面上皆显露悲伤,目送宸皇贵妃的棺椁进入皇陵。 席乐安眼睛抹了姜汁,全程眼泪哗哗,两只眼肿得跟核桃似的。 韩榆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住,让自己没有在这样严肃的场合笑出来。 最前面,宸王和康王哭得不能自已,永庆帝也被他们的悲恸感染,情不自禁地红了双眼。 一旁戴皇后见状,眼尾的皱纹更深了。 转念想到什么,她眉头又舒展开来,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宸皇贵妃入了皇陵,众人相继离开。 “真好,还有三四天灿哥儿就来了。” 下山时,席乐安和韩榆勾肩搭背,美滋滋地说。 韩榆轻唔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绿色的海洋。 席乐安扭过头,见韩榆出神,戳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当心脚下。” 韩榆回以微笑。 他只是想到,目前国子监祭酒由司业暂代。 ...... 永庆帝回宫直奔朝阳宫,这段时 间他忧思深重,身体不堪重负,打算歇一歇,醒来再批阅奏折。 脑海中浮现宸皇贵妃躺在棺椁里的安详面容,永庆帝叹了口气:“你们都退下。” 全公公悄无声息地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永庆帝自个儿褪去龙袍,躺到龙床上。 一个转身,他看到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霜儿?”永庆帝震惊地坐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紧锁着面前的女子,紧接着又摇头,“不对,你不是霜儿。” 女子不着寸缕,只裹着一层轻薄的纱裙,闻言嗔他一眼:“奴婢巧雀,才不是什么......啊!” 话未说完,就被永庆帝毫不怜香惜玉地掐住了脖子,粗鲁地拖下了龙床。 “陛下!” 永庆帝置之不理,把全公公叫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是怎么回事?” 全公公看到巧雀也愣住了,不仅因为她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混入朝阳宫,更因为她与薨逝不久的宸皇贵妃至少有八分相像。 全公公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身体快过大脑,扑通跪下来请罪。 “奴才该死,不慎让这女子混了进来,还请陛下责罚!” 永庆帝坐在龙床边,一脚踹开欲扑上来的巧雀:“查。” 全公公:“是!” 上下排查,又出动皇家暗卫,永庆帝很快得到了答案。 “是皇后娘娘宫中的陈嬷嬷买通了朝阳宫的一名宫人。” 永庆帝龙颜大怒,疾步往外走去。 瞧这架势,必然是去找戴 皇后算账。 可人走到门槛,又止步了。 永庆帝面无表情地原路返回,搁在膝头的手紧握成拳。 “此女不必留。” 他只说了这一句,其他什么也没说,更没迈出半步。 巧雀的哭求声远去,全公公蹑手蹑脚地退出内殿。 隔着珠帘,他看到永庆帝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全公公忽然想到皇贵妃薨逝的那天,陛下又哭又笑,神似疯魔。 大概不止为着皇贵妃的薨逝,更为着他自己吧。 全公公眼神闪烁,毅然决然地关上了殿门。 ...... “死了?” 戴皇后指间捏着一朵牡丹,饶有兴致地嗅闻着。 陈嬷嬷点头:“巧雀的尸体被朝阳宫的吕公公扔到了冷宫的井里。” 戴皇后撕扯着花瓣,嘴角挂着快意的笑:“嬷嬷你看,他明知道贾氏死在本宫手里,本宫还给他送了个冒牌货过去,他还是不敢对本宫做什么。” “娘娘,陛下的确不会对您如何,可您就不怕他再让您卧病在床?您这一病,掌宫之权又要......” “他不敢。”戴皇后笑着说,“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敢夺走属于本宫的东西。” 贾氏拿了她的掌宫之权,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说什么“即便你贵为皇后又怎样,陛下偏爱我,还有我们的儿子,你们母子什么都不是”。 一次两次,很多次都是如此。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所以贾氏死了。 “拿了本宫的东西,就该连本带利地还 回来。” “既然她一心寻死,本宫做回好人,送她一程。” 陈嬷嬷眉间带着愁绪:“可那毕竟是九五之尊,您还有靖王......” “他不敢。”戴皇后又重复一遍,哂笑道,“本宫能做皇后几十年,靠的可从来不是他这个夫君。” 不是永庆帝给予她底气,而是她背后的戴氏一族。 只要父亲在,只要戴澹还是首辅,永庆帝顶多只能禁她的足。 至于再多,永庆帝既忌惮戴澹,又不得不仰仗他。 贾氏究竟是怎么死的,这对身份顶顶尊贵的天家夫妻彼此心知肚明。 永庆帝明知是谁害死了贾氏,却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大疯一场,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追封贾氏为皇贵妃。 贾氏早就下了阴曹地府,戴皇后勉强可以容忍她成为皇贵妃。 她死了,依旧屈居人下。 话又说回来,贾氏的死也不完全是她的责任。 若非永庆帝纵容,一次又一次地把掌宫之权交给贾氏,她也不会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2节 归根究底,真正的凶手还得是永庆帝。 “娘娘......” 戴皇后打断陈嬷嬷的欲言又止:“嬷嬷不必再说,世人皆知他宠爱贾氏,可你我再清楚不过,他爱的始终只有自己。” 贾氏不过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得了帝王的两分偏爱。 真的在意,怎么会在贾氏死后的第二天就宠幸嫔妃? “死了个贾氏,宸王没了母妃吹枕头风,从此以后,再没 人跟叡儿争抢那个位置。” 戴皇后一把抓起满桌的牡丹花,任由它们从指缝滑落,眯着眼露出无比畅快的笑容。 “这世上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只有权利。” 戴皇后起身,哼着小调走去内殿。 陈嬷嬷听得分明。 这小调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大婚当晚,陛下为皇后娘娘谱写的曲子。 第151章 宸皇贵妃入皇陵的两天后,沈华灿一家总算抵达越京。 沈华灿在信中和他们约定了时间,大抵在黄昏时分抵达。 这天恰巧是休沐日,韩榆和席乐安早早动身,出城相迎。 韩松倒是想来,只是银行临时出了点状况,需要他亲自处理。 橙红色的夕阳洋洋洒洒照了满身,韩榆周身气息沉淀下来,多了几丝柔和,睫毛也被染成蜜糖的颜色。 过往行人络绎不绝,但凡注意到他二人的,皆报以惊艳的注目礼。 “这是哪家小公子,怎么没见过?” “一个二个生得忒俊俏,不知是否成婚,我家......” 话未说话,就被啐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好大一张脸,滚回家做梦去吧!” 韩榆:“......” 席乐安:“......” “幸好我有妻有女,该担心的是你。”席乐安调侃道,“当心被人强抢回去,成了压寨夫君。” 韩榆面带微笑,长臂勾住席乐安的脖子,猛地收紧。 “嗷——” 席乐安翻着白眼,发出痛苦的干呕。 好在这种备受瞩目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宽阔整洁的水泥路上,一辆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由远及近。 席乐安第一个冲上去,热情地抱住沈华灿。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席乐安拍上沈华灿的后背,啪啪啪表达着自己的激动与思念之情。 韩榆没有错过沈华灿脸色 瞬间涨红,瞧着像是一口血哽在喉头,额角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安哥儿......” 不等沈华灿发出救救的声音,席乐安已先一步松开他,锁定马车上探头探脑的沈元琅。 “哎呀琅哥儿,快给干爹抱抱,三年未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沈华灿揉了揉胸口,忽略独子求救的目光,并回以委以重任的眼神。 ——老父亲的安危全靠琅哥儿了。 ——呜呜呜好可怕一干爹,救救救救! 韩榆没忍住,噗嗤笑了。 转而对上沈元琅控诉的双眼,以拳抵唇压下笑意:“好了安哥儿,此处人多眼杂,回去再叙旧。” 席乐安听韩榆的话,依依不舍地松开小娃娃。 沈元琅重获自由,如蒙大赦地躲进马车里,头发丝也不露。 韩榆摇了摇头,多年未见,席乐安的举动倒也说得通,饶是他也难掩欣喜,只是不似席乐安外泄罢了。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打道回府。 席乐安笑着说:“灿哥儿,你儿子跟你小时候一个模样,而且比你还要乖巧惹人爱。” 提及沈元琅,沈华灿满眼慈爱。 见席乐安对独子感兴趣,索性说起他的一些趣事。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到了沈家。 “我让人准备酒菜,今夜不醉不归。” 韩榆和席乐安正有此意,接受了沈华灿的邀请。 不多时,韩松带着礼物登门。 沈家的下人准备好酒菜,大家围桌而坐,饮下重逢后的第一杯酒。 月 上中天,蔡清妍早就带着琅哥儿洗漱歇下了,饭厅里只剩四个男人。 酒酣耳热之际,席乐安提及仕途:“灿哥儿,你如今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沈华灿看向外面的月亮,温声道:“等吏部的消息,顺便给琅哥儿启蒙。” 三年的守孝让他心境平和不少,虽然遗憾有极大可能无法回到国子监,但有祖父余荫,想必不会太差。 说到启蒙,席乐安表示有话说:“上个月我家夫人教雪姐儿识字,真真是笑料百出......” 一人说三人听,期间还夹杂着三位父亲的教育经。 韩榆自斟自饮,偶尔应和两句,很是悠然自得。 子夜时分,四人喝得微醺,各自回房歇下。 半月后,沈华灿的任命下来。 从三品,国子监祭酒。 沈华灿收到任命文书,愣怔良久,看向前来庆贺他高升的韩榆:“......是你?” 韩榆面色如常:“灿哥儿何出此言?我可是最最最大公无私的吏部尚书,绝不会为了友人徇私。” 只是恰好上一任祭酒锒铛入狱,又恰好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师公在国子监耕耘多年,耗费他诸多心血,合该孙承祖业,让混乱无秩序的国子监恢复它原本的模样。 韩榆往嘴里丢了瓣橘子,酸得倒吸凉气:“哈——” 席乐安笑得前仰后合,可劲儿地取笑韩榆。 沈华灿也笑,眼睛却悄然湿润。 - 时光飞逝,夏去秋来,又是四年一度的皇家 秋猎。 上次秋猎,韩榆以三品府尹的身份参加,转眼至今,已是二品尚书。 他站到同龄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俯视曾经中伤他、轻视他的人。 可以直白地说,吏部已经成为韩榆的一言堂,上下官员无不畏惧他。 阮景璋被罢官后,吏部官员将这视为韩榆排除异己的手段,对他避之如虎蛇,“索命判官”的名头愈发响亮了。 他们不仅在内部这样称呼,同其他部门的人提及韩榆,说到激动之处,这个诨名脱口而出。 大家对此感到迷惑:“为何称他为索命判官?” 吏部官员正因为说错话而懊恼不已,闻言便解释说:“因为惹了他的,无一不下了阴曹地府。” 细数曾经和韩榆有过龃龉的人,除去位高权重的,譬如安王、前平昌伯今阮老爷,前吏部侍郎今阮公子......其他人还活着的寥寥无几。 众人:“!!!” 细思极恐,韩榆的可怕之处便凸显出来。 一来二去,吏部尚书的“索命判官”之名愈发喧嚣尘上。 从韩松口中得知此事的韩榆:“......” 就很离谱。 明明是他们自己作死,怎么搞得像是他把人鲨了? 当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不过除了风评被害,这几个月越京无事发生,风平浪静到府尹直呼无聊的程度。 前往皇家猎场的路上,韩榆与府尹策马同行。 “这阵子闲得骨头发酸,明儿可要活动活动筋骨。” 韩榆 单手把住缰绳,微风拂面而来,唇角含笑。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3节 “下官曾有幸见识过韩大人在射箭场上一展身手,明日可要比试一番,看谁打的猎物多?” 韩榆转眸看向不惑之年的府尹,慎重思考这样算不算欺负人。 “不止你我二人,下官打算再拉几个人,人多热闹,比试起来也更有趣。”府尹跃跃欲试,“韩大人以为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当然可以,韩某这边也有几个人,届时会一同参加。” 光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得多拉几个人下水。 微笑.jpg “善!”府尹抚掌大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官先行一步,争取凑个整。” 韩榆勾唇:“袁大人慢走。” “说什么呢?”满脸笑眯眯,看得席乐安都好奇了,“你还有水吗?我水囊里喝完了,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 韩榆解下马鞍上的水囊,隔空丢过去:“再坚持一下,顶多半个时辰就到了。” 席乐安嗯嗯啊啊应着,没敢多喝,只抿两口润润嗓子,就还给韩榆了。 韩榆又问韩松和沈华灿:“你们呢?还有水吗?” 两人异口同声:“还剩一些。” 韩榆不再问,向前赶路。 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皇家猎场。 赶了大半天的路,风吹日晒,大家都有些累了,用完饭倒头就睡。 ...... 翌日,众人在猎场集合。 永庆帝携戴皇后和梅贵妃出场,走到最前方,射出第一弓, 高声宣布:“秋猎开始!” 鼓声齐鸣。 戴皇后和梅贵妃两人脸上挂着笑,前者浮于表面,只一眼就看出虚假,后者倒是真心实意,可惜笑得再怎么灿烂,也没换得永庆帝的一个回眸。 看着远处的天家夫妻,韩榆脑海中浮现“貌神合离”四个字。 “都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让朕好好看看大越男儿的英姿!” “是,父皇/陛下!” 五位王爷首当其冲,策马飞驰出去。 宸王将四个兄弟远远甩在身后,霎时没了踪影。 他和康王还在孝期,永庆帝不忍他二人留守京中,就一起带来了。 见宸王一马当先,永庆帝引以为豪,扬声道:“此子肖朕!” 戴皇后倏然沉下脸,梅贵妃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永庆帝似无所觉,与臣子大肆褒赞宸王。 韩榆眼神掠过公主所在的区域,扬起马鞭,随韩松、袁府尹等人进入林子。 和韩榆一同比试的有三十余人,彩头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玉佩。 韩榆见之欣喜,觉得和越含玉十分相配。 虽不能戴出来招摇过市,摆在梳妆台上也是极好的,看一眼便可愉悦身心。 “咻——” 箭矢射出,正中野兔的后腿。 “韩大人好箭法!”袁府尹远远瞧见,当即拍手叫好,捋了把胡须说,“我也要加把劲儿了,到最后可不能输得太难看。” 众人开怀大笑,不甘示弱地拉弓搭箭,瞄准自己的猎物,将箭射了出去。 韩榆莞尔一笑, 把野兔挂到马上,策马向前,继续物色下一个猎物。 很快,韩榆发现有一只獐子藏身草丛,似在栖息。 韩榆长臂舒展,从箭袋取出一支箭,搭上弓弦。 利箭疾飞,眼看就要射中獐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从左边飞出。 “铿——” 两箭相撞,发出激烈而又清脆的声响。 韩榆的箭偏移方向,扎进树干里,箭尾震颤。 獐子受惊,四蹄并用地窜了出去。 拉动弓弦的手指收紧,韩榆转眸望去,看到一张嚣张又讨嫌的脸。 韩榆翻身下马:“微臣参见王爷。” 安王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人:“韩榆,你吓走了本王的猎物。” 韩榆:“......微臣不知那是王爷的猎物,擅自惊动了它,还请王爷恕罪。” 原以为韩榆会嘴硬狡辩,结果上来就认错,安王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极了。 可他要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韩榆,眼珠微微一转,计上心头。 “韩榆,你可愿与本王比试一二?” 韩榆当然不愿意,缺心眼是会传染的,他才不要。 “微臣只略通骑射,不敢和王爷一争高低。” 曾亲眼目睹韩榆一口气射穿好几个靶子,把箭钉进墙里的安王:“......” 无语凝噎后,安王冷笑:“畏首畏尾,真不知父皇看中你什么了。” 看中我有利用价值呗。 韩榆腹诽,面上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可把安王恶心坏了。 “走!” 目送安王及其护卫 远去,韩榆施施然翻身上马。 獐子没了,还有其他猎物。 时间还早,不急慢慢来。 半个时辰后—— 安王带着护卫绕回原地,和韩榆狭路相逢。 已知,安王打了三只猎物。 以他现在的效率,绝对可以完胜四个兄弟,在父皇眼中拔得头筹。 正沾沾自喜,发现韩榆的马屁股后头挂着五只猎物。 安王:“!!!” 韩榆拱手:“王爷。” 安王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等离开了韩榆视野所及范围内,安王一拉缰绳,往林子深处走去。 护卫忙劝阻:“王爷不可,猎场深处多猛兽,只能在......” 话未说完,就被安王劈头盖脸一顿骂。 “本王如何,用得着你指手画脚?” 护卫讷讷闭了嘴,一夹马肚跟上去。 ...... 韩榆没把莫名其妙的安王放在心上,顺利打到几只猎物,与韩松汇合。 眼看北方飘起烟雾,意味着今天的狩猎到此结束,分散在猎场各处的人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回去。 韩榆捡起草丛里的野兔:“走吧,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韩松丢给韩榆一方帕子,示意他擦拭手上来自猎物的血迹。 “谢谢二哥。”韩榆弯起眼睛,笑意冲淡了狭长眼眸的凌厉,“二哥今日收获颇丰呢。” 韩松歪头避开树枝:“你也不赖。” 方才粗略数了下,比他还多两只。 周遭无人,韩松低声道:“狩猎时碰见宸王和康王,二人起了争执,脸 上都挂了彩。” “天家无父子,更遑论亲兄弟。”韩榆语气散漫,“当然,就算有亲兄弟,跟我和二哥也是不能比的。” 韩松:“......油嘴滑舌。” 韩榆被他无语凝噎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笑声传出很远。 回到集合地点,席、沈二人也回来了。 袁府尹看着韩榆的猎物,不由咂舌:“韩大人,不愧是你。” 虽没有虎狼之类的大型猎物,但胜在数量颇多,足足有十八只。 袁府尹留意过其他人的,目前为止最多的也只宸王的二十只,韩大人位居第二。 对此,韩榆谦虚表示:“运气好,多碰见了几只猎物而已。”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4节 至于大家信不信,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还有人没回来,永庆帝没有松口,谁也不敢离开。 天色渐暗,人陆续到齐了。 禁军点燃火把,将整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永庆帝一清嗓子:“让朕来看看,今日谁猎得最多......” “父皇,三弟还没回来。”宁王打断永庆帝的话语,字里行间尽是对安王的担忧,“天色已晚,父皇还是多派几个人去找三弟吧。” 永庆帝神情难辨喜怒,挥了下手,黄信就带着禁军去找人。 官员及其家眷窃窃私语,话题大多围绕着迟迟未归的安王展开。 “此情此景,诸位不觉得很熟悉吗?” “上次平昌......阮鸿畴掉进深坑,让咱们看了好一出大戏,你们说这次会不会也?” “噤 声!这位可是龙子皇孙,他的热闹是我们能看的?” “嘁——说得好像以前你没看过一样。” 让噤声的官员老脸一红,揣着手不吭声了。 天色越发的暗了,人声嘈杂,但都控制得当,保证不惊扰到上头那位。 又半个时辰过去。 韩榆打了个哈欠,回想起安王看到他的猎物时满脸不服,心底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不会......跑去猎场深处了吧? 真是这样的话,怕是九死一生。 当年为了和阮氏撇清关系,韩榆算计阮鸿畴,在猎场深处看到好些猛兽。 老虎,狗熊,豺狼......总之都是不好招惹的肉食动物,分分钟生吞了安王。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陛下,王爷误入猎场深处,不幸遇上熊瞎子,护卫全数覆灭,只王爷一人逃了出来。” 安王浑身是血,已经看不清本来的肤色,死死抱着马脖子,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永庆帝眼皮直跳,召来随行太医:“王青生,你给他看看。” 黄信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安王扶下来,因情况危急,也不送回住处,直接就地诊治。 王青生细细察看,最后得出结论:“启禀陛下,王爷多处擦伤,右腹有一长达三寸的伤口,失血严重,急需缝合......” “缝合?”安王一激灵,顿时清醒了,“本王不要那个什么缝针之术!” 他厌恶韩榆,对缝针之术也恨屋及乌。 “身体 发肤受之父母,本王才不要这么恶心的方法医治伤口!” 永庆帝本就因为安王的鲁莽憋着气,见他面白如纸还在死鸭子嘴硬,当即甩袖而去:“既然安王不愿缝合,王青生你只管用寻常方法给他医治即可。” 梅贵妃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啜泣着说:“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伤口缝合上,好得也快......” 她如何不知安王拒绝缝合的原因,但此一时彼一时,比起性命,那点仇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安王不予理会,强撑一口气,让禁军送他回去。 王青生擦了把汗,苦笑着跟上。 众人唏嘘,安王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一如既往的记仇啊。 韩榆把玩着新到手的彩头:“他好有骨气,这也能忍。” 韩松轻拍他一下:“是否缝合是他的决定,走吧,回去吃饭。” “咱们几个的比试出结果了,可全体的结果还没出来,我还想看看能不能捞个名次呢。”韩榆把玉佩纳入袖中,“饿了,吃饭,吃两碗。” 韩松:“......” - 皇家秋猎持续七天,这才只是开始。 韩榆和兄长好友吃过晚饭,在附近散步消食。 凉风宜人,席乐安雅兴上头,揪下一片树叶,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起初磕磕绊绊,宛如魔音贯耳。 韩榆被这声音刺激得眼皮直跳,废了好大力气才没给席乐安一个锁喉。 好在后面熟练了,曲子变得悠扬起来。 一曲终,席乐安捏着 树叶,期待地看着大家:“如何?好听吗?” 韩榆抬起手,正准备呱唧鼓掌,刺耳的尖叫响彻夜空。 几人循声望去,眼中遍布着惊疑不定。 “那个地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嫔妃的住处。” 韩榆和韩松对视,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这动静走出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戴首辅拍板:“诸位,请随老夫前去一探究竟,确定陛下的安危。” 乌泱泱一群人朝着声源处涌去,没到门口,就被浓郁的铁锈味道熏了个趔趄。 众人又惊又恐,忙不迭以袖掩面:“怎么了这是?莫非死了什么人?” 门外被禁军包了个严实,不得前进半步。 全公公倒是在,可他只露了个脸就进去了,直到永庆帝赶来,他才重又现身。 永庆帝左脚都已经迈出门槛,又被血腥味逼退,站在屋檐上问:“小全子,里头什么情况?” “回陛下,方才的叫声出自丽妃娘娘和她的贴身宫女香云,丽妃娘娘被人开膛剖腹,香云则被割了脑袋。” 众人:“!!!” 什么怨什么仇,竟然用这么歹毒残忍的手段对待两个女子? 永庆帝铁青着脸,不去想方才惊鸿一瞥看到的画面:“何人行凶?” 全公公:“奴才赶到时,那宫女已经逃逸,禁军去追了。” 永庆帝瞥了眼远处影壁下的一众官员,把到嘴边撵人的话咽了回去。 丽妃的身份非同寻常,即便他有心 遮掩,也定会传得满朝皆知,甚至不久后魏帝也会知道收到大魏公主的死讯。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查出凶手,日后魏帝质问,也好给他一个交代。 思绪流转间,禁军押着一个满身血的宫女过来。 “陛下,就是此人杀了丽妃娘娘和香云。” 永庆帝看了全公公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去。 “你为何残忍杀害丽妃娘娘和香云?还不快快如实道来!” 宫女莲心脸上挂彩,大概在逃逸过程中和禁军发生了摩擦。 她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全公公也不多说,一招手叫来禁军:“给我狠狠打!” 手腕粗细的木棍砸到莲心身上,发出令人惊心肉跳的闷响。 不多时,莲心身上就见了血。 可她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官员们不忍直视,要么以袖掩面,要么背过身去。 但八卦是人的天性,再怎么发怵,也没一个人离开。 韩榆仗着个头高,和韩松站在最后。 二人对视,从彼此的眼里捕捉到相同的答案。 看来是真等不及了,亲女儿也能下死手。 韩榆没看到案发现场,只闻着这味道,就能想象到现场有多么的血腥可怖。 ...... 最终,莲心还是没守住,哭喊着松了口。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她满口鲜血,从下巴蜿蜒而下,滴落到水泥地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是安王!是安王让奴婢这么做的!” 人群一片哗然。 “安王?!” “他 为什么这么做?” 永庆帝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是安王,几步走到莲心跟前:“原因?” “安王觊觎丽妃娘娘已久,娘娘心系陛下不愿接受,安王因爱生恨,便收买奴婢杀了丽妃娘娘。” 莲心言辞凿凿,神色不似作伪,但永庆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问:“香云呢?你又为何连她也一起杀了?” “香云撞见奴婢杀了丽妃娘娘,奴婢只能斩草除根。”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5节 永庆帝胸口急促起伏,阖了阖眼,再睁开已经冷静下来:“安王何时找上你的?” 莲心对答如流:“回陛下,半月前。” “之后见过吗?” 莲心点头:“半个时辰前安王还让人把奴婢叫到跟前,许以重利,承诺只要杀了丽妃娘娘,好处定然少不了奴婢的。” “好处?” 莲心低头,像在不好意思:“安王说,事成之后他会想办法给奴婢换个身份,入安王府做他的侍妾。” 众人:“嘶——” 安王为了泄愤,竟然竟然连自己都能出卖!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小全子,你去......” 永庆帝话未说完,被一同前来的王青生斗胆打断了:“陛下,此女说谎。” 韩榆眉梢微挑,他为何这般笃定?有何依据? 永庆帝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王青生:“你凭什么作证?” 压力扑面而来,王青生冷汗涔涔:“回陛下,此女说她半个时辰前见了王爷,而实际上王爷早在一个 多时辰前就晕过去了,微臣一直守着,这会儿还没醒来。” “晕过去?”永庆帝皱眉,“可是伤势加重了?” 王青生擦汗,语气艰涩:“王爷不肯缝伤,流血过多身体虚弱,之后又吃不住疼,生生疼得晕过去了,王爷身边的内侍不敢惊动陛下,就让微臣前去医治。” 韩榆:“......” 别的不说,这安王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二百零五块都是反骨。 宁可疼死,也不愿接受缝针之术的治疗。 永庆帝等人:“......” 永庆帝头疼扶额,嘴里咕哝了句犟种,然后毫不留情地踹到莲心的头上。 “贱妇!胆敢糊弄朕!” “来人,再打!” 莲心疼得直吸气,不慎扯到伤口,身体剧烈抽搐,吞咽唾沫的“咕咚”声清晰可闻。 禁军再度扬起棍棒。 一下又一下,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鼻息间同样如此。 有承受能力差的,跑到角落里大吐特吐。 可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没有离开。 可以说求知欲非常旺盛了。 韩榆忍俊不禁,同韩松耳语:“倒是个硬骨头。” 韩松无声笑了笑。 “你说,她下一个会指认谁?” 既然旨在把水搅浑,势必要多拉几个人下水。 靖王? 宸王? 还是宁王? “是宸王!是宸王让我这么做的!” “宸王和丽妃早有私情,包括丽妃肚子里的胎儿也是宸王的,宸王得知丽妃娘娘有了身孕,担 心事情败露被陛下厌弃,就让奴婢杀了丽妃娘娘,再嫁祸给安王。” 谁知安王作死不肯缝伤,侥幸逃脱了。 众人:“哦豁!” 先是安王,现在又来了个宸王,这场戏可真热闹啊! 永庆帝表情格外僵硬:“你说,丽妃怀有身孕?” 莲心点头:“正是!” 永庆帝颈侧青筋暴起,喝道:“来人,把宸王带过来!” 旁人不知,他难道还不知道? 因为丹药的缘故,他早就不能让女子受孕了。 好一个丽妃! 好一个宸王! 禁军出马,宸王很快被带过来。 括弧,不清醒版,括弧。 只见宸王衣衫不整,一身酒气与脂粉香,喝得烂醉如泥,被禁军一路抬着也没清醒过来。 永庆帝额角青筋直跳:“越英乾!” 宸王挠挠脸,哼唧一声继续睡。 “没记错的话,宸王还在孝期吧?”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太不像话了!” 一盆冷水下去,宸王冻得大叫,清醒了些许。 他摇头晃脑:“父皇?” 永庆帝一脸风雨欲来的危险,声音低沉:“越英乾,你和丽妃可曾苟且过?” 宸王愣住,下一刻,慌乱之色溢于言表:“什么丽妃?儿臣不知道,丽妃是父皇您的嫔妃,儿臣怎么会跟她......做那种事情。” 永庆帝不再问他,而是叫来在丽妃身边伺候的人,严刑审问。 结果不言而喻,丽妃早在几年前,来到大越后的几个月,就和宸王有了首尾。 谁都不能接受 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九五之尊更是如此。 更别说那个让他戴绿帽子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 亲子和庶母...... “放肆!” “越英乾,你好大的胆子!” 宸王吓得魂飞胆裂,砰砰砰不停地磕头。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不该和丽妃有染,儿臣......”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跟她有任何勾连! 可惜话未说完,就被永庆帝踹上肩头,整个人飞了出去。 “宸王行为不端,荒淫无度,悖逆纲常,褫夺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封地改为琼州,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宸王目眦欲裂:“父皇!” 第152章 琼州,又称小云远。 同样位于大越最南,其混乱程度仅次云远府。 当然,是几年前的云远府。 年初时韩榆特意了解过,现在的云远府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知府清正廉明,百姓吃苦耐劳,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手头宽裕了,官塾和府学迎来更多的读书人。 花神山和轮胎厂为云远府创造不菲的收入,同时也为当地百姓提供许多的就业机会,为生计问题略尽绵薄之力。 韩榆十分欣慰,他已经记不清云远府最初是什么样子了。 眼下永庆帝说,把琼州给宸王......宸郡王做封地,韩榆瞳孔巨震,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所有皇子中,越英乾是最受永庆帝待见的一个,早上还当着朝臣及其家眷的面大夸特夸。 这才几个时辰过去,就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宸郡王涕泗横流,边磕头边哀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儿臣知道错了,求您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丽妃一个女人,又非嫡妻,如何能抵得过三十多年的父子之情? 宸郡王忍下对永庆帝的不满,坚信父皇在说气话,只要他低声下气些,父皇定会回心转意。 “父皇!” 宸郡王的哭求声被匆匆赶来的康王打断,他跪下来,恰好把宸郡王挡在身后。 “皇兄只是一时没经住诱惑,误入歧途,父皇您消消气,千万不 能因为皇兄气坏了身子。” 宸郡王狂点头:“九弟所言极是,父皇您别......” “夜色已深,不如暂且将皇兄看押起来,令其反省自身。况且这只是莲心的片面之词,儿臣以为父皇还是先派人彻查,待一切水落石出,再做定夺。” 宸郡王不想像犯人一样被关押起来,拼命摇头:“父皇,儿臣没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6节 宸郡王的舅舅表兄以及宸郡王妃父亲见缝插针,跪上前为宸郡王求情。 永庆帝不予理会,命人将三人拖走。 宸郡王喉咙里堵着千斤重的棉花,一颗心沉到谷底。 “父皇您......”当真这般绝情,连儿子的解释都不愿听吗? “父皇,儿臣送您回去吧,切莫让这血气冲撞了您。” 康王从地上爬起来,作势要搀扶永庆帝。 永庆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看好莲心,丽妃宫中伺候的人也都关押起来。” 全公公应是,折返回殿内,按永庆帝的吩咐去办。 人群中,韩榆看着落汤鸡一样蔫了吧唧的宸郡王,和屡次打断兄长说话,和永庆帝一同远去的康王,饶有兴致地勾了下唇。 “二哥,咱们回去吧。”韩榆转身往回走,待走出一段距离,用气音说道,“我冷眼瞧着,这持续几个月的闹剧快要结束了。” 韩松不置可否:“是结束,同样也是开始。” 席乐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着下巴:“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秘密。” 韩榆意味深长地丢下这句,进房间后顺手把门关上。 这其中的水太深,他和韩松都不想让沈、席二人掺和进来。 席乐安看着紧闭的房门,一脸呆滞与受伤:“榆哥儿他......他怎能这样敷衍了事?” 沈华灿把手搭在戏瘾犯了的好友肩膀上,拉着他往前走:“席乐安你个笨蛋,自己想。” 席乐安:“???” “人身攻击?我生气了哈!” 席乐安气得叉腰,忿忿瞪向沈华灿,直看得后者无奈至极。 “有时候我在想,当初我和榆哥儿的开导是不是出了问题,导致你长歪成这样。”祭酒大人摇头叹息,“比起现在,或许我更喜欢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席乐安不明所以,紧接着心底涌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不、不会吧?” 沈华灿笑容促狭:“你知道榆哥儿是怎么评价那时候的你吗?” 席乐安睁大眼睛,满脸求知欲:“什么?” “含羞草。”沈华灿说完,松开好友拔腿就跑,“我认为非常形象,你觉得呢?” “沈华灿你给我站住!” 席乐安被这称呼搞得又羞又恼,既然找不上韩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狠狠拿捏沈华灿一下。 围观全程的韩松:“......” - 经此一遭,皇家秋猎提前结束。 众人动身回京,与之同行的还有丽妃的棺椁。 永庆帝一路上没露过面,任凭宸郡王如何叫嚣如何闹腾,始终置之 不理,仿佛没他这个儿子。 回宫后,永庆帝追封丽妃为丽贵妃,以贵妃之礼入皇陵。 除宸郡王一脉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安王和靖王致力于火上浇油,其他人该怎样怎样,照常点卯,照常办差,早起贪黑,活成村口拉磨的骡子。 第二天,韩榆与鲁宁狭路相逢。 见鲁宁行色匆匆,额头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韩榆例行问候:“鲁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急事?” “的确是十万火急的大事。”鲁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焦躁与惶恐交织,“莲心趁狱卒不备撞墙而亡,我得赶紧将此事禀告陛下。” 韩榆毫不意外,侧身往右退一步:“鲁大人快去吧,这事儿可耽误不得。” 鲁宁点头示意,连走带跑地远去了。 韩榆目送他远去,步行一段路,途径刑部,看见康王从里面出来。 “微臣参见王爷。” 韩榆驻足行礼,身似修竹面如冠玉,颇具文臣的清雅风度。 康王嘴角挂着浅笑:“韩大人这是?” 韩榆不缓不急道:“有些事要去户部一趟。” “原来如此。”康王并未追问,“那韩大人快快去忙吧,接下来无甚要事,本王打算去看一眼皇兄。” 皇兄,宸郡王。 韩榆扬起嘴角,眼里流露出名为钦佩的情绪:“郡王有您这样的兄弟,一定无比心安。” 康王笑了,又同韩榆说两句场面话,然后扬长而去。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清瘦的身形 ,以及庞大的影子。 风一吹,影子像是活了。 张牙舞爪,似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韩榆敛眸整理衣袖,侧首看了眼刑部大门,抬步往户部走去。 ...... 宸郡王府。 黄昏时分,夕阳将房屋草木渲染成橙红色,温暖怡人。 美景当前,主院的气氛却格外尖锐。 “本王要见父皇!” “本王是被冤枉的,杀害丽妃的凶手另有其人!” “说话啊,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都哑巴了吗?!” “别给本王装死,父皇让你们看守本王,可没让你们不把本王这个亲王放在眼里!” 守在院子外面的禁军仍旧不吭声,对宸郡王的斥骂叫喊置若罔闻。 宸郡王被深深的无力和恐惧包裹着,血丝遍布的双眼昭示着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 而事实确实如此。 事发之前,他正与侍妾饮酒作乐,任由酒精蚕食最后的理智。 再睁开眼,发现永庆帝出现在他面前,周遭是乌泱泱的禁军。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质问是否和丽妃有染。 宸郡王慌了,在永庆帝的逼视下竟说不出一句否认的话。 他的确和丽妃苟且,不止一次。 可那是丽妃主动勾引在先,美色当前,想必任何一个男人也禁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更遑论,丽妃可是帝王嫔妃,他的庶母。 和丽妃在一起,让宸郡王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刺激感。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持续了几年,直到今天暴露出来。 永庆帝不由分说地将 他降为郡王,还发配到琼州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 宸郡王魂飞胆裂,惊怒被惶恐取代,稀里糊涂地认错告饶,稀里糊涂地被禁军带走关起来。 等他彻底冷静下来,才知道他背负的不仅仅是和庶母乱.伦的罪名,还有在庶母怀了自己的孩子后拒不负责,派人将丽妃开膛剖腹,妄图毁尸灭迹。 从贴身伺候多年的内侍口中得知这一切,宸郡王人都傻了。 “本王和庶母苟且,这是事实本王认了。” “但本王根本不知道丽妃怀有身孕,更没有让人杀她。” 冷静下来后,宸郡王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我是冤枉的!” “我要见父皇!” 然而任凭他喊破了喉咙,守在外面的禁军从未理会过他。 两天下来,除了送饭,双方没有任何的交流。 随着时间的流逝,宸郡王被困一隅,恐慌和冤屈快要将他逼疯了。 永庆帝切断了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连找外援都做不到。 又一次和禁军谈判失败,宸郡王回到房间,气急败坏地乱打乱砸。 价值千金的精美瓷器碎了一地,碎片迸溅到脸上,为他添上一道殷红的划痕。 “啊!” 宸郡王双手抱头坐在地上,崩溃嘶吼着。 康王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皇兄。” 宸郡王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才会到康王宛若仙乐的声音。 “皇兄,几日未见,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宸郡王这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幻觉,康王真 的来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7节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水面上唯一的浮木,他眼里爆发出惊人的亮色,连滚带爬地起来,跌跌撞撞抓住康王。 “九弟,九弟你终于来了!” 宸郡王声音颤抖着,昔日天之骄子,一朝落魄,说话时竟带上了哭腔。 “你快去见父皇,你跟他说,我是被冤枉的,杀害丽妃的凶手不是我。” 宸郡王死死抓着康王,说着又把他往外推:“什么话都别说了,你赶紧进宫面圣,替我澄明冤屈。” 康王站在原地,眼中闪烁着愉悦和兴奋的诡谲光亮。 他在欣赏。 欣赏宸郡王从高处坠入深渊,孤立无援的狼狈模样。 可惜宸郡王沉浸在将要洗脱冤屈的狂喜之中,低声喃喃道:“九弟,九弟,你帮哥哥一把,等日后哥哥坐上那个位置,绝不会亏待了你。” 康王忽然笑了:“父皇百年之后,总要有人荣登大宝,那么......” 宸郡王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旋即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宸郡王瞳孔骤缩,双眼锁住康王:“你、你说什么?” 他问着,十指扣紧康王的手腕,指甲深陷进去。 康王任由他抓着,无视鲜血淋漓的手腕,语气一如往常,轻且柔和:“皇兄总说来日荣登大宝不会亏待了弟弟,可在弟弟看来,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不如弟弟自己坐上去。” 宸郡王触电般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看康王的眼神像在 看什么陌生人。 面前的男人,真是他那个寡言少语,对他唯命是从的弟弟吗? 康王被同母兄长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取悦到了,笑容无限放大,诡异悚然。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就连脏腑都是彻骨的冰寒。 宸郡王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刹那间明白了什么,震怒地看着康王:“是你!” “不愧是皇兄,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康王伪善地拍了拍手,“皇兄是不是以为,这样你就能洗脱罪名了?” 难道不是吗? 康王亲口承认,外面还有禁军,只要他大喊一声,事关两个皇子,禁军不敢不把事情上报。 康王从宸郡王的神情中得到答案,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就在下午,杀害丽妃的莲心撞墙而亡,狱卒在她的牢房里搜出一张纸条。” 康王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犹如生啖人肉的野兽:“皇兄猜猜,这纸条是谁的?上面写了什么?” 宸郡王不说话,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的。 至少在永庆帝看来,这纸条是他给莲心送去的。 康王继续说:“父皇龙颜大怒,令皇兄即刻前往封地,体谅我与皇兄兄弟情深,特让我来送你一程。” 宸郡王遍体生寒,忍住敲碎康王每一寸骨头的冲动:“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陷害本王?” “待我不薄?哈!”康王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这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这些 年以来,你和母妃外祖父哪个不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用得到我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弟弟,用不到我的时候又把我像狗一样踢开。” “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同样都是母妃的儿子,凭什么你越英乾高人一等,而我越英越英祯只能跟在你身后,低三下四俯首帖耳?” 康王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宛若毒蛇攀爬而上,冰冷黏腻。 “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外祖父和母妃死了,现在轮到你了,皇兄。” 康王咧嘴笑,其中的畅快与深意让宸郡王肝胆生寒。 宸郡王不敢多想,可某个猜测在心底扎根,瞬时间长成参天大树。 根茎吞噬他的血肉,枝叶掠夺他的呼吸。 宸郡王没有丝毫逃避的空间,被这棵树、这个念头撑到肢体炸裂,尸骨无存。 是我想的那样吗? 透过康王快意的表情,宸郡王已经得到了答案。 “越英祯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们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我要杀了你!” 若眼神能杀人,康王早已死了千万遍。 宸郡王朝康王扑过去。 然而他的拳头连康王的脸都没碰到,就被后者反制住。 宸郡王动弹不得,看着近在咫尺,掐着他脖子的弟弟:“所以你每次骑射课垫底,都是假装的吗?” 康王讥诮道:“如果我不藏拙,怕是活不到今日。” 宸郡王掰扯脖子上的手,那只手却固若铁钳,而且有越发收紧的趋势。 “外祖父 素来看不起我,一介臣子竟敢对皇子呼来喝去,如同使唤下人,甚至连最低等的仆从都不如。” “母妃她唯恐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从小时候就对我耳提面命,说我如何比不上皇兄,说我如何蠢笨如猪。” “皇兄你知道吗,为了打压我,每次父皇或者先生考校,母妃都会提前给我喂巴豆粉。” 宸郡王呼吸一滞:“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宸郡王,如何会在意一个平庸至极的兄弟?” 康王低笑,神情显得愈发阴鸷扭曲。 “不过没关系,我为自己报仇了。” “外祖父从未把我当人看,我便送他去阴曹地府投胎,下辈子也能做一回牲畜。” 宸郡王齿关颤抖:“秦胜状告外祖父,是你做的?” “不止这个,祭天大典也是我和......”康王顿了顿,“这场戏弟弟排了整整四年,总算圆满落幕了。” 他欣赏着宸郡王愤怒的表情:“至于母后,她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杀而已。” 所有与他为敌,羞辱过他的,通通都得死! 康王取出一枚药丸,不顾宸郡王的挣扎塞进他嘴里,再抹了把喉咙,强迫对方咽下去。 宸郡王疯狂咳嗽,又用手去抠嗓子眼,结果却是枉然。 “弟弟告诉皇兄这些,也是想让皇兄死得明白。”康王缓缓松开手,“皇兄你不会怪我的吧?” 宸郡王踹开康王往外冲,口中 念念有词:“我要告诉父皇,我和外祖父都是被冤枉的......” 话未说完,康王气定神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父皇怜惜两位小侄儿年幼体弱,额外开恩特许他们不必跟随皇兄前往封地,年满十五后可自行离去。” 宸郡王刹住脚。 “弟弟向父皇讨了恩典,未来几年将会代替皇兄抚养两位侄儿。” 宸郡王脑子里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他转过身,歇斯底里地吼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争斗,作何要牵扯到孩子身上?” “母妃和外祖父也没因为我是个孩子就放过我。”康王收了笑,眼神漠然得令人心惊,“皇兄,管好你的嘴,可别让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谈话。” “毕竟......”康王又笑了,形容癫狂,“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血脉亲人都能下死手的疯子。” 宸郡王如遭雷劈,耳畔“嗡”一声,眼前一片斑白。 再回神,康王已经离开。 依稀之间,他听到康王跟禁军说话。 “皇兄性子执拗,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康王走了,禁军还在交谈。 “康王倒是个温文尔雅的。” “一身书卷气,比里头那个罔顾人伦的好上千百倍。” 宸郡王膝弯一软,跪在了满地的碎瓷片上。 他感觉不到痛,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 越京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 明珠推门而入,恭顺地低垂眼帘:“主子,宸郡王深夜服毒而亡。” 棋盘上,卒吃掉帅。 韩榆放下手中棋子,轻叹道:“你赢了。” 越含玉唇角微扬:“承让。” 韩榆揉了揉手腕,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打算如何处置这枚卒子?” “这枚棋子还有用处。”越含玉漫不经心戳着棋盘上的卒子,“卒对将会发生什么?” 韩榆轻轻摇头:“不知道,但我拭目以待。” 越含玉拿起卒子,指腹碾磨,感受着凹槽的走向,轻柔的嗓音似一缕烟:“他还是太心急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8节 “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他还是成功吃下了那枚帅子。”韩榆弯眸,眼里映着烛光,“他忍了太久,也等了太久。” 藏锋敛锐多年,一招剑出鞘,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大杀四方。 年初时,韩榆偶然发现康王潜藏在那层庸碌假面之下的勃勃野心。 后来顺藤摸瓜逐一排除,发现贾昊遭遇的每一件事都有康王的痕迹。 皇家秋猎回来,韩榆私下和越含玉打赌。 当越英乾虎落平阳,康王是否会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韩榆认为以康王的谨小慎微,绝不会冲动行事。 越含玉则持反对意见。 她赌越英乾会死。 事实证明,越含玉有先见之明。 “越英乾和贾氏的下场,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的结果。”韩榆起身,深色的衣袍包裹着颀长清瘦的身躯,“皇权之下,权力倾轧,从来都是冰冷残酷的。” 越含玉单手托腮,葱白的手指轻点面颊。 韩榆正过身,面朝越含 玉。 他逆着光,昏暗缠裹着他,面容模糊不清,气势却咄咄逼人。 越含玉无声注视,潋滟的眸中闪过痴迷。 “今夜月色正好,去钓鱼吗?” 韩榆说着,缓缓伸出右手。 “善。” 越含玉眼神恢复清明,把手搭在他的掌心,借力起身。 - 那天,禁军奉皇命带走阮景璋。 韩榆在纸上写下阮景璋的名字,忽然福至心灵,联想到南阳侯留下的两个笔画。 固有思维束缚了韩榆,让他以正常人的方式考虑问题了。 而彼时南阳伯身中剧毒,或许已经神志不清。 试问一个意识涣散的濒死之人,如何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想要传达的内容? 这么一来,所有针对姓名中以一撇一捺开头的人的调查统统都不作数了。 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康王在这时出现在韩榆的视野当中。 察觉到康王暗藏的野心,韩榆就对他展开调查。 现有资料表明,康王手中得用之人甚少。 那么问题来了,他怎么做到轻而易举地搅起一片血雨腥风? 经过一系列推敲,韩榆笃定他有帮手。 再结合大魏细作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答案昭然若揭。 从三月到现在,韩榆按兵不动,实则派人严密监视康王的一举一动。 他每次出门,与什么人碰面,在哪里碰面,碰面多久......全部详细地记录在册。 终于,韩榆摸清楚康王和大魏细作碰面的时间地点。 今天晚上,韩榆和越含玉联手设局 。 越含玉的人拖住康王,另一边韩榆的人赶去碰面地点。 相信很快,就能钓出那条大鱼。 ...... 月上中天。 越京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静谧沉寂。 “咔嗒——” 万籁俱寂,细微的响动也变得震耳起来。 屋顶上,两群人你追我赶。 灰衣人冲在最前面,身形似风,踩着瓦片极速飞跃。 黑衣人穷追不舍,手中冷兵器闪着寒芒。 论速度,两批人不相上下。 只是灰衣为首之人受了重伤,行动多有不便,灰衣人为了掩护他,不得不放慢速度。 灰衣人和黑衣人之间的差距逐渐拉近。 殿后的灰衣人反手掷出暗器,直奔黑衣人面门而去。 黑衣人避开,与之缠斗。 灰衣人借着机会,又一次跟追兵拉开距离。 韩榆和越含玉立在对街的房顶上,黑衣黑面,完美融入黑暗之中。 “太费时间了。”韩榆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速战速决吧。” 越含玉努了努下巴:“领头的交给你,其余人交给我。” “善。” 话音刚落,韩榆就冲了出去。 ...... 在手下的拼死掩护下,为首的灰衣人逃得飞快。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前方黑影一跃而起。 灰衣人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打了个猝不及防,握紧长剑连连后退。 前有狼后有虎,灰衣人寸步难行。 权衡之下,他低喝一声,朝身前的拦路虎冲去。 剑芒闪过,破风声猎猎作响。 黑衣人空手对敌,却和灰衣人打 得不分上下。 十多个回合,灰衣人因失血过多,出剑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黑衣人一个闪身,五指成爪,掐住他的脖子,以千钧之力压下。 “砰——” 巨响过后,灰衣人从房顶跌落。 黑衣人锁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儿掼到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顷刻间,灰衣人腰椎并全身多处骨骼断裂,躺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能让他们拼死相护。” 韩榆抬手,扯下灰衣人的面罩。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不久之前,韩榆曾和他一起共事。 “......阮景璋?” 第153章 韩榆看着染血的脸,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愕然。 “......阮景璋?” 怎么会是他? 在韩榆的构想中,杀了梁妃,进出刑部大牢如同在自家后院闲逛,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必然是王爵公侯一类人。 不仅他,韩松和越含玉也是同样的想法。 唯有这样,才有足够施展的空间和能力。 韩榆表示他这辈子都没想到,阮景璋会和大魏扯上关系。 他曾经把平昌侯府查了个底朝天,连阮鸿畴八岁尿床都查出来了,偏生没查出一丝一毫大魏细作的痕迹。 阮景璋是细作,那阮鸿畴呢? “见鬼。” 韩榆有点怀疑人生,开始思考他的情报网是否真的牢靠。 但细细想来,还是有迹可循。 跛足道士迫于大魏细作的淫威,在阮家胡言乱语,说什么命格有异,与阮鸿畴相克。 阮氏盘踞越京百余年,即便到了阮鸿畴这一代已经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阮家的势力加上大魏细作多年来在大越发展的人脉,想杀一个嫔妃,让刑部大牢里的人改口,简直易如反掌。 至于高国梁和贾昊,他们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必要时可以轻易舍弃。 他们一部分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局中人,临死前还被榨干仅剩的利用价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49节 韩榆思绪流转,病危忽略阮景璋落在自己身上那宛若毒蛇般阴鸷的目光,满含杀意。 阮景璋看 着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男人,喉咙里藏着个破风箱,含着血嗬嗬作响:“你是谁?” 韩榆不予理会,松开钳住他脖子的手:“带走吧。” 沙哑阴冷的嗓音穿透夜色,显然不是他原本的音色。 自有黑衣人上前来,无视阮景璋多处骨骼断裂,粗暴地将其捆缚起来。 越含玉走过来,声线是如出一辙的沙哑:“我这边也解决了。” 韩榆嗯了一声,命人清扫战场,和越含玉走远了些。 “想不到竟然是他。”韩榆揭开面罩,露出紧抿的唇,吐出一口浊气又扣回到脸上,“还是说,他只是一条中不溜丢的鱼,真正的大鱼还没钓上来?” 越含玉很理解韩榆的复杂心情,轻拍他的小臂,温言宽慰道:“即便不是,他在大魏细作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算收获颇多。” 韩榆按了下被阮景璋划破的衣料,低声咕哝:“阮景璋身手非常好,所以以前是在藏拙?” 当年他用匕首刺穿阮景璋的左手,后者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或许吧。”越含玉漫不经心道,“今夜的动作已经打草惊蛇,又涉及阮氏一族,还得跟皇帝透个气。” 提起阮家,韩榆顿时来了精神,把是否藏拙的疑惑抛诸脑后:“下面我就不插手了,你自行安排可好?” 越含玉应好,临走前借着墙壁遮挡,迈步上前,轻松拥了韩榆一下。 韩榆失笑,冷沉的眸子回暖:“注意安 全,我先走了。” “至于阮景璋和阮家......”韩榆沉吟片刻,说了个人名,“你可以去找她。” “好,交给我。” 越含玉目送他离开,这才折返回去。 韩榆的战斗已经结束,她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宫里的那位,可比数十个灰衣人难缠得多。 需要好好考虑,怎么把他糊弄过去。 还有阮家,索性趁此机会,让它永远消失。 黑衣人来去无声,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 韩榆和阮景璋缠斗的房顶下,当家人被吵醒,骂骂咧咧往外走。 “我到要看看,是哪个混蛋半夜不睡觉......咦?这水泥地好端端的怎么裂开了?” 男人蹲在地上研究半天,最终得出被什么东西砸坏了的结论。 “这得多重的东西啊,算了,明天去找修路队的人过来补一下。” 男人打了个哈欠,回屋继续睡。 这厢刚闭上眼,外面又响起大动静。 杂乱无章的脚步,铿锵尖锐的金属音,还有断断续续的惨叫,吵得人无法入眠。 男人躺在床上,跟同样被吵醒的妻子面面相觑。 妇人搂紧被子,咕咚咽了口唾沫:“外面怎么回事?” 男人舌头都捋不直了:“我、我不晓得。” 妇人孙氏翻了个白眼,拍了下自家男人:“卢大福,你去看看。” 卢大福疯狂摇头,往被子里缩:“不不不,我不去!” 反对无效。 卢大福被孙氏一脚踢下床,软手软脚地龟速挪到 门口,半蹲下身,从门缝往外看。 月光黯淡,刀剑锵鸣。 锋利的剑刃划破脖子,大股的鲜血飚出,为这难念的长夜增添一抹艳色。 “啊——!” 尖叫刚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就被一只手死死捂住。 卢大福转动眼珠,从余光看到孙氏惨白的脸。 “叫什么叫?你不要命了?!”孙氏嘴唇哆嗦着,用气音呵斥,“我冷眼瞧着,其中有一方穿着禁军的衣裳,怕是朝廷在捉拿犯人呢。” “朝廷?”卢大福忽然想到不久前的动静,脸上血色尽褪,“媳妇儿,我刚才差点人没了。” 之前没被吵醒的孙氏:“???” “瞎嚷嚷什么呢,赶紧回去睡,朝廷的事儿怎么也扯不到咱们老百姓头上来。” 卢大福被孙氏一巴掌拍醒,抹去额头的汗珠,轻一脚重一脚地回屋去了。 刚躺下,屋顶传来噼里啪啦的踩踏声。 迅疾如风,像在人的脑袋上踏过,贴着头皮能剐下一层肉。 卢大福打了个寒颤,唯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有人踩穿瓦片掉到家里来,就这么仰面躺着,睁眼到天明。 翌日,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 卢大福挂着俩黑眼圈,鬼魂一样地飘出门。 左邻右舍正聚一起谈天,说的正是昨夜的骚动。 “昨儿夜里睡得好好的,冷不丁惊醒过来,一直到天亮都没敢睡。” “谁不是呢,我一家人手无寸铁的,万一有人闯进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到 底怎么一回事?”说话的男人往上指了指,“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一群人正激烈讨论着,各种猜测不断。 这时,有个瘦猴儿一样的青年人从远处狂奔过来。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众人异口同声:“什么消息?” 青年叉着腰喘气,边高声道:“我二婶子不是在城东官老爷家干活儿?我过去打听了,二婶子说有人闯进皇宫放了把火,禁军四处追捕纵火之人,这才一夜没个消停。” “乖乖,跑去皇宫纵火?这人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卢大福捧着碗蹲在门口,呼啦啦喝一口粥。 他听着大家的惊叹和议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样兴师动众,不昔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也要追捕,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老天保佑,可一定要太太平平的,他还想安安稳稳活到老呢! ...... 就在坊间种种猜测喧嚣尘上的时候,金銮殿上也在讨论这件事。 只是比起百姓的不知内情,他们知道的更多。 “临华宫走水惊动了陛下,陛下命微臣和长平......副统领率领禁军全城捉拿刺客。” “这些刺客全部接受过严格专业的统一训练,且昨夜是一场近乎自杀式的进攻,要么主动撞上刀剑,要么咬破口中毒囊,顷刻间毒发身亡。” 黄信说完,在一片吸气声中退回原位,越含玉施施然上前。 “儿臣与黄 统领兵分两路,经过一番恶战,刺客的下场与黄统领遇到的一般无二。” “之后,儿臣在红袖街发现刺客的藏身之地,发现有一人在诸多灰衣人的掩护下离开,便带人追上去。” “灰衣人以命相护,最终尽数身亡,好在儿臣最后顺利抓到他们掩护的人。” 顶着文武百官各异的注目,越含玉气定神闲道:“儿臣摘下他的面罩,发现此人正是阮景璋。” 犹如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里,金銮殿上炸开了锅。 “阮景璋?是我认识的那个阮景璋?” “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韩榆敛眸,掩下眼底浓郁的笑意。 临华宫,距离帝王寝宫朝阳宫最近的宫殿。 本来是宸皇贵妃的住所,她薨逝后便一直空置着,宫人也走了个干净。 空无一人的宫殿,最适合做文章了。 韩松似有所觉地看过来,捕捉到他细微的情绪波动,无奈叹了口气,正过脸去。 昨夜韩榆和越含玉的行动,他属于知情人。 白天时,韩榆问过他要不要一起,韩松婉拒了。 一来是相信两人的能力,二来也不想做那硕亮的电灯泡。 ——电灯泡这个词还是韩榆跟他说的,昔日被韩榆用在他和谭绣芳身上,今日可算还了回去。 上首,永庆帝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就在不久前,他收到宸郡王在前往封地途中服毒而亡的消息。 嫔妃和亲子到底是有区别的。 宸皇贵妃薨逝, 永庆帝心中伤痛,但更多的是对戴氏的痛恨和无力。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0节 宸郡王万念俱灰自尽,永庆帝后悔不迭,铺天盖地的痛苦快要将他淹没。 永庆帝知道这一切是针对宸郡王的阴谋。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与大魏细作正面对上,便只能装聋作哑,让事情尽快了结。 他的本意是想让宸郡王离京避难,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眼下又出事故,永庆帝只能按下伤痛,问下方的越含玉:“长平,你连夜审问阮景璋,可审出什么来了?” 人是越含玉抓到的,彼时永庆帝心烦意乱,懒得再指定其他人,索性让她继续负责阮景璋的后续审讯。 纷乱无休无止,他们越来越过火,甚至把手伸到了皇家子嗣的身上。 这次更是不知死活,在宫里闹出大乱子。 永庆帝想,或许是上天在警示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永庆帝此言一出,成功让越含玉又一次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靖王扭过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同父同母的姐姐。 容貌昳丽,气势逼人,轻易便能攫取住所有人全部的注意力。 这样的机会本该属于他的。 只因越含玉是禁军副统领,这样万众瞩目的机会平白落入她的手里。 真不爽啊。 靖王握紧拳头,看向他的三个兄弟。 宁王神色平和,康王低头垂目,唯独安王,满脸的忿忿不平。 想必也因为越含玉大出风头而不高兴呢。 安王不快活,靖 王就快活了。 也罢,姑且让越含玉风光一回。 她一个女人,有点虚荣心也很正常,此事非同小可,父皇定然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她的。 “启禀父皇,长平在红袖街刺客的藏身之处发现了疑似大魏文字的书信,又在阮景璋小臂内侧的皮肤下发现了‘魏’字刺青。” “轰——” 越含玉轻飘飘丢下一枚重型炸弹,炸得在场众人耳晕目眩。 “大魏?” “阮景璋是大魏人?” “阮氏一族从建国伊始就存在了,阮景璋不可能是大魏人,我更倾向于他和大魏人狼狈为奸。” “若真如此,阮景璋岂不是犯下了通敌叛国的大罪?” 阮家的姻亲低头含胸,生怕被人注意到,更怕被陛下迁怒。 他们又惊又恐,在心里把阮景璋骂得狗血淋头。 就在这时,戴首辅出列:“陛下,仅凭一封书信和一个‘魏’字便认定阮景璋是大魏细作,是否过于草率了些?” 议论声戛然而止,官员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用微妙的眼神看着戴澹。 没记错的话,长平公主可是他的外孙女。 大庭广众之下拆外孙女的台,这样真的好吗? 永庆帝目光转向越含玉,看她如何辩驳。 越含玉看了眼戴首辅,不疾不徐道:“启禀陛下,就在早朝之前,阮景璋招供了。” 戴澹眼神微暗,面色更显冷硬。 所有人:“!!!” 永庆帝笑了,身体前倾,急急追问道:“如何?他都招了什么 ?” 越含玉拱了拱手,细细道来。 “阮景璋承认了自己大魏细作的身份,二十几年前就成为大魏安插在大越的一枚钉子。” “此次行动原本是想让朝阳宫走水,谁料夜里吹了东南风,这才烧了临华宫。” 弑君! 所有人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阮景璋说,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暴露,在他的计划中,打算先拿下吏部,再凭借吏部尚书的职权往各部安插人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陛下竟绕过他这个吏部侍郎,任命韩榆为吏部尚书。” “这打乱了他们的部署,不得已之下,只能更改计划,转移目标。” 永庆帝皱眉,他有种预感,接下来他会听到一件非常震撼人心的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肃声问道:“转移目标?” 清凌凌的嗓音回荡在偌大的殿宇内,如同一柄小锤敲在心头,直敲得人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阮景璋以安王的名义,向南阳侯钟赫抛出橄榄枝,欲间接掌控工部。” 安王:“???” “然钟赫刚正不阿,不欲与阮景璋同流合污,便言辞拒绝了。” “阮景璋恼羞成怒,准备除掉南阳侯,让自己的人上位。” 自己的人? 哪位? “此人正是高国梁。”越含玉扬声道,无视众人呆滞的表情,忽的话锋一转,“眼看南阳侯落难,他又盯上了礼部。” “陛下查出高国梁嫁祸南阳侯,高国梁便顺水推舟,咬出贾昊。” 康王手指一颤,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两下。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会有举人状告贾昊借职务之便公然索贿。” “贾昊一案中,前任国子监祭酒告发阮景璋科举舞弊,陛下罢免了他的官职,并褫夺阮氏一族的爵位。” “阮景璋远离朝堂,又一次被打乱了计划。” “昨夜临华宫走水,便是他们自乱阵脚后的全力一击。” “若陛下不幸命丧火海,他们便可功成身退。若陛下侥幸逃脱,他们也能掩护阮景璋离开。” 永庆帝听完怒不可遏,当场摔了手边的奏折。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越含玉继续说:“最最严重的是,他们盗走了嘉元关和越京布防图,已经送出大越了。” 所有人:“!!!” 若说阮景璋先前的所作所为只是单纯扰乱朝纲,盗走布防图就是将大越置于万分危险的处境。 一旦嘉元关失守,魏军必然长驱直入,攻入皇城不过时间问题。 等到那时,他们可就完蛋了! 安王整个人都不好了,顿觉耳晕目眩。 嘉元关布防图在外祖父手中,而越京布防图,有一半在他那京营指挥使的舅舅手中。 布防图失守,他们绝对逃不脱责罚。 正当众人惶恐不安的时候,有禁军入内:“陛下,阮家女击登闻鼓,状告其父阮鸿畴通敌叛国。” 永庆帝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布防图失窃,没心情料理阮鸿畴,随手指了一人:“韩爱卿,你且去府衙走一趟,看那 阮家女所言是否属实。” 众人齐刷刷看向突然被指的韩榆,眼神微妙x2。 世人皆知,韩榆和阮家存在一辈子都难以消除的仇隙。 陛下打得一手好算盘,让韩榆过去,完全不用担心他为阮家遮掩。 韩榆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是,微臣这就去。” 韩榆出列,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金銮殿。 言归正传,继续先前布防图失窃的话题。 永庆帝震怒过后,暂且将梅家的失误放到一边,当机立断道:“黄信和长平,朕命你二人即刻出宫,更改京中布防。” 越含玉&黄信:“是!” 二人退下后,永庆帝又道:“另,八百里加急给梅仲良,尽快更改嘉元关布防。” 不管来不来得及,大魏会不会在旨意抵达前进犯嘉元关,布防一定、必须要改!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虽然大魏细作和布防图失窃的事情足够严重,但朝中也有其他要紧事。 眼下一柄大刀悬在上空,百官只能强打精神,陆续出列,禀报朝中要务。 ...... 这边大家心不在焉地上着早朝,另一边,韩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府衙。 阮冬雁满头是血地跪在公堂上,她已经神志不清,可还是死死捏着手里的信件。 袁府尹见了韩榆,如同见到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来。 “韩大人您可算来了,阮家女怎么都不肯把阮鸿畴通敌叛国的证据交给 下官,您快劝劝她。”袁府尹不住地擦汗,“她的伤势挺严重,一直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本官知道了,辛苦袁大人。” 袁府尹直言不辛苦,然后退到一边。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1节 韩榆蹲下身,迟疑过后把手轻轻搭在阮冬雁的肩上:“阮五小姐。” 阮冬雁浑身一颤,睁开沉甸甸的眼皮。 看清来人后,她眼前一亮,把手中的信件塞给韩榆:“这是我在父亲书房里发现的,你快拿去,拿去给陛下看!” 韩榆接过,看向她血肉模糊的额头:“你的伤......” “父亲发现我在书房里,就用砚台砸了我。”阮冬雁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不想死,就逃出来了。” 韩榆看向袁府尹:“还请袁大人为阮五小姐请个大夫,时间紧急,本官先回宫了。” “是是是,自然要请大夫的,韩大人慢走。” 韩榆回以微笑,起身时,听到阮冬雁对他说了两个字。 “谢谢。” 细如蚊蝇,只他们两人能听到。 韩榆微怔,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 阮冬雁轻声应好。 韩榆离开府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永庆帝仔细看了信件,果然是阮鸿畴和大魏左相的往来书信,最早可追溯到十五年前。 “好好好!” “朕的臣子,朕的子民,一个个成了大魏的走狗!” 思及大魏细作,永庆帝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几年前,云远府发现多名细作,他们起先招认自己是 大魏人,后来梁国兵犯清塘关,这些人又改口,自称是梁国细作。 彼时他装傻充愣,不愿挑起两国争战,叫停了皇家暗卫的进一步调查。 现在想来,能让这些人改口的,十有八.九是阮景璋。 “来人,阮鸿畴、阮景璋通敌叛国,罪无可恕,抄家、夷三族、午门凌迟!” “阮家女大义灭亲,告发有功,册封为明荣乡君,赐乡君府一座,并黄金千两!” “韩爱卿,由你带领禁军前去抄家!” 韩榆低眉顺目:“微臣遵旨。” 奉命抄家的韩大人远去,众人表情微妙x3。 不愧是你,索命判官。 继诸多辉煌战绩后,又添一个......啊呸,是两个下地狱的倒霉蛋。 虽然通敌叛国是万人憎恨的重罪,虽然两个倒霉蛋的下场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是—— 惹谁都别惹索命判官! 大家表示这句话已经深入人心,每天早起默念三遍的那种。 那么问题来了,下一个倒霉蛋是谁呢? ......安王? 不太可能,这位毕竟是天潢贵胄,除非犯下等同于通敌叛国的大罪,否则怎么也不会英年早逝。 被迫接受一众官员目光洗礼的安王:“???” 看什么看? 莫名其妙! 退朝后,安王顺着人流走出金銮殿,想到阮家父子的所作所为,后背冷汗直冒,心中庆幸万分。 原来阮景璋对吏部尚书之位势在必得,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大魏的蚕食计 划。 幸亏没成功,幸亏早早和他撇清了关系,否则就算他有三百张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回去后得仔细排查,把可疑之人统统踢出门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正想着,肩膀猛一疼。 扭头看去,是一脸神不属思的康王。 安王顿时恼了:“干什么呢?走路不看路的吗?” 康王习惯性低头,小声认错:“对不起皇兄,我方才想事情,没注意到你。” 安王想到被阮景璋拖下水的贾昊,不由对他报以同情的眼神,冷哼一声就走了。 康王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阴狠一闪而逝,很快转为焦躁。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势单力薄,难成大业。 所以当马先生主动找上门,康王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 之后几年,他与虎谋皮,借马先生步步为营,终于为自己报仇。 贾昊,贾元霜,越英乾。 可他始终不清楚,这位马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 现在他知道了。 就在越含玉提及阮景璋针对贾昊,针对礼部的计划的时候。 马先生背后之人,是阮景璋。 就在昨天,他还因为除去心头大患而沾沾自喜。 谁料只过一夜,他又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阮景璋那么厉害,那么有手段,怎么会被禁军捉住? 越含玉审问,阮景璋会供出和他的合作吗? 康王不确定。 他打算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只能委屈阮景璋了。 - 韩榆步行出宫,前去抄家的 禁军已经先他一步出了宫门。 策马行进,街道两旁的房屋行人快速后退。 所经之处,百姓大多都在讨论不久前禁军的大规模出行。 “我就说准没好事,肯定是哪家官老爷不安分,惹上事儿了。” “这么大阵仗莫不是要砍头抄家?” “很有可能,可惜他们跑得太快,不然我就追上去看一看热闹了。” 韩榆穿风而过,将所有声音甩在身后。 早在越含玉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韩榆就推断出了她的整个计划。 先从昨夜捕获的灰衣人口中挖出大魏细作的藏身地点,挨个儿挑衅一遍。 与此同时,让人在临华宫放一把火。 通过挑衅,大魏细作应当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全部。 这时候,他们一般会掩护最重要的人离开。 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 越含玉让人扮作阮景璋,带着禁军跟他们玩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阮景璋”成功拿下,再来一招偷梁换柱,把真正的阮景璋塞进刑部大牢。 越含玉针对阮景璋的审问必然没有外人参与,也就不用担心她和韩榆夜间的行动暴露。 再然后,就是在早朝上说明一切。 让韩榆没想到的是,阮冬雁竟然知道他曾经对她施以援手。 这也算意外之喜,只是小姑娘不幸受伤流血,瞧着还挺严重。 至于把阮景璋交出去后,他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韩榆完全不担心。 这不是还有康王么? 越含玉留着康王,可不是 只打算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她要的,是让康王去解决阮景璋这个大麻烦。 希望康王给力一点,不要让他失望。 ...... 韩榆赶到阮家,禁军已经开始了抄家行动。 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古籍名画、绫罗绸缎被粗暴地塞进箱子里,由禁军抬出来,“砰”一声扔到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远处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大门旁跪着乌泱泱的人——都是阮家的下人。 阮鸿畴和钟氏以及阮家小辈灰头土脸地跪在另一边,愤怒而又不甘地看着禁军搬动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 钟氏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轻些!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缎子,弄脏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禁军被她吵得耳朵疼,一巴掌上去:“闭嘴!你现在可不是阮夫人,一个将死的犯人,有什么资格呼来喝去?” 钟氏被他抽歪了脸,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腿大呼小叫。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2节 禁军往来不绝,韩榆站在另一边,冷眼瞧着。 他想过阮家的下场,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也罢,早点结束,他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解决剩下的人。 最先发现韩榆的人是阮鸿畴。 他看到韩榆,饿狼扑食般扑了上去:“韩榆!你还敢来!” 我当然敢来。 我不仅敢来,门口这些东西我还要亲自清点。 韩榆负手而立:“阮老爷当心。” 阮鸿畴充耳不闻,不顾一切地向他扑过来。 然而连韩榆 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赶过来的禁军一脚踢翻了。 “啊!” 阮鸿畴沉迷酒色多年,身体早就垮了,外强中干。 这一脚下去,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韩一,扶阮老爷起来。” 原本想要上前的禁军止住脚步,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这边。 韩榆不以为意,看着韩一走过去,搀扶起阮鸿畴。 阮鸿畴借力站起来,狠狠甩开韩一的手:“滚!” 韩一猛地收手,阮鸿畴还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倒。 韩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 瞧着枯瘦,还真有点重量。 约摸肚子里都是油水。 阮鸿畴看着近在咫尺的韩榆,恨得牙痒痒,扬起手就要打他。 禁军见势不好,忙要上前来。 “不必。”韩榆轻松拿捏住阮鸿畴攻击他的左手,冲着禁军摇了摇头,温声道,“这位大人,本官想和阮老爷说几句话。” 当朝二品尚书韩榆和昔日平昌侯,如今的阮鸿畴之间的腌臜事儿谁人不知,这禁军就是知情人。 他看韩榆彬彬有礼,迟疑片刻后还是答应了,退到十几步开外。 韩一也跟着后退,退到人群中。 “韩榆你......” 韩榆打断阮鸿畴的无能狂怒,开门见山道:“知道刚才扶你的那人是谁吗?” 阮鸿畴哪里知道,以为韩榆在耍他,挣扎着想要摆脱手上的钳制,但一切努力都是枉然,韩榆的手固若铁钳,任他如何撕扯,仍旧纹丝不动。 “他叫韩一,是我的得力 属下。” “你脸上这道疤,是他给你的礼物。” “韩一还有个名字。” “他叫阮十八。”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临死前最为盛大的一份礼物。 阮十八? 阮? 十八? 阮鸿畴瞳孔骤缩,盛怒之下额头和脖子暴起青筋,鼻孔一张一翕:“韩榆,你这个奸诈小人!” 他想起来了,多年前他派阮十八去太平府处理韩榆。 阮十八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阮鸿畴没多想,以为阮十八死在了韩榆手里,就让阮十九取代他成为新的阮十八。 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阮十八竟然会成为韩榆的得力属下。 韩榆怎么做到的? 他用了什么阴邪手段? 还是阮十八背叛了阮家? 阮鸿畴越想越气,口不择言道:“有你这个儿子,是我阮鸿畴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韩榆不以为意,俊美无俦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浅淡的笑容。 “我想,至少要让你死得明白。” “所谓的命格有异,与阮氏、与阮鸿畴相克都是假的。” “那跛足道士遭受他人逼迫,故意为之。” “韩榆是个很好的人。” “但是你多年如一日的戕害,让他成为一个不那么好的人。” “阮鸿畴,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孩子。” 第154章 “阮鸿畴,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孩子。” 韩榆居高临下地看着阮鸿畴,黑黢黢的眼瞳暗不透光,犹如一湾不见底的寒潭。 可从那双眼里,阮鸿畴又看到了认真和严肃。 这让他满腔的怒气滞在心头,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阮鸿畴不知该愤怒阮十八成为韩一,还是该思考跛足道士言论的真伪。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 哈!怎么可能?! 且不说韩榆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跛足道士之后,他还请了好几个道行高深的道士。 这些道士互不相识,却都得出了“平昌侯府二公子命格有异”的结论。 再说如今。 韩榆入主吏部,官至二品,立下数不清的功绩,深得陛下信重。 假以时日定能登上顶峰,一览众山小。 反观阮氏,阮鸿畴因面容有瑕彻底与仕途无缘,阮景璋也因当年科举舞弊的事情暴露,自身被罢免官职不说,还连累阮氏丢了爵位。 原以为这样已经是极致,可谁料十八层地狱下还有第十九层。 今天,这一刻,他们身处第十九层。 阮鸿畴闭上眼再睁开,所有的动摇全部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你爬得越高,阮家就越落魄。”阮鸿畴往回走,“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没有杀死他的孩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阮家,让阮氏延 续繁荣昌盛。 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阮鸿畴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 钟氏扑上来,死死抓住他:“老爷,韩榆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来救我们的?我就说了,他怎么也是阮家的种,哪像阮冬雁那死丫头,养不熟的贱皮子......” “够了!”阮鸿畴低喝,唬得钟氏一哆嗦,“韩榆奉陛下之命前来抄家,不是来救我们的。” 钟氏面色一滞,呆呆望着阮鸿畴:“不、不是?” 阮鸿畴不吭声。 “啊!” 钟氏突然变得癫狂起来,揪着头发大声尖叫。 霍霍自己的头发不够,还要去抓阮鸿畴的。 后者一个猝不及防,被钟氏抓个正着,只觉头皮都被揭开了。 “钟氏,你发什么疯?!” 阮鸿畴毫不怜香惜玉地甩开她,铁青着脸怒斥。 “我干什么?”钟氏哈哈大笑,“要不是你跟阮景璋做这些缺德事,阮家还是煊赫百年的世家豪族,我怎么会沦落到被一个低贱的禁军扇巴掌,像看猴戏里那只猴儿一样地任人打量?” “都怪你!都怪你!” “阮鸿畴你去死吧!” 钟氏吼叫着,又一次扑上去。 阮鸿畴是个极度的大男子主义者,如何能接受妻子忤逆辱骂自己?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3节 当钟氏扑过来,他不顾周遭的禁军和百姓,把和他结发数十年的妻子推倒在地。 钟氏在气头上,哪里肯善罢甘休,继续和阮鸿畴纠缠。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打了起来。 阮家 第三代里有尚未懂事的孩童,看见祖父祖母斗作一团,张嘴嗷嗷大哭。 他二人置若罔闻,打得不分你我。 韩榆:“......” 禁军&围观百姓:“......” 真的是,最后一丝体面也不给自己留。 “来人,把他们拉开。” 附近的禁军过去,用蛮力把打得难分难舍的夫妻二人分开。 阮鸿畴被钟氏挠得满脸血,钟氏头发也秃了一大块。 禁军把他二人分得远远的,可饶是如此,他们仍然远程激情对骂。 前来抄家的禁军纷纷憋笑,百姓更淳朴,笑得前仰后合,毫不顾忌当事人的想法。 韩榆不忍直视,走到另一边清点阮家财物,眼不见为净。 “大人,阮家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韩榆粗略扫过,光装东西的木箱就有上百个之多。 黄金白银总计五十三万两,房契地契田契,共计百余张,目测至少价值小几十万两。 古籍字画瓷器等物都是有价无市,无法用金钱衡量,珠钗环佩、绫罗绸缎更是不计其数。 禁军看了直咂舌:“不愧是延续百年的大家族,真真是富得流油。” 韩榆不以为然,钱财乃身外之物,最值钱的应当是阮氏积攒多年的人脉势力。 不过他没说,这些也不是禁军该知道的。 清点结束,韩榆关上木箱:“走吧。” “是。” 禁军一部分负责押解阮家人去刑部大牢,另一部分则负责运送从阮家抄出来的东西。 路过阮鸿 畴的时候,韩榆什么也没再说,就这样走远了。 没必要说,他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 韩榆入宫,直奔御书房而去。 “永嘉长公主正在面圣,还请韩大人稍等片刻。” 永嘉长公主,先帝第六女,当今的异母姐姐。 十多年前,其女安阳郡主嫁给阮景璋为妻。 今日永庆帝下令夷三族,安阳郡主也在三族的范围内。 永嘉长公主求见,八成是为了给女儿求情。 可身为枕边人,安阳郡主真的毫不知情,一点异样都未曾发觉吗? 韩榆无从得知。 他只远远见过安阳郡主几次,君命难违,她的去留不是他能左右的。 半炷香后,永嘉长公主跌跌撞撞地出来。 年过五十的长公主眼中含泪,似绝望,似痛不欲生。 韩榆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韩大人,陛下让您进去。” 韩榆向内侍道了声谢,施施然走进御书房。 站定后,韩榆躬身行礼:“陛下。” 永庆帝低着眼帘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地问:“抄完家了?” 韩榆应是。 “阮氏辜负了朕的信任,朕对他们非常失望。”永庆帝放下朱笔,“朕没有对安阳法外开恩,韩爱卿觉得朕做错了吗?” 韩榆敛眸:“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通敌叛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改为夷三族,已是法外开恩。” 这话让永庆帝心里很是熨帖,胸腔里猛烈冲撞的戾气和愤怒消减几分,也有了调侃的心情 。 “感觉如何?” 韩榆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抿唇道:“微臣从未原谅过他,但没想到他会踏上这条不归路,一步错步步错,微臣......除了感慨别无其他。” 永庆帝提笔,又批阅一封奏折。 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余浅淡的呼吸和纸张翻动的簌簌声。 偌大的殿内,除君臣二人,唯有全公公在旁服侍。 “韩爱卿呐。”永庆帝突然出声。 韩榆:“臣在。” “你可还记得三年前进献的火药?” 韩榆眼睫微动:“微臣自然记得。” 永庆帝二度放下朱笔,说出他考虑良久才做出的决定:“朕准备在军中设一处火药营,专门用来对付心怀不轨之人。” 不轨之人,这里特指魏军。 永庆帝日常把无所畏惧挂在嘴边,实则畏惧的东西太多。 畏惧大魏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的疯子将士。 畏惧梅家手握重兵,威胁到他的皇权,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畏惧大越兵败将亡,他从拥有至高无上权力和尊贵地位的九五之尊变成人人都可以践踏的阶下囚。 畏惧...... 他的恐惧太多,不胜枚数。 可现在,头顶悬着的那把刀不容许永庆帝继续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要么战,要么死。 曾几何时,永庆帝暗暗发誓,绝不会让火药落入任何一个人的手里。 他要死守住□□,在百年之后作为陪藏品,和他一起入帝陵。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现在... ...怕是不能了。 内忧外患,心头大患尚未铲除,两国又将兵戎相见,永庆帝满腹愁绪,肩头仿佛压着两座大山,后背也佝偻了。 “韩爱卿以为如何?” 韩榆拱手:“微臣以为,火药营一事可行。” “大魏狼子野心,对大越领土虎视眈眈,我朝须得做好完全的准备。” “但火药是双刃剑,有利有弊,它的巨大杀伤力也有可能反过来,成为残害大越百姓的利器。” 永庆帝当然明白,所以选择一个可信之人掌管火药营至关重要。 他又发问:“韩爱卿可有人选?” 永庆帝的视线有如实质,紧锁在韩榆脸上,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韩榆面色不改,一本正经道:“陛下选中之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永庆帝陷入沉默。 他没再继续拉着韩榆说话,淡声道:“韩爱卿应有要务在身,还是快些回去吧。” 韩榆行礼:“是,微臣告退。” ...... 当天下午,禁军两位正副统领更替好越京布防,回宫复命。 永庆帝没有忘记疏忽职守的梅仲良和梅武。 两国不知何时刀兵相见,永庆帝保持着最后一丝的理智,没有处置镇国将军梅仲良。 他在发往嘉元关的八百里加急诏书中斥令梅仲良戴罪立功,重新部署嘉元关的布防,以及守住嘉元关。 至于京营指挥使梅武,永庆帝将他降为副指挥使,并按军规处以三十棍。 梅贵妃心系父亲和兄 长,不顾身边人的劝阻前来求情。 永庆帝暗自恼怒,表面收下梅贵妃送来的糕点,让全公公把人送回去,转头就封了舒妃为贵妃。 问及缘由,永庆帝振振有词地表示:“舒贵妃为皇家延绵子嗣,把小十一教养得极好,多年如一日地伺候朕,当得起这贵妃之名。” 梅贵妃气了个仰倒,拼命扎舒贵妃的小人。 戴皇后冷眼瞧着,任梅贵妃和舒贵妃斗成乌眼鸡,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皇后之位。 不过后宫的纷争甚少波及到前朝,文武百官得知后宫又多出一位贵妃娘娘,也只感叹舒妃母家将要得势,然后继续自己手头的差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4节 韩榆把公文交到林侍郎手上,又吩咐几句:“这事不急,明日早上送过来就行。” 林侍郎叠声应下:“是是是,下官一定准时完成,下官告退。” 韩榆:“......嗯,你去吧。” 林侍郎战战兢兢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退下。 韩榆看着门口,轻嘶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处理事务。 接下来,他又陆续见了几名官员。 他们无一不诚惶诚恐,点头哈腰无有不应。 韩榆:“???” 直到傍晚时分,锣声响起,到了下值的时候。 韩榆收拾好桌面,起身往门口走去。 途径厅堂,门口长势繁茂的树木遮蔽了他的身形,也让厅堂里的人没在第一时间发现韩榆。 “太可怕太可怕,索命判官真是名副其实,不信都不行。” “我以前 偷摸着跟尚书大人唱过反调,你们说我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像他们那样......脑袋不保?” “这我哪里知道,总之一句话,顺着索命判官的心意来,就绝对不会出事。”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韩榆:“......下值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去?准备加班加点做事?” 在韩榆揶揄的目光下,所有人头皮一麻,犹如生了锈的机器,咔嗒咔嗒转过头。 “尚、尚书大人?!” 韩榆对他们僵硬的表情视若无睹,温声道:“走吧,本官瞧着这天色,怕是待会儿要下雨。” “多谢大人提醒,下官这就回去。” “大人明日再见!” “走了走了。” 眨眼的功夫,数十人消失不见踪影。 韩榆:“......” 这一个个,搞得他是什么虎狼蛇蝎一样。 事关通敌叛国的大罪,不仅刑部,大理寺也参与其中,对阮家人逐一审问。 席乐安忙得脚不沾地,沈华灿和祁高驰也有各自的事情忙碌,只韩榆和韩松一道离宫。 直到现在,韩松依然处于震惊之中。 马车上,他和韩榆相对而坐,语气沉静:“永庆二十七年,平昌侯府走水,全家二百五十八口死在大火中。” 韩榆把玩玉佩的手指一顿:“阮鸿畴和阮景璋都没逃出来?” “刑部和大理寺根据尸骸的衣着及特征,判断出其中两具是平昌侯和平昌侯世子。” 韩榆轻啧一声:“死遁?” “八九 不离十。”韩松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谁会把细作和已死之人联系到一起?” 韩榆点头:“这倒是。” 当局者迷,没人可以未卜先知。 当然,重活一世的韩松除外。 可饶是如此,这一世的走向也已经和前世大不相同。 别的不说,起码他们揪出了藏在大越二十多年的细作。 或许不是全部,但足以让人欣慰。 韩松又问:“对了,阮景璋那边不会露馅吧?” “不会。”韩榆笑得高深莫测,口吻笃定,“他活不过两天。” 韩松便不再问,拉韩榆去韩家用晚饭。 当夜,韩榆宿在韩家。 他以前的房间里。 ...... 翌日,刑部果然传来消息,阮景璋在夜间暴毙而亡。 暴毙而亡。 又是暴毙而亡! 永庆帝龙颜大怒,把鲁宁等刑部官员骂得狗血淋头。 “滚!都给朕滚!” 鲁宁退下,永庆帝气喘吁吁地靠在椅背上,拂袖给御案做了个大清理。 文房四宝及奏折散落一地,没人敢拾起来。 全公公和宫人跪下,屏气凝息,大气不敢出。 下午,永庆帝下令,阮氏三族即刻行刑。 最后,他到底没有赶尽杀绝,以“年幼无知”为由,赦免了阮氏十岁以下的孩童。 这些孩子将改名换姓充入奴籍,送去看守皇陵。 即便有朝一日脱去奴籍,也不得科举入仕。 对此,无人存有异议,更不敢有异议。 ...... 行刑时,韩榆正在吏部当差。 围观者众多,他们厌 恶贪官污吏,更是对通敌叛国的奸贼深恶痛绝。 蘸了泔水的臭鸡蛋和烂菜叶砸了阮鸿畴满头满身,枷项困住他的双手,脚上还有脚铐,他不得动弹,只能跪着挨打。 这对富贵窝里出身,数十年来享尽荣华的阮鸿畴而言,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烈日当头,照得他头晕目眩。 但这只是开始。 负责凌迟的刽子手动作极稳,一片片削下他的皮肉。 很疼。 比落入陷阱,坠入护城河还要疼。 要是现在就能死,该有多好。 鼻息间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道,在一片叫好声中,阮鸿畴痛到麻木。 恍惚间,他凭空想起抄家那天,韩榆对他说的话。 “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儿子。” 不知道。 不想知道。 不去想。 不敢去想。 嶙峋的骨架间,心脏渐渐停止了跳动。 “咦,他的心竟然不是黑的?” - 八月下旬,嘉元关传来急报。 魏帝以永庆帝没有善待大魏公主为由,集结十二万兵马,举兵进犯嘉元关。 好在梅仲良早有防备,一边更替嘉元关布防,一边暗中关注魏军的动向。 可即便如此,仍有数千士卒死在两国首次交战之中。 三千五百三十二人。 这是梅仲良在急报中的数据,有可能远不止这么多。 三千多条滚烫的生命,就这样留在了苦寒的嘉元关。 有多愁善感的文官,不顾置身金銮殿上,旁若无人地落下泪来。 “魏帝好战,一旦进犯,绝不会善罢甘休,大越国 富兵强,何不一战?” “大魏狼子野心,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越军的厉害了!” “臣附议!” “陛下,微臣请战!” 主战派的文臣武将皆怒发冲冠,边叱骂魏帝,边发表个人意见。 倒是有少数主和派,以“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严词反对大越和大魏开战。 只不过他们刚说出口,就被主战派的大臣呸了一脸。 “好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三千多名士卒战死沙场,大魏都把脚踩到咱们脸皮子上了,你还把屁股撅起来让他们踢,真是好大一蠢货!”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5节 韩榆:“......” 好、好粗暴。 但好解气。 双方争吵不休,主战派占上风,打得主和派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永庆帝坐在龙椅上,神情淡淡一言不发。 直到大臣们吵累了,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永庆帝才出声:“大魏狼子野心,不宣而战,朕如何咽下这口气?” “即便朕咽得下,大越百姓也咽不下。” 永庆帝的意向昭然若揭,主战派向主和派投去得意而又唾弃的眼神。 看到了没,陛下是现在我们这边的! 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 紧接着,永庆帝又说:“朕欲成立火药营。” 火药营? 莫不是梁国进犯清塘关,韩榆造出来的可以开山劈地的神器? 大臣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可以! 这很可以! 火药营的将士上了战场,完全可以以一当十,杀得魏军屁滚尿流哭爹 喊娘。 有了火药,他们还怕大魏骁勇善战的骑兵? 蔡文率先表示:“微臣以为此事可行。” 许多人跟着附议。 只是有一点,火药营成立后,由谁掌管? 火药可是大越的秘密武器,必然是深受陛下信任的武将担任。 众人难掩,暗戳戳在武将堆里扒拉,试图找出那个合适的人选。 安王康王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 要不要趁此机会往火药营里塞几个人? 几个不行的话,一个也可以。 武将也跃跃欲试,想要毛遂自荐。 比起其他人,戴澹更冷静,开门见山地问:“陛下打算让哪位将军接管火药营?” “韩榆。”永庆帝说。 哦,韩榆......韩榆?! 永庆帝丢下的这枚重型炸弹,炸得在场所有人人仰马翻。 “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榆?” “吏部尚书的那个韩榆?” “科举出身的文官韩榆?” 因过于惊讶,声音没有收敛,被永庆帝听个正着。 “没错,正是吏部尚书。”永庆帝看向人群中,“韩榆韩爱卿。” 所有人:“!!!” “陛下不可,韩榆一介文臣,如何担得起火药营的重任?” “没错,火药营可是要上战场的,韩大人怕是在魏军手里撑不过一个回合。” “陛下三思!” 大家恨不得抓住永庆帝的肩膀拼命摇晃,陛下你是不是被韩榆蛊惑了,才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 且不论利益相关,韩榆去嘉元关,简直和送死无异。 永庆帝好整以 暇道:“诸位爱卿可是忘了,韩爱卿曾率领云远府百姓抵御梁军?” “再者,这火药是韩爱卿造出来的,朕相信除了他,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火药,更能将火药最大程度地运用到战场上。” 有大臣试图狡辩:“可是......”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服气。 凭什么好处都被韩榆占了,他们连口汤都喝不到? “没有可是,朕意已决。”永庆帝不容置疑地说道,“至于火药营的人选,朕打算从禁军中挑选。” 安王和康王眼神一暗。 看来阮景璋之后,父皇谁都信不过。 不对,父皇信任韩榆。 该死的韩榆! “韩爱卿,还不快快谢恩?” 韩榆出列,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微臣遵旨,微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 甭管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多少人看韩榆不顺眼,圣旨一下,韩榆算是彻底和火药营绑定了。 圣旨中,永庆帝十分贴心地表示,韩榆随火药营出征期间,吏部由两位侍郎共同管理。 林侍郎和刚上任不久的方侍郎狂喜,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不仅可以当家做主,还能远离索命判官的荼毒。 韩大人一路好走,不送! ...... 十天后,火药营两千人遴选完毕。 过程中不是没人不信邪,试图在火药营安插人手。 奈何韩榆火眼金睛,还有皇家暗卫盯梢,还没成事就被丢了出去。 第十一天,以韩榆为首的火药营跟随 军队一路飞奔,前往嘉元关支援。 支援大军出了皇城,沿官道向西挺进。 铺设了水泥的官道平整宽敞,直接让行进速度加快一倍有余。 韩榆与将士们日夜兼程,风餐露宿,总算在半个月后抵达嘉元关。 嘉元关环境恶劣,人迹罕至,走了许久也不见一只飞鸟走兽。 风沙漫天,迷得人睁不开眼。 韩榆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冷静警惕地打量四周。 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几个身着软甲的士卒。 士卒看向为首的中年男人和韩榆,抱拳问道:“两位可是刘将军和韩大人?” 刘毅,率领五万大军前来支援的将领。 韩榆,掌管火药营的吏部尚书。 韩榆眸光微动,随刘毅一起抱拳:“正是本官/本将军。” 士卒扬声道:“大将军命我等前来迎接,嘉元关风沙滚滚,诸位可要当心些。” 不知是不是韩榆的错觉,士卒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朝他看了眼。 此举何意? 下马威? 韩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个眼神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走吧。” 五万援军一路北行,抵达嘉元关驻军所在的营地。 从带路的士卒口中,韩榆知道这些天以来,越军和魏军已经经历五场恶战,目前正在休战。 “大将军说了,只多再过两日,魏军必将卷土重来。”士卒为韩榆牵马,指向东方,“今儿将士们闲来无事,正在比试身手,刘将军和韩大人可要过去瞧瞧?” 刘毅叫远处乌泱泱一片,里三圈外三圈,喝彩声不绝于耳,不由有些意动。 但他没有忘记韩榆,扭头征求意见:“韩大人要去看吗?” “精彩不容错过,韩某也想见识一番。”韩榆面露犹豫,“只是这样恐怕不能及时去见梅将军。” 士卒摆了摆手:“不妨事,大将军肯定乐意让您二位欣赏军中男儿的风采英姿。” 话已至此,韩榆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士卒领着韩榆和刘毅往东去。 至于援军,自有人带他们前去安置。 韩榆看了眼身后的几个火药营士卒,没有制止他们看热闹的脚步。 士卒拨开前面的人,硬是为韩榆和刘毅分出一条路。 三人来到最前面,顺利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6节 韩榆无视周遭好奇与探究的视线,全部注意力都在比武场上。 他们来得不巧,一场比试已经接近了尾声。 狗熊一样雄壮的黑脸络腮胡男人大喊一声,把对手砸翻在地。 对面的人半晌爬不起来,认输了。 黑脸络腮胡高举双手,围观士卒拍手叫好。 “好!” “朱校尉赢了!” 那一手实在漂亮,韩榆眼里流露出惊叹。 朱校尉似有所觉,一眼扫过来,准确锁定住韩榆。 他眼珠转向韩榆两边的刘毅和领路士卒,抹了把脸上的汗,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众人不明所以,视线紧随朱校尉移动,最终停在韩榆身上。 “听闻越京有援军今日抵达,莫不是您二位?” 刘毅点 头称是,并报上名来。 韩榆紧随其后:“吏部尚书,火药营由本官负责。” 朱校尉没去看互为同行的刘毅,反而眼神灼热地看着韩榆。 “久闻韩大人英明,奈何越京与嘉元关路途遥遥不得相见,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 “末将听说了韩大人在云远府的英勇事迹,想跟韩大人讨教一二,不知韩大人是否接受?” 刘毅皱眉:“朱校尉,韩大人乃是文官。” 朱校尉不以为意地笑了:“战场残酷,韩大人能守住云远府,必然能有与末将一战的能力,韩大人觉得呢?” 韩榆缓声道:“朱校尉所言极是,刘将军尽管放心,韩某虽不如在场诸位身经百战,但也习过几日武,每样都会一点。” 每样都会一点? 人群中传来窃窃低笑。 这位怎么看都是个文弱的,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 朱校尉身手极好,军中少有人能及,到时候输得太难看,怕是要没脸见人了。 刘毅则向韩榆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他以为韩大人是个稳重的人,没想到竟然看走眼了。 朱校尉挑眉:“既然如此,末将也不跟韩大人来虚的,你我赤手空拳过两招如何?” 韩榆:“善。” ...... 和越京援军一起来的吏部尚书要跟朱校尉比试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越来越多的士卒闻讯而来,军中将领也得到了风声。 比起士卒,将领们更冷静。 梅仲良冷哼 :“军中可不是朝堂,由不得他胡闹,先让他吃点苦头,这样才能学乖。” 此言一出,得到好几人的附和。 另一边,比武场上。 韩榆与朱校尉相对而站,两人之间隔着十来步的距离。 锣声一响,朱校尉就冲了上来,砂锅大的拳头直奔韩榆面门而来。 韩榆侧身避让,拳风擦着鼻梁过去,吹起一缕发。 围观者惊呼。 “动作还挺快。” 一击不中,朱校尉眼神一厉,再次出拳。 韩榆又闪身避开了。 “怎么光躲不还击啊?” “文官内敛,怕是只懂防守不敢强攻。” 如此几次,朱校尉的攻击愈发凌厉,韩榆屡屡巧妙避开。 这种类似猫逗耗子的举动惹毛了朱校尉,他粗声道:“韩大人,一味躲避可没意思,何不堂堂正正打一场?” 韩榆淡声道:“朱校尉攻,本官防守又有何错?” 朱校尉飞踢过去,直奔韩榆要害。 “嚯!” 刘毅心口一跳,这样刁钻的角度,韩大人肯定躲不开。 他们都已经预料到韩榆败落,甚至让人去叫军医来。 比手臂还粗的大腿朝韩榆抽过来,眼看就要落到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韩榆伸手格挡。 然后,掀翻了朱校尉。 刘毅:“???” 士卒们:“!!!” 朱校尉咣当落地,脑瓜子嗡嗡响,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愕然。 他迅速爬起来,右手在左手腕摸了下:“再来。” 拳头再度挥向韩榆,有冷芒一闪而逝。 ——朱校 尉指缝间,赫然藏着一枚刀片。 比那刀片还冷的,是韩榆黝黑的眼眸。 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韩榆闲庭信步地游走在比武场上,和朱校尉你来我往。 朱校尉指缝的刀片屡次对着韩榆的手指割去,都被韩榆险险躲开。 “呔!” 朱校尉失去了耐心,手臂一扬,砸向韩榆的脸。 毁容? 韩榆可没忘记面容有瑕之人不得为官,这小子心肠忒歹毒。 至此,韩榆散漫的目光转为认真肃然。 一拉一推,朱校尉再不得前进半步。 “玩够了?”韩榆长指一挑,在朱校尉骇然的眼神下敲落刀片,“接下来该我了。” “砰——” 韩榆重拳出击,砸上朱校尉左脸。 朱校尉黝黑的面皮在巨大的力道下扭曲抽动,失去原本的形状。 “啊!” 伴随着惨叫,他整个人飞了出去。 飞出比武场,落在闻讯赶来的梅仲良等一众军中将领的面前。 这一刻,空气都凝滞了。 在众人呆滞的注目下,韩榆拱手抱拳:“承让。” 梅仲良沉下脸:“韩大人,你这是在......”寻衅闹事吗? “另外。”韩榆抬起右手,“这就是朱校尉迎接本官的方式?” 阳光下,一枚刀片闪闪发光。 第155章 “这就是朱校尉迎接本官方式?” 年轻尚书的嗓音彻骨冰寒,一如他的眼眸,不带丝毫温度。 他的手中,是一枚锋利的刀片。 众人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 “朱校尉打不过韩大人,就想用刀片伤害他?” “这些字我都听得懂,合起来怎么我就不明白了呢?” “嘶——这事儿麻烦了。” 韩榆孤身一人站在比武场上,气势却抵得上千军万马。 长指翻飞,便将那作案的凶器纳入袖中。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7节 “技不如人就使阴招,大越的校尉什么人都能做了?” 全体将士:“!!!” 好、好歹毒的语言,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赢得漂亮,输得坦荡。 朱校尉完全没必要为了面子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反而让自己沦落到现在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而另一边,跟过来看热闹的火药营士卒也惊呆了。 过往半个多月的相处,在他们的印象中,韩大人温和有礼,如同一块质地上乘的温润美玉。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样锋利冷质的韩大人。 从头到脚包裹着坚硬的寒冰,平等刺伤每一个人。 火药军们开始感觉到恍惚和迷惑。 真正的韩大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温润如玉,还是热面冷肠? 他们不得而知。 或许只有韩榆本人才能给出答案。 “大敌当前,不团结一致抵御外敌,反而加害一个手无寸铁的文臣,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梅 仲良:“......” 你是手无寸铁不错,但你把身高九尺,壮如狗熊的朱校尉打飞了啊。 “韩某来嘉元关之前,曾一度不安忐忑过。” “因为韩某是文臣,与镇守边关的诸位格格不入。” “所以当朱校尉盛情相邀时,韩某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谁曾想......”韩榆瞥一眼倒头就睡的朱校尉,言语讥诮,又夹杂着自嘲,“终究是韩某错付了。” 刘毅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为韩榆说话:“韩大人一介文臣,与朱校尉本就存在天与地的差距,朱校尉所为,委实非君子也。” 朱校尉:“......” 他是个莽夫! 不是君子! 刘毅又说:“韩大人本该在越京做他的吏部尚书,却义无反顾地跟随火药军来到嘉元关。” “赶路途中,韩大人曾与本将军说,为了大越,为了数万万百姓,为了大越将士能正确使用火药,他宁愿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所以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韩大人信任诸位,相信你们会欢迎他的到来,可朱校尉做了什么?” 韩榆和刘毅两人一唱一和,成功让比武场一片死寂。 梅仲良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阴沉了一瞬。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被韩榆反将一军。 “是本将军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错,本将军代朱飞给韩大人赔个不是。” 说着,梅仲良远远向韩榆行了一礼 。 “朱飞做错事,本将军定会按军规处置他。”他顿了顿,“按军规,他当受五十军棍,只是他现在......” 在梅仲良的欲言又止下,全体将士看向朱飞。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起伏的频率都不那么明显了。 不会死了吧? 死倒也不至于,只是被韩榆砸晕了而已。 就算初次见面,可没有惯着他的道理。 梅仲良养的狗给他下马威,当然得反将回去。 韩榆的确听从师公的训导,磨平棱角收敛锋芒,但不代表他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见韩榆默不作声,梅仲良背在身后的手握了下,又很快松开:“出于公正起见,不如等朱飞养好伤再施以军法?” 大战当前,每一个兵力都至关重要,更遑论一个武艺高强、身经百战的校尉。 倘若韩榆同意梅仲良的提议,怕是会被军中将士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这样一来,他前面的所言所行全部白费,得不偿失了。 “梅将军倒也不必如此,朱飞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相应的代价。”韩榆勾唇,满面的冷冽随之消融,“韩某方才怒气当头,有了冲动之举,还望梅将军莫要怪罪。” 嘉元关全体士卒自发摇头。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韩大人只是单纯出于自保而已。 若他们遇到同样的情况,也会这么做。 梅仲良捋了把胡须,摇头说道:“韩大人言重了,都是朱飞的错。” 韩榆笑了笑:“韩某初来乍到, 对军营了解甚少,烦请梅将军请军医为朱校尉医治。” “这是自然。”梅仲良心里呕得慌,面上还得佯装宽宏大度,“本将军已为刘将军和韩大人安排好住处,稍后自有人领二位前往,本将军尚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韩榆打心眼里不愿跟这老家伙打机锋,便顺水推舟道:“劳烦梅将军,韩某觉得这军中比试甚是有趣,打算看一会儿再过去。” 刘毅附和。 虽然长途跋涉身心疲倦,但作为武将,他最爱看手底下的士卒们比试切磋。 每每这时,刘毅都觉得热血沸腾,所有的疲乏都消失不见。 机会难得,他不愿错过。 梅仲良没有强求,微微颔首示意,就带着几个部下离开了。 短暂的晕厥后,朱飞晕乎乎地醒过来。 睁开眼,他就接收到无数微妙的眼神。 第六感告诉他,在他晕过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只是没等他问个清楚,就被几个士卒架走,送往军医所在的营帐。 见士卒要走,朱飞忙叫住他们几个:“刚才发生了什么?” 士卒低下头,不跟朱飞对视:“校尉大人您想用刀片......伤害韩大人,梅将军按照军规罚了您五十军棍。” 朱飞倒吸一口凉气:“大、大将军罚本校尉五十军棍?” 士卒点头:“不过韩大人替您说话,说是您已经受过惩罚了,大敌当前,理应一致对外。” 说完他就和同伴离开了。 以前他们很敬佩朱飞,但这是在朱飞光明磊落的前提下。 经此一遭,朱飞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直接跌入了谷底。 不过朱飞终究是他们的上峰,虽心中鄙夷,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几个士卒离开,只剩朱飞和为他处理伤口的军医。 朱飞瞪着铜铃那么大的眼睛,里头被难以置信填满。 他可是在大将军的示意下才对韩榆发难,借切磋比试下黑手,从而废了韩榆的手。 否则他和韩榆素未谋面,作何步步相逼? 众人皆知,对于一个文臣而言,最最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双握笔的手。 手废了,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身为梅仲良身边的第一狗腿子,朱飞太知道韩榆和梅家的龃龉。 所以当梅仲良暗示他这么做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结果现在告诉他,大将军罚他五十军棍? “校尉大人,您的左臂和右腿分别有不同程度的脱臼,最重的伤在颧骨,经下官检查,除了破皮以外,极有可能骨裂了。” 颧骨裂了? 朱飞死鱼一样瘫在木架子床上,他也裂开了。 ...... 另一边,韩榆还不知道朱飞被他一拳砸裂开了。 他分明只用了两成力气。 梅仲良离开后,比武场上的士卒明显放开很多,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无数道目光落在韩榆身上,炙热的,充满探究的。 “韩大人,我也想跟您切磋切磋,可以吗?” “我也要我也 要!” “大人您力气可真大,您真的习过几日武吗?我瞧着您不像只会一点点的样子。” 这话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无论行云流水般的闪避动作,还是轻松化解朱飞的攻势,在所有人不曾发觉的时候卸掉对方手里的刀片,看起来都不像是个只学过点皮毛的。 而且—— 这位韩大人生得俊美,颀长清瘦的身材与军营很是格格不入。 这让他们非常好奇,心里跟猫挠似的,想要一问究竟。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8节 韩榆置之一笑,不答反问:“许久不曾活动筋骨,这会儿我兴致正高,一个一个来可好?” 车轮战? 那敢情好啊! 士卒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要是能打败这位科举出身却身手不凡的韩大人,他们可就要在军营、甚至整个嘉元关扬名了。 刘毅想说韩大人留步,车轮战到最后会被生生耗死,但见韩榆兴致勃勃,欲言又止后选择了沉默。 罢了,韩大人也才二十多岁,年轻人精力旺盛,闲不住很正常。 他就在旁边看着,情况不对就叫停。 好在驻守嘉元关的士卒都点到即止,并未一味纠缠。 十几人过后,韩榆仍旧坚守在比武场上。 反观那些和他切磋过的士卒,无一不被横着抬了下去。 大多是些皮肉伤,养两天就能好的那种。 到最后,火药军也凑热闹,上来和韩榆比试。 大家很快打成一片,嘻嘻哈哈热闹极了。 高度紧张打算随时上去拉架的刘毅:“??? ” 不是,这跟他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作为武将,刘毅再清楚不过将士们对文官的感观。 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拥有三寸不烂之舌,黑的也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起初来到嘉元关,刘毅看出前来迎接的士卒对韩榆的抵触和防备。 他原想着日久见人心,战火短时间内不会停息,日子久了,军中将士们会慢慢看到韩大人的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韩大人在一群大老粗中混得如鱼得水,比他这个从戎多年的老将还熟稔。 刚过不惑之年的刘毅揉了揉眼睛,他莫不是真的老了,竟然都产生幻觉了。 “刘将军,比一场?” 刘毅抬头望去,韩榆正朝他招手。 连着击败二十多人,韩榆丝毫不见疲态,只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他眉开眼笑,高声道:“刘将军快上来,过时不候!” 大家正在兴头上,听韩榆这么一说,也都跟着起哄。 “是啊是啊,我们都想看韩大人和刘将军切磋。” 刘毅无法,只得一撸袖子上去了。 喝彩声不绝于耳,直到夕阳西下才停止。 - 翌日,韩榆再见到火药军,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半个月以来,火药军对韩榆尊敬有加,但敬畏不足。 韩榆是正二品吏部尚书,负责掌管火药营,但是在他们心里,可能从未承认过他。 文臣和战场,原本就是非常割裂的两个存在。 他们不相信韩榆能 带领火药营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迫于皇权官威,不得不妥协顺从。 直到昨日。 韩榆温和,却不失锋芒。 才学渊博,且身手了得。 层层叠叠的乌云里,有一丝光亮照射下来。 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发生? “前天本官与诸位说了如何掩埋火药,今天开始实战训练。” 实战训练? 火药军不明所以,脑袋上齐齐冒出问号。 两军休战,火药的杀伤力极大,在什么地方训练都不太合适吧? “当然,此火药非彼火药,缺少一样材料,不会引起爆炸。” “你们不是好奇梁国进犯时本官如何靠火药击溃梁军?”韩榆微微一笑,“接下来本官会带领诸位深度还原当时的场景,包括火药掩埋的方位、深度......” 两千名火药军的眼睛不约而同爆发出灼热的光亮。 ..... 出于火药营的特殊性,以及对韩榆的不待见,梅仲良把他们安排到驻军营地的最边缘地带。 除了隔壁火头军,鲜少有将士路过。 早上,军中各位将领正在带领手下的士卒进行日常训练。 刀法枪法剑法,负重摔跤负重长跑.....方式多样,大家练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 除了嘉元关驻军,还有五万援军。 唯独少了火药营的两千人。 将领们注意到这一点,摇头叹息。 “陛下还是太过草率,一介文臣如何能掌管火药营?” “若火药营利用得当,在战场上定能 所向披靡,可惜了。” “不如回头跟大将军说一声,让他给陛下上书,换个人来。” “不是不行,吃过饭我就......” “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惊动了营地里的十数万将士。 提议换人掌管火药营的将领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臂弯里的头盔都掉了。 营帐里,朱飞正艰难喝粥。 粥很烫,他浑身疼,尤其颧骨。 爆炸声响起,他手一哆嗦,大半碗粥灌进了嘴里。 “嗷嗷嗷!” 朱飞烫得吱哇乱叫。 另一边,梅仲良正在洗漱更衣。 他刚练过剑,打算洗个澡,然后去处理军务。 和大魏的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 一旦输了,永庆帝必然会追究嘉元关布防图失窃一事,严重的话还会连累到王爷。 没了宸王,只剩靖王这个对手,王爷的胜算大了很多。 唯有王爷登基,梅家才能重回多年前的煊赫,他才能重新夺回十万大军的掌控权。 朱飞连韩榆的头发丝都没伤到,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韩榆安然无恙,他也就没有代为掌管火药营的借口。 有了火药营,不仅能大败魏军,还能为王爷的夺嫡增添筹码,一箭双雕...... 巨响传来,梅仲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抖了下手。 “哧——” 百两一尺的布料就这样废得彻底。 梅仲良当即猜到这巨响的源头,脸色铁青地走出主帐。 走到半路,发现不仅他,还有几位将领向声源处狂 奔而去。 十来人同行,赶到火药营的地盘。 然后,所有人陷入沉默。 他们面前立着一块巨大的木牌。 “前方危险,闲人止步!!!” 三个感叹号,生动形象地表达出火药营对闲人的告诫。 梅仲良直接无视,他征战沙场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在他眼里早就不存在什么危险了。 “你们留在这里,本将军倒要问一问,大清早他们在闹什么动静,搞得人心惶惶。” 梅仲良越过木牌往里走,途径好几个营帐都没看到人。 正纳闷,又“砰”的一声。 地面震颤,尘土飞扬。 梅仲良一个猝不及防,跌了个屁墩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59节 梅仲良:“......” 将领们:“!!!” 人没见着,反而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梅仲良满心窝火,爬起来甩袖而去。 “本将军倒要看看,火药营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留众人面面相觑,按捺下好奇,溜溜达达地离开。 火药军注意到有人出现又离开,灰头土脸地从泥地里爬出来。 “大人,这样真的没事吗?” 轰里轰隆个不停,怕是会影响到其他人。 “陛下成立火药营,便是打算用它对付魏军,尔等必然要多加练习。” “火药与冷兵器不同,杀伤力大的同时也有弊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相信梅将军会理解的。” 火药军这才放心,又一头扎进地里,继续研究韩榆方才传授给他们的掩埋火药小技巧。 韩榆站在一块巨石上, 不时指点两句。 “魏军再次进犯前,表现优异的十位火药军,将会得到本官亲自准备的惊喜。” 此话一出,火药军劲头更足。 “好,大人一言为定!” 韩榆笑了笑,抬手抹去北风吹到脸上的细沙。 ...... 当天傍晚,韩榆结束一天的训练,回到独属于他的营帐。 扮作护卫的韩三拎着食盒走进来:“主子,属下从伙房领了晚饭,您现在吃吗?” 韩榆嗯了一声,褪下脏兮兮裹满泥沙的衣裳,然后坐下吃饭。 不多时,韩三又进来:“主子,陆听寒陆公子在外面。” 陆听寒? 韩榆怔了下,这才想起陆听寒是他在安庆书院读书时的同窗兼舍友。 一别多年,没想到竟然在嘉元关重逢。 “还不快快请他进来。” 韩榆快速收拾了碗筷,整理衣冠。 这厢刚放下手,陆听寒就进来了:“韩小兄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韩榆眼底倒映出真切的笑意,起身迎上去:“陆兄,别来无恙。” 陆听寒变化甚大,毫无当年清俊模样,古铜色的皮肤充斥着阳刚之气,体魄健壮,行走间虎虎生风。 他上来一把抱住韩榆,豪放不羁地拍着后者的肩膀。 “这几日军中无甚要事,恰逢家中有事,便告假在家,刚回来就听说了韩榆韩大人的威名,我便迫不及待来见你了。” “十来年不见,陆兄看起来过得很好。” 陆听寒松开韩榆,朗声笑道:“梦想成真, 夫妻和睦儿女孝顺,我这一辈子算是圆满了。” 当年请愿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陆听寒与同窗四处奔走,陆家主知道后差点没打死他。 后来永庆帝处置了吴家子弟,天下读书人取得胜利,世家利益折损,陆家主迁怒陆听寒,不仅不许他再去书院读书,还禁止他参加会试。 陆听寒傲气了一回,隐姓埋名跑去参军。 一晃十年,他从无名小卒成为校尉,在军中也有了立足之地。 “十几岁的梦想已经实现,现在我只想带着妻儿去北地游玩。” “听说北地的雪景最是美丽,千山万山,雪映寒日。” “等战事平定,解甲归田,我定要去观赏一二。” 韩榆轻笑,祝他梦想成真。 “......你送我的匕首我还留着,只是不方便上阵杀敌。”陆听寒话锋一转,“对了,韩小兄弟现在如何?” 韩榆挑挑拣拣,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跟他说了。 直到夜幕落下,陆听寒才离开。 - 原以为魏军会在这两日卷土重来。 可连着五天,嘉元关以西的十二万魏军始终按兵不动,不知在酝酿什么。 不过大魏没有动静,不代表嘉元关风平浪静。 这天,韩榆在火药营里捣鼓了一上午,腹中空空如也,发出催促的哀鸣。 回到营帐用饭,一口下去,吃了半口的沙粒。 放下碗筷走出营帐,韩榆发现不止他一人在米饭里吃出沙粒。 军中将领脸色难看地质问火头军,是不 是故意把沙粒掺进大家的饭食里。 今天负责做饭的火头军可劲儿摇头:“将军容禀,并非我们在饭食里掺入沙粒,而是新来的这批粮食里全都掺了沙粒,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只能将就着做一顿了。” 闻讯赶来的梅仲良脚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全部都是这样?” 伙头军点头:“回大将军,全部。” 梅仲良一个眼神过去,自有副将前去查证。 不多时,副将回来,脸上的凝重和愤怒不加掩饰。 “大将军,属下挨个儿打开看了,粮食和沙粒掺半。” 且不说士卒,将领们先炸了。 “朝廷什么意思?这是糊弄咱们呢?” “将士们吃不饱肚子,拿什么打仗?” “大将军,您一定要把这个情况上报京中,让陛下彻查此事!” 梅仲良表情有一瞬的僵硬,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事关粮草,本将军肯定要向陛下反应。” 说要转身,作势要去写急报,却被韩榆叫住。 “梅将军,军中异动极有可能被魏军察觉,不若未雨绸缪,由韩某带领火药军出城部署?” 梅仲良想到这几日火药营搞出来的大动静,下意识皱眉:“不行。” “为何不行?”韩榆面容平静,“兵凶战危,即便此次魏军没有察觉异动,火药营也该展开部署了。” 将领们认为韩榆说得很有道理,纷纷附和。 “韩大人所言极是,大魏以骑兵闻名,前几次我军在骑兵手里吃了不 少苦头,如若用上火药,必然可以占据上风。” “没错!” “我也觉得该让火药营提前部署。” 梅仲良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唱反调,脸上挂不住,狠狠一拂袖:“既然如此你尽管去,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他说完扬长而去,留韩榆和一众将领面面相觑。 “梅将军因为粮草的事儿心情不好,韩大人你别放在心上。” 韩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妨,我这便带人去了。” “辛苦韩大人!” “韩大人多带几个人去,安危要紧。” 韩榆颔首示意,回去后点了几个火药军,出城忙活到大半夜。 另一边,梅仲良向越京去了急报,禀明粮草掺了沙粒的事情,同时派人去附近的镇上购置大米。 只是买来的大米终究有限,根本不够十多万将士果腹,两天就快吃光了。 军中一片怨声载道。 “这两天每顿只吃半碗饭,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每天从早到晚停不下来,顶多一个时辰就饿了,那还有劲做其他事。” “这还是休战的时候,魏军要是在这时候打过来,难不成要我一边肚子咕咕叫,一边举着大刀砍人?” 士卒捂着干瘪的肚子抱怨,忽然脸色大变—— 远处烽火台上,狼烟四起。 敌袭! “真、真被我说中了?” “你个乌鸦嘴,快闭嘴吧!” 士卒们往前狂奔,各自做起了战前准备。 韩榆恰巧路过,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过于 低迷的士气让他蹙起眉头。 韩榆与众人相背而行,朝着火药营跑去。 “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拿出来,看来得早做准备。” ...... 韩榆身披甲胄,随梅仲良等人登上城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0节 此次负责领兵是陆听寒陆校尉,对面大魏领兵的同样是一名校尉。 城墙上,刘毅对韩榆说:“此人名曰秋豹,力能扛鼎,一手双刀使得出神入化,功勋赫赫造就了他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性格......” 一番科普结束,城外陆听寒策马上前,到魏军阵前叫阵。 “对面绝对是秋豹。”刘毅语气笃定。 果不其然,秋豹策马上前。 “......听说大越援军中来了个文官?陆校尉何不让本校尉瞧一眼这位大人的尊容?” 陆听寒面色微沉。 对面的秋豹越说越来劲:“陆校尉怎么不说话?莫非不舍得让咱们看一眼这位越京来的大人?” 秋豹哈哈大笑,猖狂至极:“文官上战场,莫不是拿来唱曲儿凑数的?” 他声如洪钟,双方士卒听得一清二楚。 魏军配合地发出哄堂大笑,越军本就饿着肚子,这厢被敌方校尉嘲讽,士气更加低迷。 敏锐如秋豹,一眼就看出对面越军的异常,三白眼闪烁着兴奋。 “越帝当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派来一个文官哈哈哈哈哈!” “陆校尉,听说这位文官当年还是个风流倜傥的状元郎,你又何必藏着掖着。” “你若把他这位手无缚鸡之 力、貌若好女的美状元叫出来,我秋豹让你三个回合,你看怎样?” 极具侮辱贬低性的词汇砸过来,即便被骂的不是自己,越军也不禁气血翻涌,握紧了手里的冷兵器。 韩大人文武兼备,才不是这厮口中的那般不堪! 城墙上的将领们一个个也面露愠色,不约而同看向韩榆。 作为当事人,韩榆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个。 一路走过来,他听过许多恶意揣测、恶意贬低,早就学会自我过滤了,这些明显是故意激怒的话语根本伤不到他。 刘毅低声宽慰:“韩大人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秋豹此人最擅长激怒对手。” 韩榆笑着摇了摇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城外,陆听寒和秋豹一阵互骂后,终于兵戈相见。 大魏的三万骑兵以摧拉枯朽之势向越军逼近,马蹄踢踏,尘埃四起。 而越军也被激出了火气,化愤怒为力量,手持武器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刘毅目不转睛地看着下头,不忘问韩榆:“什么?” “轰——” 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在一片惨叫声中,沙尘飞扬,血肉迸溅。 大魏骑兵被火药连人带马炸上了天,断肢残骸落了一地,尸骨无存。 秋豹退得快,才得以幸免于难。 这还不够。 火药军驾着巨大的风筝一样的东西,划过天际进入战场。 不断有火药丢下来,“砰砰砰”炸开。 这几乎是一场压倒性的收割。 轰炸声接二连三地响 起,惨叫连成一片,不断有骑兵倒下。 成千上万的骑兵被火药收割性命,成为这片土地的养分。 与此同时,陆听寒身畔出现十名火药军。 其中十名火药军每人手持长筒状的金属器物,成一字排开。 他们瞄准战场上四处逃窜的骑兵,扣动机关。 “轰!” 目标所在之处出现一个深坑。 至于目标本人,大抵也成为了养分之一。 继续瞄准。 继续扣动机关。 天上地下的火药军默契配合,不过一炷香,就把敌方骑兵消灭了近五分之一。 眼看火药告罄,两批火药军极速退后,身形隐没在乌泱泱的越军之中。 秋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着溃不成军,口中直呼“大越有天兵神器”的魏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冲!不许停下来!” “战场不战而逃,一律按逃兵处置!” 秋豹谩骂着,总算让处于极度恐惧的魏军冷静下来。 他们握紧缰绳,目标明确地朝着越军冲去。 而另一边,越军早被火药营的大显神威深深震撼住了,久久回不过神。 “原来这些天火药营动作不断是在做这些?” “我这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火药简直太厉害了!” “兄弟们,火药营的兄弟们替咱们解决了这么多人,剩下的这些,就都归我们了!” “冲!” 此时此刻,越军忘却了饥饿,血液沸腾着,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们扬起手中武器,义无反顾地迎上去。 陆听寒哭 笑不得,喃喃道:“无论在哪,你总是让人出其不意。” 说罢,提刀上前。 城墙上,韩榆变戏法似的掏出同款金属器物。 略微蹲身,架在城墙上。 瞄准,扣动机关。 “砰——” 战场上,距离嘉元关城墙约摸一里的地方。 秋豹被韩榆亲手爆头。 “不会说话,就永远别说了。” 第156章 主将一死,魏军群龙无首。 除被杀者,剩余魏军皆弃甲投戈。 越军有伤亡,但远不比魏军死伤过半。 “赢了!” “我们赢了!” “大魏骑兵也不过如此!” 天空飘起毛毛细雨,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 雨越下越大。 大越将士们在雨中,在遍野横尸中又笑又跳,高声欢呼。 陆听寒大口喘着粗气,笑脸灿烂。 他振臂一挥:“回城!” “回去喽!” 越军搀扶起他们受伤的同伴,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经历一场恶战,身体叫嚣着饥饿,迫切地需要进食。 然而在狂飙的肾上腺激素作用下,大家只觉无比兴奋,饥饿与酷热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至于不行战死沙场的士卒,自有专人收殓,整理遗容后交还给他们的家人。 “砰——” 玄色厚重的城门轰然关闭。 城外,只剩下负责打扫战场的士卒。 他们捧起同伴支离破碎的身体,安放到车上。 很多人。 很多车。 ...... 城墙上,将领们伫立在原地,久久难以从极致的震撼中回神。 地里埋的,天上丢下来的,以及长筒状的金属器物射出去的。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1节 抛却后面的两军厮杀不谈,这简直是一场淋漓尽致的单方面杀戮。 或许残忍,或许无情。 可战场本就是这样。 充满鲜血和残酷,将数不清人的生命永远留在这片土地。 “这、这简直......太撼动人心了。” “难 怪陛下重视火药营,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一旦落入不轨之人手中,必然一片尸山血海。” “此情此景,老夫怕是终生难忘了。” 另一旁,韩榆低头调整火器,并不参与众人的谈话。 刘毅时不时拿眼睛偷瞄那样式奇怪的金属器物,好奇又忌惮。 火药他认得,前几日去找韩大人议事,曾有幸亲眼目睹火药炸开的壮观景象。 可这东西......恕他见识浅薄,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 说它是火药,可外面罩了层铁皮,波及范围也远不如火药那样大。 说它不是火药,可他仔细观察过,凡它射中的地方,都留下一个深坑,与火药炸开后的情景别无二致。 刘毅蠢蠢欲动,想要一问究竟。 刚张开嘴,就听到韩大人自言自语:“还是太近了,才一里射程,至少得有二三里才行。” 刘毅:“???” 这还不够吗? 刘将军表示韩大人你太精益求精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是谁都能于百里之外取人首级的。 ——韩大人做到了,用他手里的东西。 刘毅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韩大人,此物是?” “火器。”韩榆并未隐瞒,敲了敲金属外壳,言简意赅道,“把火药存放在这个里面,再佐以机关术,就能将火药射到百里之外。” 刘毅等将领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叹的声音。 正欲细问,居于城墙正中站立的梅仲良突然开口:“韩大人 ,你太莽撞了。” 空气蓦地一静。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看天看地就是不吭声。 他们知道梅仲良和韩榆不对付,但这两位一个是镇国将军,另一个是二品尚书,都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索性装一回睁眼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求自己不被殃及池鱼。 韩榆循声望去,梅仲良黝黑的、饱经风霜的脸上一派严肃。 “本将军没猜错的话,之前那些就是韩大人带领火药营做出的成果?” 韩榆颔首:“正是。” “诚然效果立竿见影,可在本将军看来,此举太过惊世骇俗,往后别国又将怎么看待大越?” 韩榆:“???” 什么怎么看待? 手握大杀器,自然是俯首称臣,不敢有半分造次。 不过在这之前,韩榆觉得他可以向越京去一封急报,让永庆帝给梅仲良立个金身,勒令天下百姓一日三次地跪拜。 又或者,梅仲良可以直接把寺庙里的大佛搬下来,换成他自个儿坐上去。 两军兵戎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算韩榆没有百年前凌梧领兵打仗的记忆,但生在末世,也万万没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先例。 更遑论,梅仲良镇守边关多年,不知斩杀多少觊觎大越领土的宵小之辈,双手早已浸染鲜血,一身煞气魑魅魍魉见了都要绕道走。 可正是这样一员大将,声色俱厉地职责他不该对魏军用火药。 韩榆表示他有以下六点要说:“......” 韩榆不太确定,梅仲良到底是被火药炸坏了脑子,还是故意跟他唱反调。 刘毅为首的十多位将领也都神情呆滞,不可思议地看着梅仲良。 当事人视若无睹,闪着精光的眼锁住韩榆,一脸“我看你如何解释”的表情。 “韩榆认为自己并无错处。”韩榆把火器放到兵器架上,淡声道,“秋豹辱我在先,字里行间都在映射大越的文官,且他多次坑杀被俘虏的大越将士,手里不知沾了多少大越人的血。” “韩榆有利器在手,为何要放过这等言辞粗鄙,行事残忍暴虐的敌军将领?” 梅仲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愧是能言善辩的状元郎,本将军自愧不如,另外,本将军会将此事如实禀报给陛下。” 韩榆不以为意,拱了拱手说道:“韩某有事要去火药营一趟,诸位自便。” 而后拿上火器,步履如风地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深觉此地不宜久留,纷纷作鸟兽散。 独留梅仲良一人在城墙上,经受风吹雨打,还要被种种闹心事烦扰。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外的战场,眼里闪烁着寻常人看不懂的情绪。 “不知所谓!” 既然韩榆主动将把柄送到他手里,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梅仲良踩着水洼下了城墙,直奔主帐而去。 刚进去,亲信递来一封书信:“将军,越京来信。” 只看那信封上的火漆,梅仲良就知道是谁写的了。 “ 知道了,出去吧。” 亲信退下,梅仲良打开信封,逐字逐句地浏览信中内容。 不多时,他脸上闪过“果然如此”的神色,把信纸重重拍到桌上。 “荒唐!” “糊涂!”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永庆帝安插在军中的那些人恨不得再长出一双眼,不分昼夜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找出他的错处,从而取代他上位。 前有狼后有虎,他在嘉元关腹背受敌,还有个韩榆给他添堵,王爷年过而立,除了惹是生非什么都不会,最后还要他这个外祖父给他擦屁股。 梅仲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死在主帐里。 “来人!” 亲信进来,附耳上前。 梅仲良低声道:“你去......” 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陆听寒率领越军回城,受到将士们的热烈欢迎。 当然,最最最受欢迎的还得是火药营的士卒。 大家里三圈外三圈,围得他们密不透风,寸步难行。 “我的天爷,大家伙儿还在地上跑呢,你们怎么都飞到天上去了?” “那个木架子支着几片布,它怎么做到把人带上天的?” “还有还有,那个长筒子的东西,难不成它也是火药?” “乖乖,今儿火药营可算出了大风头,把魏军打得屁滚尿流。” 驻守嘉元关的士卒纷纷对火药军竖起大拇指,不住地唏嘘惊叹。 火药军被他们夸得飘飘然,嘴角咧到耳朵根。 “想必地里埋的和从天上丢下来的是什么你们都晓 得?” 众人点头如捣蒜,那不就是火药么? 可比起火药,他们更好奇天上飞的和那长筒子的稀罕玩意儿。 “把我们带到天上去的那个叫飞鸽,是韩大人捣鼓出来的。” “至于你们说的长筒子,那个是火器。” 众人睁大眼睛,个个支棱起耳朵。 “飞鸽?” “火器?” 火药军被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取悦到了,昂首挺胸骄傲极了。 但骄傲归骄傲,不该说的他们半句都不会多说。 有人问:“这什么飞鸽和火器,火药营两千人每人都配上了?” “那倒不是。”火药军摇头,“这才几天,不眠不休也做不到所有人都配齐啊。” “来嘉元关第二天,韩大人就说了,表现优异的人会有惊喜。” 火药军指向不远处被同伴抬着走过去的飞鸽,不无得意地说:“我表现好,韩大人就把火器给了我,还有飞鸽,大人同样把它们交给了十个合适的人。” 众人了然:“所以这是奖赏?” 火药军们异口同声:“没错,就是奖赏!” 其他人羡慕坏了,对着飞鸽和火器望眼欲穿。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2节 “这么说来,韩大人真是个公正廉明的好官。” “那是!” 火药军表示,他们非常庆幸当初打败了一众同僚,顺利进入火药营。 否则的话,怕是穷极一生也摸不着这些火药、火器还有飞鸽。 至于那个听说火药营由文官掌管,心如死灰如丧考妣的人,绝对不是他们! 听着火药军描述 火药营的种种好处,大家跃跃欲试:“大兄弟,火药营还缺人吗?” 火药军们再一次异口同声:“不缺!” ...... 有几名火药军受了伤,韩榆在回火药营的路上顺路绕去伤兵帐。 只是轻伤,远没到缝针的地步。 倒是战场上走一遭的士卒们,要么伤口深可见骨,要么直接被凶残的魏军削去胳膊腿,躺在草席上气息奄奄地□□着。 在永庆帝的明令下,军中早已普及缝针之术。 军医们忙得脚不沾地,穿梭在伤兵之中,为他们的伤口缝针。 “我都听说了,这缝针之术最早是你想出来的。” 韩榆侧首,陆听寒不知何时过来了。 “陆兄。”韩榆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小臂上,“这伤口颇深,还是尽早处理了吧。” 陆听寒笑着道:“都是小伤,缝几针就行。怀清你可不知道,之前几次大越打得很是艰难,几乎没从大魏骑兵手里讨到好处。” 若非火药营,这回怕是会死更多的人。 韩榆轻笑,推着他往里走:“行了行了,赶紧去处理伤口,还在流血呢。” 陆听寒抬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随手抓来一个不那么忙碌的军医:“给我缝个针。” 军医不敢耽搁,取来缝伤的工具就忙活开了。 情况紧急,且伤兵众多,没时间等麻沸散起作用,军医直接上手硬缝。 长针连着羊肠线在皮肉里穿梭,陆听寒压抑地吸着气,艰难忍耐。 韩榆没有离开,而 是在一旁等待。 陆听寒苦中作乐:“要不是军中明令禁止饮酒,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你我二人真该痛饮几杯。” “来日方长,待战事平息,你我再一醉方休。”韩榆宽慰道。 两人说笑着,军医很快缝好伤口。 “走吧,回去歇着。” 陆听寒同军医道了声谢,跟上韩榆离开:“眼看粮食告罄,不知道今晚还能吃些什么。” 韩榆走在雨里,雨水顺着下颌蜿蜒而下,滑入衣领里。 他难得起了调侃的心思:“放心吧,总不会让咱们喝西北风的。” 陆听寒噗嗤笑了:“是这个理,大将军不也说了,他已经派人调查,我倒要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反正不会是户部。 韩松担心有人在粮草上动手脚,千防万防,没人敢在被他圈成铁桶的户部里做手脚。 所以问题多半出在途中,又或者军营里。 韩榆眸光微闪,巧妙转移话题,说起其他的事情。 等到晚上,韩榆看着面前满满一大碗的野菜汤,陷入良久的沉默。 雨还在下,在营帐里都能听到将士们的抱怨声。 “我在战场上卖命,差点被魏军砍了脑袋,结果回来就让我们吃这个?” “虽然在座各位都吃过野菜,但今儿可是击退魏军的大好日子,怎么能这么敷衍?” “一口粮食都没了?” “难不成朝廷拨下来的银子也没了?” “太过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啊。” 放在平时,他们吃糠咽菜也不是 没有过。 可经历一场恶战,腹中空空如也,脾气再好的人也会不满。 韩榆面不改色吃完所有,洗漱后听着雨声入睡。 睡意朦胧间,他恍惚想着,估计明天梅仲良就该有动作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梅仲良身边的亲兵押着两个火头军走上高台。 梅仲良声如洪钟:“他们就是在米里掺入沙粒,转手偷出去卖钱的人。” 火头军跪着,低头看不清表情。 “军中有明文规定,窃人财物,以为利己,违者斩之。” 梅仲良当着全体将士的面,亲手斩下两人的脑袋。 众人拍手叫好,直呼痛快。 韩榆站在人群里,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 处置了顶风作案的两名火头军,梅仲良派人再次前往县城及府城,购置足量的粮食。 如此这般,军营中的怨气消散殆尽。 魏军在前两日的交战中吃了不少苦头,之后连续数日按兵不动。 没人觉得他们在畏惧,反而更像是在憋坏。 陆听寒提醒韩榆:“怀清务必当心,且让火药军看好火药火器还有飞鸽,以免被魏军使手段盗走。” 梅仲良却不以为然:“军中守卫森严,出入都会经过严格搜查,陆校尉杞人忧天了。” 陆听寒闻言一笑,面上并无愠色。 韩榆想,常年在梅仲良手底下讨生活,陆兄大抵已经锻炼出一颗强大的心脏。 无论梅仲良说什么,他都能泰然处之,左耳进右耳出。 话都说到这份上, 韩榆也没坚持表示大魏会盯上火药营,同梅仲良拱了拱手,信步远去了。 这几天他针对火器进行了改良,正好挑几个火药军练练手。 五十把火器,两千人挨个儿体验一遍,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傍晚时分,韩榆灌完水囊里最后一口水,吐出半口细沙,拍拍手扬声道:“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火药军们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抱紧怀里滚烫的火器。 韩榆被他们的眼神恶心得不轻,搓了搓小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事先说好,谁的表现好谁就有机会驾驭飞鸽......火器?火器也一样,表现优异者优先使用。” “好耶!” 火药军欢呼,他们现在充满了力量,力争成为最好的那个。 韩榆莞尔,朝他们挥了挥手,拎着水壶打道回府。 经过两个多月的磨合,韩榆和这群前禁军,现火药军相处得越发融洽。 韩榆视他们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火药军则因为韩榆文武兼备,还会捣鼓出各种各样的杀伤力武器对他恭敬有加,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钦佩和狂热。 这眼神一度让韩榆想到太平镇的冯宁,还有徽州府和云远府的百姓。 唔,感觉还不错。 韩榆回到营帐,什么都不做,先褪下脏兮兮的软甲,改穿舒适的常服。 刚系好腰带,外面响起悠长的号声。 到饭点了。 “大人,小的来给您送饭了。” 掐得尖细的嗓音隔着帘帐传来,乍 一听忒怪异。 虽然火头军会把一日三餐送到将领的营帐里,但韩榆一直让韩二韩三过去取,火头军认得这两人,几日后就没再来了。 韩榆将兵书翻页,莫不是新来的,不认识韩二韩三,直接越过他二人送来了? “进。” 帘帐掀开,室外的热气争相灌进来。 火头军拎着食盒进来:“大人,您的饭菜。” 韩榆道了声谢:“直接放到桌上吧,本官自行取放。” 火头军没说话。 韩榆似有所觉,抬眸看过去。 火头军放下食盒,直奔他扑过来:“大人......” 韩榆瞳孔巨震,当机立断地把兵书卷起来,毫不犹豫地抽了上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3节 火头军惨叫着摔倒,姿势怪异地趴在地上。 韩榆不忍直视地撇开眼,沉声道:“来人。” 却无人回应。 韩二在火药营调试火器,韩三则去取晚饭了。 “大人!”火头军一个鲤鱼打挺,再次扑上来,不管不顾地保住韩榆的小腿,“大人,我对您一见倾心,爱慕您多日,一时情难自禁,还请大人怜惜。” 韩榆:“???” 什么鬼东西?! 韩榆承认他没有女性缘,但贼老天没必要给他送个同性的爱慕者吧? 别太离谱了。 火头军身材瘦小,韩榆没费几个力气就把他甩开了。 “什么人都能进军营当差了?”韩榆面色冷凝,起身往外走,“本官倒要问一问......” 火头军锲而不舍地扑上来:“大人,民女并不在军 营里当差,只因民女恋慕大人,这才扮作火头军混进来,只为见大人一面,诉说爱意。” 韩榆:“......” 很好,更离谱了。 梅仲良口口声声说什么军中守卫森严,绝不会有外人混进来。 就问他脸疼不疼。 韩榆把人甩开,这次没再往外走,而是定定看了扮作火头军的女子片刻:“大魏派来的?” 女子摇头:“民女不是......” “他们让你接近我,然后趁机盗取火药配方和火器图纸?” 女子大惊:“大人您......” “别装了,你的慌张浮于表面,太假了。” 女子:“......什么?” 韩榆毫不怜香惜玉地拎起她往外走,冷声道:“算盘打到本官头上,事先怎么不调查一下,本官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 “美人计?”韩榆嗤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女子活了二十年,何时受过这等羞辱,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 “放开我!” “你放开我!” 任她如何挣扎,韩榆右手纹丝不动。 “梅将军,这女子扮作火头军混入军营,疑似前来窃取军中机密的大魏细作。” 梅仲良正和军中将领议事,闻言脸色一僵:“你说什么?” 韩榆耐心重复一遍,意味深长道:“梅将军还得加强守卫才是。” 梅仲良:“......知道了,此人交给本将军处置。” 韩榆没意见,施施然离去。 一夜过后,韩榆在前往火药营的 路上遇到刻意等在那里的梅仲良。 出于礼貌,韩榆停下打招呼:“梅将军。” “韩大人。”梅仲良点了点头,“本将军昨夜命人严刑审问,那女子已经招供,她是大魏精心培养的细作,专用美人计迷惑目标。” 韩榆回想起那人拙劣的演技,很是沉默了下。 或许有人吃笨蛋娇美人那一口? 反正他不吃。 ...... 之后,韩榆又陆续识破四名接近他的大魏细作。 三女一男。 至于为什么美人计会多出个男人,那人在供词中表示,四个美人都没能让韩榆动摇,他指定有点毛病在身上。 大魏将领脑子一热,就派了个男人过来。 韩榆:“......” 处理了第五个细作,嘉元关迎来运送粮草的队伍。 让韩榆大吃一惊的是,这次负责押送的并非普通运粮官,而是当今第三子,安王。 “父皇体恤本王与外祖父多年未见,便让本王押送粮草至嘉元关,顺带着见外祖父一面。” 梅仲良一扫往日严苛模样,看着安王笑得眼睛都没了。 他拱手俯身:“微臣恭迎王爷。” 韩榆等人也跟着行礼:“微臣恭迎王爷。” 安王命人搬运粮草,对众人扬声道:“恰好近两年本王沉迷武学,此行父皇便让本王在军中历练一二,长长见识,待战事平息了再回京。” 说得好听,不就是来蹭军功的。 韩榆心中腹诽,冷眼看梅仲良一反常态地隆重安排接风宴,为安 王接风洗尘。 接风宴过后,韩榆与诸位将领齐聚一堂,商讨接下来的部署计划。 距离上次开战,已经过去一个月。 大魏迟迟不见动静,梅仲良却没耐心跟他们耗着。 “与其严正以待,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关通天,永庆帝一手扶持起来,专门跟梅仲良打擂台的将领表示不然:“魏军按兵不动多日,接连派出细作前来刺探军情,此时贸然行动,恐怕有诈。”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定在今天夜里出兵。 “今夜兵分三路,由本将军带两万兵马从正面强攻,关将军和陆校尉、朱校尉分别从左右翼包抄......” 话未说完,旁听的安王突然打断了梅仲良的安排。 “梅梁军,父皇有意让本王多加历练,不若这次本王与诸位同去?” 梅仲良自然不同意,奈何拗不过安王,只能答应下来。 关通天是永庆帝的人,梅仲良不放心把人交托给他,便让安王随右翼行动。 安王喜不自禁,信誓旦旦道:“梅将军放心,两位校尉也尽管放心,本王习武多年,定能为攻打魏军略尽绵薄之力。” 制定好详细的作战计划,众人各自散去。 回去的路上,陆听寒终于没忍住,跟韩榆大吐苦水:“大将军未免也太草率了,双方一旦交战,谁还顾得上他。” “而且安王在京中多年,从未打过仗,怕是只会纸上谈兵。”陆听寒愤愤握紧拳头, “要是他以势压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韩榆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宽慰道:“陆兄消消气,右翼两万人是你和朱飞说了算,即便有什么意外,不是还有我们。” 陆听寒面色微缓。 “火药军必然同行,我和刘将军王将军留守军营......总之,保护好自己,平安归来。” “唉,只能这样了。” 在这君权至上的年代,即便他们有官职在身,也必须对皇子龙孙唯命是从。 韩榆微微一笑:“我新得了一罐好茶,等陆兄凯旋归来,你我二人以茶代酒,痛饮一番可好?” 陆听寒欣然同意。 ...... 当天夜里。 火把将军营照得亮如白昼,三路大军整装待发。 韩榆和刘、王二位将军目送大军长龙一般蜿蜒远去,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王将军笑道:“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韩榆举着火把,火焰的热量炙烤得他的脸微微发烫。 “为了捷报,我们值得。” 刘毅捋着胡须:“这倒是,值得。” 三人往回走,来到主帐。 围桌而坐,谈天的同时等待大捷的喜讯传来。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到了下半夜。 韩榆精神抖擞,刘、王两位上了年纪的将军有些困乏,耷拉着眼皮蔫了吧唧。 韩榆看了他们一眼,翻阅兵书的动作轻了又轻。 正全神贯注,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韩榆刚看向帘帐,一血葫芦似的士卒重重摔进来。 闷响打破寂静,刘毅和王将军 一激灵,睡意无影无踪。 韩榆快步上前,边查看他的伤口边问:“怎么回事?” 士卒伤得太重,已经无力回天,这会儿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说:“右翼大军遭到埋伏......朱校尉掩护安王离开......陆校尉引走追兵......”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4节 话没说完,就一命呜呼。 第157章 “该死!还真应了关将军的话,魏军有诈!” 王将军狠狠一捶桌,咬牙恨道。 韩榆不作他想,放下兵书疾步往外走去。 “刘将军留守军营,即刻传令让火药军准备好火药火器,严阵以待,切莫让魏军有可乘之机,我和王将军前去救援。” 刘毅向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韩大人,你是文官,如何能让你亲自涉险,而我这个武将却在军营苟且偷生?” “刘将军莫不是忘了?”韩榆气定神闲道,“韩榆虽是文官,却不比任何一名武将差。” 说罢转身,率先走出主帐。 刘毅急了:“王将军你快劝劝韩大人,这可不是儿戏!” 王将军摇了摇头:“我明白你对晚辈的爱护之心,但显然,韩大人可与你我并肩,而非站在我们的身后,寻求我们的庇护。” 他说完这些,阔步跟上韩榆,留刘毅一人在空荡的主帐里。 半晌,他长叹一口气,命人为士卒收殓,亲自走了趟火药营,同时下令加强巡逻和防守,不得疏忽一丝异动。 韩大人和王将军深入险地,他怎么也得守好大本营。 刘毅绝不容许被魏军偷家的情况发生。 ...... 却说一个时辰前,六万大军兵分三路,向西北方向挺进。 梅仲良和关通天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他二人各自率领两万兵马,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行走间,甲胄相撞发 出叮当轻响,和着寂寥诡异的夜鸦鸣叫,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平添几分肃杀。 反观右翼军队,就不如另两支顺利了。 安王练过骑射,且他的表现在一众兄弟和伴读中处于上游水准。 但前提是他的马事先经过御马菀的驯服,温驯乖顺,绝不会给主人制造任何麻烦。 军中的战马虽然也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但仍旧残余些许的野性,有那么一点不服管教。 偏生安王是个喜欢挑战高难度的,临行前千挑万选,选了一匹性子最烈的战马。 陆听寒和朱飞事先毫不知情,等出发了,大军疾行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后知后觉发现问题。 起因是安王过于兴奋,不时拿马鞭抽打马屁股,在马背上一刻也不安分,要么用力拉扯缰绳,要么没轻没重地夹着马腹。 战马起先还算温驯,只打了几个响鼻表示不满。 安王一无所觉,继续一个劲儿地作死。 终于,战马的忍耐到了极限。 它嘶鸣一声,突然抬起前蹄,高高立起。 安王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不设防地从马背上摔下来,啃了一嘴泥。 陆听寒:“......” 朱飞:“......” 两万士卒:“......” 确定安王只受了点皮肉伤,陆听寒控制住战马,把自己的马给了安王。 赶路要紧,右翼不能被安王拖了后腿。 安王自知理亏,之后很久阴着脸,一声不吭。 而陆听寒和朱飞只顾着警戒四周 ,压根没发现这位不高兴了。 直到右翼军队来到一处分叉口。 两条路都可以通往魏军营地,但根据以往经验,为了安全起见,陆听寒和朱飞意见一致地决定从左边走。 就在这时,沉默很久的安王跳了出来:“从左边要多耗费一炷香的脚程,等我们赶到,另两支军队估计都已经开打了。” 言外之意,他认为右边有捷径,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抵达。 安王和两位校尉各执己见,僵持不下,以致于大大减慢了右翼军队行进的速度。 抱怨声渐起,士卒们仗着自个儿混在人堆里,就开始说安王如何如何任性,固执己见地不尊重陆校尉和朱校尉的决定,偏要做那独异于人的一个。 安王恼了,自觉被人挑衅了身为皇家亲王的权威,脸上挂不住,一扯缰绳就往右边的路疾驰而去。 飞尘呛了陆听寒一头一脸,夜色中,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低声用气音说:“当时大将军让他跟我们,我就该严词拒绝。” 朱飞也被安王气得够呛,脸色黑如锅底:“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只有越京那样富贵迷人眼的地方能养出这种人。” 有安王这个对照组,害他颧骨骨裂的韩榆都不那么可恶了。 陆听寒咬牙:“我带人去找他,你带着兄弟们走左边。” “你一人能行?”朱飞对此表示怀疑,毕竟安王是个不听劝的,“算了,我和你一起,让曹都尉带队。” 陆听寒看 了眼右边那条路,忍不住再次叹气,点了两百人,一夹马腹追上去。 朱飞吩咐曹都尉几句,拍马跟上。 曹都尉摇了摇头:“真是造孽......兄弟们,走了,出发!” 陆听寒紧赶慢赶,总算在一盏茶后追上安王:“王爷。” 安王冷哼:“你来作甚?” 陆听寒深呼吸,硬是控制住满腔的怒火:“末将不放心您。” “嗤——”安王目视前方无边的夜色,“本王有护卫随行,能出什么事?” 陆听寒:“......” 朱飞:“......” 两人陷入沉默,但走到这里,也不好再原路返回,平白耽误时间。 更别说,以这位活祖宗的执拗,他肯定不会同意跟他们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分别将安王护在中间,策马往西北方向去。 二百士卒紧随其后,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咔咔声响。 从此处抵达魏军营地,需经过一处山谷。 山谷狭长,两面环山,是最适合伏击的地点。 陆听寒绷紧了身体,隔着安王跟朱飞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加快了速度。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左右两侧的高处,箭如雨下,巨石滚滚而来。 士卒不慎中箭,又或者没躲过巨石的倾轧,惨叫声不绝于耳。 陆听寒一颗心沉到谷底。 再看安王,他被眼前的突发状况吓得吱哇乱叫,不停地拉护卫和士卒为自己挡箭。 有那么一瞬,陆听寒和朱飞真想弃他于不顾,掉头走人。 但是他们不能。 安王是皇家人,当今圣上第三子,他若出了事,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会临阵脱逃,让自己陷入绝境。 ——这世上,绝处逢生的能有几人? 仅一瞬间,陆听寒就做出了决定:“朱飞,你带人掩护王爷离开,我去引开魏军。” 朱飞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张嘴欲言又止。 “快!来不及了!” 陆听寒冲着他吼道,又拉过一名士卒:“你赶紧回去报信,右翼军队遭到埋伏,不可隐瞒实情,请刘将军和王将军派人前来营救。” 士卒不敢迟疑,闷头往前冲,被箭矢扎穿了胸口也不敢停下。 朱飞扯过安王横放到马背上,振臂高呼:“兄弟们,跟我走!” 幸存的百余人在箭雨中游走,其中五六十人边哀嚎着边掩护安王离开。 陆听寒强迫自己将妻儿的身影从脑海中抹除,一剑劈开奔他而来的箭矢,必死的决心,带着四十名士卒一头扎进东北方向的山林中。 魏军穷追不舍,箭矢暗器一刻不曾停歇。 “啊!” 伴随着惨叫,又有一名士卒倒下。 倒地后,他再也没爬起来。 陆听寒也受了伤,中了三箭,箭箭都在要害,两枚暗器也是。 但他不敢停下来。 一旦停下,他必死无疑。 士卒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十来个人。 陆听寒带着魏军在山林里兜圈子,喉咙充斥着腥甜,犹如被刀片切磨,耳畔风声 作响,双眼也被风割得生疼。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5节 他不知道过去多久,只知道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当他走到穷途末路,一处断崖边,左右仅剩两名士卒。 魏军手持宽刀步步逼近,月色下的眼睛闪着豺狼遇到猎物般的兴奋与贪婪。 只需一瞬间,他们就会冲上来,咬断三人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噬他们的血肉。 “校尉大人。” 士卒的声音被风吹散,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不太清楚。 陆听寒苦笑:“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兄弟们走上这条路。” 士卒很用力地摇头:“不怪您,想必兄弟们也不会怪您,要怪只怪安王,全是他一意孤行,否则我们也不会中了魏军的埋伏。” 说话间,魏军已然来到跟前。 为首的魏军说话带着股口音,但不影响三人的理解:“大越的陆校尉,真可惜,今晚你的命要留在这里了。” “或者,陆校尉跟我们走,高官显禄,美酒美人,应有尽有。” 陆听寒冷笑:“我读书时学过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投身敌营。 只可惜他将要失约,无法履行和怀清以茶代酒痛饮的约定了。 陆听寒眼里闪过一抹决绝,转过身,奋力跃出断崖。 士卒亦然,和陆听寒一样,义无反顾地跳下断崖。 魏军见状,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破风声由远及近。 数箭齐发,命中断崖上的数十名魏军。 “呃.. ....嗬......” 魏军不可置信地低头,箭矢穿胸而过,箭头上裹缠着属于自己的血。 一滴。 两滴。 洇入深褐色的泥土里。 变故发生的瞬间,陆听寒在强烈的失重感中抬头看过来。 一人踏破黑夜,向他飞身而来。 “陆兄!” 是韩榆。 ...... 韩榆扑到断崖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陆听寒的—— 头发。 全身的重量都在头发上,陆听寒只觉天灵盖都被撬起来了,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韩榆攥着陆听寒的头发,将他一寸寸往上拖拽。 “陆兄,手。” 陆听寒照做,向韩榆伸出伤痕累累的右手。 “抓紧。”韩榆说。 “好。”陆听寒应。 韩榆先抓右手,然后左手,一用力,把陆听寒从断崖边拉了上来。 两名士卒也被韩二韩三救了回来,两眼发直,软手软脚地坐在地上。 “真好。”陆听寒扯出一抹笑,语调比月光还要轻,“我可以按时赴约了。” 韩榆勾唇,正欲开口,陆听寒身体微晃,在他面前缓缓倒下。 “陆兄!” - 韩榆沿血迹找到陆听寒,顺利将他带回军营。 除此之外,魏军的尸体也被越军拖了回来,连夜吊在城墙上。 陆听寒的情况不太好,箭头和暗器上有毒,军医费了不少力气才配制出解药。 “毒药性烈,若陆校尉半月未醒,怕是......” 军医为陆听寒取下头上的银针,悄声离开了。 韩榆叮嘱陆听寒的 亲兵照顾好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昨天夜里,不仅三路大军遭遇伏击,军营也遭到了魏军的突袭。 火药军十个有九个受伤,这会儿正在军医那边躺着。 身为他们的上峰,必要的关心不可少。 走在军营里,所经之处不见往日的轻快,凝重沉闷,一片风声鹤唳。 韩榆想到昨夜。 王将军带兵赶到时,朱飞及负责掩护的士卒尸横荒野,死相极为凄惨。 他翻遍所有的尸体,不见安王其人。 王将军和魏军一番恶战,以两败俱伤的结局险胜。 回到军营,梅仲良正大发雷霆。 梅仲良责怪陆听寒和朱飞没有保护好安王,害他极有可能落入大魏人手里。 只不过朱飞已经魂归地府,陆听寒昏迷不醒,他只能对着空气发泄火气。 军中将领的脸色难看至极。 不仅因为安王的失踪,更因为两名幸存士卒的话。 关通天不惧梅仲良,直言不讳道:“若非安王不顾大局意气用事,朱校尉不用死,陆校尉也不会性命垂危。” 梅仲良恼羞成怒,指着死对头:“你!” 关通天继续说:“还有梅将军,要不是你坚持先发制人主动出击,那几千士卒都还好好活着。” 此战大越伤亡惨重,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梅仲良和关通天分别活捉了两名大魏将领。 梅仲良自知理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本将军会将此事如实禀报陛下。”关通天冷声道,“而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出潜伏 在军营里的内应。” 是的,内应。 魏军会在越军的必经之路上伏击,一定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梅仲良不咸不淡说了声“知道了”,一边派人寻找安王,一边在军中展开肃清。 这场大规模的肃清行动,便是风声鹤唳的原因。 韩榆面不改色穿行在人群中,探望受伤的火药军,仔细叮嘱两句,又去火药营继续做事了。 昨夜的突袭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火药,多一人多份力量,韩榆和火药军一起制作火药。 下午,陆听寒没醒,内应也没揪出来。 申时左右,一名男童捧着木匣子出现在军营门口,指名道姓说这是给梅仲良梅大将军的。 梅仲良打开木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只耳朵。 人的耳朵。 来自安王。 梅仲良看着魏军从外孙身上割下来的器官,差点晕死过去。 除耳朵以外,还有一张纸条。 “明日巳时,魏营一聚。” 说是一聚,实际多半是谈判,甚至威逼。 “这是挑衅!” “魏军该死!” “明天真要去吗?” 梅仲良呼吸紊乱,不容置喙地沉声道:“去!” 关通天直视他:“如果大魏提出非常过分的要求,梅将军可会答应?” “我......”梅仲良咽了口唾沫,“安王被俘,他乃皇子龙孙。” 关通天不说话了。 作为永庆帝的亲信,他自然不愿安王落入敌军手中。 “明天派谁过去?”他问。 梅仲良眼神微闪:“陈先生能言善辩,他算一个, 另外......韩大人如何?” 坐在角落里,正在揣摩火器该如何改进的韩榆:“???” “还有刘将军,军中除了你我以外只他官职最高,刘将军去往魏营,也能为陈先生和韩大人镇场子。”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6节 陈先生是梅仲良身边的军师,以诡辩闻名,心眼儿比马蜂窝还要多。 他闻言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下官领命,定不负将军厚望。” 刘毅没有拒绝的理由,也答应了。 只剩一个韩榆。 所有人看向韩榆,等待他的回答。 而韩榆此时大脑里被各种数据填满,一时没回过神,也就没吱声。 落入旁人眼中,就成了他不愿意深入敌营谈判。 梅仲良闭了闭眼,大步走到韩榆面前,放下以往高人一等的傲气,深深作了一揖,用近乎低声下气的口吻说:“除了陈先生,唯有韩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军交兵不斩来使,还请韩大人务必带安王平安归来。” 官场上,面容有瑕之人不得为官。 那把龙椅上,如何能容得下一个缺了只耳朵的帝王? 梅仲良仍抱有一丝希冀,这只耳朵不是安王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让安王回来,然后才能从长计议。 “烦请韩大人随陈先生和刘将军走这一遭。” 除却对安王的不满,以及对大魏用意的揣测,这一刻,韩榆有点爽到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梅仲良给他添了多少堵。 韩榆睚眦必报,见他老泪纵横,一副可怜模 样,微妙地顿了顿:“事关当朝亲王,韩某自然尽心而为。” 梅仲良欣喜若狂,又作一揖:“多谢韩大人!” 韩榆笑而不语。 当天晚上,梅仲良揪出两名被大魏收买的内应。 一个都尉,一个百夫长。 梅仲良把安王被俘归咎到这两人身上,严刑拷问后直接凌迟处死。 韩榆从韩二得知此事,只轻描淡写哦了一声,继续翻看兵书。 ...... 翌日,韩榆和刘毅、陈先生起码出发,前往魏营。 三人在距离魏营五里地的地方被魏军拦下,换乘马车。 上马车前,韩榆惊鸿一瞥,发现马车的车轮是云远府轮胎厂出产的轮胎。 韩榆眸光微动,动作如行云流水,不疾不徐上了马车。 进入魏营后,在魏军的带领下,韩榆很快见到魏军将领。 人很多,乌泱泱地坐满主帐。 韩榆粗略扫过,坐下后开门见山道:“议事之前,我们要先见一眼安王。” 魏军主将卓千峰拍了拍手,自有魏军抬着安王过来。 没错,抬着。 安王缺了只耳朵,半张脸糊满血,神志不清地昏睡着,口中发出痛苦的呓语。 韩榆发现,安王的伤口不止一处。 手腕脚腕的衣料被鲜血染红,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 韩榆和刘毅对视,从彼此眼中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安王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 韩榆浅浅吸了口气,真真是彻底断绝了安王夺嫡的可能性。 刘毅大怒:“尔等胆敢如此残忍地 对待我朝亲王?” “在大魏,手下败将没有尊严可言,任杀任剐皆无二话。”卓千峰不慌不忙,笑着说,“且本将军事先并不知晓他是大越亲王,以为是军中的一位年轻小将。” 狡辩! 安王长着嘴,他又没被割掉舌头,为了震慑魏军,一定会表明身份。 陈先生不敢看安王的惨状第二眼,面无表情道:“说吧,你们怎么样才肯放安王离开?” 卓千峰:“火药,还有火器。” 刘毅和陈先生面色微变,果然! “呵,还真是狮子大开口。”韩榆神情讥诮,“张嘴就要火药和火器,也不看安王值不值当。” 陈先生瞠目,低声怒吼:“韩大人你......” 韩榆充耳不闻,振振有词道:“安王失了只耳朵,手脚具废,就算带回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一如大魏手下败将任杀任剐,大越从不养废物。” 刘毅和陈先生眼前齐齐一黑,韩大人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当朝亲王,废物? 你可真敢说啊! 魏军将领着实没想到韩榆会是这个反应,不由愣怔了下。 这超乎了卓千峰的意料,他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韩大人当真圣眷优渥,亲王到了您口中都成了废物。” “卓将军谬赞,韩榆不过实话实说。” 韩榆绷着脸,一副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模样。 初次谈判,自然不欢而散。 梅仲良得知后,指着韩榆口不择言:“韩榆你是疯了吗?” “韩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韩榆面色淡然,“还是说,梅将军觉得只要能换回王爷,即便交出火药和火器也在所不惜?” 梅仲良哑口无言。 火药和火器是大越的底牌,要是陛下知道他为了安王把底牌掀给敌人看,怕是要活活扒下他一层皮。 可是安王...... 想到陈先生的描述,梅仲良悲痛欲绝:“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在敌营受尽折磨?” “当然不。”韩榆淡声道,“韩榆有一计,或许可行。” 越军将领竖起耳朵。 韩榆只说四个字:“声东击西。” ...... 五日后,韩榆三人再次来到魏营。 卓千峰单刀直入:“韩大人考虑得如何?” “给你们可以。”魏军将领眼神一亮,却听韩榆话锋一转,“但是只一个安王远远不够。” 卓千峰双手抱臂:“韩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别太过分,大魏会同意的。” 韩榆:“退兵。” 卓千峰:“......越帝苛待我朝公主,陛下怎么也要为公主讨个公道。” 这便是拒绝了。 韩榆也不恼:“久闻大魏骑兵骁勇,不知卓将军可否传授一二技巧?” 卓千峰:“......骑兵乃陛下亲卫训练出来的,恐怕不妥。” 韩榆面露不虞,冷声道:“这也不妥那也不妥,恕韩某直言,韩某并未看到大魏的诚意。” 卓千峰嘴角一抽,和善的面孔转为肃然:“韩大人可是忘了, 安王还在我们手里?” 韩榆应对如流:“卓将军可是忘了,你大魏四名将领如今还在越营挑粪水。” “挑、挑什么?” 卓千峰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掏了下耳朵。 回答他的不是韩榆的重复,而是主帐外焦急的通报声。 “将军,关押大越安王的营帐突然着火!” 卓千峰的目光闪电般射向韩榆三人,右手按住剑柄:“是你们?!” 韩榆但笑不语,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他突然暴起,和刘毅邦邦几拳砸翻了附近的几名魏军将领。 韩榆直奔卓千峰而去,刘毅和陈先生则扑向其他人。 魏军将领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大越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玩心眼。 一时间,主帐里乱作一团。 “都别动!” 韩榆一声令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已经制住了卓千峰,锋利的匕首直指大将军的脖子。 但凡他们动一下,刀刃就会划破血管,送卓千峰一命归西。 魏军将领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停下和刘毅、陈先生的缠斗。 “退后!” 魏军将领照做,为韩榆分出一条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7节 韩榆以卓千峰为人质,带着刘毅和陈先生出了主帐。 “所有人退开,再准备三匹马。” 魏军将领照做,牵来三匹战马。 不多时,东南方传来爆炸声。 韩榆眼尾一挑,当着大魏将士的面,用力砸断了卓千峰的脊椎,然后翻身上马,飞驰离去。 刘毅和陈先生紧随其后。 卓千峰疼得脸色 煞白,牙齿咯咯作响,仍不忘发号施令:“追!” “是!” 只是任凭魏军如何围追堵截,韩榆三人骑着战马,很快将他们远远撂在身后。 出了魏营,狂奔十里路,韩榆看到前来接应他们的越军。 “大人!” “将军!” 魏军穷追不舍,箭矢如流星般射向韩榆一行人。 “走!” 韩榆反手斩断一支箭,在风沙飞舞中疾驰。 “是,大人!” 一行人马不停蹄,逆着风急速前行,总算甩开了追兵。 韩榆高声问:“可救出王爷了?” “回大人,救出来了。” “善!”韩榆勾唇,“走,回去!” “好,回去喽!” 第158章 韩榆回到军营,军医正在对安王展开紧急救治。 这几天,安王遭受了非人的迫害,施刑的魏军只草草处理了伤口,就把他丢在偏僻脏乱的营帐里,任其自生自灭。 嘉元关环境恶劣,风沙漫天,吹进营帐沾染伤口在所难免。 种种因素的影响下,患处早已不堪入目。 “大将军,王爷几处伤口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需剜掉腐肉,令其重新长出新肉。” 梅仲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不忘叮嘱:“记得给他用上麻沸散。” 军医满口应是,拱了拱手,这才退回到营帐里,与同僚一起继续为安王医治。 帘帐掀动,浓郁的铁锈味道从缝隙溢出,长久地萦绕在鼻息之间,让人胃液翻涌,坐立难安。 刘毅小声嘀咕:“伤得这样重,即便痊愈了也会留下病根。” 韩榆不置可否,拿胳膊肘轻轻戳了他一下。 噤声。 刘毅会意,抹了下嘴不再多言。 约摸一炷香后,军医又满身血地走出来:“大将军,刘军医在缝针之术方面造诣颇深,他应当可以医治王爷被挑断的手筋和脚筋。” 刘军医,嘉元关驻军营地里医术最好的大夫。 他的医术虽没到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地步,但确确实实把许多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梅仲良死死攥着拳头,按捺着激动与焦躁,现在他只关心两点:“如何医治?有几成把握?” 军医坦言 道:“回大将军,刘军医说有六成把握,具体是用特制的针线将断裂的手筋和脚筋缝起来,令其自然愈合。” 韩榆眉梢微挑,这位刘军医倒是个会举一反三的,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种精细手艺。 如此一来,断肢重接指日可待,可造福千万将士。 梅仲良踌躇良久,最后一咬牙一闭眼:“治!” 至少有六成把握不是吗? 军医转身往里走,又被他叫住:“那只被魏军割下来的耳朵,可以重新接上去吗?” “这......我去问一问。” 梅仲良屏住呼吸,眼神透着微弱的光亮。 即便希望渺茫,他也不愿放弃。 这不仅事关安王的将来,更与梅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息息相关。 安王好了,梅氏才能好。 梅仲良这次犯下大错,永庆帝必然不会轻饶了他。 可若是安王无恙,又要另当别论了。 不仅他,所有人也在等一个答案。 安王是否能够恢复如初? 军中势力是否会再次迎来大洗牌? 未来变数太多,他们得早做准备才是。 军医很快出来,遗憾之色溢于言表:“刘军医说时间耽搁得太久了,怕是不成。” 梅仲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萎靡了下来,虎背熊腰佝偻着,给人以苍老了十岁不止的错觉。 半晌,他蠕动嘴唇,声音低不可闻:“我知道了,你让刘军医只管放手去做吧。” 等人进去了,梅仲良扭头看向众人:“王爷这边不知何时才能结 束,正午酷热,军中无甚要务,诸位且回去歇着吧。” 韩榆最先站起来,长指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转身欲走,却被梅仲良叫住。 “梅将军有什么事吗?” 梅仲良心里苦笑,他和韩榆别了这么久的苗头,终究是他略输一筹。 他不仅没能报了往日的种种仇怨,还心甘情愿地低下身段,恳求韩榆去救他的外孙,大越的皇子。 此时此刻,梅仲良满腹惆怅与不甘。 为后生可畏,为前路未卜。 头顶的铡刀摇摇欲坠,梅仲良无视了它,像之前几次那样,深深作一揖:“多谢韩大人将王爷营救回来。” 韩榆嘴角挂着惯有的温煦笑意,缓声道:“事关大越,事关当朝亲王,这是韩榆该做的。” 言外之意,我可不是因为你才二次深入敌营,只是为了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当然,这其中的水分有多少,大概只有韩榆自己才清楚。 梅仲良险些没控制住表情,露出狰狞的面目。 不过他一心都在营帐里的安王身上,无暇与韩榆计较过多,虚伪地笑了笑,便转回头不再看韩榆。 ...... 卓千峰被韩榆亲手敲断脊椎,除非神医现世,他后半生注定与轮椅为伴,与战场无缘。 当然,这只是暂时。 卓千峰虽然是大魏名将,但能征善战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不久后,必然会有新的主将到来。 又或者,魏帝御驾亲征。 韩榆更倾向后者。 先有生辰大礼,后有火药 火器,魏帝有野心有抱负,更睚眦必报,绝不会放任韩榆离开嘉元关。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韩榆这人就喜欢挑战高难度,挑战不可能。 韩榆一路摸爬滚打活到今日,可不是为了让魏帝杀他泄愤的。 他要报仇。 为自己。 为韩榆。 为更多的人。 韩榆抬头,指尖轻抚天上的太阳。 灼热,刺眼。 韩榆忽然有了灵感,加快脚步朝着火药营走去。 再出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刘军医已经处理好安王的手筋脚筋,伤员本人也在麻沸散的药效退去后缓缓苏醒。 军中将领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自发向安王的营帐靠拢。 纵使这位成了只有一只耳朵的残疾王爷,可只要他体内流着越氏的血,所有人都不能怠慢他。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8节 韩榆原打算回营帐小憩,火药原材料的味道让他有点头晕恶心。 途中与刘毅相遇,他准备去探望安王,见了韩榆便盛情相邀:“韩大人,可要同行?” 韩榆婉拒的话语都到了嘴边,可还是答应了:“走吧。” 他也好瞧一瞧安王的精神状态,以及刘军医的手艺。 两人走到门口,营帐内传来歇斯底里的吼叫。 “让我死!” “让我死!” “人不人鬼不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一死百了,也不必再面对这幅破碎丑陋的身躯!” 紧接着,是梅仲良的低声劝慰,夹杂着几道熟悉的声音。 他们都在劝,但效果甚微,反而惹得安王情绪愈发偏 激,疯了一样地大喊大叫。 韩榆和刘毅相视一眼,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梅仲良担心安王挣扎致使伤口开裂,亲手缚住他的手脚。 安王不得随意动弹,只能通过喊叫发泄。 梅仲良满面愁苦,似乎白发都增添许多:“王爷您冷静一点,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养病......” “滚!” “全都给我滚!” 安王无差别攻击,不仅骂了外祖父,另一边的魏军将领也没放过。 “说得轻巧,要是本王让人割了你们的耳朵,再挑断你们的手筋脚筋,你们又会是什么反应?” 安王神情阴郁,张着嘴又哭又笑。 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成了只有一只耳朵的怪物。 还有他的双手双脚,即便刘军医拼尽全力将断裂的筋脉缝合起来,却也无法回到从前。 刘军医说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握笔,甚至多走几步路都不行。 继他成为怪物之后,又成为一个残废。 安王不敢想,等回到越京,他的那些兄弟们会如何嘲笑他,父皇和大臣们又将如何看待他? 他没有以后了。 他的后半辈子都毁了,毁在几天前的夜里。 安王放声大笑,眼泪顺着眼角滑入鬓发。 他笑着,哭着,骂着。 所有人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在这宽敞的营帐里几乎站不住脚。 若非顾忌这位的身份,真想一走了之。 韩榆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暗自摇了摇头。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 之处,现下一切已成定局,但凡有点脑子的就该趁这个机会博取大家的同情,而不是一味地作死,把所有人得罪个遍。 可别忘了,不久前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害死了一位校尉和多名士卒。 真要追究起来,军中将领不顾梅仲良联合上书,安王绝对没好果子吃。 韩榆不远不近地看着安王,漫不经心想道。 许是韩榆的目光太过热烈,安王似有所觉地看过来。 安王耳畔回响起护卫的话语,眼里爆发出惊人的恨意:“你为什么要把我从魏营救出来?为什么不能让我留在那里自生自灭?” 韩榆:“???” 什么毛病? 我和刘毅、陈先生冒着巨大的风险替你打掩护,你倒好,还反过来指责质问我。 韩榆搞不懂安王的脑回路,可能在魏军割他耳朵的时候一起被掏出来了吧。 他还由此联想到更多。 关于粮草掺了一半的沙粒,害得军中将士连吃几天野菜的事情。 梅仲良动作很快,不由分说砍了火头军的脑袋,可韩榆还是从中发现了猫腻。 ——火头军是替死鬼,真正在粮草上动手脚的,是负责押送的运粮官。 运粮官与安王关系匪浅,这些年时常昧下部分粮食,转手卖出去,获得的银子全部进了安王的口袋。 运粮官行事隐秘,且每次只扣下少量的粮食,和总量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 而且军中还有梅仲良打掩护,替安王遮掩,以致于这么久都没人 发现。 大越多年未有战事,运粮官的胃口越来越大,行事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不仅给安王送孝敬,还不忘充实自己的口袋,最终捅出大篓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为了不让事情连累到安王,梅仲良一不做二不休,让运粮官在一天夜里暴毙而亡。 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梅仲良知道,永庆帝也知道。 只因特殊时期,永庆帝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梅仲良瞒天过海。 梅仲良忙站出来打圆场:“王爷并非有意如此,韩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他说这话并非为了韩榆,而是为着安王。 正值多事之秋,王爷可莫要再生事端了,平白给人送去攻讦自己的理由。 韩榆笑笑,不甚在意。 安王却不肯罢休:“你是不是就等着看我的笑话?哈!韩榆,你现在如愿以偿了!” 韩榆:“......” “韩榆忽然想起火药营还有些事情,恕不奉陪。”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营帐时,梅仲良正苦口婆心地劝说安王不要动怒,语气听起来像在哄三岁小娃娃。 韩榆心头的愠怒倏然散去了。 比起他,最该生气的应当是梅仲良。 梅仲良在前面拼死拼活,安王在后面拼命扯他的后腿。 谁都不无辜,谁都可笑又可怜。 ...... 陆听寒知道自己在昏睡。 他能感知到外界,妻子的啜泣,怀清的关切,军医扎进他穴位里的银针...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睛。 他拼命抵抗,迫切地想要醒来。 昏睡的这段时间,妻儿一定担心坏了。 不知战局如何,他还想准时赴约,品尝怀清口中的好茶。 纷乱的思绪让他维持清醒,与翻涌着试图吞噬他的黑暗斗争。 终于,在昏睡的第十四天,陆听寒战胜黑暗,缓缓睁开眼。 正值黄昏时分,天空燃起大片的火烧云,绚烂夺目。 军医刚走不久,离开前曾表示:“陆校尉有苏醒的迹象,身边离不得人,若是醒来了,还请在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韩榆闲来无事,索性留在陆听寒的营帐里,等他醒来。 所以当陆听寒睁开眼,稍微偏过头,第一眼就看到端坐于桌案后的韩榆。 韩榆在泡茶。 茶香扑鼻,盖过营帐里苦涩的药味,让人闻了精神一振。 韩榆倾斜茶壶,浅绿的茶水滑入杯底。 “喝茶吗?” 韩榆没有抬起眼眸,语调闲适悠然。 陆听寒张嘴,发现喉咙如同针扎,说不出话。 好在韩榆也没指望他回应,喃喃自语道:“不对,你不能喝。” 陆听寒哑然失笑,喉头因为沁鼻的茶香动了一动。 “好吧,等你痊愈了。”韩榆又说,“来日方长,约定永远作数。”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 陆听寒能下床走动的这天,嘉元关迎来前来传旨的内侍。 “陛下有旨,命安王及镇国将军即刻进京,不得有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69节 梅仲良看着风尘仆仆 的传旨内侍,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永庆帝不会放过这次打压他的机会。 是他轻敌了。 但这一切并非全是他的过错。 梅仲良绷紧面皮,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络腮胡下:“两军交战,贸然更换主将怕是不妥......” 内侍笑眯眯地说:“镇国将军无需担忧,此处还有一份圣旨。” 随后,他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圣旨。 ——永庆帝任命关通天为主将,命其三月之内击退魏军。 “关将军,还不快快接旨?” 关通天高举双手,语气铿锵有力:“末将领旨!” 内侍一甩拂尘,尖着嗓子说:“王爷在何处?咱家先去拜见王爷,然后再启程回京,梅将军以为如何?” 梅仲良脑袋里一团浆糊,黝黑的肤色都遮盖不住他脸色的惨白。 “......好。” 梅仲良想过有朝一日回京,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在他的设想中,应当是王爷荣登大宝,他作为新帝的母舅风光回京,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受尽万人艳羡。 又或者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接受永庆帝的封赏。 唯独不是以带罪之身回京。 梅仲良不敢想,他回到越京会遭遇什么。 安王府,梅氏...... 梅仲良无视周遭异样的眼神,宛若置身深渊寒潭,每一处骨头缝里都冒着冷气。 君命难违,即使安王和梅仲良心中百般不情愿,还是在内侍和禁军、护卫的簇拥下动身回京。 军中倒是 有梅仲良的亲信部下,奈何军令如山,小事上阳奉阴违可以,然而在一些大事上,谁也越不过新上任的主将——关通天。 关通天升职加薪后,首先严厉整顿军营。 梅仲良越老越糊涂,在他的统管之下,许多军规名存实亡,因此生出许多难管教的刺头。 关通天先是一番杀鸡儆猴,严厉惩治了几个最不服管教的,又打一棒子给一颗糖,提拔了几个表现良好的士卒。 短短三日,乌烟瘴气的军营便清明许多。 韩榆走在军营里,沿途士卒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韩大人!” “大人这是又要去火药营?” 韩榆笑着应是,很快在火药营存放火器的营帐前停下。 一、二、三。 帘帐被人从里面掀开,一火药军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冷不丁看到韩榆,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窜出一大步。 “本官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韩榆揶揄道,“你这是作甚?” 火药军手心紧贴在软甲上,蹭去黏腻的汗水,局促地说道:“属下过来打扫营帐。” 说着,他拿起帘帐边的扫帚和簸箕。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韩榆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身体紧绷,却一反常态地哆嗦了下,“不需要每天打扫,隔个三五日也未尝不可。” 火药军点头如捣蒜,抱紧怀里的扫帚和簸箕,往旁边退一步:“大人您请,属下打扫过了,这就离开。” 韩榆弯唇:“好,你去吧。” 火 药军一溜烟跑没影了,陈列着上百件火器的偌大营帐里只剩韩榆一人。 火器有大有小,长短不一。 成年男子小臂长短的火器是初始版一号,即便韩榆后期改进了射程,依旧采用了较为笨重的外观。 不易携带,但胜在稳定,不会出现炸膛之类的情况。 反观另一侧的火器二号,它们只有巴掌大小,轻便小巧,极其方便携带。 这也是初始版,射程较之一号会更远些,但也有缺点—— 不稳定,操作不当容易炸膛。 因为它的不稳定性,第一批只造了十个出来。 韩榆在二号面前背光站定,漆黑的眼瞳明灭不定,晦涩深暗。 ...... 十一月中旬,魏军换了新的主将。 关通天派人查探,魏江此人乃大魏宗室,骁勇善战,虽是郡王却深得魏帝重用。 刘毅深表遗憾:“我还以为魏帝会御驾亲征呢。” 韩榆笑笑:“两国兵戈相见,比的是谁更擅长排兵布阵,哪国的兵更加勇猛,至于主将是什么身份,这不是主要因素。” “这倒是。”刘毅摩拳擦掌,“多日未曾开战,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探一探魏江的虚实了。” 魏江没让刘毅失望,两天后便举兵进攻。 五万大军对上五万大军,双方领兵的分别是刘毅和魏江。 刘毅与魏江兵刃相接,打了几十个回合不分上下。 双方士卒交战许久,从上午打到下午,各自鸣金收兵,退回各自阵营。 刘毅回 来后,关通天问他:“如何?” 刘毅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捂着遭受重击的胸口,他敢保证这里绝对一片青紫。 “魏江此人深不可测,远比卓千峰难对付得多。”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韩榆叫来军医为刘毅处理伤口,泰然自若道:“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江深不可测,我方也不是吃素的。” “没错!” “大越的将士个个英勇无畏,不比大魏的差,再说了,对方可没有火药和火器。” 要不是永庆帝严令禁止滥用火药火器,认为长此以往会让将士们生出依赖性,从而懈怠自身,后患无穷,今日这场仗早就以大越胜利结束了。 韩榆把伤药递给军医,除非涉及火药营,并未掺和将领们的谈话。 ...... 事实证明,刘毅的凝重并非毫无根据。 之后一个多月,越军和魏军经历了多次交锋。 不得滥用火药和火器的越军没从魏军手里讨到好处,魏军亦然。 双方各自斩杀敌军将领三到五名不等,伤亡士卒更是不计其数。 大越有缝针之术,大魏也极其不要脸地学了去,照瓢画葫芦,用缝针之术医治大魏士卒。 直到年底,双方仍旧僵持不下。 腊月二十八,嘉元关下了永庆二十五年的第一场雪。 漫天飞雪洋洋洒洒,下了两天一夜才停下。 整个嘉元关一片银装素裹,为僵持的战局平添几分美好。 腊月三十除夕日。 大越各地洋 溢着浓郁的年味,家家户户张贴剪纸对联,爆竹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热闹极了。 但不包括嘉元关。 除夕这天,越军和魏军又一次开战。 两军阵前叫阵,关通天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气得魏江反复运气,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暴起。 魏江看向关通天身后,视线穿透乌泱泱的越军直达最后面严阵以待的火药军。 “听闻大越有双韩,二人皆文武双全,前者掌管户部和大越银行,后者更是了不得,肩负吏部尚书一职,还兼管火药营。” 关通天眼神一凛。 魏江对关通天的防备视若无睹,不缓不急道:“小韩大人废了我朝卓将军,不知魏某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小韩大人一战?” 关通天一口拒绝了:“韩大人是文臣,如何能与魏将军匹敌?不如你我一战,一分高下。” 魏江摇头:“今日本将军不欲与关将军一战,只要韩榆。” 越军最后,火药军指着魏江骂骂咧咧。 “武将欺负一个文臣,真是好不要脸!” “这是激将法,大人您别管他!” 韩榆在两千火药军前负手而立,遥遥看着年过五旬却依旧膀阔腰圆的魏江:“魏将军坚持一战,本官如何能拒绝?” 火药军们大惊失色:“大人!” 韩榆回过头,温言宽慰道:“放心,我一定全身而退,再不济......我不是有你们吗?”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0节 这话说得火药军老脸一红,眼睛也跟着红了。 “大人.. ....” 韩榆轻轻摇了摇头:“事关大越的颜面,不能让大魏觉得大越人是胆小如鼠之辈。” 而且,他也有些旧账要算。 关通天几次三番拒绝,魏江坚持己见,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关将军,韩某愿意一战。” 关通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答应了,只低声叮嘱:“小心为上。” 韩榆回以一笑。 魏江的武器是长枪,韩榆便也选择长枪作为武器。 手持长枪翻身上马,韩榆策马上前:“魏将军,还请赐教。” 魏江不作声,七尺长枪直奔韩榆的要害刺去。 韩榆以枪为盾,一挡一挑,直刺魏江面部。 两人大战数十回合,金属锵鸣声不绝于耳。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魏江被韩榆击中胸口,吐出一口血沫,眼神阴狠地锁住他。 “韩榆亦然。” 长枪相撞,二人同时策马退开。 魏江调转马头,长剑上有鲜血滴落,是韩榆的血。 “之前没能弄死你,今日必要你命丧当场。” 韩榆无视右臂深可见骨的伤口,风轻云淡一哂:“莫非狂妄自大是位高权重之人的通病?” 梅仲良是这样。 眼前之人亦然。 “废话少说,看枪!” 魏江提起长枪,直逼韩榆面门。 眼看到了跟前,却一个虚晃,手如闪电般从身下取出一巴掌大小的长筒状金属器物。 火器二号。 所有人都看到了。 魏军倒吸一口凉气:“大人!” 关通天目眦欲裂:“韩大人快跑!” 魏 军起哄叫好,拍手欢呼:“大将军干得好!此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就该死在您的手上!” 魏江脸上闪过一抹快意的狞笑,眼中填满畅快和兴奋。 “去死吧!” 他低吼着,用力扣动机关。 “没人告诉你,这一批火器都是次品吗?” 面对蓄势待发的火器,韩榆不慌不忙地说完,而后一个翻滚下马,往侧旁躲避。 魏江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就要丢开火器二号。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火药尚未射出,火器便“砰”地炸开。 熊熊大火化身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顷刻间吞噬了魏江。 生命的最后一刻,魏江看到韩榆唇畔好整以暇的笑容。 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一如他梦里的模样。 尽管韩榆躲避及时,还是被爆炸的余波震到。 韩榆整个人飞了出去,后脑勺先落地。 若非小白及时缠住他的腰,恐怕有多处骨骼断裂。 可饶是如此,韩榆头部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重击。 韩榆头晕目眩,脑袋里像是塞进了千万只蜜蜂,嗡嗡作响。 “怀清!” 恍惚间,他听到陆听寒的声音。 但他无暇顾及,全部的思绪都被脑海中逐帧闪现的画面占据。 韩榆看到—— 成年模样的凌梧在濒死时刻穿到古代,和越鸢并肩作战,建立大越。 凌梧渐渐失控,为了不伤及无辜之人,毅然决然地离开。 凌梧在云远府隐居百年,受尽痛苦煎熬。 新帝登基,昏庸无道,任 由奸佞谋害忠臣,大魏在这时举兵进犯,凌梧出世,和首辅韩松力挽狂澜,挽救大越于危亡。 最后,凌梧葬于槐杨坡,于帝陵遥遥相对。 ...... “怀清!怀清!” 韩榆只觉面颊一痛,从突然多出来的记忆中回过神。 “怀清你没事吧?”陆听寒一脸担忧,“刘军医你赶紧给怀清看看,可别留了什么暗伤。” 韩榆不顾形象地仰面躺在泥地里,任由刘军医战战兢兢给他诊脉。 耳畔是喊打喊杀的声音,越军和魏军正在交战。 刘军医按上韩榆后脑勺的大包,韩榆毫无反应,反而笑出了声。 黝黑的眸子盛着灿金色的阳光,充斥着真真切切的愉悦。 可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与以往细微的不同。 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犹如一坛百年佳酿,醇香且绵长。 陆听寒和刘军医对视,眼神诡异:“怀清你笑什么?” 韩榆躺在战场边缘,悠然自得道:“做了一场梦?” 陆听寒:“???” 韩榆又说:“一场美梦。” 陆听寒抓耳挠腮:“什么美梦?” 一个怪物与心悦之人驱逐外敌开疆辟土,一百多年后又与志同道合之人拯救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最终长眠地下的美梦。 第159章 继秋豹和卓千峰之后,魏江又折在韩榆手里。 主将一死,魏军失了主心骨,纵使有其他大魏将领迅速接管战局,还是逃不过军心大乱的结局。 除被杀者,剩余皆弃甲倒戈。 关通天领着众将士做善后工作,韩榆也因为他后脑勺鸡蛋大小的肿包被半强制性地送回营帐。 刘军医和陆听寒随行。 一路上,这两人眼神微妙,时不时看韩榆一眼,充满了探究意味。 要是放在平时,以韩榆的敏锐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异常,然而彼时他正在消化一百多年的记忆,压根没注意到左右两人的视线交流。 回到营帐,陆听寒不由分说把韩榆按到床上,让刘军医为他进一步检查。 着重检查大脑。 韩榆听了,表示有以下六点要说:“......”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摔坏脑子产生幻觉,韩榆再三申明:“我没事,梦是昨晚做的,除了肿包略有不适,其余都没什么问题。” 陆听寒半信半疑:“当真?” “千真万确。”韩榆重重点头,“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陆听寒这才勉强相信,松了口气后提及正事:“对了,那魏江手里怎么会有火器?” 韩榆嘴角笑弧敛下,沉声道:“火药营出了叛徒,他把刚造出来的火器二号给了大魏人,只可惜他并不知道,二号目前存在很多缺点,其中之一就是容易炸膛。” 剧烈撞击, 甚至不触碰它都有可能爆炸。 陆听寒嘶声:“所以怀清你早就知道了,但是一直按兵不动,只为引蛇上钩?” “差不多是这样。”韩榆食指竖在唇间,轻声道,“这是我和陆兄的秘密,还请陆兄切勿声张。” 陆听寒哭笑不得,但还是板着脸说:“你以身试险,可曾想过会有意外发生?” 韩榆当然考虑过。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1节 行动之前,他告诉自己,只这最后一次。 除掉心腹大患,他就还是风流倜傥,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 “主子,人带来了。” 韩三的声音在帘帐外响起,韩榆扬声道:“进来吧。” 一人说话,却是两个人进来。 除韩三以外,另一个是偷窃火器二号的火药军。 火药军面如死灰,被反钳住双臂,在韩三的压制下整个人抖如糠筛,额头上挂满了大颗饱满的汗珠。 两人来到跟前,韩三一脚踹上火药军的膝弯,后者腿一软,膝盖砸到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 毕竟是火药营内部问题,陆听寒自认为不宜久留:“我去关将军那边看看,怀清你记得上药。” 韩榆含笑应好,目送陆听寒离开,这才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火药军身上。 “马顺,有什么想说的吗?” 韩榆的嗓音淡若清风,不夹杂丝毫的个人情绪。 可落入火药军马顺的耳朵里,自动转化为——马顺,你有什么遗言想说的吗? 马顺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 属下属下知道错了,属下罪该万死,求您饶属下一命!” 韩榆端坐在简陋的木架子床上,四旁除了吃饭看书两用的桌案再无其他。 韩榆面无表情,一度让马顺以为自己置身审讯室。 他被吊在刑架上,蘸了盐水的鞭子和烙红的铁片雨点般砸到他的身上。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属下是被逼的,他们抓了属下的妻儿老母,要是属下不答应,他们就会杀了属下的亲人。” “属下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为大魏偷盗火器,大人您开开恩,饶属下一命!” “属下上有老下有小,属下是逼不得已,并非自愿而为啊!” 马顺痛哭流涕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完全没给韩榆开口的机会。 韩榆右腿屈起,手肘抵在膝盖,单手抵着额头:“马顺,你可曾想过......” 马顺的哭求戛然而止。 “倘若这火器成功射出去,死的肯定不止本官一人。” “关将军,王将军,刘将军,陆校尉......”韩榆如数家珍,将军中将领挨个儿念了一遍,“他们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马顺以头抢地,只敢看韩榆放在床前的皂靴。 “当然,有可能不止他们。” “曾与你并肩作战的士卒同僚,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马顺。”韩榆敛眸,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掩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并非你一人上有老下有小。” “诚然你并非自愿,但你是个男人,你身为人父, 该承担起属于你的责任,该为你做过的事情负责。” 半空中仿佛出现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力捶上马顺的脊柱。 马顺后背塌陷,整个人趴伏在了地上,宛若丧家之犬。 “带他下去吧,按军规处置。” “是。” 马顺被韩三拖了下去,全程没有反抗,更只字不语。 韩榆没有再管后续如何,只知道火药营不会再有马顺这个人。 他在空无一人的营帐里,独自消化漫长的记忆。 “唔......感觉还不错。” 归属感和安全感包裹着他,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舒适极了。 韩榆仰面躺下,后脑勺的肿包撞到床板上。 “嘶——” 韩榆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抱头侧过身,痛苦低吟。 “小白。” 翠绿的叶片蹭了蹭韩榆的侧脸,小白尽职尽责地为主人治疗。 - 魏江......又或者说扮作魏江的魏帝意外死在爆炸中,魏军又一次群龙无首。 关通天领兵乘胜追击,佐以火药营的辅助,在一月底成功打得敌军溃不成军,人数从十二万锐减到八万。 二月上旬,关通天率兵占领大魏的第一道关卡——平北关。 越军势如破竹,魏军艰难死守。 二月中旬,魏帝暴毙的消息传遍整个大魏,很快大越也收到了消息。 太子魏策仓促登基,下令即刻撤兵。 同月,先帝在道观静养多年的同胞弟弟梁王带着先帝遗诏回京。 先帝在遗诏中封梁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辅佐朝 政。 新帝魏策已过而立之年,又不是几岁大的小娃娃,如何能容忍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皇叔分走他手中的权柄。 一时间,新帝和梁王斗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先帝并非只有新帝一个儿子,他在世时后宫嫔妃众多,光庶子就有二三十人,成年的足足有二十一人,公主更是不计其数。 和大越一样,新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夺嫡之争非常激烈。 一朝荣登大宝,他的那些个兄弟如何甘心向往日的对手俯首称臣? 于是,在新帝和梁王斗得水深火热的时候,他们也在旁边积极捣乱。 新帝应接不暇,手段愈发偏激凌厉,几乎每天都有他兄弟和皇叔的人死在他手里。 而就在大魏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民间也因皇位更替人心惶惶的时候,韩榆和刘毅已经随援军和部分火药军班师回朝。 功臣回京,永庆帝带领百官亲自出城相迎。 “微臣/末将参见陛下!” 永庆帝朗声大笑,笑声中满是愉悦和畅快。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韩榆和刘毅:“两位爱卿快快请起,你们可真是大越的功臣呐!” 刘毅黝黑的脸上洋溢着激动,声如洪钟道:“此次能击退魏军,并非只是末将一人的功劳,更多是关将军王将军......驻守嘉元关的将士们的功劳。” 韩榆附和:“没错,独木难支众擎易举,今日的局面是所有人抛头颅洒热血的结果。” 见韩榆和刘毅二人 并不妄自揽功,永庆帝的笑容更加真切:“两位爱卿暂且回去休整一二,今夜朕在宫中设下庆功宴,两位爱卿可一定不能缺席。” 韩榆和刘毅异口同声:“微臣遵旨。” 永庆帝登上龙撵回宫去了,文武百官却没有立刻离开,但他们也没有贸然上前。 只因刘毅直奔他的同僚去了,韩榆亦然。 “二哥,灿哥儿,安哥儿,祁兄。” 韩榆逐个喊了一遍,眉开眼笑:“我回来了。” 韩松面容和缓:“回来就好。” 沈华灿:“瘦了。” 席乐安:“黑......咦不对,你在嘉元关风吹日晒半年,怎么一点也没见黑?” 祁高驰忍俊不禁,为他解惑:“怀清他向来晒不黑,即便身处恶劣的环境,只多糙了一点,肤色并无甚变化。” “糙了?”席乐安上下打量,双手蠢蠢欲动,“不信,除非我......唔唔唔!” 韩榆笑眯眯地捂住他的嘴,看向左右:“我先回去,你们也回去继续上值,明晚我在家中设宴,大家不醉不归可好?” “善!” 他们手头的确有一大堆公务亟待处理,既然韩榆这么说,他们也不矫情客套,想叙旧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于这一时。 韩榆同兄长好友辞别,登上马车回韩宅去:“这一路日夜兼程,我都感觉自己快馊了,得赶紧回去沐浴更衣。” 韩松莞尔,目送马车远去,眼前浮现韩榆某些不经意的小动作。 这是先 生常做的。 而在此之前,韩榆虽也做过,但不比刚才那么频繁。 韩松想,他或许明白了什么。 四人相携远去,大臣们稀稀拉拉原路返回,一边与同僚谈天。 话题围绕韩榆展开,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陛下笑得那样高兴,肯定少不了韩榆的好处。” “该死,怎么什么好处都被他捞着了?” “唉,谁让人家有本事呢。” 不是谁都能以文臣的身份上阵杀敌,火药军暂且不提,据说魏军三名将领都折在了韩榆手里,惨遭敌军俘虏的安王还是他设计营救出来的。 “嘿你还真别说,有的人他不仅命好,他还有本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2节 这些人全然忘了,韩榆曾多年如一日地遭受“生父”的戕害,入朝为官后更是树敌颇多,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险。 他们只看到眼前,看到韩榆光鲜亮丽的一面。 也有人感慨其他。 “不愧是索命判官,去年咱几个还在说下一个倒霉鬼是谁......” “嘘——噤声!” “说又怎么了,他如今只剩一个亲王的虚名,梅仲良也被撤职,哪里能把手伸到我的身上。” “呃......虽然安王现在这样与韩榆无关,但勉强可以算作倒霉蛋之一。” 同僚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走了走了,赶紧把公务处理了,晚上有的是热闹看。” ...... 韩榆出席过很多次宫宴,今天和以往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要说唯一的不同, 便是论功行赏,而他韩榆算是宫宴上最为瞩目的人之一。 永庆帝携戴皇后和舒贵妃出席,简单说了两句,便直奔主题。 “吏部尚书韩榆以文臣之身立下赫赫功劳,实乃朕之肱骨,着封为文武伯,赐伯爵府一座!” “怀远将军刘毅......着封为正三品昭勇将军。” 永庆帝在上首说着鼓励的话语,而下面的韩榆和刘毅已然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主要是韩榆。 众所周知,永庆帝在爵位上非常抠门,即便赏赐功臣,也甚少赐予对方爵位。 超品伯爵文武伯,陛下对韩榆可真是大方极了! 接下来直到宫宴结束,韩榆都沐浴在诸多微妙复杂的视线中。 嫉妒,不忿,艳羡,衡量,欣喜...... 情绪太过冗杂,韩榆懒得一一辨别,面上维持着惯有的笑容,对同僚的敬酒来者不拒,心思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没记错的话,永庆帝赏他的伯爵府和长平公主府在前后两条街紧挨着。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他和越含玉见面,不必耗时费力地从城南到城东,或者从城东到城南,途中还要小心避着人走。 韩榆勾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宫宴结束,韩榆微醺着上了马车。 离到家还早,索性斜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韩榆没打算在马车上睡,但这会儿眼皮格外沉重,有种铺天盖地的困倦感。 韩榆觉得不太对劲,想要睁开眼,意识却陡然下坠,落入 无尽黑暗。 失重感让韩榆一惊,猛然睁开眼。 他错愕地发现,眼前并非马车内部,而是看不到尽头的纯白色空间。 韩榆眼神一厉,警惕地打量四周。 在他身后,半空漂浮着一只白色光团。 光团约有男子拳头大小,闪烁着莹莹浅芒。 “韩榆。”光团的声音很轻柔,给人以虚无缥缈之感,“又或者,凌梧。” 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未知物体。 拥有独立意识。 韩榆眼底的警惕不减反增,忽然福至心灵:“你就是隐藏云远府山间竹屋,引导钱广白找上我的神秘力量?” “不错,就是我。” 光团闪烁了下,看起来并无恶意,但韩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韩榆嗓音紧绷,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世界意识。”光团重复,“我是这本科举文的世界意识。” 韩榆眯起眼,睫毛的阴翳掩住他骤缩的瞳孔。 他冷声质问,:“你是世界意识,所以可以随意地窥探我们?所有人?” “不。”光团凑近了些,又因韩榆身上尖锐的气息退缩回原位,“我一直在沉睡,直到你杀死魏之武才醒过来。” 韩榆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为什么?我需要知道原因。” “好。” 光团,或者说世界意识很干脆地答应了。 它没有拒绝的理由。 ...... “这一切要从前世说起。”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世界悄然出现了裂隙,有了崩塌的征兆。” “大魏皇 帝魏之武做了一场梦,梦见三十年后,韩家二房的公子会在将来灭掉大魏,杀掉他这个皇帝。” “事实上在原本的剧情里,韩家二房的公子是韩松。” “彼时韩家三房早已分家,大房也在韩松成亲后分家,韩松才被称为二房公子。” “魏之武派人来大越暗中调查,凡是符合条件的二房公子,要么被杀要么收为己用,培养成大魏的死士。” “你应该已经知道阮景璋是大魏细作了吧?” 韩榆嗯了一声。 光团继续说:“为了让阮景璋充分利用阮氏的人脉权利,大魏细作让钱广白对阮鸿畴夫妇说刚出生的二公子命格有异。” “在阮景璋的暗示下,阮鸿畴决定送走阮二公子。” “大魏细作从符合条件的韩家二房公子里随机选择一人,和阮二公子交换。” “一来可为阮景璋扫清障碍,二来也可养废韩家二房公子。” 韩榆恍然:“他们选了韩景修。” “没错。”光团闪烁着白光,似肯定似赞许,“韩景修是韩家二房公子里唯五的幸存者。” 事实证明,韩景修确实被养废了。 要不是韩榆拉他一把,怕是会继续堕落下去,即便科举入仕,也会成为贪官污吏。 韩松曾说过,前世阮家走水,全家二百五十八口都死光了。 没猜错的话,韩景修就在其中。 最后一位“韩家二房公子”葬身火海,大魏细作全身而退,魏之武才能高枕无忧。 不过,韩榆 仍旧存疑:“他既然认为韩家二房公子是韩景修,又为何几次三番地针对我?” 光团顿了顿:“或许他觉得,比起韩景修,你更像那个会灭掉大魏的人。” 韩榆心底浮现一个猜测。 之前阮鸿畴的种种针对只是因为命格,魏之武全程冷眼旁观。 直到后来,韩榆入朝为官,短短几年便官至二品,立下卓越功绩。 韩家二房公子仿佛一个魔咒,任由魏之武如何提防,也始终逃脱不掉。 意识到这一点,魏之武决定除掉韩榆。 可惜韩榆早有准备。 魏之武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潦草死去。 思及此,韩榆好一阵唏嘘。 “韩榆”和韩景修之间,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算计阴谋。 感慨过后,韩榆又问:“那我呢?我为什么从凌梧变成韩榆?” 光团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靠近。 韩榆身体紧绷了一瞬,强迫自己放缓呼吸,任由它停在左肩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韩榆从这光团身上感知到了亲近与善意。 或许,答案会在接下来揭晓。 ...... “前世,最后一位韩家二房公子死后,魏之武集结二十万大军,举兵进犯嘉元关。” “在大魏的铁骑下,大越节节败退,短短两月连失十座城池。” “而你凌梧,在这时结束隐居,和男主韩松一致对抗外敌。” “在原本的剧情中,并没有大魏入侵,也没有你凌梧。”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诞生的。” “因为这个濒临崩 塌的世界,因为你这个异世来客。” “我诞生的时候,你和韩松已经挽救大越于危亡,你为了大越耗尽心血,已有油尽灯枯之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3节 “我尝试过救下你,但是效果甚微,还被你发现了。” 韩榆蹙眉:“我怎么不记得?” 光团微妙地停顿了下:“先听我说完,好吗?” 韩榆轻唔一声:“行吧,你继续。” “临终前,你把近乎枯竭的异能给了我,我利用这份能量让世界重启,以及韩松重生。” “世界重启后,为了重蹈前世覆辙,我又一次找到你,让你成为了韩榆。” 说到这里,光团的语调弱了几分,更显缥缈,“只是我的能量在世界重启后即将告罄,为了消除实验体对你的负面影响,我耗尽所有能量,把你送到桃花村,只是没想到......” 韩榆替它补充说明:“只是没想到不慎导致我失忆了?” 光团又往韩榆颈侧贴了贴,示弱的意味格外明显,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榆:“......我成了韩榆,原本的韩榆去了哪?” 在凌梧的日记里有提到,“韩榆”为他曾经的过错赎罪了。 既然有机会,韩榆想要问个明白。 光团几乎对韩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话实说道:“找你之前,我先去找了韩榆。” “我恢复了韩榆前世的记忆,还告诉他他死后发生的事情。” “韩榆意识到前世自己对韩松和家人造成极大的伤害,又知晓你 和韩松曾经共同拯救了大越,便主动提出离开。” 韩榆追问:“他去了哪里?还能回来吗?” “他前往其他的世界积攒功德,你过了一年,对他而言便是一辈子,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二十二次轮回转世。” 韩榆瞳孔巨震:“平行世界?” “非也,就如同你从末世而来,他也可以去往其他的世界,只需要耗费我些许的能量。”光团仿佛探知到什么,白光微闪,“也是巧了,他刚结束第二十二次轮回,攒够了功德......” 话未说完,纯白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一人。 男子着素衣,面容清俊温和,与阮鸿畴和钟氏有几分肖似。 韩榆抿唇:“韩榆?”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样喊人好奇怪...... “凌梧?” “韩榆”微笑着:“久闻大名,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韩榆轻咳一声,不太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曾因为书中剧情对你有过不好的印象。” “无妨,这是事实。”“韩榆”轻轻摇头,眼神黯淡下来,“我的确对家人造成了深刻的伤害。” 他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所以才决定离开,主动提出赎罪。 是逃避,也是自我安慰。 韩榆摩挲指腹:“你还离开吗?” “韩榆”摇头:“不了。” “那你要回到韩家......”韩榆斟酌片刻,“我是说,见一见他们吗?” 京中不知多少人视韩榆和韩松为眼中钉肉中刺,韩家凭空多出一 人,必然会引起多放调查。 为了韩家,为了“韩榆”,或许不适合正大光明地回去。 “我并非韩家子,不过......”“韩榆”顿了顿,目光投向光团,“我可以偷偷见他们一面吗?” 光团语气轻柔:“当然可以。” 它飘了起来,柔和的白光轻抚韩榆的面颊:“凌梧,你可以带他回去吗?除了你,只有......只有韩松能看见他。” “韩榆”面上闪过一丝抗拒和退缩:“我不想......” “你不是一直想要和他正式道歉吗?”光团说,“去吧,他会原谅你的。” “韩榆”最后还是答应了,身影消失在纯白的空间里。 韩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光团:“我离开后,你会继续陷入沉睡吗?” 光团说:“我因世界崩塌而生,如今局势已定,也该离开了。” 离开? 是消失不见吗? 韩榆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光团发出人性化的轻笑:“我只是消散,但并非真的消失。” 韩榆表示不明白。 “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光团在韩榆的四周漂浮着,“天上的云水里的鸟,一片树叶一朵野花,都是我的化身。” 韩榆发现,光团的光亮在逐渐变得微弱。 “去吧,去继续你美好的人生。” 光团变得透明。 “每一缕阳光,每一缕轻风,都是我在注视着你。” “另外,我为你准备了一点小惊喜,希望你能喜欢。” 比起最开始发现世界 意识存在时的警惕抵触,韩榆此时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想问......” “什么?” “越含玉——或者说越鸳,她重生的契机又是什么?” 光团只字未提越含玉,显然她的重生与它无关。 韩榆迫切地想要知道。 光团轻叹,化作丝丝缕缕的浅芒,消散在纯白的空间里。 “爱可迎万难。” “亦可赢万难。” - 世界意识消散后,纯白空间猛一阵震荡,韩榆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推了出去。 韩榆猝然睁眼,耳畔是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他仍然置身于马车中。 在他的对面,“韩榆”正襟危坐。 韩榆定了定心神,淡声吩咐:“去韩家。” 韩家,并非韩宅。 驾车的韩二应了声是,调转车头驶向另一条路。 路上,韩榆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了“韩榆”。 “韩榆”笑了:“真好。” 酿成这一切悲剧的魏之武死得极不光彩,韩松官至二品,韩宏晔和萧水容也身体康健。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韩榆带着“韩榆”敲开韩家大门。 “韩榆”先去了韩宏晔夫妇二人的住处,韩榆则直奔韩松的院子。 ...... 夜深人静,韩宏晔和萧水容正在酣然安睡。 “韩榆”穿门而入,看到依偎着睡去的爹娘,一时间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他轻轻地拥抱了他们。 “对不起,爹,娘。” 让你们为我操透了心,连累你们晚景凄凉。 萧水容睡得正香,依稀间感觉到有 一股温暖袭近。 熟悉的气息让她心头发酸,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恍然间睁开眼,发现韩宏晔也醒了。 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 手背传来凉意,萧水容抬起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湿润的液体,像是眼泪。 “咦?”萧水容奇道,“我刚才梦里有种想哭的冲动,难道不是错觉?” 韩宏晔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轻拍妻子的臂膀:“多半是做了什么梦,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去巡视铺子。” “诶,好嘞。” 萧水容笑了笑,闭眼睡去。 “韩榆”循着韩榆的指引,来到韩松的书房。 书房里,韩榆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跟韩松说了。 两人坐在灯下,相顾无言。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4节 余光中出现一抹身影,韩榆侧首看去,赫然是“韩榆”。 韩松身体僵硬,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男子。 熟悉的五官容貌,神情平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戾气。 “我叫顾复。”“韩榆”率先开口,“这是我上一世的名字。” “顾......复。” “对,是顾复。”顾复面带微笑,向韩松深深作了一揖,“对不起,为我曾经所做的一切。” 韩松喉咙吞咽,上前托住他的手臂:“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还有景修和无数无辜死去的韩姓孩童,他们都是因我之故走向另外的人生。” 对韩松和顾复而言,双方都是受害者,说不清楚到底谁对不起谁。 真要论起来,只 能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昏黄烛光下,韩松和顾复相视一笑。 韩榆单手托腮,温言宽慰道:“放心吧,我已经记下被魏之武迫害的韩家二房公子名单,已经死去的我会尽力补偿,至于还活着的,我也会尽量把他们从大魏带回来。” 说得容易,可身为死士,怕是过程中会经历多重险阻才能达成目的。 韩松:“还有我。” 顾复默了默:“若是有什么地方要用到我,尽管提便是。” 说话间,书房门被人敲响。 “夫君,我给你煮了解酒汤。” 韩松过去开门,接过谈绣芳手中的托盘,也让后者看清书房里的情景。 “三弟?”谈绣芳面露诧异,她不知道书房里有其他人,“还有这位......” 韩松从善如流道:“顾复,他从太平府来,将在家中暂住几日。” 谈绣芳只诧异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原来是这样,那我让人去准备客房。” 顾复拱手:“多谢嫂子。” 谭绣芳怔了下,笑道:“顾公子不必言谢,你们继续,我这便走了。” 她离开后,韩榆把托盘往自己面前拉:“我也喝了不少酒,分我点?” “你只管喝便是。”韩松头也不回地说,看着顾复,“别站着了,坐吧。” 顾复从善如流地上前,三人围桌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韩榆喝完醒酒汤,有意把空间留给韩松和顾复,果断提出离开。 “明儿一早还要上朝,你们也 早点休息,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韩松和顾复送他送门口,韩榆摆了摆手,登上马车。 ...... 韩榆坐在马车里,左手轻搭在右手腕上。 半晌后,他微微一笑,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此。” 韩榆回到韩宅,打算洗洗睡下。 人走到房间门口,冷不丁听到软绵绵的猫叫。 “喵呜~” 韩榆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恢复清明。 许是下人看管不利,让别家的猫溜进来了。 韩榆推门而入,进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燃蜡烛。 也不知猫躲在哪里,得赶紧捉出来。 他的房间不留别猫。 蜡烛燃起豆大的烛火,韩榆放下火折子,缓缓转身,然后怔住—— 水汪汪的绿色猫瞳,比宝石还要好看。 尾巴尖尖上有一点白色,像雪一样。 小黑煤球。 不对,是超大只的黑煤球。 韩榆心跳频率加快,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口干舌燥,掌心潮湿手指却冰凉。 “喵喵喵!” 黑煤球的肉垫啪叽打在韩榆的鞋面上,然后在他脚边躺下。 不疼,但是让韩榆浑身一颤。 “壮......壮壮?” “喵呜~” 韩榆颤抖着手指,一把捞起它,然后紧紧抱住。 第160章 “喵呜~” 黑煤球舔了舔韩榆的下巴,舌头上倒刺的剐蹭感让他翻涌的情绪逐渐沉淀下来。 韩榆臂膀松了松,没放开壮壮。 怀中沉甸甸的黑煤球好似稀世珍宝,韩榆小心翼翼地捧着,低头用面颊轻轻蹭了蹭。 他喊:“壮壮。” “喵呜?” 粉色的肉垫啪叽拍在鼻梁上,一点都不疼,猫叫声却逐渐暴躁。 铲屎的你好烦喵!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韩榆眼角眉梢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喃喃自语:“这就是所谓的惊喜吗?” 仿佛在回应韩榆的问题,隐隐有一缕微风拂过手背。 “谢谢。”韩榆诚恳且不乏激动地说。 韩榆以为,几年前在云远府,他和壮壮就已永别。 他怎么都没想到,和猫主子能有重逢的一天。 热泪盈眶倒也不至于,可心头的激荡久久难以平静。 他想,从今往后,韩宅又要热闹起来了。 韩榆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向放置碧绿色罐子的地方。 ——挡灰的帕子散在案头上,存在感极强的罐子已然消失不见。 韩榆长舒一口气,语调轻快:“欢迎回来。” “喵呜~”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喵还是捧场地回你一句。 韩榆轻抚着壮壮整洁如新的乌黑油亮的皮毛,打开柜子,从最顶端的格子里取出鹅黄色的超大只猫窝。 把黑煤球放进猫窝里,韩榆轻声细语道:“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我再让人 给你准备新的。” 准备十个,一旬不重样,每天换着睡。 当然,如果壮壮想要睡他的床,在他的枕边,韩榆表示也不是不行。 前提是它要擦干净爪垫,否则会在床单上留下梅花印。 “喵呜~” 壮壮趴在猫窝里,冲韩榆晃了晃尾巴。 韩榆去屏风后洗漱,穿着亵衣躺到床上。 闭上眼,发现他根本睡不着。 这一天,韩榆经历了太多事情。 班师回朝,获封文武伯。 从世界意识的口中得知过往一切。 壮壮死而复生。 这三件事,每一件都让韩榆血液沸腾,心脏鼓动着,心跳如雷。 壮壮不知何时离开了猫窝,悄无声息地跳到他的枕边,趴成巨大一滩。 韩榆习惯性地给它顺毛,从那舒适的呼噜声,可见他的手法未见生疏。 顺着顺着,壮壮睡着了。 韩榆收回手,越发的精神抖擞,一丝睡意都没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5节 明天还要上朝,吏部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还有火药营。 韩榆掌管的火药营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大功,永庆帝又是个疑心深重的,谁都信不过,索性让韩榆继续负责火药营的相关事宜。 公务繁多,将来一个月,甚至更久他会忙得脚不沾地。 但他每个毛孔都透着兴奋,让他难以入眠。 韩榆闭眼酝酿睡意,结果仍是枉然。 索性作罢,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不走寻常路,从后院的围墙翻出去,在窄巷中穿行翻越,直奔城东而去。 ..... . 长平公主府。 越含玉也还没睡。 晚间的宫宴她并未出席,但作为禁军副统领,越含玉完全有资格远远瞧上韩榆两眼。 瘦了许多,身姿挺拔一如既往。 吩咐明珠为韩榆准备乔迁礼,越含玉预备洗漱入睡,底下的人又送来大魏的情报。 原计划取消,越含玉让明珠多点了几根蜡烛,照得富丽堂皇的房间里亮如白昼。 她在灯下翻阅情报,清冷如月的面孔难辨喜怒。 明珠候在一旁,安静得像个假人。 “笃笃笃——”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越含玉眼也没抬:“开门。” 明珠不疑有他,上前拉开房门。 看清来人后,明珠嗓音平和,不含一丝意外:“公子。” 韩榆颔首示意,跨过门槛径直入内:“深更半夜不睡,在看什么?” 越含玉素白的手指放下情报信,声线和缓:“你不也没睡?” 韩榆理直气壮:“你我许久未见,我甚是想念,所以就过来了。” 越含玉眉宇间冰雪消融,化作一抔溶溶春水。 “这是什么?”韩榆坐下,倾身看了眼,“大魏的情报?” 越含玉嗯了一声。 韩榆半点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也给越含玉添了一杯,慢条斯理道:“这是打算对大魏动手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知是不是越含玉的错觉,这茶没有一丝涩意,饮下后满口香甜,“先让他们狗咬狗,谋而后动。” 韩榆就不再问了,她既然有了安排,行 动前必然不会隐瞒他。 “正事要紧,我不走。” 越含玉勾了下唇,继续浏览情报信。 两人不说话,只在灯下并肩而坐,就十分美好。 韩榆喝完一杯茶,越含玉也看完了。 已是下半夜,月夜寂寥宁静,唯有蜡烛爆裂的“噼啪”声悦耳作响。 越含玉偏过头,白瓷般细腻的侧颜朝向韩榆:“可要留宿?” 韩榆手指抽搐了下,心跳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不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睡。” 说罢起身欲走,却被越含玉牵住了衣袖。 “阿梧。” 韩榆心头一软,在对方站起来的第一时间轻轻拥住她。 房间里,年轻男女的身量十分般配,影子映在墙上,相依相偎。 韩榆下巴轻蹭越含玉的发顶,又偏了下头,啄吻眼角那一粒小痣。 越含玉眼睫轻颤。 “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韩榆低下头,附在她耳畔,“我一直很爱你。” “一直。” - 翌日天未亮,韩榆着二品紫袍,乘马车前往皇宫,上早朝。 途中偶遇沈华灿,韩榆弃了马车,和好友共乘一辆。 韩榆与沈华灿描述边关风貌,风沙,落日,以及当地淳朴的百姓。 “......当时情况万分凶险,若非我及时带人赶到,陆兄怕是要掉下断崖,摔得粉身碎骨。” 嘉元关的断崖可不似徽州府的新安江河堤,又高又陡,险峻无比。 人从断崖跌落,绝无生还的可能。 沈华 灿闻言,很是为陆听寒庆幸:“陆兄吉人自有天相,日后定然一帆风顺,无灾无难。” 韩榆不置可否,话题自然而然地引申到安王和梅仲良的身上:“安王回京已久,你可曾见过他和梅仲良?” “陛下命安王在安王府好生休养,算是变相的禁足,至于梅仲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导致数千人死在魏军的埋伏下,陛下震怒,他回京当天便在御书房召见了他。” “据说陛下罢免了他的官职,还收走他手里的虎符,镇国将军的爵位也撤了回去。”沈华灿面无表情,是另一种形式的冷漠,“许是没脸见人,回京数月一次都没在人前现身。” 韩榆摸了摸下巴,兀自揣测道:“如今大越打了胜仗,关通天对嘉元关的掌控大大加强,那位的耐性怕是已经告罄,多半不会再留他。” 沈华灿只一哂:“希望如此吧。” 他和祖父失望太多次,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韩榆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全公公唱完,即刻有官员出列,向永庆帝禀报朝中要事。 时隔半年再次回归,韩榆敛眸垂首,全程一言不发,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下半夜,他从公主府回去,短暂地睡了两个时辰。 醒来后,韩榆发现他因为世界意识的失误而遗失的记忆回来了。 一切与世界意识的叙述完全相符,不过在韩榆看 来,他不算失忆,更像是记忆错乱。 他认为自己还是个五岁的孩子,甚至幻想出穿书前在大楼里打丧尸的画面。 还有小白。 凌梧的日记里曾提到过,说小白不好了。 事实就是,小白作为韩榆的伴生植物,与他的寿命是完全绑定在一起的。 韩榆的寿数已到日暮西山的时候,小白作为他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情况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世界意识治愈了韩榆千疮百孔的身体,让他成为真正的人类,实验体的种种弊端消散殆尽,小白自然恢复如常。 而且它的意识和韩榆紧密联系在一起,韩榆记忆错乱,小白也跟着错乱了。 时至今日,一切回归正规......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高亢洪亮的声音打断韩榆的沉思,他循声望去,是都察纪御史。 出了名的头铁,不惧权势,正气耿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纪御史是永庆帝的人。 韩榆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这个秘密。 纪御史不仅热衷于捉朝中大臣的错处,还总爱跟跟永庆帝唱反调,时常气得永庆帝面红脑胀大动干戈。 大臣们不止一次慨叹,纪御史能活到今天,怕是祖上十八代老祖宗都在阎王殿里求阎王别收他,这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天子和同僚的底线上来回横跳。 那天韩榆跟越含玉讨论朝中局势。 谈及纪御史,越含玉随口来了句:“他是皇帝的人,多年来为皇帝扫 清不少障碍,用得极为趁手的一把刀,没榨干他的价值,皇帝怎会让他轻易死去?” 韩榆回过神,看向纪御史的眼神微深。 永庆帝:“准。” 纪御史声如洪钟,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上。 “微臣要状告前镇国将军梅仲良借职务之便长期向外族出售军械,十多年来谋取不义之财数百万两。” “永庆三年,沈寒松沈大人无意中发现梅仲良与外族之间的勾当,欲向陛下告发,却被梅仲良先一步察觉。” “为杀人灭口,梅仲良向沈家族老许以重利,沈家族老为利所诱,残忍毒杀了沈寒松。” 大臣们:“!!!” 你说什么? 梅仲良? 对外出售军械?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6节 “沈寒松是谁?” “沈寒松,前前任国子监祭酒,沈大儒的独子,现任国子监祭酒的父亲。” “嘶——今儿有大热闹看!” 震惊过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沈华灿。 沈华灿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究竟什么表情、什么态度。 靖王第一个跳出来,义愤填膺地怒斥:“勾结外族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更遑论梅仲良还向外族出售大越兵器,简直罪不可赦!” 靖王此言一出,他的拥趸们相继出列。 “梅仲良嚣张妄为,毒杀朝廷命官,更犯下通敌大罪,陛下您绝不可姑息!” “陛下,梅仲良当处以极刑,你万万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呐!” 靖王一脉对眼下的情况乐见其成,他们巴不得趁此机会让梅仲 良永无翻身之地,让安王元气大伤。 ——尽管安王成了个残疾,但作为自家王爷曾经的对手,谁都乐意看他落魄痛苦。 反观安王一脉的拥趸,竟无一人站出来为梅仲良说话。 安王与大位彻底无缘,对他们而言也就没了利用价值。 一朝失势,树倒猢狲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至于被梅仲良利用的沈家族老,沈氏除沈绍钧这一房,无一人在朝中为官。 即便有与之交好的,也不愿淌这浑水。 上首,永庆帝浑浊的眼里一派风雨欲来:“纪爱卿状告梅仲良,可有什么证据?” 纪御史早有准备,他呈上一本册子:“启禀陛下,这是微臣偶然得到的梅仲良和外族往来的账目清单,上面详细记载了永庆二年梅仲良对外出售武器五千件,获利数万两。” 全公公走下来,取来账本交给永庆帝。 “此为物证,至于人证......”纪御史迟疑了下,“沈家族老早已去世,陛下尽可传召其子觐见,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永庆帝大手一挥:“准!” 黄信领命出宫,亲自前往沈家“请”沈家族老的两位公子觐见。 一行人来到沈家,只见到沈二老爷,却不见沈三老爷的身影。 黄信找人盘问,沈家的下人被禁军的盔甲长剑吓软了腿,无视沈二老爷眼睛快要挤抽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 “官爷饶命,三老爷在......在藏香楼!” 藏香楼 ,越京数一数二的青楼,多年前更是因为当时的花魁——初蕊姑娘在花魁游街时露出三寸金莲的真面目,一度让藏香楼声名大噪,前来一探究竟的人络绎不绝。 大清早不在家,那么这位沈三老爷极有可能彻夜未归,直接宿在了藏香楼。 再看面前的沈二老爷,一身脂粉香,也是从某个侍妾被窝里刚爬出来。 一个二个的,全是酒囊饭袋。 没了沈大儒,沈氏当真愈发没落了。 不知他们的爹可曾后悔当初被梅仲良收买,做出毒杀同族子侄的恶行。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一旦查明真伪,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黄信带着禁军敲开藏香楼的大门,把搂着姑娘睡得正香的沈三老爷从床榻上拖下来,一路拎进宫。 “尔等速速招来,沈绍化是否毒杀了沈寒松?” 沈二老爷和沈三老爷很多年没见过这种阵仗了,软脚虾似的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众人面露鄙夷,都不屑看他们一眼。 身为沈大儒的隔房侄子,沈寒松沈大人的堂兄,沈祭酒的堂伯,真是两坨烂泥扶不上墙的腌臜玩意儿。 文官最末,几位大臣窃窃私语。 “没记错的话,沈绍化嫡长子当年也是因为卷进了安王的案子被流放,直接死在当地了吧?” “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是有这么回事。” “啧啧,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所以从始至终,这件事背后的真相都有迹可循。” “小声些, 当心陛下听到。” “我怎么觉着......” 山羊胡大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需永庆帝开口,只戴首辅和蔡次辅两人,就吓得沈二老爷、沈三老爷鹌鹑一样直哆嗦。 天子在上,蔡次辅还是沈绍钧的弟子,沈寒松的师兄,他二人不敢隐瞒,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回陛下,毒杀沈寒松确有此事,父亲说只要大房在一日,二房就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正巧梅大将军抛来橄榄枝,父亲就做了回恶人,收买了沈寒松院子里的下人,把毒药下在他的饭菜里。” 沈二老爷说完,沈三老爷不甘落后,邀功般的高声道:“陛下若不信,父亲当年的书房里有一封信,正是来自梅大将军。” 禁军再次动身前往沈家,根据沈三老爷的提示找出他口中的那封信。 永庆帝看完信,面色阴沉地把信纸攥成一团,砸到沈三老爷的头上。 “狼狈为奸戕害朝廷命官,当真好大的胆子!” “人证物证俱在,来人——” “刑部尚书鲁宁即刻随禁军前往梅家,捉拿私通外族谋害大臣的梅仲良。” “抄家、夷三族、午门斩首!” “另,贵妃梅氏虽是外嫁女,但同样出身梅氏,着褫夺贵妃之位,降为贵人。” 贵妃和贵人,二者只一个字的区别,在后宫中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整治梅家,彻彻底底地把兵权全部捏在手里。 “即 刻施行,不得有误!” 鲁宁退出金銮殿,带着禁军前往梅家。 全公公也离开了,去后宫传永庆帝口谕,并请梅贵人移宫。 “此外,沈爱卿赤胆忠心,着追封他为义勇伯,三代始降。” 永庆帝的话语如同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里,金銮殿上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否则这两日为何一反常态,先是封韩榆为文武伯,今儿又追封沈寒松为义勇伯? 这年头超品伯爵也太不值钱了,想发就发一个。 再这么下去,越京城里掉下一片瓦,估计就要砸中一个当朝伯爵! 比起同僚,韩榆看得更深,也更清楚永庆帝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他从来都知道沈绍钧受了委屈。 但是他不能拿梅家如何。 在彻底扳倒梅家之前,他只能对不起启蒙恩师沈大儒,装作对一切都不知情。 如今真相大白,成功将梅仲良钉在了耻辱柱上,自然要补偿恩师一番。 封赏爵位是最好的方式。 可惜师公再也看不到了,他也不稀罕这迟来的补偿。 “退朝——” 永庆帝起身离开,靖王见状傻了眼。 这就完了? 梅氏作为安王的母族,梅仲良通过无耻手段谋取来的百万家财肯定有安王的一份。 靖王都能看出来,没道理永庆帝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父皇为何不一同处置了安王? 靖王心中焦急,疾步追了上去:“父皇!” 永庆帝准备上龙撵的动作一顿:“老十? 你有什么事吗?” “父皇,三哥那边......” 话未说完,就在永庆帝陡然沉下的脸色中戛然而止。 “老十,老三是你兄长,你身为嫡皇子,理应友爱兄弟。”永庆帝脚踩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戴氏的嫡子,“朕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老三,今天老十你替朕走一趟安王府,看你三哥的情况如何了。” 靖王一颗心沉到谷底。 都这时候了,父皇还在护着身为受益者的越英颉吗? 为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越英颉没了一只耳朵,所以大越律法都要为他让步? “老十。” 永庆帝雄浑的声音唤回靖王飘远的思绪,他扯出一抹笑,拱手行礼:“是,儿臣遵旨。”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7节 看呐,这就是皇子和九五之尊的区别。 皇子再怎么尊贵,也比不上他的父亲,当今圣上。 唯有坐上那个位置,掌握生杀大权,才能杀光一切碍眼之人。 靖王带着永庆帝赏给安王的东西出宫去了,永庆帝也登上龙撵,回到御书房。 远处的宫墙下,康王围观全程,深色的阴影完美掩饰了他脸上的讥讽。 真不愧是他的好父皇。 眼看梅氏倾覆,唯恐戴氏张狂,强行拉安王一个残废跟靖王打擂台。 打压制衡,绝不容许任何一方做大,威胁到自己身为帝王的权势。 康王不由庆幸,他没在宸王死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到人前,向父皇和满朝文武展露自己的才干。 否则的话,永庆帝一定会 拉他和靖王打擂台。 康王自认为势单力薄,暂时没有和靖王一争高低的能力。 看着远去的帝王仪仗,康王冷笑着,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兔死狐悲的凄凉。 防来防去,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没守住。 可悲。 可叹。 不止父皇,还有他。 - 原本说好晚上去韩宅吃酒,可谁让纪御史突然弹劾梅仲良,韩榆只能临时取消计划。 “陛下派人修缮伯府,半月后我搬过去,乔迁宴并不打算宴请太多人,到时候再聚如何?” 众人自无异议。 下值后,韩榆和沈华灿、两位师叔一同前往沈家。 四人在沈绍钧牌位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沈华灿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说给沈绍钧听,之后又去沈寒松的牌位前。 韩榆和沈华灿再次磕头上香,两位师叔和沈寒松是平辈,只上了三炷香。 “爹,今天......” 沈华灿把在沈绍钧牌位前说的话复述一遍,说给沈寒松听。 蔡文跟韩榆使了个眼色,三人悄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沈华灿。 两位师叔没有久留,在天黑前回去了。 韩榆不放心好友,和孙管家守在门外。 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沈华灿打开门走了出来。 对上孙爷爷和好友关切的目光,沈华灿倏然红了眼。 他说:“祖父不会高兴的。” 即便他成了义勇伯,即便大仇得报。 可生前没能实现的事情,即使在死后实现了,又有什么意义 ? 遗憾终究是遗憾,不会因为迟到了二十三年的补偿得到圆满。 韩榆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沈华灿一个拥抱。 ...... 韩榆重回吏部,还要兼顾火药营的事务,比去年更加繁忙。 好在他余威尚存,吏部官员对他无有不从,倒也省心不少。 梅家被抄家后,包括梅仲良在内的梅氏三族几乎塞满刑部一半的牢房。 禁军忙活了大半天,梅家和皇宫两点一线跑了十多趟,才把从梅家抄出来的堆积成山的财物送入国库。 韩榆粗略了解过,至少有六百万两。 巨大的数额震惊了整个越京,恰逢三年一度的选秀,不少大臣卯足了力气,动用所有的人脉关系,只为把自家姑娘送进宫当娘娘。 在他们看来,梅氏能有如此万贯家财,全是沾了宫里梅贵妃的光。 某些目光短浅之人妄图效仿,全然忘了梅氏本就是八大世家之一,即便没有前梅贵妃,现梅贵人,也能傲然藐视他们所有人。 不过韩榆没有对选秀多加关注,更不在意永庆帝后宫多出几个年纪可以做他女儿的嫔妃。 半月后,韩榆带着壮壮搬到伯府。 当天,永庆帝派全公公送来诸多赏赐,并黄金百两。 蔡文和齐冲送来乔迁礼,朝中同僚也送来很多。 送走了全公公,韩榆让韩一把东西送去库房,招呼大家前往饭厅。 饭厅里摆了几张桌。 大家围桌而坐,喝酒吃菜,谈笑风生。 萧水容和苗翠云拣 着软和的吃食夹给齐大妮,谭绣芳和陈慕青、蔡清妍边吃酒边谈笑。 另一边专门为小孩子定制的矮桌上,韩文锦让席婧雪、沈元琅乖乖吃饭。 “小孩子不要挑食,小心长不高呦~” 小小的姑娘板着脸,模样像极了韩松,看得人忍俊不禁。 壮壮舔了舔爪子,尾巴搭在韩榆的鞋面上,喉咙里发出懒洋洋的呼噜声。 韩榆收回视线,举起酒杯。 “来,今夜不醉不归。” 韩松、沈华灿、席乐安、顾复和祁高驰纷纷举杯,面上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愉悦笑容。 “不醉不归。” 杯中清冽的酒液微晃,映出一轮圆月。 第161章 四月末,刑部完成对梅家三族的所有审查。 凡有罪在身的,一律和梅仲良午门斩首示众。 确认无罪清白的,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充入教坊司。 也是巧了,梅家三族年纪最小的已过十岁,并不在法外开恩的范畴。 三族九十八口人,一夕之间因梅仲良的私欲从世家大族出身的贵人沦为阶下囚。 或许无辜。 或许不无辜。 但谁又在乎呢,大家只看到结果。 期间梅贵人不止一次跑到永庆帝跟前,求他网开一面,饶亲人不死。 短短半月里,韩榆前往御书房汇报吏部事务,至少五次撞见梅贵人在御前哭求。 然永庆帝受制于梅氏多年,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梅仲良不得不对梅贵人虚与委蛇,其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可以说他对梅贵人只有厌恶,没有丝毫情分可言。 永庆帝见都没见梅贵人,命禁军将其拦在御书房外,不愿多看她一眼。 五月十八,梅仲良行刑的日子。 前一天五月十七,梅贵人再次突破重围强闯御书房。 这次她成功了。 彼时韩榆正向永庆帝汇报地方官员近半年来的奖惩情况。 昔日雍容华贵的梅贵人面容憔悴,宛若一朵将要凋零的花。 她躲开禁军扑向永庆帝,素色的宫装让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韩榆眸光微动,停止汇报退到一旁。 “陛下,您当真这般绝情吗?” “臣妾与您夫妻多年,还为您 诞下颉儿,您为何......连见臣妾一面都不肯?” 梅贵人泪水涟涟,哽咽着仰头看她的夫君,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男人。 永庆帝却丝毫不为所动,眼里尽是漠然:“梅贵人神志不清多日,宫人是怎么办事的,竟让她跑了出来?来人,送梅贵人回去。” 禁军应声上前。 梅贵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声癫狂绝望,让禁军止步不敢动作。 “越信啊越信,你不配先帝给你起的这个名字,言而无信,两面三刀,薄情寡义......” 永庆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看梅贵人的眼里染上杀意。 虽无情分,但梅氏好歹伺候他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原想着给她在后宫留一处安身之所,让她安度余生,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8节 然而梅贵人的怨怼远不止于此。 “今日你这般待我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有其他人反过来这样待你?” “你算计了一辈子,算计枕边人,算计骨肉至亲,算计亲信忠臣......算来算去,最后你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 “越信,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死前生不如死,后悔你曾经做过的所有!” 梅贵人笑着哭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撞到圆柱上。 盘踞着威严金龙的圆柱染上红白之物,还有韩榆的官袍。 星星点点的白色和红色交错,瞬间洇入紫色的衣料。 ...... 梅贵人就这样死了。 撞 柱而亡。 她躺在血泊里,素色的宫装染成血一样的颜色。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看向御案后的永庆帝。 悲凉,绝望,怨怼,咒诅...... 梅贵人眼中太多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朝永庆帝涌去,潮水般将他淹没。 “啪嗒——” 朱笔砸落,朱红玷污龙袍胸前的五爪金龙。 永庆帝无暇顾及,因为他全部的理智都被窒息吞没。 “陛下。” “传太医!” 直到韩爱卿和小全子的声音先后响起,永庆帝才恍然回神。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梅贵人。 既是逃避那双眼,也是厌恶至极的表现。 死到临头了还给他添不痛快。 “不必。”永庆帝叫住要去传太医的全公公,“朕没事。” 全公公半信半疑,但到底没再往外走:“陛下,梅贵人......” 永庆帝不假思索道:“梅氏御前失仪,着褫夺贵人位份,以庶人身份下葬。” 全公公把头低下,应了声是,去外边儿叫来几个大力嬷嬷,轻手轻脚地收拾梅氏的遗体。 所有人出去了,御书房里只剩永庆帝和韩榆。 空气似乎凝固了,呼吸间氤氲着浓郁刺鼻的铁锈味道,令人作呕。 “韩爱卿,你继续。” “是。” 韩榆面色如常,以最快的速度汇报完事务。 “没什么问题,你自行安排,还有......”永庆帝看向韩榆,威严外泄,“你今天在御书房什么都没看到。” 韩榆俯身行礼,嗓音四平八稳 :“是,微臣来此只是向陛下汇报地方官员的奖惩情况,其余一概不知。” 永庆帝满意地笑了:“好了,你去吧。” “是,微臣告退。” 韩榆走后,御书房重归寂静。 宫人悉数守在殿外,只全公公在一旁伺候。 “小全子,传朕旨意,梅仲良指挥不当,指使数千士卒丧命,且私通外族毒杀忠臣,擢发难数,着改午门斩首为凌迟,明日正午行刑。” 本来他看在安王的份上,不打算追究嘉元关的事情。 谁让安王掺和进这件事里,他没了只耳朵,又手筋脚筋俱断。 永庆帝虽不喜这个儿子,但到底体内淌着他的血,他不想再旧事重提。 可梅贵人触到了他的逆鳞,挑衅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权威。 梅贵人一死百了,永庆帝不忍苛责已经残疾的安王,便将怒气发泄到梅仲良身上。 全公公去刑部传旨了。 永庆帝拿起朱笔,口中喃喃:“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可别怪朕呐。” ...... 当天下值后,韩榆和韩松一道去韩家。 今天是齐大妮生辰。 到了她老人家这般年纪,生辰过一次少一次,因此每年生辰韩家人都很重视,一大家子必须要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才好。 兄弟二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韩榆提及上午在御书房的见闻,啧啧感叹道:“唯一能活着的梅贵人也死了,我冷眼瞧着,他没有丝毫的动容。” “无情帝王家。”韩松丢给韩榆 一颗藕丝糖,慢声道,“生在帝王家,入了帝王家,能活一日是一日。” 韩榆含着藕丝糖,品味着丝丝缕缕的甜味,含糊嗯了一声。 韩松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又补充说明:“当然,长平公主不在内。” “噗嗤——” 韩榆忍俊不禁,倚着软垫笑得前仰后合:“我知道,我知道,二哥你莫要再说。” 韩松被他揶揄的眼神搞得不太自在,摸了摸鼻子,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对了,你在吏部,可看到景修境况如何?” 景修,韩景修。 韩榆前往云远府任职,同年韩景修自请外放。 他先从县令做起,永庆二十四年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被当地知府提拔到府城,出任通判一职。 次年,同知犯下大错,锒铛入狱,知府在两位通判中选中韩景修,提拔他为同知。 “这几年他的年底考绩一直是优,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回京。” 韩松双手自然放在膝头,神情平和:“那就好。” 实际上直到今日,韩松还没能从他生活的世界是本小说的震撼中回过神。 他是小说里的主角。 从他在作者笔下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设定好了。 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然后入朝为官,成为永庆帝铲除障碍的一把刀,又在后来得永庆帝临终托孤。 新帝昏庸无道,谋害忠臣,大越内部动荡不止,给了大魏可乘之机...... 不对,从这以后就是属于他 自己的人生了。 他遇见了志同道合的先生,和先生一起拯救大越于危亡,最后家国安定,他安葬完先生,不久后也溘然长逝。 再睁眼,他回到了十岁这年。 是年轻而又崭新的人生。 所有的遗憾得以圆满,所有的未知也得到解答。 这就足够了。 韩松灵台一阵清明,抬头就对上韩榆温和的眼。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主子,到了。” 韩榆率先起身:“走了二哥,半月不见锦锦,也不知小姑娘个头长高了没。” “才半个月,纵使长高了也肉眼难以看出。”韩松失笑道,“不过我在锦锦房间的门框上刻了记号,你待会儿可以带她比照一下。” 韩榆跳下马车,韩宏晔和顾复站在门口。 “爹。”韩榆喊了声韩宏晔,又看向顾复,微不可查地快速眨了下眼,“顾复。” “诶,快进来吧,就等你们俩回来了。” 韩宏晔左手韩榆,右手顾复,拉着两人往里走。 韩松不急不缓地坠在三人身后,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饭桌上,齐大妮再度问起韩榆的婚事。 “你都二十六了,再过个几年都三十了,成婚早的都能当祖父了。”齐大妮又掉了两颗牙,瘪了嘴,吐字更不清晰了,“榆哥儿你想急死奶是不是?” 韩榆:“......” 三十岁哪里就当祖父了,您老可真能夸大说辞。 不过齐大妮是今天的寿星,谁也不敢忤逆了她,韩榆只嗯嗯 啊啊应着,毫无愧疚地把锅丢给顾复。 韩榆端起酒杯,作势要跟顾复喝酒。 齐大妮的注意力果然从他身上转移到顾复的身上,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复哥儿啊,你跟榆哥儿一般年纪,来越京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提起妻儿,莫非跟榆哥儿一样,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韩榆低头扒饭,死死憋住溢出喉咙的笑声。 顾复:“......”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79节 酒足饭饱,韩榆打算去小花园里散步消食,被萧水容拉住。 “榆哥儿啊,你老实跟娘说,顾复到底是谁?” 韩榆心口一跳,面上不显分毫:“二哥不是早就说了,他是我和二哥的同窗。” 萧水容见韩榆的神色不似作伪,将信将疑道:“可我总觉得他有点熟悉,你爹也这么觉得。” 韩榆看着萧水容满眼的疑惑不解,差点没忍住,就要把真相告诉她。 但是不行。 韩榆问过顾复,打算如何处理身份上的问题。 身份可以伪造,但有些痕迹是无法消除的。 顾复思考良久,最终还是选择隐瞒身份,也恳求韩榆和韩松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能留在韩家,陪伴他们左右,我已经很满足了,此生无憾。” 韩榆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面不改色道:“许是娘以前见过他吧。” “松哥儿说顾复那孩子父母双亡,四处漂泊,我跟你爹就想着......”萧水容顿了顿,似在迟疑,“想认他 当干儿子,至少有个家,有个归处,日后也不必四处为家了。” 韩榆视线越过萧水容,落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我觉得,您还是问顾复本人比较好。” 萧水容回头,顾复站在屋檐下,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韩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几日后,韩榆又来韩家吃饭。 并非贺寿,而是庆祝顾复正式成为韩家一份子。 磕完头,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称呼韩宏晔和萧水容爹娘。 不知怎的,两人明明已经是为人祖父为人祖母的年纪,听到顾复喊他们爹娘,眼睛突然胀得慌,心脏被酸楚和欣慰缠裹着,眼角落下两行泪来。 - 梅氏夷三族后,煊赫百年的世家大族就这样在大越消失了。 梅仲良被凌迟处死,守在安王府外的禁军撤了回来,安王方得以恢复自由。 安王没有入宫觐见,向永庆帝请安,也没有为生母和外祖父一家守孝。 他坐在轮椅上,由王府护卫推着招摇过市。 他去酒楼大吃大喝,见到漂亮姑娘就不顾一切地抢回王府,纳为侍妾。 但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必会遭到护卫一顿毒打,然后被剜掉眼睛。 安王欺男霸女的事迹在京中传开,朝臣们对他颇有微词。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安王他不仅欺男霸女,更在孝期内流连青楼楚馆。 红袖街的青楼被他逛了个遍,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凡讨了安王欢心的姑娘, 一律赎身带回安王府。 一时间,安王府后院人满为患。 女人们为了争宠斗成乌眼鸡,闹得整个王府一片乌烟瘴气。 安王无视孝道沉溺酒色,弹劾他的奏折雪花般飞到永庆帝的御案上。 永庆帝统统留中不发,装聋作哑只当全不知情。 因着永庆帝的放任,安王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他会在夜间突然起了兴致,叫来戏班子在王府唱曲儿。 一唱就是一整夜,吵得左右不得安生。 他会豪掷千金购置画舫,请来舞姬乐师泛舟护城河上。 护城河两旁有无数百姓围观,他就站在船头上朝河里撒钱,并放言谁能拿到就是谁的。 百姓下饺子似的跳进河里,全然不顾自身是否通晓水性。 结局在意料之中,有人成功捡到了银票,有人成功丢了性命。 围观者见许多人沉下去后就没了动静,忙不迭跑去报官。 官兵集体出动,在护城河里捞了两天,也只捞上来一半人的尸体。 剩余人的尸体,大抵被湍急的水流带去了下游。 死者家属闹作一团,整个越京都惊动了。 永庆帝不好再装聋作哑,派全公公去安王府训诫安王一番,勒令他禁足一月。 安王的确禁足了,但他没有因此消停下来。 他开始跟越京最有名的台柱子学唱戏。 早中晚一刻不停歇,夜间来了兴致,也会换上戏服来一段。 咿咿呀呀,诡异而又阴森。 住在安王府两旁的都是勋贵人家,他们不堪其扰,再 次向永庆帝反应。 永庆帝不想管,也管不住。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已经疯了。 在失去一只耳朵,终身不能握笔的时候。 在梅仲良午门凌迟,梅冬妍撞死在御书房的时候。 又或者更早。 谁知道呢。 永庆帝不愿去想,面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他选择逃避。 翌日,永庆帝在早朝宣布。 “近日朝中无甚要事,朕欲前往灵岩寺参禅礼佛,为太后祈福。”他没给大臣们拒绝的机会,“届时还请诸位爱卿随行。” 灵岩寺乃皇家寺庙,位于城外的护城河畔,除天子及指定人员以外,平民不得入内。 忙碌半年,也该放松一下了。 众人喜不自禁,异口同声道:“是,微臣遵旨。” ...... 翌日,永庆帝携戴皇后、舒贵妃及两名新进宫还算受宠的低位嫔妃前往灵岩寺。 大臣们携家眷仆从跟随,禁军护送,长龙似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 张御史听着最前面龙撵里传出的银铃般的笑声,手里的水囊捏得咯吱作响。 “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既是参禅礼佛,作何要带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恰巧两名新得宠嫔妃的父亲结伴路过,闻言得意僵在脸上。 “张洪你刚才说什么?她们可是宫里的娘娘,陛下的女人,你这么说就不怕陛下降罪于你?” 张御史回以鄙屑的眼神:“卖女求荣。” 此二人只是个六品小官,自认为家中女儿成了娘娘,自己 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就开始颐指气使起来,在越京横着走。 张御史,都察院除纪御史外最头铁的一个,不畏权贵,得理不饶人,连永庆帝都敢叫板。 今儿两人惹到张御史,可算是踢到石头了。 众目睽睽下,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 韩榆:“......” “走吧,咱们去前面。” “嗯。” 韩榆去追席、沈二人,途中跟韩松嘀咕:“佛门圣地确实不像话。” 韩松轻哂:“像不像话,全在于他本身。” 灵岩寺是皇家寺庙,是非曲直全凭永庆帝一句话。 他若不愿,有心想做一件事,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顺利抵达灵岩寺。 已是黄昏时分,小沙弥引韩榆来到他的禅房,不大却整洁的房间里铺满霞光。 “施主可要用饭?”小沙弥问。 韩榆放下包袱,里面是这几日的换洗衣物:“多谢小师傅,寻常素斋即可。” 小沙弥念一句“阿弥陀佛”,去给韩榆取饭来。 素斋是一菜一汤,非常简单的青菜豆腐。 韩榆本身并不挑食,用完饭去隔壁兄长和好友的禅房串门,一圈下来天已经黑了。 “早些睡,明日天不亮就要上早课。” 为了表达对佛祖的尊敬,永庆帝决定明日和僧侣们一同上早课。 他折腾自个儿还不够,偏要拉上所有人一起。 韩榆叹口气,眉宇间尽是无可奈何:“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0节 离开前, 韩松又说:“之前我在禅房附近闲逛,发现有嫩生的竹笋,经允许后让人采摘了点,明早有新鲜的竹笋咸粥。” 韩榆眸光一亮,正过身亲昵地拍了拍韩松的肩膀:“我就知道二哥什么好事都想着我,今夜我定能做个好梦。” 韩松笑而不语,目送他离开。 ...... 第二天早上,韩榆如愿品尝到新鲜出炉的竹笋咸粥。 韩松命人熬了一大锅,还分给席乐安、沈华灿还有祁高驰。 一碗粥下肚,大家只觉浑身舒坦,面对枯燥乏味的经文也不至于昏昏欲睡了。 上完早课,永庆帝在圆明方丈的陪同下前往禅室听禅。 同行的除了戴皇后舒贵妃,还有两名年轻貌美的嫔妃。 圆明方丈对这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视若无睹,专注地和永庆帝谈论佛经。 禅室在灵岩寺大门旁边,临近护城河,被一片竹林环抱。 饶是韩榆对听禅无意,也不得不承认此处是修身养性的绝佳圣地。 “诸位施主,请。” 圆明方丈持着佛珠的右手伸向前,他微微笑着,花白的眉毛更衬得他慈眉善目。 永庆帝自然是第一个进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灵岩寺朱红色的大门轰然大开。 并非推开,而是蛮力撞开。 大门在撞门木的撞击下从门框脱落,砸到地上掀起一片飞尘。 永庆帝当即沉下脸,他看不清来人,条件反射地上前几步,想要看个明白。 “什么人?竟敢在 佛门圣地放肆?!” 回答他的并非人声,而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烟尘散去,安王坐在轮椅上,被两名身着甲胄的男子抬着,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父皇,是我。” 永庆帝皱眉,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面上越发严肃:“越英颉,你在灵岩寺闹出这么大动静,意欲何为?” “朕没记错的话,你的禁足还未结束。” 数月不见,韩榆险些没认出轮椅上的男人是安王。 脸色青白眼下乌黑,阴郁森然,瘦到形销骨立,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腕依稀可见凸起的骨节。 在他身后,是乌泱泱同样身着甲胄的士卒。 士卒手持兵器,脚边跪着数百禁军。 唔......安王这轮椅不错,特别定制的轮胎稳定性好,减震能力强,回头也给齐大妮整一个。 老人家年事已高,腿脚不利索了,急需一辆轮椅代步。 韩榆和韩松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同时漫不经心地想着。 或者还可以在轮椅上加个机关,只要稍微按一下,无需其他人推动,轮椅就可以带着齐大妮到她任何想去的地方。 永庆帝看到门外的情景,顿时震怒不已,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头。 “安王,你竟敢!” 不仅永庆帝,其他人也明白了安王此举的意图。 “以下犯上,不忠不孝!” “趁还未酿成大错,安王你还是快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才好!” 安王哈哈大笑,瘠瘦的身体几乎要 从轮椅上栽下去。 “回头是岸?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 “从父皇您冷待我,打压梅氏,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我只有去争,我只能去争。” “可是——父皇啊,您为什么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儿臣?” “母妃入宫三十多年,外祖父更数十年如一日地镇守边关,您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永庆帝不着痕迹地后退,眼神越过安王飘向门外,又很快转回来,按捺着满心焦急道:“梅氏乃是自戕而亡,梅仲良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朕容不下他,天下人更无法容忍!” 安王摇头,他被仇怨蒙蔽了耳目,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 “父皇你只管看一看,满朝文武哪个敢说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为什么您偏偏只针对儿臣,只针对儿臣的外家?” “父皇您可知,您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把钝刀子割着我心上的肉,割得我鲜血淋漓夙夜难寐?” “凭什么宸王可以,靖王可以,唯独我不可以?” “我也是您的儿子啊!” 安王歇斯底里地吼着,将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愤发泄出来。 话到最后,竟隐隐带出了一丝哭腔。 永庆帝毫无所觉,只知道他被当众质问,脸上挂不住,甩袖冷声道:“就凭你心胸狭隘,非明君之选!” “明君?”安王大笑,“父皇您自个儿就是个昏君,还指望 你的儿子们当个明君?” 永庆帝恼羞成怒:“越英颉你放肆!” 安王止住笑,摆了摆手:“放不放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我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皇位。 玉玺。 以及他最最亲爱的父皇的性命。 安王一挥手,士卒踩着整齐划一的脚步进来,直奔永庆帝和大臣们而去。 众人连连后退。 永庆帝犹不甘心地看向门外,企盼着禁军能在下一刻出现。 安王好似他肚里的蛔虫,笑得快意:“别看了,所有禁军都被我的人拿下了。” “一万私兵,五千京卫指挥使司的人,这是外祖父留给我最后的底牌。” 他曾经一度犹豫过,要不要这么做。 可惜父皇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还罚了他禁足。 “父皇您待会儿去了地下,可要好好跟外祖父赔罪。” 安王一声命下,士卒立马行动起来。 尖叫斥骂声响成一片。 两名年轻嫔妃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直往永庆帝身后躲。 永庆帝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还要甩开两个缠着他不放的女人。 他开始后悔,出宫前认为此行不会有危险,只带了三百禁军。 若有皇家暗卫,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永庆帝高呼:“护驾!护驾!” 只是没等大臣上前救驾,士卒就到了跟前。 “啊!” 其中一位嫔妃受惊,条件反射地把身前人推了出去。 永庆帝只觉后背一痛,不受控地身体前倾。 幸好,他没有脸着地。 他被一凶神恶煞 的士卒抓住了。 “大胆!”永庆帝色厉内荏,“还不快放开朕!” 士卒充耳不闻,拎着一把老骨头的永庆帝走向安王。 安王见目的达成,让士卒将他抬出门:“父皇,只要您老老实实写了传位诏书,儿臣向您保证,会留您一具全尸。” “孽子!你休想!” 永庆帝刚骂出口,就被士卒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被士卒押着,走在安王后面。 出了寺庙大门,穿过乌泱泱的士卒,前方就是护城河。 护卫推着轮椅右拐,这是回城的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永庆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士卒钳子一样紧的手,不顾一切地朝安王撞过去。 既然你不仁,休怪朕无义! 永庆帝此举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安王被巨力推搡,整个人飞出轮椅。 轮椅在岸边,眼看要掉进护城河,安王眼里闪过一抹决绝的恨意。 “想杀我?那就一起死!” 在坠入护城河之前,安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永庆帝,把他一起带了下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1节 全公公好容易从一众士卒中脱身,他匆忙赶来,正巧见到这一幕。 天家父子二人沉进河里,被湍急的水流卷着,眨眼不见了踪影。 “陛下!” 第162章 “陛下!” 灵岩寺外除了全公公崩溃的喊叫和湍急的水流声,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被父子相残的场面镇住,僵立在原地,直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清凌凌的女声。 “尔等反贼,缴械不杀!” 循声望去,来人是长平公主,以及黑云压城般倾轧而来的禁军。 随安王而来的反贼从震惊中回神,以最快的速度操起各自手中的武器,目标一致地对准敌人。 越含玉眼里闪过冷芒,锋利不敢直视:“明珠。” 明珠奉上弓箭。 细长手指抽出箭矢,弓弦拉成弯月。 瞄准,骤然一松。 “咻——” 箭矢连中两人,当场丧命。 “弑君,杀无赦!” “杀!” 禁军与反贼战在一处。 惨叫不绝于耳,血肉横飞。 方圆十里不见百姓围观,他们早在安王率兵出现在灵岩寺的时候就嗅到危险的气息,纷纷作鸟兽散。 灵岩寺里,武僧武将自发联手,共同对抗反贼。 韩榆扶起逃窜途中不慎跌倒的小姑娘,用从反贼手里夺来的大刀抹了一反贼的脖子。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被鲜血吓到,木愣愣站在原地。 “快走!” 小姑娘还是没动,好在她的父亲来了,抱起她就跑。 反贼太多,刀都砍得卷了边,还是有数百上千人。 韩榆向韩松靠近:“二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韩松当然知道,但目前没有其他办法。 为了活命,为了保护手无寸铁的文官及女眷,他们不能停手。 “二哥当心。” 韩榆沉声道,反手戳死一个意图偷袭韩松的反贼。 “谢了。” 韩松微微勾唇,与韩榆分开,前去营救被困的女眷。 远处,文官们躲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纸上被他们戳出来的洞眼往外看。 他们的眼珠随着韩榆四处游走,不时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嚯!又杀了一个!” “嘶——杀人如同砍瓜切菜,恐怖如斯!” “索命判官名副其实。” “所以他在嘉元关也如同今日这般凶猛?别动......给我扶一下,老夫有点头晕,需要缓一缓。” 门外,韩榆对众人的议论一无所知,快速利落地解决一个又一个觊觎他脑袋和脖子的反贼。 两炷香后,越含玉解决了外面的反贼,只留几个活口,这才和禁军转战灵岩寺里。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反贼尽数被俘,那些被反贼抓住作为人质的官员及其家眷也都重获自由。 全公公布满褶子的脸上一片哀戚,从袖中掏出帕子,哽咽着擦脸上的泪。 他虽统领皇家暗卫,且身手远在暗卫之上,但到底年事已高,打斗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全公公腿上的刀伤深可见骨,一瘸一拐地走向越含玉:“陛下!快去找陛下!” 越含玉一剑柄上去,敲晕负隅顽抗的反贼:“公公放心,本宫已派人前往下游寻找父皇。” “ 还有安王,安王大逆不道行谋逆之事,待陛下回来,定要严厉处置了他!”全公公眼泪哗哗流,咬牙切齿地发狠,忽又想到什么,疑惑着问,“殿下,您怎么来了?” 越含玉随手拭去面颊上的血珠,轻描淡写道:“黄统领察觉京中有异,担心父皇不在宫中坐镇,某些人趁机生事,特让本宫前来查探,确认父皇的安危。” “原来是这样。”全公公继续抹眼泪,“只可惜殿下来迟一步,陛下已被安王拽进护城河里。” 越含玉神情淡然,不见丝毫慌张与悲恸:“多说无益,本宫前去安抚女眷,公公知道该怎么做吧?” 全公公点头哈腰:“奴才明白,殿下尽管放心。” 说罢,他拱了拱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远处戴皇后见状,染着蔻丹的指甲深陷进陈嬷嬷的皮肉里。 “嬷嬷你瞧,越信身边的狗见谁咬谁,可唯独对越含玉唯命是从,叫本宫如何不担忧?” 陈嬷嬷忍痛,好声好气地说:“娘娘终究太过杞人忧天了,殿下一介女子,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也绝对越不过王爷。” “是啊,本宫不该杞人忧天,可即便如此,本宫还是不喜她。” 戴皇后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指甲掐得更深,渗出丝丝血迹,陈嬷嬷面皮抽动了下。 “本宫生她的时候疼了两天两夜,从她生下来本宫就厌恶她,这些年针锋相对,若非她还有点用处,本宫早就让 父亲除掉她了。” “罢了罢了,且留她几日,待叡儿......”戴皇后的神情从嫌恶转为兴奋,“嬷嬷,他回不来了!护城河的水流那样湍急,他肯定回不来了!” 陈嬷嬷惊出一身冷汗,紧张地察看四周。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要么在反贼身上,要么在人群中惊艳夺目的长平公主身上,压根没人听到戴皇后的不敬言论。 戴皇后还在喋喋不休地呢喃着,因情绪过于激动,额头上绽起细密的筋脉。 “先让我儿代为监国,再暗中派人搜寻越信的尸体——就算他还活着也没事,直接杀了便是——只多两个月,我儿便能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 “等到那时,我就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太后,所有人都要匍匐在本宫的脚下,越信后宫里的那些贱人,本宫要亲手将她们做成人彘,然后烧给越信,他不是喜欢这些女人吗?就让他好好看看她们丑陋的模样......” 韩榆收回目光,暗自摇了摇头。 又疯了一个。 他向文官藏身的禅室走去,推开门不疾不徐道:“诸位大人,反贼已被伏诛,可以出来了。” 数十双眼凝视着韩榆,充斥着难以解读的微妙情绪。 他们化为惊弓之鸟,齐刷刷后退,仿佛面对的不是同僚,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韩榆:“???” 似有所觉地低头,素净的衣袍被血染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韩榆了然,体贴地没再上 前:“发生这种意外,恐怕无法再继续参禅礼佛,诸位先回禅房收拾行李,稍后便要动身回城。” “是是是,韩大人放心,我们这就去!” 韩榆看着点头如捣蒜的同僚,忍笑转身离开。 或许他真的吓到了他们。 但效果意外很不错,起到了很好的威慑效果。 - 当天,永庆帝跌入护城河,失踪数个时辰的消息不胫而走。 犹如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里,越京百姓炸开了锅。 “前阵子才刚淹死十几个人,怎么这会儿陛下又在护城河出事了?” “听说是有皇子造反,陛下不同意,两个人一起掉到河里了。” “护城河这么深,陛下不会出事吧?真要出了事,是不是又要有新的皇帝了?” “唉,管他呢,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些事情自有官老爷们烦忧,咱们老百姓只管把自个儿的小日子过好。” “也是,龙椅上坐着哪个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吃喝不愁就行。” ...... 皇宫。 戴首辅、蔡次辅等朝中重臣齐聚一堂,同在的还有宁王、康王和靖王这三位仅剩的王爷。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陛下和安王,同时稳定朝政,不能让大魏有一丝可趁之机。” 戴澹看着共事多年的同僚们,严肃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半点私心。 蔡文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对老家伙的虚伪嗤之以鼻:“首辅大人的意思是?” “大越需要一个人代替陛下行监国之 责。”戴澹继续说,“靖王乃中宫嫡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2节 靖王面露喜色,抬着下巴一脸倨傲和得意。 康王一如既往地低着头,掩在袖中的手却紧攥起来,手背青筋暴起。 蔡文向戴澹投去不赞同的目光,不容置喙地说道:“靖王此前从未监过国......” 戴澹应对如流:“本官......” “......好在大越并非只靖王一位皇子,不若三位皇子一同监国?” 到了嘴边的“本官可以从旁协助”被迫咽回去,戴澹感觉自己生吞了一块油腻的肥肉,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勉强维持住当朝首辅的威严气度:“三位王爷以为如何?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宁王率先开口:“王妃不久前诞下麟儿,幺儿体弱,本王怕是无法与两位皇弟一同监国。” 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宁王本就是位胸无大志的亲王。 十数道目光投向康王,让他如芒刺在背,险些没控制住,露出皮囊下的真正面目。 “王爷?” 戴澹开口,言辞间充斥着催促的意味。 沉沉威压直奔康王而去,只要他敢说一个“好”字,就要人头落地。 康王蠕动嘴唇,他看到权势在朝他招手,引诱着他答应下来。 可父皇生死未卜,靖王身为嫡皇子,又有戴氏倾力相助,他在这时候贸然出头,不见得是个好时机。 正当他踌躇不决的时候,殿外传来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 ,越含玉和黄信一前一后走来。 明明黄信才是禁军统领。 明明黄信的体型远比越含玉高大强壮。 可他走在越含玉身后,却成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陪衬。 ——长平公主生来耀眼。 戴澹不自觉皱眉,压下心底的不悦:“殿下,黄统领,你们这是?” “本宫与黄统领合理猜测京卫指挥使司中仍旧藏有反贼,决定对所有人展开审查,肃清全部反贼。” “等等!”靖王走上前一步,“几位大人已决定让本王代为监国,此事便交由本王......” “好。” 越含玉答应得太干脆,态度出乎意料的随和,反倒让靖王一愣,很是不习惯。 不过越含玉没有立即离开,视线在十多位朝中重臣和三个兄弟之间游走。 “监国?他们仨一起?” 戴澹想要否认,却被蔡文抢了先:“宁王要事缠身,只康王和靖王。” “既然如此,那么肃清京卫指挥使司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越含玉看向黄信,“黄统领以为如何?” 黄信没什么意见,与其让他一介臣子审查肃清,不如直接让皇子出面,也更名正言顺。 靖王欣喜若狂,拍着胸口保证:“诸位放心,本王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反贼。” 可以趁机刷一波名声,还能往京卫指挥使司里安插人手。 一箭双雕的美事,靖王才不会放任这个大好机会从指尖溜走。 只是康王太碍眼了,希望他识趣一点,别肖想不该肖想的东 西。 越含玉拉靖王和康王强行组队,一同监国,无视戴澹铁青的脸色,施施然离开了。 戴澹深吸一口气,抚平衣袖上被他攥出来的褶皱,压抑着满腔怒气说:“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位王爷负责监国,禁军负责寻找陛下踪迹,诸位大人也各司其职......” 韩榆随同僚一道应是,心里却促狭地想着,戴澹怕是要气疯了。 可那又如何? 是他容不下越含玉。 是他野心勃勃妄图在这个节骨眼推靖王上位。 永庆帝还没死呢,戴澹的野心太大了。 既要又要,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韩榆走出大殿,与韩松并肩同行。 他俩的前面不远处,靖王对康王横眉竖眼,通过口型初步判断,多半是在敲打康王。 韩榆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 为靖王捏一把汗,同时期待康王接下来的动作。 这位可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小白兔,血脉相连的兄长和亲外祖父都能杀,并且放任戴皇后弄死自己的生母。 康王就是个毫无底线可言的疯子。 真惹毛了他,靖王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阵风吹来,官袍猎猎作响。 “你方唱罢我登场,更迭轮替,好一场大戏。”韩榆轻拢宽袖,初秋的风拂乱他的发,“走吧二哥,吏部还有一堆事情呢。” 两人往前走,途径两位王爷,韩松并未错过康王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 “两位韩大人。” 兄弟二人止步行礼:“王爷。” 靖王 态度热情地同两人说话,但秉承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原则,韩榆和韩松并未过多停留,以公务繁忙为由先走一步。 他二人走后,靖王沉下脸来,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你走吧,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的。” 不通知的话就别乱冒头了。 康王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呼吸变得粗重,但很快控制中,低低应了声,孤身离开了。 戴澹走过来:“王爷,您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康王难堪。” 靖王不以为意,扶手拾级而下:“就该多多敲打他,让他明白自己什么身份,庶子如何能与嫡子相提并论?” 他又想到韩榆二人,面露不虞地冷哼:“油盐不进,气煞人也!” 戴澹不以为然。 这种人只对天子忠心,只要靖王坐上那个位置,也会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戴澹试图让靖王明白这个道理,但后者根本听不进去。 “无妨,左右本王拥有监国之权,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下去,量他们也不敢忤逆。” 戴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反正除了靖王,永庆帝再无更好的储君人选。 无论永庆帝能否活着回来,靖王都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靖王为人狂妄莽撞,且极为信任他这个外祖父。 他做皇帝,戴氏一族才能蒸蒸日上,成为大越首屈一指,可与皇族并肩的存在。 - 靖王监国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排除异己。 昔日宸王、安王的拥趸,还有曾经跟靖王有过龃龉的官员,十之五六被他寻了理由降职或罢官。 处理完这些官员,靖王亲自跑了趟吏部。 他把手里的名单丢到韩榆面前,理直气壮地说:“经过本王几日以来的考察,名单上的官员最适合填补空缺。” 彼时韩榆正在处理公文,闻言拿起名单,一目十行的扫过。 果然不出所料,都是靖王的人。 他这么明目张胆,戴澹知道吗? 莫非他认定了永庆帝回不来,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韩榆不在意,但他照做了。 被罢官或降职的那些人并非善类,做过的脏事不知凡几,靖王也算是间接清理垃圾了。 至于韩榆任命靖王的人填补空缺...... 他奈何迫于靖王淫威,不得不这么做。 翌日,吏部将任命文书下发给相对应的官员。 朝中百官颇有微词,却不是对着韩榆的。 “靖王肆意妄为,专权跋扈,非明君之相。” “康王也是可怜,说好了两人一起监国,好处全被靖王得了去。” “还有韩大人,慑于靖王和戴家,只能硬着头皮下任命文书,心里有苦说不出罢了。” “以前觉得陛下想一出是一出,现在觉得这人就怕个比较......唉!” 然而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靖王虽然入朝参政多年,但永庆帝把权力死死握在手里,从不让皇子接触。 他初次监国只知纸上谈兵,东一榔头西一棒地瞎指挥,短 短半个月里,就发生好几次决策失误。 若非戴澹及时出手,怕是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3节 蔡文不惧戴澹,直接在早朝上提出“靖王一人分身乏术,希望康王积极参与”的要求。 靖王理亏在先,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百般不情愿地被康王分走近半的权利。 这时,大臣们发现康王本身也颇有才干。 ——至少在独立处理政事上,远比靖王高强许多。 如此这般,每天都有许多人主动向康王示好。 康王被一群不知根底的大臣推到台前,被迫和靖王打擂台,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边佯装无欲无求,边派人在京中散布对靖王不利的消息。 ...... 这天,林侍郎家有喜事,请吏部同僚前去酒楼吃酒。 酒酣耳热之际,韩榆出去透气,听楼下大堂的人谈笑风生。 “自从靖王监国,这戴家是越发张狂了。” “可不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简直无法无天了!” “还有靖王妃的兄弟,直接以国舅爷自称了。” 有人脑子一热,高声道:“这要是真的让靖王当了皇帝,大越迟早得玩完!” 他说完,期待着众人的应和。 然而大堂里的喧闹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男人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要回头看,脑袋就飞了出去。 滚烫的鲜血洒得到处都是,浇了附近的宾客满头满脸。 “啊!” 胆子小的当场吓晕过去,胆子大的只恨自己没能晕过去。 护卫长剑入鞘 ,一脸冷酷地回到身着锦衣的男子身后。 锦衣男子踩着尸体过去:“妄议皇室,杀无赦。” 一行十数人上楼去了,徒留大堂的掌柜、小二还有宾客瑟瑟发抖。 “那、那是谁?” “靖王。”说话的男人气若游丝,声音细得轻易捕捉不到,“他就是靖王。” 地上的无头尸体还在汩汩冒着血。 他躺在血泊中,手里还拿着筷子,上面残余着食物的屑末。 上一刻还在品尝美食,下一刻就丢了性命。 残暴不仁。 所有人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 二楼,靖王及其护卫进入雅间。 韩榆从圆柱后闪身出来,临进门前又往下面看了眼。 康王。 “果然是个疯子。” 派人传播不利靖王的言论,又设计让靖王本人听到。 以靖王的脾性,必定无法容忍旁人说他的不是。 于是,便有了大堂里的惨案。 不多时,官兵赶到。 他们只带走了男子的遗体,只字未提如何处置杀人凶手。 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不敢同时得罪戴家和靖王,只能草草了结此案。 但这件事真能轻易结束吗? 答案是否定的。 靖王当众杀人的消息于一夜之间传遍整个越京。 百姓人人自危,生怕自个儿是下一个倒霉鬼。 大臣们则炸开了锅。 一言不合就杀人,这已经不是明君不明君的问题了,靖王的行为完全昭示着他就是一个暴君! 当天,禁军从护城河下游的某一段捞到安王的 尸体。 安王的手筋脚筋受过伤,无法剧烈运动。 他拉着永庆帝一起掉进河里,只划拉几下就没了力气,结局自然是一个死。 安王的尸体顺流而下,漂了很多天,最终卡在两块石头中间。 禁军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泡得不成人形,还是通过衣着认出他的。 安王的尸体运送回京,永庆帝却迟迟未有消息。 靖王几乎已经认定,永庆帝和安王一样死在护城河里了。 当天,他命人一把火烧了安王的尸体。 等戴澹得到消息赶过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靖王把烧完后的骨灰拌在猪食里,喂给猪吃下去。 美其名曰,给父皇报仇。 事情一经传开,靖王残忍之名愈发喧嚣尘上。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皇帝!” “毫无底线可言,不配为君!” “比起靖王,反倒是康王和宁王更像个好皇帝。” 百姓议论的时候,恰好靖王妃的兄长经过。 “未来国舅爷”当即大怒,命人割了几人的舌头,同行的戴家三公子还强迫他们吃下去。 手段之血腥,到了令人攘袂扼腕的地步。 戴澹收到消息,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是我太纵容他们了。” 感叹完,戴澹并没有将始作俑者绳之以法,而是派人登门,强行堵住受害者家属的嘴。 只要他们不闹事,时间久了世人自然会淡忘。 一群贱民而已,不值得他大费周章。 ...... 深夜,长平公主府。 “越英叡还真是草包一个 ,有戴澹协助也没能把反贼全部揪出来。” 越含玉轻抚瑶琴,灯下依稀可见深刻的划痕。 琴声悦耳,促使韩榆的心境也变得悠扬起来。 韩榆半阖着眸,语调散漫:“迄今为止,他安插几个人进去了?” “约摸五十人。”越含玉一哂,“其中十五人是康王派去的。” “可惜了戴澹和戴皇后两个王者,培养出一个......”韩榆斟酌措辞,想不出索性作罢,“仅凭他一人,还真斗不过康王。” 也正因他有戴澹和戴皇后两个助力,前世才能顺利登基。 可惜登基后昏庸残暴,任由奸佞坑害忠臣,最后死在魏军刀下。 “最后的狂欢罢了。”越含玉意有所指道,“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掐指一算,皇帝也该找到了。” - 距离永庆帝坠河失踪已过两月。 禁军四处寻找,沿河捞人,每次都无功而返。 靖王面上悲恸,心里却乐开了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多再过五日,若父皇迟迟不归...... 靖王挥退禁军,在御书房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金色的盘龙。 “五日后行事,外祖父可以准备了。” “是,老臣回去就安排。”戴澹接下来话锋一转,“王爷,眼下京中的舆论对您很是不利,老臣以为可派人在城门口布粥派饭,可在一定程度上挽回民心。” “民心?”靖王嗤了一声,很是不屑地说,“说什么民可载舟亦可 覆舟,这些统统都是虚的,只要大权在握,何愁坐不稳皇位?” 戴澹:“......老臣告退。” 无妨,纵使靖王不顶事,还有皇后娘娘和戴氏一族。 历史上不是没有太后垂帘听政,外戚专权的事例,戴澹不介意效仿一二。 ...... 五天后,禁军在八百里外找到疑似永庆帝的尸体。 龙体运送回京,靖王率领满朝文武出城相迎。 “父皇!”拉着棺椁的马车甫一到跟前,靖王就扑了上去,开始鬼哭狼嚎,“儿臣不孝,直到今日才找到您。您尽管放心去吧,儿臣定会好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4节 “好好什么?” 靖王被打断,顾忌周遭百姓众多,这才没有冷脸,无视这突兀的问话,以及声音里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继续哭嚎。 “父皇,还您被安王的人抓到的刘贵人儿臣已经送她下去,亲自给您赔罪......” “不必赔罪。” 又是那颇为耳熟的声音。 再次被打断,靖王彻底恼了:“何人胆敢放肆......父皇?!” 靖王身后,百官俯首下跪,正盯着自个儿面前的水泥路面挤眼泪。 这厢听靖王大呼小叫,吵得他们耳朵都疼了,忍不住抬头看了眼。 然后—— “陛下?!” “陛下不是已经驾崩了吗?那棺椁里躺着的人是谁?” “陛下?您真的是陛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大路中央的棺椁上,而是在路边的马车上。 马 车极其简陋,站在马车旁与陛下一模一样的花甲老汉穿着粗布短打,同样十分的简陋。 花甲老汉双眼虽浑浊,气势却与昔日的陛下一般无二。 这......莫非真是永庆帝本尊? 靖王脸色煞白,后背冷汗涔涔,两条腿不明显地打着摆子:“你、你说你是父皇,有什么证据?” 永庆帝深深看了眼他的第十子,和那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双手负后威严毕露:“老十,你屁股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痣。” 靖王:“!!!” 百官&百姓:“噗——” “陛下,您可算平安归来了!” “恭迎陛下归来!” 大臣们哭喊着,一边砰砰磕头。 “行了。”永庆帝摆了摆手,重新回到马车上,“都别跪着了,回宫。” 灰扑扑的平顶马车在众人的簇拥下往皇宫驶去,独留靖王和装着“永庆帝”的棺椁面面相觑。 靖王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跟上。 ...... “那日朕被安王拉下水,攀着一根树干顺流而下,两天后精疲力竭之际才被人救下。” “这些日子朕一直借住在村民家养病,前几日渐渐痊愈了才动身回京。” “谁救了朕?”永庆帝看向问话的戴澹,面上流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神情,牵过身旁年轻女子的手,“是云娘救了朕。” 所有人看向和永庆帝同乘一辆马车回京,又随他一道进宫的女子,心说果然如此。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朕欲封云 娘为皇贵妃。” 戴皇后闻讯赶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 皇贵妃?! 她眼前一黑,险些被门槛绊倒。 前头已经有个死了的宸皇贵妃,如今又来一个活着的皇贵妃,让戴皇后有种天塌了的错觉。 她堪堪扶住陈嬷嬷的手稳住身形,阴狠的眼神如同利箭射向和永庆帝亲密无间的女子。 云娘的容貌在百花盛放的后宫算不得多好,但胜在长了双水雾蒙蒙的杏眼,眸光流转间,一派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 好一个狐狸精贱胚子! 云娘被戴皇后的眼神吓到,不顾在场众人,扭头躲进永庆帝怀里。 “信郎,我怕。” 永庆帝看向戴皇后,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十分强硬:“云娘对真龙天子有救命之恩,当得起这皇贵妃的位份,皇后觉得呢?” 看到永庆帝回来,戴皇后就知道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她一颗心沉到谷底,硬生生折断了新做的蔻丹指甲。 良久,戴皇后听见自己的声音:“云妹妹自然当得起,陛下尽管放心,臣妾定会好生照拂云妹妹的。” “很好。”永庆帝满意笑了,而这笑容又在看向靖王的一瞬间化为乌有,“靖王,这两个月以来你的所作所为,朕都听说了。” 靖王腿一软,扑通跪下。 戴澹上前:“陛下.......” “戴爱卿,朕处理家务事你也要管?” 永庆帝一句话,就将戴澹打回原位,僵着脸低下头去。 “借监国之便排除异己 ,结党营私,因一己喜怒残杀百姓,甚至纵容表弟和内兄效仿。” “还有什么?让朕好好想想。”太多了,永庆帝都记不太清了,“哦对了,朕听闻你内兄对外自称国舅爷,怎么?一个二个的都当朕死了吗?!” 凡被永庆帝点名的,皆匍匐在地抖如糠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靖王对上永庆帝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双眼,大脑里一片空白。 父皇为什么要回来? 他不能就这样死在护城河里吗? 他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的不是? 靖王想要为自己开脱,想说这一切都是底下人做的,不关他的事。 可惜永庆帝根本没给他自证清白的机会,操起手边的砚台朝靖王砸过去。 靖王素色的衣袍染上斑驳墨迹,养尊处优多年的白胖脸上也溅到星星点点的墨水。 “靖王越英叡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如何成为皇室亲王的表率?” 靖王如坠冰窟,他大喊父皇,试图阻止永庆帝继续往下说。 戴皇后:“陛下!” 戴澹:“陛下!” 永庆帝拂开跪在跟前的戴皇后,掷地有声地道:“着褫夺亲王爵位,降为国公!” 靖国公如遭雷劈,顷刻间泄去全身力气,软瘫在地。 第163章 亲王降为国公,大越建朝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看来陛下是气狠了。 众人震惊不已,却又在意料之中。 靖王......靖国公肆意妄为,草菅人命,大家对他不满已久。 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朝堂上戴氏拥趸众多,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与之抗衡。 中宫嫡子降为国公,这是何等的羞辱? 甭管后续陛下如何收拾烂摊子,如何安抚戴氏,这一刻他们只觉满心舒畅,积攒了两个月的不安愤怒消失殆尽。 靖国公,不堪为君。 ...... “父皇您不能这么做!” 短暂的失语后,靖国公膝行上前,不顾形象地抱住永庆帝的小腿。 然永庆帝满腹怒火,胸口憋着股气,对靖国公,更是对戴氏。 他毫不留情地踢开靖国公。 再扑,再踢。 如此重复以往,父子二人乐此不疲地玩着你扑我踢的游戏。 靖国公再一次被踢开,索性不再自找罪受,以头抢地,哽咽着,恳求着。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儿臣向您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求您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求您!” 戴皇后也扑上来,死死攥住永庆帝的衣袖,眼含泪花,把身段放得很低:“陛下,叡儿他只是一时糊涂,被权利迷了眼,他下次绝对不会了。” 永庆帝怒极反笑。 一时糊涂? 被权利迷了眼? 下次? 他 哈了一声,冷嘲热讽道:“君无戏言,覆水难收,你们母子想让朕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太虚伪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5节 倘若他越英叡大大方方地说他觊觎皇位已久,永庆帝还会高看他两眼。 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逃避。 他选择了用拙劣蹩脚的谎言为自己所犯的过错开脱。 永庆帝十分心痛。 因为安王,因为靖国公。 从何时起,他的儿子们变得这么陌生了? 不该是这样的。 永庆帝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今天的局面。 戴皇后心里恨得滴血,尤其云娘那贱人缩在永庆帝怀里,和她的夫君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耻辱! 奇耻大辱! 且等着吧,有朝一日本宫定要将你削成人彘,以泄心头之恨! 戴皇后心脏浸泡在毒汁里,腐烂发臭,面上却是一片凄楚:“陛下,臣妾求您三思。这是您的嫡子,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呐!” “最最尊贵?老十本事没多少,但是觊觎起朕的身份了?” 试问天下最尊贵的人是谁,三岁娃娃都知道是皇宫里的天子。 可戴皇后偏偏说靖国公是最尊贵的,如何让永庆帝不震怒? 他越想越气,又把矛头对准戴澹:“朕让你教授老十识文断字,明事理知世故,你不仅没有做到,反而还带坏了朕的儿子,戴澹你简直其心可诛!” 把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说出来,永庆帝无疑是畅快的。 尤其看戴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有种伏暑酷夏生 吞冰块的痛快。 戴氏,不过如此。 永庆帝的理智摇摇欲坠,他想要一鼓作气把戴澹也解决了,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回去了。 压制得太狠,会引发报复性的反弹。 “朕决定小惩大诫,罚你闭门思过半月,期间所有公务交由蔡爱卿代为处理。” 半个月...... 戴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呼吸困难如坠冰窟。 他闭了闭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微臣遵旨。” 戴皇后对永庆帝的惩戒很是不满,却在戴澹的眼神示意下闭了嘴。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永庆帝拉着云娘站起身,“舟车劳顿几日,朕有些乏了,皇后你记得派人把临华宫收拾出来,册封大典之前云娘随朕住在朝阳宫。” 戴皇后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永庆帝和云娘。 临华宫? 暂住朝阳宫? 她身后,大臣们活跃地眼神交流着。 已知临华宫上一位女主人是宸皇贵妃,这位一看就是小家小户——说她是小家小户都抬举了她——出身的女子会是第二个贾氏吗? 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能随陛下暂住朝阳宫。 朝阳宫是帝王寝宫,便是戴皇后这个正妻,也只在永庆帝登基后的皇后册封大典当晚在朝阳宫睡过一夜,此后再没睡过龙床。 云娘何德何能,竟能越过戴皇后入住朝阳宫? 看着跪在地上鬓乱钗横的戴皇后,再看娇娇怯怯惹人怜爱的云娘,众人有种预感 ,接下来的后宫会非常热闹。 不过这与他们无关。 一如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前朝官员亦不得随意插手后宫之事。 当然,管天管地连皇帝临幸哪个嫔妃都要管一管的御史除外。 “恭送陛下——” 一眼粗糙的短打从眼前掠过,难以言喻的气味涌入鼻息间。 韩榆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屏住呼吸。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 伴随着急切的呼喊,韩榆循声望去,戴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戴皇后和靖国公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韩榆转眸,永庆帝头也不回地离开。 殿外停着龙撵,永庆帝没有立刻上去,而是搀着云娘的手送她上去,然后才轮到自己。 全公公一甩拂尘,龙撵向朝阳宫的方向移动。 不仅韩榆,戴皇后也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狰狞的面目格外可怖。 “二哥,咱们走吧。” 韩松颔首,两人顺着人流走出殿门。 他们和戴澹无甚交情,例行关心两句即可,没必要留在那里碍人眼。 “诶,你方才闻见什么味儿没有?” “原来不是错觉?” “老夫长于乡野,喂过猪放过牛,这味道......” 几位大臣屏息凝神,且听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大人怎么说。 “没记错的话,这味道应该是牛粪。” 大臣们:“!!!” 韩榆&韩松:“......” 回去当值的路上,兄弟二人仗着腿长的优势,把同僚们远远甩在身后。 “这大戏一场接一场,不请戏班 子我也能大饱眼福。”韩榆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捻出两颗藕丝糖,他一块,二哥一块,“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会老房子着火。” 只寻常的老房子着火也就罢了,永庆帝看起来对云娘十分着迷,宸皇贵妃在世时也没得到这般特殊的待遇。 又是暂住朝阳宫,又是乘坐龙撵,戴皇后散发的怨气都可以养活整个阎罗殿了。 韩松矜持地吃着藕丝糖,语调略显模糊:“可是后悔了?” “并不,我只是......”韩榆眨了眨眼,斟酌片刻说道,“或许我们都低估了云娘的本事。” 灵岩寺之后,韩松和韩榆派人去找永庆帝。 比起那几个又蠢又毒的皇子,还是永庆帝更好一点。 韩松的人最早发现永庆帝的踪迹,紧接着韩榆也知道了。 经过深思熟虑后,韩榆并未声张,而是将消息转告给越含玉。 康王不足为惧,戴氏才是心腹大患。 越含玉向来擅长借刀杀人,这次也不例外。 她让明珠把永庆帝的身份透露给云娘,而恰好云娘是个有野心懂算机的,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在救命之恩的加持下,云娘只勾勾手指,永庆帝就上钩了,不可自拔地迷恋上了她。 韩松低声道:“她是一枚好棋,但也要防着她脱离掌控。” 韩榆笑而不语,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在吏部门前分别,各自忙碌去了。 ...... 另一边,永 庆帝带着云娘回到朝阳宫,正欲沐浴更衣,宫人进来通传。 “陛下,靖国公求见。” 永庆帝沉吟片刻,让云娘先去沐浴:“让他进来。” 他想,老十终究是他的嫡子,只要老十愿意从此和戴氏划清界限,过段时间他会恢复老十的亲王爵位。 但靖国公连最后一次机会也没把握住。 他进来后扑通跪下,砰砰不停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止。 “父皇,外祖父为大越鞠躬尽瘁披肝沥血,劳苦功高,您让他闭门思过,真比杀了外祖父更让他难受。” “外祖父年事已高,如何经得起这么沉重的打击?”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愿意亲自登门向那些被儿臣有意无意伤害过的百姓致歉,也愿意接受您的惩罚。” “但求您对外祖父网开一面,这两个月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儿臣一人所为,外祖父恪守为臣本分......” 越京流传着一句话——铁打的皇帝,流水的世家。 即便阮氏、梅氏相继没落,成为人人可欺的存在,但在靖国公看来,即便是父皇也无法轻易撼动戴氏。 只要戴氏煊赫一日,外祖父依旧是文臣之首,就算他被降为国公,也有翻身的那天。 他可以认错,可以屈尊绛贵地去向那群贱民道歉,外祖父绝不能闭门思过。 蔡文与外祖父政见不合,一定会趁着这个时候大肆揽权。 “放肆!” “越英叡,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朕说话?” 靖国公像只被掐了脖子的鸡,低微的声音戛然而止,张嘴瞪眼滑稽至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6节 “父、父皇?” 永庆帝对他很失望,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拂袖厉声道:“来人,送靖国公回府,好好在你的国公府静思己过,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靖国公和国公府两个词深深刺痛了越英叡的心,他顷刻间红了眼。 可惜永庆帝没有看到,操起玉质把件往他身上砸:“滚!给朕滚!” 靖国公滚了。 全公公奉上一杯凉茶,轻声细语道:“陛下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永庆帝没心情喝茶,心烦意燥地在外殿来回踱步。 他本想与云娘好生亲近一番,被靖国公一搅和,什么兴致也没了。 没来由的,永庆帝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脸。 宸王。 安王。 靖国公。 不必怀疑,他们都和自己血脉相连。 永庆帝虽政务繁忙,但也是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 本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为何到今日,会变成父子离心,父子反目,甚至父子阴阳相隔的局面? 永庆帝扪心自问:“朕做错了吗?” 全公公眼皮抖了下,站在一旁充当木桩,呼吸都跟着放轻了。 永庆帝转身,原路返回继续踱步:“不对,不对,朕没有做错。” “是梅家太贪心,是戴家太贪心,朕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他语气越发焦躁,“没人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永庆帝自言自语,神 叨叨的样子看得人心惊胆颤。 好在他很快冷静下来,在云娘的伺候下沐浴更衣,着手处理政务。 首先第一件事,是拔除靖国公安插在各部的官员。 “小全子,你去叫韩爱卿过来。” 韩爱卿,吏部尚书韩榆。 全公公差人去吏部,韩榆很快来到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御案后,永庆帝正在翻阅这些天靖国公批阅的奏折,脸色比死了半年的家禽还要臭。 他不看韩榆,语气冷厉:“之前靖国公让你任命了一批官员?” 韩榆敛眸,掩下眼底的晦暗不明:“回陛下,确有此事。” 永庆帝把奏折丢到御案上,发出“啪”一声响。 “他让你任命你就任命?你到底是忠于朕,还是忠于靖国公?” 韩榆默了默,他不知道永庆帝突然发什么疯,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年皇家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 先是康王,然后是安王,现在又多出个永庆帝。 韩大人表示已经司空见惯了。 韩榆心中腹诽,面上一派恭谨,俯身拱手道:“微臣自然是忠于陛下,只是原本的官员相继降职罢官,总得有人填补空缺,靖......靖国公说他经过几日观察,这些人是最合适的人选,微臣这才下发了任命文书。” 明明已经发作过靖国公了,可永庆帝仍觉不够,正巧韩榆撞到枪口上,只能被迫沦为他的发泄对象。 永庆帝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可只要想到他的朝堂他 的臣子被靖国公肆意摆弄,就有一种想要灭一切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闭上眼。 半晌后,永庆帝恢复往日的和善:“既然如此,就辛苦韩爱卿重新任命,做完后给朕过目。” 韩榆俯首,永庆帝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微臣遵旨。” 永庆帝蠕动嘴唇,挥手让他退下了。 ...... 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韩榆没道理把好处让给别人。 既然永庆帝让他自行安排,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韩榆把靖国公的人调到其他地方,再让越含玉的人填补了这些空缺。 有人欢喜有人愁,但这不是韩榆该考虑的事情。 整个调动历时两天。 两天后的下午,韩榆冒着雨前往御书房。 “陛下,这是新任命的官员名单,请您过目。” 永庆帝一目十行地扫过,要么是他的亲信,要么是朝中以清正不阿著称的官员。 “不错,你安排得很好。”永庆帝深谙打一棒子给一颗糖的道理,“方才御膳坊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刚到一批从杭州府运来的海错,待会儿朕让人送你府上去。” 海错,即海鲜。 在交通运输并不便利的古代,内陆人终其一生也难尝到一口。 韩榆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欣喜又松了口气:“微臣谢陛下赏赐。” 永庆帝将韩榆的神态看在眼里,顿了一顿,错开眼低头看奏折:“好了你去吧。” “是,微臣告退。” 韩榆信步走出御书 房,而恰好迎面走来一行人。 若非及时刹车,怕是要和对方撞个人仰马翻。 韩榆睨了眼那曳地的粉白裙摆,低头敛眸,并退至一旁恭敬行礼。 “呦,皇贵妃娘娘来了,您快请进,陛下说了,您来不必通报,可自行入内。” 云皇贵妃进了御书房,韩榆转身向前。 他背后,守门的内侍咦了一声:“这地上怎么有个荷包?” “伯爷!伯爷!” 韩榆止步侧身:“何事?” 内侍把手里的粉色荷包递上前:“伯爷,您的荷包落下了。” “荷包?”韩榆垂眸,紧接着摇了摇头,“这不是本官的东西。” 内侍愣了下。 韩榆面带微笑:“或许公公问一问皇贵妃身边的人?”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内侍大喜,对着韩榆连连作揖,“多谢伯爷提醒,奴才这就去问。” 韩榆颔首,拾级而下。 内侍去找云皇贵妃的人了,韩榆同偶遇的黄信寒暄两句,沿宫道往吏部去。 终是没忍住,韩榆啧了一声。 越含玉同他说起过云皇贵妃的现状。 戴皇后以云皇贵妃出身低不懂规矩为由,让陈嬷嬷教她宫中礼仪。 陈嬷嬷可是杀了宸皇贵妃的狠人,折腾一朵小白花自然不在话下。 云皇贵妃累得不轻,跟永庆帝哭诉,永庆帝就去找戴皇后的麻烦。 一来二去,永庆帝与戴皇后之间的隔阂更深,反倒和云皇贵妃如胶似漆。 想到方才云皇贵妃借抬手的动作给他塞荷包,韩 榆眼里闪过一抹嫌恶。 ...... 傍晚下值,韩榆回到文武伯府,让韩二送一半海错给韩家。 “主子,您指名要的五个人已经从大魏带回来了。” 韩榆原打算去书房,闻言脚步转向另一边:“去地牢。” 地牢是韩榆搬进来之后修建的,专门用来关押一些见不得光的人或物。 既是被大魏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意志力都是万里挑一的优秀。 下地牢的时候,韩三说:“我们的人折了两个,八个受伤。” 韩榆脚下微顿:“厚葬,让他们好好养伤。” 韩三不疑有他:“是。” 韩榆下到地牢,见到五个被铁链捆缚着的年轻男人。 眼神冷漠中透着杀意,皮肤是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 这就是死士。 他们见到韩榆,都表达出明显的攻击倾向,但是被特制的铁链困住了。 韩榆没有上前,也不嫌地上脏,挥退韩三后盘腿而坐。 “知道你们在成为死士之前是什么身份吗?” 五人挣扎的动作顿住,眼里浮现迷茫。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7节 他们是死士,心里眼里只有主人。 他们不关心自己从哪里来,死亡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韩榆没有死士,但对这类人还算有几分了解。 他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内情—— 大魏先帝做了场梦,梦见大越韩家的二房公子会灭了大魏。 于是他派人在大越寻找符合条件的人,要么杀了,要么收为己用。 “你们的家人都还活 着。” “因为你们的无故失踪,他们至今都活在自责、愧疚与思念之中。” “等你们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回去看看他们吧。” 五人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 韩榆把他们交给了半退休的韩一,天黑后去长平公主府。 告状。 - 既宸王、安王、靖王先后退出夺嫡行列,大臣们放眼看去,仅剩两位活蹦乱跳的幌子。 宁王和康王。 “宁王学富五车,颇有才干,可惜出身不行,宁王妃娘家父亲也只是个四品官,成不了什么气候。” “比起宁王,我更看好康王,虽寡言少语,却是个靠得住的,待人彬彬有礼,更不像之前几位爱折腾。” 这番言论得到很多人的赞同,并在私下里流传开来。 戴氏耳目众多,这些话如何瞒得过戴澹和戴皇后。 戴皇后恨极:“他为什么要回来?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这样对本宫的叡儿?” 她把对永庆帝的恨意转嫁到云皇贵妃身上,折磨人的法子一套接一套,让云皇贵妃苦不堪言。 戴皇后下手狠绝,云皇贵妃又惯会示弱,永庆帝心里的那架天平自然倒向后者。 两位高位嫔妃相斗,搅得后宫鸡飞狗跳,一片乌烟瘴气。 ...... 深夜,长平公主府。 “赌一文钱,云氏会装聋作哑。” 两人灯下对弈,韩榆摩挲着棋子,兴致勃勃地下赌注。 越含玉炮打隔子,吃掉韩榆的马:“一文钱太少,我赌两文钱。” 其实 答案已经揭晓,但她愿意陪韩榆玩一把。 都说越京富贵迷人眼,云皇贵妃从小在山村长大,来到富丽堂皇的皇宫,滋生出野心和抱负很正常。 但越含玉是个小心眼的。 云氏因永庆帝年老想要找下家,越含玉不会阻拦,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韩榆头上。 且短短半月,云氏已有三次不听从她的指示,擅自与戴皇后作对。 越含玉的计划被打乱,对云氏的不满更甚。 一盘棋下完,明珠敲门入内:“主子,云氏没看香囊里的字条,直接烧了。” 韩榆朝越含玉伸出右手,眉眼含笑:“一文钱,拿来吧。” 越含玉两指一弹,铜板落入他掌心。 韩榆收下,两人继续对弈。 “一枚废棋,不必再留。”越含玉车行直路,抵在棋子上的指尖透着健康的淡粉,“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利用最大化。” 韩榆落下一子。 明珠垂首恭听。 “去找舒贵妃,告诉她,该她报恩的时候到了。” 越含玉从来都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她助舒贵妃在戴皇后的屡次加害中诞下十一皇子,是为了让永庆帝知道缝针之术的存在。 她让梅贵人几次三番突破大力嬷嬷的看守,跑到御前求情,最终撞柱而亡,替舒贵妃报了梅贵人杀害她亲姐的血海深仇,为的正是这一天。 越鸳生来冷血,所做一切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后宫前朝,从来都是强者为王,剩者为王。 端看谁技高一 筹,谁能笑到最后。 “嗒——” 伴随着一声轻响,棋子落入棋盘。 韩榆的兵吃了越含玉的将。 “承让。” 越含弯起眼眸,眼角的小痣栩栩如生。 只输给他,甘之如饴。 ...... 如此又过一月。 往日里存在感极低的宁王和康王逐渐现身人前,接手永庆帝交给他们的一些重要差事。 生在皇家,没一个蠢人。 倘若隐而不发,要么故意藏拙,要么无心皇位。 两位亲王尽善尽美地完成了差事,得到永庆帝的大肆褒扬。 禁足在家的靖国公得知,气得打砸一通,对着满地的瓷片无能狂怒。 “外祖父您可要争气一点,再这么下去,这皇位就要被两个庶出种子鸠占鹊巢了。” 可就算戴澹有心打压越发瞩目的宁王和康王,也还是阻止不了越来越多的大臣亲近他们。 前朝的戴澹诸事不顺,身在后宫的戴皇后也没好到哪里去。 永庆帝对云氏的宠爱胜过当初对贾氏,这让戴皇后生出危机感。 他们夫妻相看两厌,万一哪天云氏有了龙嗣,越信会不会废了她另立云氏为后? 就算她有戴氏做靠山,可如今的越信失去太多,相伴多年的两位贵妃死了,又相继死了两个儿子,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发疯,跟戴氏撕破脸。 权衡之下,戴皇后选择忍辱负重,暂避云氏锋芒。 先对永庆帝服软,哄他恢复叡儿的爵位,等越信驾崩,叡儿登基为帝,何愁弄不死云氏 ? 可戴皇后怎么也没想到,给云氏一点颜色,她就开起了染房。 云氏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从不请安,在御花园狭路相逢也不知行礼。 终于,戴皇后耐心告罄。 ...... 这天一早,戴皇后不顾云氏昨夜侍寝,让陈嬷嬷带人去临华宫,把云氏强行拖过来。 云氏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戴皇后不得不承认,她脖子和胸口的痕迹实在碍眼。 “皇后娘娘您怎么这般不知羞?臣妾的身体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戴皇后没有说话,云氏反而更来劲了。 “臣妾听闻陛下多年不来皇后娘娘宫中,怕是已经记不清陛下的好了吧?” “皇后娘娘,您说陛下夜夜来臣妾宫中,怕是不久就会有喜讯传来了吧?” “臣妾想了许久,皇后娘娘觉得陛下和臣妾的孩子名‘舜’如何?” “越英舜,真好听。” 不好听。 一点都不好听。 舜,五帝之一。 且不说云氏这贱人能不能有孕,即便她诞下皇子,贱妇的儿子同样低贱,怕是也活不过周岁。 皇位只能是叡儿的。 皇位只能是叡儿的。 ...... 这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戴皇后脑海里回荡,魔音般侵蚀着她的理智。 等戴皇后回神,云氏躺在血泊里。 “皇后你在干什么?!” 厉喝声让戴皇后猝然一惊,她回头,一脸暴怒的永庆帝站在门口,正对她怒目相向。 顺着永庆帝的视线,戴皇后看到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和右 手中锋利的剪刀。 ——她用这把剪刀,刺穿了云氏的胸口。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8节 永庆帝一脚踹开戴皇后,把奄奄一息的云氏抱到床上。 “太医!快传太医!” 赵院首很快赶来,号脉后语气凝重地说:“皇贵妃伤及心脉,恐怕无力回天,另外......” “另外什么?”永庆帝急问。 赵院首语气更低:“皇贵妃已有一月身孕。” “轰——”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劈得永庆帝外焦里嫩。 戴皇后被永庆帝那一脚踹得半天没起来,闻言啧啧两声,虚伪地惋惜道:“真可惜,十二皇子没了。” “戴氏,你给朕闭嘴!” 永庆帝怒吼,宛如暴怒的狮子。 戴皇后一脸费解:“本宫身为云妹妹腹中孩儿的嫡母,说两句也不行?” 不是嫡母。 也不是十二皇子。 永庆帝痛苦闭眼,反手给了戴皇后一巴掌:“毒妇!” “你敢打我?”戴皇后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父亲都没打过我!” 永庆帝冷笑:“因为朕是天子,而他戴澹是臣子。” “来人,笔墨伺候!” 当天,一则废后诏书昭告天下。 “皇后戴氏,残害皇嗣,朋扇朝堂,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1】 第164章 永庆二十六年,云皇贵妃薨逝。 史书记载,皇贵妃云氏死于废后戴氏之手。 云氏生前已有一月身孕,被剪刀伤及心脉,不治而亡。 ...... 事关皇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亲王闻讯后立马更换亲王朝服入宫,要求永庆帝严惩戴氏。 永庆帝失去龙子,痛心疾首,年近六旬竟当众垂泪。 他强忍悲痛拟写废后诏书,而后命人将其昭告天下。 “皇后戴氏,残害皇嗣,朋扇朝堂,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1】 等戴家得到消息,这件事在越京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无力回天。 三岁娃娃都知道,宫里的皇后娘娘是个蛇蝎毒妇,嫉妒云皇贵妃得宠就杀了她,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废后?!” 戴澹失手砸了茶杯,踉跄着退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很快镇定下来,携戴氏在朝为官的族人,马不停蹄地入宫请罪。 然而他们连御书房的门边都没摸着,就被永庆帝勒令滚出宫去。 “戴大人还是先回去吧,陛下正在气头上,不想见人。” 戴澹对全公公的劝说充耳不闻,一撩袍角,就这么直挺挺在御书房外跪下了。 废后无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于戴澹而言成了弃子,也就没有求情的必要。 他今日来此,是为了让永庆帝和满朝文武看到自己的态 度。 宁王和康王不足为惧,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有越英叡。 只能是越英叡。 为今之计唯有韬光养晦,收敛锋芒,然后再徐徐图之。 “微臣教女无方,让她做出这等丑事,还请陛下责罚!” 戴澹的声音中气十足,往来宫人及官员听得一清二楚。 不论众人反应如何,戴澹在凛冽寒风中嵬然不动,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最开始全公公还出来劝了两次,见没效果便不再劝,任由戴家人在外风吹日晒。 直到傍晚时分,年近古稀的戴澹终于坚持不住,身体晃了晃,轰然倒下。 “父亲!” 全公公幽灵似的飘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戴大人年事已高,几位大人还是赶紧带他回去吧,以免耽误了看大夫的最佳时机。” 戴澹长子戴振耀面露愠色,但到底是戴家女犯错在先,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临走前,他往全公公手里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低声用气音说道:“还请公公在陛下面前为父亲美言几句,父亲当真没想到皇......会谋害皇嗣。” 全公公捏了捏荷包,至少五千两银票。 戴澹这老东西真是下血本了。 全公公记得,他以前最看不起自己这样的无根之人。 所以说啊,风水轮流转,人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指不定哪天就从高处跌落,不慎摔死了。 全公公笑眯眯地收下荷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点了点头,便折返回御书房。 戴振耀咬紧后槽牙,暗骂一声阉人,同左右说:“先回去。” 永庆帝这条路走不通,他们只能另辟蹊径。 靖国公还在闭门思过,轻易出不来,也就没法为废后和戴氏说情。 但没关系。 他们还有长平公主。 世人皆知长平公主圣眷优渥,是陛下最最疼爱的女儿。 废后给她一条性命,到她回报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至于长平公主到御前为废后说情,永庆帝会不会龙颜大怒,继而迁怒她,戴振耀并不在意。 戴振耀反而庆幸,长平公主在父亲和小妹多年如一次的加害下安然无恙。 她若死了,戴氏可就少了个马前卒。 ...... 御书房里,永庆帝坐在御案后。 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做其他事情,就这么枯坐着。 全公公轻手轻脚地上前:“陛下,戴大人出宫了。” 永庆帝没有说话。 他的心里眼里脑袋里都被“一月身孕”占据满了,再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应付其他。 良久,他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全公公:“是朕待她不好吗?她要这样背叛朕?” 因着宸王和丽妃的苟且并有了孽种的缘故,永庆帝对头顶的绿云深恶痛绝。 所以从那之后,为了杜绝嫔妃给自己戴绿帽子,他命皇家暗卫给后宫嫔妃下了绝子药。 永庆帝想过给云氏服用绝子药,可每次升起这个念头,都败在了云氏纯真无邪的笑靥下。 算了,他想。 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对他 一往情深,绝不可能背叛他的。 但现实狠狠给了永庆帝一巴掌。 他的皇贵妃,百般宠爱的女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野男人苟且,肚子里还有了个野种。 成千上万支箭扎在永庆帝的心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拼都拼不起来。 唯一的安慰,大抵便是他借着这件事废了戴氏的皇后之位。 为了废后,他亲手扣死了头顶的绿帽子,还认下了那个野种。 永庆帝悲喜交加,强打精神说:“你去,把舒贵妃喊来。 全公公亲自跑了趟后宫,舒贵妃很快来到御书房。 “臣妾参见陛下。” 永庆帝在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地说:“皇贵妃的丧礼由你负责料理,朕政务繁忙,具体章程就不必禀报给朕了。” 舒贵妃温声细语:“是,臣妾会料理好皇贵妃的丧礼,不让陛下操一分心。” 永庆帝面色微缓:“行了,你去吧。” “是,臣妾告退。” 舒贵妃不多作纠缠,向永庆帝行一礼后退出御书房。 她拾级而下,走到一半见长平公主迎面走来。 “殿下安好。” “贵妃娘娘安好。” 打完招呼,长平公主越过舒贵妃,径直往御书房去。 清凉的熏香涌入鼻息,舒贵妃心尖儿一颤,死死掐住手指才没在众多宫人面前失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89节 宫女察觉出她的异样,轻唤道:“娘娘?” 舒贵妃回过神,几近凝滞的呼吸逐渐顺畅起来,她重重咬了下唇肉:“无事,走吧。” 上了轿撵, 舒贵妃宛若被戳破的气球,刹那间泄去全身力气,靠在软垫上急促喘气。 一摸手心,潮湿粘腻。 后背也是。 舒贵妃眼神涣散,记忆不断倒退,回到一个多月前。 ...... 那天夜里,舒贵妃刚睡下不久。 意识朦胧间,她隐约感觉到床前站了个人。 睁开眼,发现是长平公主身边的明珠。 极致的惊惧下,舒贵妃下意识想要尖叫,却被明珠冰冷的嗓音吓回肚子里去。 “殿下让奴婢告诉您,该您报恩的时候到了。” 明珠走了,留下一个香囊。 翌日,舒贵妃主动向云皇贵妃示好。 云氏出身低微,又独占圣宠,后宫嫔妃皆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厢舒贵妃亲近她,云氏便美滋滋地咬了钩。 一如成为永庆帝心目中解语花般的存在,舒贵妃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成为云氏无话不说的手帕交,每日听她谩骂诅咒戴氏。 舒贵妃看出云氏的野心,却佯装不知,只根据香囊里纸条的指示,告诉云氏御花园有一种花,用它沐浴可让身体携带花香,且半月不会消散。 云氏半信半疑,舒贵妃又说前头的那位宸皇贵妃就是凭借这花香盛宠不衰的。 两天后,舒贵妃再去临华宫,果然从云氏身上闻到了那股花香。 她还发现,云氏一改被戴氏折磨得萎靡不振的样子,脸色红润精神焕发,交谈间不时掩嘴轻笑,透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娇羞。 舒贵妃不敢往深了想 ,敷衍两句就回去了。 如此又过半个多月。 云氏说她近日没什么胃口,总犯恶心。 舒贵妃按第二张纸条,合理猜测云氏许是有了身孕。 云氏大喜,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又转为惶恐不安。 舒贵妃视若无睹,循循善诱道:“就算真有了身孕,眼下你尚未坐稳胎,还是不宜声张为好。” 云氏深以为然,亲热地握着舒贵妃的手:“多谢姐姐提点,将来必不会亏待了姐姐和十一皇子。” 舒贵妃笑笑,心里不以为意,又商量着给孩子取名字。 云氏不识几个字,舒贵妃说“舜”字好,她也深信不疑。 再然后,云氏死了,皇后被废。 从宫女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舒贵妃惊出一身冷汗。 废后该死,云氏也非善类。 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事情的发展和结局。 舒贵妃不知道长平公主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不敢想。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糊里糊涂地活着,不闻不问,方能长命百岁。 舒贵妃下了轿撵,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在百年之后一起带进棺材里。 ...... 另一边,御书房里。 “你来是想给戴氏求情?” 越含玉进来,永庆帝便开门见山地问,脸上喜怒难辨。 越含玉毫不见外地在圆凳上落座,轻声慢语地问:“长平求情,父皇就会收回成命?” 永庆帝没有说话,一时间让人看不明白他心里怎么想的。 越含玉眸光沉静,丝毫不惧天子 的威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遑论皇后。” 永庆帝放下朱笔,凝视着他的第三女。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云皇贵妃因母亲而死,腹中孩儿也因母亲失去了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于公,母亲谋害皇嗣,没有资格再做一国之母。”接下来,越含玉话锋一转,“于私,出于孝悌仁义,长平也想为母亲求情。” 永庆帝眼神微闪,但还是面无表情:“你知道,朕不会同意。” 开弓没有回头箭,昭告天下的废后诏书绝不会撤回。 越含玉神色如常:“嗯,我知道。” 但她还是来了。 在阐明是非曲直后,为她的母亲向她的父亲求情。 永庆帝看着越含玉,心思渐渐飘远了。 长平是个好孩子。 理智清醒,能文能武,有胆识有谋略,且重情重义。 戴氏对她百般苛责,屡次加害,母女二人的关系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但长平还是来为戴氏求情了。 可惜,长平是女子。 茶盖轻磕杯口,清脆声响让永庆帝陡然回神。 想到方才一闪而逝的念头,永庆帝眯起眼睛,看越含玉更多了三分防备。 下首,越含玉一无所觉,安静品着茶。 永庆帝拿起朱笔,握紧又松开,放回到桌上,手指高频率地敲击着御案:“你母亲的事朕自有成算,若戴家人找上门......罢了,你皇祖母一人在别宫,孤单寂寥,长平替朕向你皇祖母尽孝如何?” 越含玉颔首 :“上次见皇祖母还是除夕宫宴,长平甚是想念。” 永庆帝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案上,一副慈父作态:“别宫离越京路途遥远,虽长平武艺了得,朕还是不放心,派两人护送你过去可好?” 说罢,他不给越含玉拒绝的机会,向全公公使了个眼色。 全公公离开,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男一女,样貌普通,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 只一眼,越含玉就认出男人是跟随她前往云远府的老嬷嬷。 “他们身手了得,护送长平最合适不过。” 越含玉抬眸,面色淡然:“那长平便恭敬不如从命地收下了。” 永庆帝捋须,目送越含玉离开。 不知何时,御书房里点了蜡烛,照得周遭亮如白昼。 永庆帝没有继续批奏折,而是望着虚空怔怔发呆。 不知过去多久,他开口,声音嘶哑:“小全子,你说......” 全公公动了下,眼睛看着桌角。 “算了,没什么。”永庆帝摇了摇头,“传膳罢。” 全公公应了声是,张罗宫人摆膳。 - 戴氏被废,戴澹不再是国丈,戴振耀也不再是国舅爷。 去年,越英叡还是夺嫡的热门人选,转眼翻过年,被贬为国公不说,嫡子的身份也没了。 皇十子一系元气大伤,昔日拥趸如丧考妣,好些人已经开始找下家了。 譬如宁王。 譬如康王。 “目前看来,康王的胜算更大。” 随着康王展露才干, 他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赏识,还全盘接收了宸王生前的人脉势力。 反观宁王,一如既往的低调。 “或许吧,殿下自有安排,无需我们费心耗神。”韩榆轻描淡写道,“走吧,去我家。” 韩松应了声,两人往文武伯府去。 五名韩姓男子在韩一的调.教下,已和常人无异。 韩榆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五人都决定忘却过往,回到他们的家人身边,开始新的生活。 忘却过往并非易事,需要使用某些强行干预的手段。 而恰好韩榆认识一位大师,可以抹除人的记忆。 “主子,徐光已经在地牢了。” 韩榆嗯了一声,同左右的韩松和顾复努了努下巴,率先沿木梯下去,进入地牢。 顾复紧随其后,疑惑发问:“既是请来消除他五人记忆的大师,不该以礼相待,怎么还关到地牢里?” 韩榆轻笑:“因为徐光是属泥鳅的,滑不丢手,一个不注意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0节 地牢是半封闭性的,人一开口,声音就会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 地牢里,徐光正和缚住他双手双脚的铁链作斗争,听韩榆这么说,浑身一僵,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韩榆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语气温和:“徐大师,别来无恙。” 徐光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俊美如俦的年轻男子,半晌没对上号,索性不懂就问:“你谁?” “徐大师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几年过去,就把韩榆忘得一干 二净了?”韩榆无视徐光骤然呆滞的表情,“徐大师藏得真好,我为了找你,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徐光:“???” 徐光:“!!!” 因太过震惊,徐光话不过脑张嘴就来:“你是......太平府那小子?” 无需韩榆回应,面前男子的脸孔已经自发和那个几乎把他整得魂飞魄散的小阎王对上号了。 徐光眼前一黑,无数个巨大的“啊”在他脑内不断刷屏。 当年他应韩榆的要求清除了阮十八的记忆,这些年他东躲西藏,生怕小阎王循着他留下的地址找上门。 可没想到,他千防万防,还是被韩榆从乡下的破道观里揪了出来,一路押到越京。 徐光瘫在地上两眼发直,一脸的生无可恋:“小、小公子,您要见我只管来一封信,何必用这么粗鲁的方式。” 他一路都被捆着,都快憋疯了。 韩榆身后,韩松和顾复都在忍笑。 顾复实在看不下去徐光怂了吧唧的模样,出言打断两人的交谈:“好了怀清,可以开始了。” 韩榆看了韩三一眼,后者会意,很快领来五位韩公子。 韩榆解开徐光手上的铁链,留着脚上的:“清除他们的记忆,能做到吗?” 徐光看了眼五个和韩榆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眼珠咕噜转:“可以是可以,但我什么都没带来,怕是......” “无妨,我准备了。” 韩榆一声令下,韩二取来徐光清除记忆所需要的工具 。 徐光:“......好,一个一个来。” 徐光骑虎难下,五位韩公子又极为配合,只耗时一个多时辰就结束了。 韩榆三人全程围观。 韩松看着陷入昏睡的五人:“这就结束了?” 韩榆点点头,吩咐韩三送他们去客房安歇:“走吧,去吃饭。” 一行人出了地牢,迎面韩一走来。 徐光落在最后,可还是看清来人的模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冷心冷肺的小阎王竟然还留着此人? 徐光的吸气声太大,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包括韩一。 韩一脚下微顿,脸上却毫无波动:“主子。”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侧首看向韩松和顾复:“你们先去饭厅,我稍后就到。” 两人这就去了,徐光一步三回头,溜溜达达地跟上。 “什么事?” 韩一垂手而立,一板一眼地说:“明珠送来口信,就这两天了。” “知道了。”韩榆双手抱臂,偏头去看韩一,后者低头,周身气息内敛沉稳,“你......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韩一抱拳:“是,主子。” 他转身离开,韩榆在原地站定片刻,这才往饭厅去。 吃过饭,韩松和顾复离开。 韩榆送他们到门口,温言道:“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他们的。” 韩松拍了拍他的肩膀,顾复则回以微笑。 目送马车离开,韩榆去了趟客房。 他先跟徐光说了几句话,再挨个儿查看五位徐公子的情况。 一 炷香后,五人相继醒来。 韩榆用事先商量好的说辞:“你们意外失忆,我受人所托送你们回去。” 五人虽将信将疑,但是等他们看到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家人,所有的怀疑都不重要了。 ...... 送走了韩姓公子,文武伯府只剩徐光一个外人。 徐光倒是想走,但是他知道的太多了,韩榆以“让徐大师安享晚年”为由,送他和钱广白作伴了。 眼看又到年底,六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 吏部对官员进行年底考绩的时候,韩榆着重关注了自家人的情况。 韩景修和韩家三位姐夫都在外地做官,前者政绩卓越,来年便可回京,后者也颇得当地百姓爱戴,同样得了“优”。 还有这些年来罗家私塾和安庆书院陆陆续续入朝为官的同窗。 有人自甘堕落,在官员档案上留下伴随终生的污迹,年底考绩也得了个不合格的评价,面临降职的风险。 诸如冯宁、孔华等人,虽官位不高,但胜在克己奉公,清正廉洁,假以时日定能回京任职。 连着五天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吏部的事务总算告一段落。 这天下午,韩榆带着官员的考绩结果前往御书房。 刚走近,就听见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越英祯,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父皇......儿臣没有......” “还敢狡辩!真以为朕不敢手刃亲子吗?” 永庆帝的声音满含怒火,震得守在门口的宫人哆 嗦了下,呼吸都微弱了。 “孽障!孽障!” 伴随着永庆帝的斥骂,又一阵打砸声。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全公公焦急地出来:“小路子,快去太医院请......韩大人?” 韩榆面带微笑,丝毫没被御书房里的动静影响到:“公公安好,本官送考绩结果给陛下过目。” 全公公视线下移,落在韩榆手里的册子上:“原来如此,还请韩大人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韩榆勾唇:“劳烦公公。” 全公公嘴里念着不打紧,进去后很快出来:“韩大人,陛下让您进去呢。” 韩榆走进御书房,敏锐地嗅到一股淡不可闻的铁锈味道。 快速扫了眼永庆帝,他并未受伤,那么受伤的另有其人。 想来是事情败露了? 韩榆心思流转,面色恭敬地呈上册子:“陛下,这是今年官员的考绩情况,还请您过目。” 永庆帝面上残余着些许愠色,对韩榆也不冷不淡,从全公公手里接过就开始翻看。 韩榆敛眸肃立,余光所及之处并未看到康王的身影。 唯一可以藏身的屏风后也不见半点人影。 韩榆想到,御书房有一扇通往偏殿的暗门,康王应该去偏殿处理伤口了。 永庆帝一目十行地看完,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韩爱卿啊,一个人如果走进死胡同里,是否该原路返回?” 韩榆沉吟片刻:“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回到原点另寻一条路,不过微臣会选择独 辟蹊径,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独辟蹊径?”永庆帝垂下眼,又很快抬起,抚掌朗声大笑,“好一个独辟蹊径!韩爱卿朕果然没看错你!” 韩榆保持谦逊:“陛下过誉了。” 永庆帝没再说,让全公公把册子还给韩榆,挥了挥手:“考绩没什么问题,你且去吧。” “是,微臣告退。” ...... 两日后,除夕宫宴。 韩榆依旧是孤身入宫,且他今年封了伯爵,不能再和韩松坐在一处,应与京中同为伯爵的人同坐。 这些人大多空有爵位,鲜少有如韩榆这般官至二品,又掌管军中利器火药营。 “韩伯爷,老夫敬你一杯。” “韩伯爷海量,来来来,再喝一杯!” 韩榆心情好,来者不拒,不多时便喝得微醺,面颊泛起两抹红。 众人看在眼里,心神一动。 “韩伯爷将近而立,也该考虑娶妻生子了。” “是啊,老夫在韩伯爷这个年纪已经是八个孩子的父亲了。” “贱内曾多次为人做媒,不如我回头问一问,也好为韩伯爷择一位贤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1节 韩榆被他们念得一个头两个大,借更衣离席,这才松了口气。 在外面透了会儿气,回去时宫宴已经接近尾声。 “诸位——” 永庆帝的声音响起,丝竹声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屏息凝神,作洗耳恭听状。 “诸位应该听说朕昨日出宫拜访睿皇叔的事情了吧?” 睿老亲王,在恭老亲王薨逝后宗室辈分 最长的一位。 他年轻时曾是一名武将,不幸伤及根本,唯一的嫡子病逝,膝下再无其他儿女。 众人不知永庆帝为何提起睿老亲王,但还是配合地点头应是。 “睿亲王府太过冷清,除了下人就睿皇叔一个主子,朕又政务繁忙,无法时时顾及睿皇叔,决定把康王过继给他,让康王替朕照顾睿皇叔。” 康王手指一颤,酒杯滑落,浸湿衣袍。 “即日起,你便不再是皇子,而是睿皇叔的嫡子,睿亲王府的世子,将来的睿亲王。” 越英祯抬头,对上永庆帝漠然的,不容置喙的双眼。 只一眼,就让他如坠冰窟。 第165章 宫宴上,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被永庆帝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刻忘却了君臣有别尊卑有序,瞠目结舌地直视天颜。 席间不断响起清脆的叮当声,是过于震惊以致于酒杯从手里滑落,落了一地碎片。 戴澹对康王过继给睿老亲王这件事乐见其成,低头借喝酒的动作掩饰上扬的嘴角。 蔡文见永庆帝此前喝了不少酒,脸和脖子红了大片,生怕他酒后胡言才说出这些话,遂出声问:“陛下可是醉了?” 永庆帝愣了下,摇头否认:“朕没醉,朕清醒得很,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睿皇叔呢?”他左顾右盼,寻找那抹苍老的身影,很快定格在一处,“皇叔可满意?” 睿老亲王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拄着拐杖出列:“微臣很满意,谢陛下隆恩。” 永庆帝开怀大笑,不忘招呼宛如石像的越英祯:“老十,还不快来跪拜你的父亲。” 越英祯面无人色,寒冬时节额头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落。 他尝试着爬起来,却四肢虚软无力,连着几次撞到桌角,撞得鼻青脸肿很是狼狈。 众目睽睽下,越英祯朝着睿老亲王跪下,磕头后颤声喊道:“父......父亲......” 睿老亲王喜不自禁,当场热泪盈眶。 他太久没听到过这声“父亲”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老亲王年事已高,眼睛不 好使,也就没发现,越英祯面朝着他,目光却是投向永庆帝的。 越英祯眼里含着泪,瞳孔里被恐慌、哀求填满。 有那么一瞬,永庆帝差点就要心软了。 可他转念想到越英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犯下的过错—— 设计陷害亲外祖父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明知废后杀了生母宸皇贵妃,他却冷眼旁观,任由皇贵妃惨死。 让人添油加醋地在大越各地散播靖国公监国期间的所作所为,导致靖国公名声尽毁。 还有...... 永庆帝闭了闭眼,厌憎与失望交织。 还有视皇宫如同他康王府的后花园,扮作侍卫与宫女、嫔妃苟且厮混,甚至让云氏怀上孽种。 思及此,仿佛有一把刀剜着永庆帝心口的肉,他一边鲜血淋漓,一边硬下心肠。 他只剩四个儿子,任意一人都不能再和他阴阳相隔。 那日韩爱卿一语惊醒梦中人,经过深思熟虑,永庆帝做出了这个决定。 既能彻底断绝了越英祯的夺嫡之心,也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至于皇位,不是还有宁王。 宁王的生母是宫女,外家早已不在,也就不会发生外戚干政的情况。 只是有一点不好,宁王性子太软,怕是压不住朝中某些倚老卖老的大臣。 小十一倒是才识品行俱佳,奈何儿随母,和舒贵妃一样淡泊寡欲,比宁王更不适合那个位置。 更遑论,小十一未满十岁,离入朝参政还早。 等他长大,永庆帝怕是有心 无力了。 一道纤细身影从脑海中飞快掠过,快到永庆帝没来得及捕捉,就已湮灭无踪。 永庆帝大手一挥:“今日的宫宴就到这里,祯儿你回康王府收拾东西,尽快带着妻妾儿女搬到睿亲王府,也好尽早在睿皇叔膝下尽孝。” 越英祯面如死灰,跪着转过身,向永庆帝磕了三个头。 他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旁人难以察觉,但离他咫尺之遥的永庆帝一定发现了。 “谢陛下多年养育之恩,微臣定会好好孝敬父王。” 永庆帝面上带笑:“好好好,朕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说完违心话,他不再看越英祯,带着舒贵妃离开了。 ...... 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越英祯及其拥趸如丧考妣,全无除夕夜的欢畅喜悦。 反观其他人,举杯与左右相敬,说几句庆贺的话语,然后携家眷出宫去。 甭管陛下为何突然升起过继的念头,康王绝无继位的可能。 这两年以来,皇子一个接一个地薨逝,除去嫡子变庶子的靖国公,过继给睿老亲王的越英祯,只余宁王和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尚未长成,未来如何暂且不知。 综上,宁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宫道上,不止一位大臣谈及宁王。 “诶你说,要不要先跟宁王示个好?待来日他......也能记咱们几分好。” “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尚早,且观望几日再说。陛下想一出是一出,指不定哪天 又提一位上来跟宁王打擂台,到时候反而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黄兄所言极是,那暂且等着罢。” “比起宁王,我更好奇康王究竟做了什么,竟让陛下生出了过继的念头?” 皇子过继给宗室亲王,在玉牒上的名字也要跟着改到睿老亲王的名字下面。 皇子和世子,虽然只差了一个字,身份和机遇却是天差地别。 “甭管内情如何,这事儿总归不会再有转机。” 玉碟不可随意更改,既然过继了,就绝没有回到原位的道理。 “唉,可惜了刘大人那几个,先前为了康王跑前跑后拉拢大臣,现如今都成了笑话。”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得了谁?”一位老大人撇了撇嘴,扯着胡须打呵欠,“莫要再说,回家歇着去。” 另一边,韩榆和韩松也在谈论这件事。 马车上,韩松斟一杯温茶,先推给韩榆,然后又斟一杯。 “康王不会善罢甘休,须得让人盯着些,以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韩榆捧着茶杯抿一口,掌心暖洋洋的,胸口也因茶水涌起暖意:“二哥放心,就算我们不盯着,还有睿老亲王呢。” 睿老亲王的确年逾古稀,但生在皇家,谁的心眼不跟马蜂窝一样多? 他表面憨厚,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算不知道越英祯做过的事情,也清楚他触到了永庆帝的逆鳞。 便是为了睿亲王府,睿老亲王也会死死盯着越英祯,不让他 有任何做坏事的机会。 韩松两指捏着茶杯,闻言笑着扶额:“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二哥出于好意,我感激还来不及。”虽然韩松没有参与,韩榆还是非常感激他的好心提点,“多行不义必自毙,前头那几位可不正印证了这个道理?” 除了宸王被康王背刺,为了儿女惨死在前往封地的途中,安王和靖国公哪个无辜? 甚至只需在后面推一把,就能见到预想中的完美结果。 说到这里,韩榆及时打住,转而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两本书和一个外观精美的盒子。 “这两本书是昨日偶然所得,因着年礼已经送过去了,便留到今日。” “两本书都与科举相关,邈邈和观观一人一本。” 韩榆又打开盒子,往前推了推,好让韩松看得仔细:“昨日看到,觉得很适合锦锦,就买来给她,二哥也一并带回去吧。” 盒子里是一朵珠花。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2节 粉白的兔子憨态可掬,四周点缀着色泽同样粉嫩的花叶。 手指轻碰一下,那兔子轻颤起来,瞧着栩栩如生。 韩松勾唇,已经能想象到锦锦收到这朵珠花后眉开眼笑的模样了。 他也不问韩榆为何去首饰铺子,不客气地收下了:“我替三个孩子谢谢小叔。” 韩榆莞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松也笑了。 ...... 马车停在文武伯府,韩榆下来,又往城南驶去。 韩榆进门,韩一就迎上来。 “主子,那位在您房间。 ” 韩榆点头表示知道了,褪下大氅交给韩一,径直推开房门。 越含玉坐在灯下看书,腿上趴着肥猫。 黑煤球对她的态度堪称谄媚,尾巴圈着手腕,叫声也嗲里嗲气,圆咕隆咚的猫瞳直勾勾望着越含玉。 韩榆静静观望片刻,故意说酸话:“我的猫对你比对我还要亲近。” 越含玉抬眸,看着他笑。 这样一来,反而笑得韩榆不好意思了,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在她旁边落座。 “喏,新年礼物。” 越含玉指了指桌上的盒子,示意韩榆打开。 韩榆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心底浮现诸多猜测,起身打开盒子。 是一只走马灯。 竹条扎成,灯壳里贴着彩纸剪成的图案。 在蜡烛的作用下,剪纸图案映在灯壳上,缓慢往来回转着。 图案跟活了似的,一幕幕自眼神闪过。 韩榆俯下身,仔细打量。 初遇时。 并肩作战时。 离别时。 重逢时。 云远府府衙的屋顶上,迟来百年的亲吻。 “咳——” 韩榆心头酸楚,耳尖却不受控地浮起热意。 不必问就知道,这只走马灯是越含玉亲手制作。 韩榆从灯上移开眼,落在越含玉手指上。 烛火昏暗,但不影响韩榆看清素白手指上刺眼的红痕。 韩榆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取出家中常备的药箱,打开找到伤药。 竹条只划破表皮,韩榆挨个儿敷上浅黄的药粉。 这药粉里掺入了小白的叶片,治愈效果极佳。 越含玉敏锐地察觉到,眼 底笑意盎然。 上完药,韩榆轻声说:“我也给你准备了。” 见韩榆往书桌走去,蹲下身打开暗格,越含玉忍不住轻笑。 总是这样,什么东西都往暗格里塞。 当然,她同样清楚,能在韩榆的暗格里占据一隅之地,必然是万分重要的东西。 越含玉单手托腮,拭目以待。 韩榆把白玉色的陶瓷小罐放到桌上,在凳子上正襟危坐:“打开看看。” 越含玉拿起来,比她手心还小了一圈。 打开盖子,一股甜香涌入鼻息间。 “口脂?” 越含玉无名指在檀色的细润膏体上轻轻按压,点涂在下唇,又用指腹晕染。 口脂的颜色并非当前在贵妇小姐中极受欢迎的朱赤色,却意外非常适合越含玉。 点涂完上唇,轻抿一下,越含玉侧首看向韩榆:“如何?” 韩榆别开眼,又转回来。 自然是极好的。 越含玉又问:“你做的?” 韩榆眨了眨眼,没有否认。 越含玉唇畔的笑意无限放大,沾染口脂的唇弯起像月牙。 “我很喜欢。” 她靠近,韩榆嘴角一暖。 丝丝缕缕的甜蔓延开来。 比蜂蜜还要甜。 烛火摇曳,两人都红了脸。 - 翻过年,便是永庆二十七年。 正月下旬,地方官员陆续回京述职,并等待礼部的任命。 韩景修就是这时候带着妻子儿女回京的。 他回来的那天,韩榆公务繁忙,挤不出时间出城相迎,只韩松和顾复前往。 韩景修没想到他外放几年,爹娘又认 了个干儿子。 看着顾复熟悉的面孔,韩景修脚下踩空,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 “阮......” 顾复松开扶住韩景修胳膊的手,后退一步,拱手作揖:“在下顾复,太平府人士。” 太平府? 难道不是阮家人? 韩景修掩下眼底的惊愕,看顾复的神情不似作伪,也不再多想,笑着说:“我比你大了半个月,你唤我三哥便是。” 顾复从善如流地喊道:“三哥。” 韩景修拱手:“四弟。” 韩榆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心底十分宁静。 他和韩榆、顾复商讨过,是否要告诉韩景修真相。 顾复表示无所谓,总归是以兄弟相称。 韩榆认为,韩景修作为局中人,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而眼下在城外,有些话不宜说。 大家寒暄几句,一并回到韩家后,韩松就把顾复的身份告诉了韩景修。 韩景修目瞪口呆,看着顾复半晌没回过神。 良久,他才闭上足以塞下一颗鸡蛋的嘴巴,叹息感慨道:“真是造化弄人。” 虽然震惊,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真相,也尝试着与顾复亲近。 几年的外放生涯让韩景修的心性坚韧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轻易被挫折和变故打败,鸵鸟一样只知逃避,一蹶不振的青年人了。 傍晚时分,韩榆忙完堆积如山的公文,匆匆赶到韩家。 韩景修的一双儿女正缠着顾复,撒着娇让他陪他们一起玩滑梯和跷跷板。 韩榆会心一笑,心底愉悦油然而 生。 次月,韩景修出任顺天府府丞。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灵岩寺事件后平安归来,永庆帝再一次给京卫指挥使司来了场大清洗。 清洗的结果就是他的亲信——现任京卫指挥使曾被万两黄金收买,与梅武狼狈为奸,任由梅武在京卫指挥使司暗箱操作,安插自己的人手。 永庆帝怒不可遏,把证据砸到京卫指挥使的脸上,命禁军将其拉至午门斩首。 二月里,前云远府驻军总兵苏升泰回京,接任京卫指挥使一职。 文臣不宜与武将走得太近,即便韩榆手握火药营,也只命人备了贺礼送去苏家。 梅仲良已死,苏升泰理应得到重用。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3节 三月,远在别宫休养的太后因一场风寒病倒,缠绵病榻数日。 四月初,太后薨逝。 太后的凤体运送回京,永庆帝失去生母悲怆欲绝,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永庆帝命宁王妃协助舒贵妃料理太后的丧礼,又让宁王替他应付宗亲及朝臣。 这一举动无异于昭告天下,宁王是永庆帝看好的储君人选。 人群中,靖国公和睿王世子看着跪在最前面的宁王夫妇,恨得一颗心都在滴血。 连着七日,百官及其家眷须得进宫跪灵,皇子公主还有宗室同样也不例外。 宁王妃高龄产子留下病根,这两年病恹恹的,哪里受得住这样高强度的辛劳。 只跪了三天,就晕倒在太后灵前。 宁王极其爱重嫡妻,见状自然担忧不已, 人跪在灵前,心已经飞到偏殿的宁王妃床前了。 永庆帝将一切看在眼里,等太后入皇陵,就把宁王叫到跟前来。 “朕看你膝下子嗣单薄,只两子一女,王府中除了王妃竟只有两名通房,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也是朕的疏忽,这么多年都没注意到老大你后院这般空荡。”永庆帝捋了捋胡须,不容置辩地说,“朕让贵妃为你选了两名侧妃并侍妾若干,等你守完太后二十七天的孝期,便可为皇家开枝散叶。” 永庆帝没想过宁王会拒绝。 男人爱美色,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像文武伯那样不近女色的能有几个? “父皇,儿臣与王妃感情深厚,有三个孩子足矣,儿臣不欲再在府中添置侧妃侍妾之流。” 永庆帝骤然沉下脸。 三宫六院的帝王标配,宁王连几个女人都不肯接受,日后三年一次的选秀又该如何是好? “宁王妃犯了七出,善妒成性,朕完全可以令其归家,再为你择一位宽和识大体的王妃。” 宁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永庆帝。 永庆帝一脸冷酷,昭示着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要么他收下这些女人,要么给宁王妃一纸休书,令其休弃归家。 当今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只三妹长平公主出任禁军副统领,就遭受了诸多流言蜚语。 王妃回到娘家,将会面对怎样的血雨腥风? 宁王不敢想。 所以他同意了。 翌日,宁王府传出宁王妃 病重的消息。 永庆帝没有放在心上,女人而已,死了一个还有更多。 作为一名合格的帝王,就该断情绝爱,不受任何的小情小爱困扰。 至于宸皇贵妃和云皇贵妃,唯二在永庆帝心里留下过痕迹的女人,他已经记不清她们是什么模样了。 六月,两名侧妃入宁王府。 宁王依旧守在宁王妃的院子里,一次不曾踏足侧妃的住处。 这引起了永庆帝的强烈不满。 他想过除掉宁王妃这个对宁王影响颇深的女人,又担心起反作用,一夜辗转反侧后,想出一个馊主意。 ...... 翌日,靖国公久违地出现在了早朝上。 永庆帝当堂表示,经过多日以来的反省,靖国公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朕决定给靖国公升爵,即日起他便是靖郡王了。” 靖郡王欣喜若狂,以头抢地:“谢父皇恩典!” 永庆帝无视一众呆若木鸡的大臣,带着全公公施施然离开。 他以为这样就能激起宁王的斗志,让宁王从儿女情长中挣脱出来。 很遗憾,效果甚微。 靖郡王重回朝堂,在戴氏一族的鼎力支持下继续兴风作浪。 宁王作为他唯一的竞争对手,自然日日陷害时时打压。 谁料靖郡王步步紧逼,害得宁王跌了好几个跟头,损失惨重,也没能激起宁王的斗志。 宁王从无视到步步后退,等到了七月份,他直接称病告假,躲在宁王府和宁王妃过二人世界了。 永庆帝:“. .....” 永庆帝一度希望他的儿子们不要有太大的野心,为此他时刻奉行打压制衡原则,捧一踩一,绝不容许任意一方过于强盛。 可现在,他反倒希望宁王能硬气一点,多一点野心和抱负了。 御书房里,永庆帝越想越气,重重拍着桌子:“活了四十年,连长平都不如!” 全公公觑了眼永庆帝,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全公公点头哈腰,低声说:“方才奴才脑袋里冒出个蠢念头,不知当说不当说。” 永庆帝喝了口茶:“但说无妨。” “这奴才几次听您说殿下如何如何好,便有一蠢念头......”全公公暗觑永庆帝神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往下说,“陛下何不先立殿下为太子,再为殿下择一位佳婿诞下小太孙。” “太子?长平?” 永庆帝的神情喜怒难辨,看着虚空若有所思。 全公公壮着胆子继续说:“这都说子肖母,殿下的孩子必然有着殿下身上的诸多优点。” 能文善武,有勇有谋,时刻都能保持理智清醒。 最后一点是最为难得的。 纵观永庆帝的儿孙们,竟无一人比得上长平公主。 他扭头,看向全公公。 后者被永庆帝看得心惊肉跳,面上不显地继续说:“陛下勇猛康健,定能长命百岁,亲自教导小太孙长大成人。” “小太孙出自东宫,乃太子嫡长子,是最名正言顺......啊!” 全公公话未 说完,就被永庆帝一脚正中胸口,哀嚎着仰面倒地。 “全进宝,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朕面前说这些?”永庆帝操起朱笔砸向全公公,厉声呵斥,“说!是不是长平让你这么说的?!” 全公公捂着剧痛的胸口爬起来,砰砰砰不停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下。 “陛下明鉴,奴才对您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奴才日日与陛下在一处,殿下哪有机会和奴才说什么?奴才的心里眼里可都只有陛下您一人!” “这些日子以来,陛下您的痛苦彷徨奴才都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这才斗胆进言。” “陛下您可真的冤枉奴才了!” “奴才、奴才愿以死明志!” 全公公说着,就要往御书房里的圆柱上撞过去。 “够了!” 永庆帝一声令下,全公公不动了,老泪纵横地看着他。 “你个老滑头,还学会嫔妃那一套了。”永庆帝没好气地说。 全公公含着泪傻笑:“陛下您别不相信奴才就好,这跟要了奴才的命有什么区别?” 永庆帝当然知道全公公不会背叛他。 就算他的妻妾儿女全都背叛他了,全公公也不会。 全公公掌握着皇家暗卫,若真想做什么,不会没有蛛丝马迹留下。 所以,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 永庆帝之所以发怒,是不愿承认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儿孙们不如长平一个女子。 他想到明兴帝留下的那道密旨,又想到长平女子 的身份和全公公的话。 “行了,是朕会错了意,今日你回去好生歇息,朕私库里有一支百年野参,过会儿朕让御书房熬汤给你送去。” 全公公感激涕零,不顾脑门上的伤又磕了几个头。 “陛下您对奴才真好,奴才死了也给您当鬼奴才!” 全公公离开了御书房,只留永庆帝一人在偌大空旷的宫殿里。 永庆帝重新拿了一支毛笔,继续批阅奏折。 只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过后,面前的奏折也没换一份。 永庆帝心烦意乱地推开奏折,取来一份空白圣旨。 他提笔蘸墨,盯着明黄色的布帛怔怔出神。 “不行。” “这样不行。” 永庆帝摇了摇头,放下毛笔,把空白的圣旨收了回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4节 当天下午,两拨等同的赏赐从南大门出宫,分别送往宁王府和靖郡王府。 同时,长平公主带着数百禁军出城,前往皇陵祭拜太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众人不明所以,只笑说陛下真是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偏颇。 - 一年一度的万寿节如期而至。 万寿节的流程和往年差不多,外国使臣来贺,本朝王公大臣朝贺及献礼。 魏帝登基一年有余,疲于应付皇叔和一众异母兄弟们,只派了使臣前来贺寿。 “此乃越鸟,去年我朝陛下派出海外的船队在航行途中偶然所得,今献予大越陛下,恭祝大越陛下万寿无疆,与天同寿。” 韩榆坐在席间,看了眼那关在笼子里的越鸟。 没记错的 话,这应当是孔雀。 韩榆自斟自饮,盘算着要不要搞一条海船,去海的另一边探索新世界。 虽然他曾经派出船队出海,但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另,这是我朝陛下专门写给大越陛下的书信,还请大越陛下仔细过目,我朝陛下十分期待您的回信。” 韩榆抬眸,大魏使臣手中捧着一木匣子。 全公公走下来,接过木匣子呈给永庆帝。 韩榆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悠哉悠哉品着酒。 两个时辰后,寿宴结束。 大臣们出宫,各自归家。 翌日,韩榆在吏部处理火药营的相关事务。 “韩大人,陛下有请。” 韩榆放下毛笔,随前来传话的内侍一道前往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韩榆走进御书房,恭恭敬敬行跪拜礼。 永庆帝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对他的请安充耳不闻,眼都没抬一下。 全公公立在一旁,把着拂尘像是个木头人,动也不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在韩榆的脖子上,然后猛地收紧。 韩榆垂首,将所有的情绪藏在眼睫的阴翳下。 他看着面前巴掌大小的水泥地,俯身维持着请安的姿态。 八月里还残余着暑气的余温,不多时便有大颗的汗珠从鬓发滚落。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永庆帝才恍然回神:“韩爱卿你何时来了?快别跪着了, 赶紧起来。” 韩榆无视僵硬的双膝,不疾不徐站起身来:“谢陛下,微臣也刚来不久,看您忙于政务便没有出言打搅。” 永庆帝十指交握,眯着眼看韩榆:“韩爱卿,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你的看法。” 韩榆作洗耳恭听状。 “韩爱卿如何看待大越的女子缠足这件事?” 永庆帝问出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珠紧锁着韩榆的面孔,不错过他任何细微的变化。 韩榆先是怔了下,似在回忆,而后眼底浮现迷茫与赧然。 “韩爱卿?” 今天的永庆帝似乎很没耐心,见韩榆不说话,便出言催促。 韩榆抿嘴一笑,抬手摸了摸耳朵:“微臣家中......以前在韩家时家中的长辈和姊妹都没有缠足,长大后与女子接触不多......委实不太了解。” 永庆帝却没有就这样放过他,而是追问:“若你将来有了女儿,你会给她缠足吗?” 韩榆睁大双眼,耳朵脖子红了一片,面颊上也泛起羞赧的薄红。 “陛、陛下......” 他看起来羞涩极了,手和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叫人一度以为他会就地刨个沙坑,然后把自己埋进去。 永庆帝笑了下:“不知如何回答就不说,朕可不想落个逼哭臣子的罪名。” 韩榆又抬头摸耳朵,薄红逐渐转为深红。 他不吭声,但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永庆帝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御案,居高临下地 俯视着韩榆:“好了,朕只是突发奇想,并没有非要问出个究竟。” 韩榆长舒一口气,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 “韩爱卿有所不知,朕的十六公主早两年就该缠足了,只是她一直闹着不肯缠足,她母妃跟朕几次三番地诉苦。” “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韩爱卿年轻,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看法,却忘了你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行了你去吧,朕再问一问其他人的看法。” 韩榆俯身行礼:“是,微臣告退。” 韩榆在永庆帝的注目下缓缓转身,缓缓走出御书房。 背后的目光有如实质,将他整个洞穿。 第166章 韩榆走出御书房,永庆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晦暗不明。 御案上,是魏帝写给大越皇帝的书信。 信纸半折起来,除了永庆帝谁也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永庆帝静坐片刻,又拿起信纸逐字逐句地浏览,然后提笔回信。 全公公安静立在一旁,低头看鞋面,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 不多时,永庆帝落下最后一笔,将信纸折叠几下塞进信封:“尽快送到魏策手里。” 全公公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退下后,又有内侍进来通传:“陛下,张御史求见。” 永庆帝没有抬头,也就没注意到内侍欲言又止的神情:“让他进来。” 内侍退出去,张御史一瘸一拐地走进御书房。 “陛下,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陛下!” 张御史重重跪下,膝盖着地的脆响听得人头皮发麻,声嘶力竭地哭嚎着。 永庆帝似有所觉,抬头就看到张御史被血糊了满脸的惨状。 他心脏紧缩了下,下意识攥紧朱笔,紧绷的声线彰显着情绪的波澜起伏:“张爱卿这是怎么了?” 张御史胡乱用袖子擦脸,在官袍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永庆帝眼皮狂跳,不着痕迹移开眼。 “微臣在宫中偶遇戴氏嫡次孙戴晋荣,戴晋荣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宫女,微臣见那宫女可怜便上前制止,却被戴晋荣 打了一顿。” 永庆帝一听说打了张御史的是戴家人,额角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 “微臣说要到陛下您的面前参他一本,戴晋荣却不以为意,下手越发不留情,若非文武伯恰巧路过,陛下您怕是见不到微臣了。” 戴晋荣凭借戴氏的关系入朝为官,年过而立仍然毫无建树,是个尸位素餐、嚣张跋扈的蠢货。 他对张御史动手,永庆帝一点也不意外,只眼神微暗:“你说文武伯路过,是他替你解了围?” 张御史点头:“文武伯是个好的,冒着与戴晋荣结下梁子的风险救微臣一命。” 说到这里,张御史惊觉自己被陛下带偏了思路,忙不迭言归正传:“陛下,还请您为微臣做主,还微臣一个公道!” 永庆帝一时间没有应声。 他手指敲击着桌案,似在思考斟酌着什么。 张御史等了许久,额头的伤疼得已经麻木,咬了下舌头保持理智:“陛下?” 永庆帝回过神,不紧不慢地说:“小全子,去找宁王过来。” 全公公让皇家暗卫把信件送出去,刚回来又得了新的吩咐,笑眯眯地应了声,亲自去宁王府请人。 ——靖郡王重回朝堂后步步紧逼,宁王节节败退,身后还有永庆帝逼得紧,一气之下直接称病告假,直到今日也没回来。 “张爱卿先去偏殿处理伤口,朕向你保证,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张御史对永庆帝的话疑信参半,但还是答应下来, 在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去了偏殿。 一炷香后,宁王着常服出现在御书房:“父皇匆忙召见儿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永庆帝忙于批阅奏折,一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吩咐宁王:“戴家嫡次孙在宫里对御史张式开大打出手,你且去平息此事,给两方人一个交代。” 交代? 什么交代?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5节 以前的教训告诉宁王,这时候他该离开了。 “父皇,儿臣......” “越英焱,你要是敢拒绝,朕会立刻下旨,替你休了吴氏。” “......儿臣定会尽力而为!” 永庆帝胸口攒聚着一团郁气,这厢见到长子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命其退下,眼不见为净。 几个时辰后,黄昏时分。 永庆帝批阅完奏折,转念想到宁王和戴氏嫡次孙:“进展如何?” “回陛下,王爷带人抓了戴大人。”永庆帝刚眉目舒展开来,下一刻又被全公公打回原形,“王爷命人打他一顿板子,中途郡王和首辅大人出现,强行带走了戴大人。” 永庆帝又问:“宁王作何反应?” 全公公顿了顿,前者心底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宁王让人给戴大人准备了一顶软轿,还为戴大人请了太医。” 永庆帝:“......软骨头!没出息的东西!朕怎么生了这么个怂包软蛋?!” 全公公低下头,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永庆帝泄出一口气,强撑得笔直的脊梁塌下来, 虎口抵在脑门上,声音低不可闻:“行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全公公悄无声息地退下,不忘贴心地带上殿门。 这个消息让永庆帝本就烦躁的心情一落千丈,独自坐在御书房里,半晌不曾动弹。 殿门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光线逐渐昏暗下来。 宫女进来点燃蜡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又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永庆帝注意到了,但还是没动。 直到夜幕落下,全公公第五次敲门,询问是否传膳。 永庆帝取出被他随手丢在御案角落的空白圣旨,呼吸急促而又粗重。 他右手悬腕,提笔蘸墨。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1】 在圣旨上写下那个名字,永庆帝浮躁暴动的心鬼使神差地平静下来。 “就这样吧,没有再好的选择了。” 永庆帝喃喃自语,玉玺在圣旨右下方留下红色的印章。 “砰”的轻响,一切尘埃落定。 永庆帝放下玉玺,把立储诏书藏在只有他和全公公知道的地方。 “来人,传膳。” ...... 时间回拨到几个时辰前。 韩榆离开御书房,途中顺手解救了被戴晋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张御史,信步回到吏部。 “大人,这是新一批的官员档案,还请您过目。” 林侍郎进来,把崭新的官员档案放到韩榆面前。 韩榆一目十行地翻阅,只看了两本就放回去不再看了 。 林侍郎暗觑他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尚书大人似乎心情不太好,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林侍郎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可是陛下又给吏部下达了什么差事?” 韩榆面色如常,摇头笑了笑:“林大人放心,陛下让本官过去只是问了些寻常小事。” 林侍郎老脸一红,在韩榆揶揄的目光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脚步声远去,韩榆嘴边的笑意骤然消散。 下值后,韩榆照常在户部门口等韩松。 出宫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过路的官员和宫人隔着距离都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愉悦的气息。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二人登上马车。 马车里,韩榆和韩松相对而坐。 “肯定是魏策告诉他的。”韩榆沉声道,“也是我疏忽了,竟让魏策所有察觉。” 韩松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双手握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指尖的冰冷。 “多年不曾暴露,也怪我的放松警惕了,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消除怀疑。”韩松顿了顿,摇头,“不对,一旦生出疑心,无论事情真伪,他必然会斩草除根。” 无关阵营,无关这个人是否为他效命。 有沈绍钧的前车之鉴,他们都太知道永庆帝是怎样冷酷无情的一个人了。 韩榆深以为然,手指轻点着手腕,若有所思道:“二哥莫慌,他应该只知我一人所为,你还是安全的。” 韩松眉间出现折痕 ,不喜反忧:“无论我是否暴露,我都不能看你置身危险之中。” 韩榆勾唇,语气沉静:“二哥放心,最后死的人是谁还未尝可知。” 捕捉到韩榆眼底的凌厉,韩松攥起的拳头缓缓松开:“需要我做什么?” 韩榆双手抱臂,以最放松的姿态坐着,他沉吟良久:“四姐在外多日,也该回来了。” 韩榆眸光微闪:“确实,回去我就派人给她传信。” “劳烦二哥了。”韩榆指腹摩挲着官袍光滑的质感,气定神闲道,“这几日我就不登门拜访了,等四姐和文珠回来,替我跟她们问声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 马车里一片沉寂,他们陷在各自的思绪中,眼眸明灭不定,深处是危险遍布的幽渊寒潭。 - 转眼到了九月。 近日朝中无甚要事,永庆帝突发奇想,决定前往皇家围场狩猎。 嫔妃及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随行,在数千禁军的簇拥下抵达皇家围场。 经过一夜休整,于次日正式开始狩猎。 宁王和宁王妃站在一处,正小声说着话,两人之间气氛和谐,插不进第三个人。 靖郡王跃跃欲试地看向宁王,抬着下巴一副倨傲模样:“大哥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宁王循声看过来:“不敢。” 靖郡王:“......” 永庆帝:“......” “老大,你和老十一起。” 君命难违,永庆帝亲自发话,宁王只能答应下来。 人群中,睿王世子远远看着这 一幕,颈侧暴起青筋,指甲掐得手心鲜血淋漓而不自知。 旁边的睿王看他一眼,似乎什么都没看清,又乐呵呵地转回头:“祯儿可要与他们一同狩猎?” 睿王世子微微一笑,端的是温文尔雅:“不了父王,我留在这陪您就好。” 睿王便不再强求,转而同另一边的兄弟说话。 永庆帝射出第一箭,众人策马飞驰,眨眼间消失在林子里。 韩榆在原地没有动作。 俊美如俦的年轻尚书与须发花白的老大人站在一起,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既视感。 永庆帝准确无误地看过来,笑着问:“韩爱卿怎么不去?” 韩榆从善如流道:“微臣本欲一同前往,谁料微臣的马突然腹泻不止,驯马师在为微臣挑选新的马,要过会儿才能来。” “原来如此。”永庆帝双手负后,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下,“朕还以为韩爱卿不打算参加,要跟我们这些老人家待在一块儿。” 众人面露惶恐,纷纷表示:“陛下身强体壮,正值壮年,何来‘老人家’一说?” 说话间,驯马师牵来一匹黑马。 韩榆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几位年过五旬、六旬的老大人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捋着胡须连连惊叹。 “韩大人文武兼备,当真青年俊杰。” “刘大人你瞧那边,文武伯马上的英姿已经惹得姑娘家挪不开眼了。” 刘大人等人看过去,果真如此。 “老夫真不明白,韩大人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该有的都有了,怎就对女色敬谢不敏?” 同僚中不是没人邀请他前往红袖街一聚,然韩榆每次都婉拒了,私生活比白纸还要干净。 “可别像那位一样,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此言一出,众人下意识看向永庆帝的方向,后者正跟全公公说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 “噤声!噤声!” 刘大人压低声音,拉上同僚拔腿就跑。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6节 另一边,韩榆孤身策马进入林子。 他没往猎物密集的地方狩猎,而是前往人烟稀少的林子深处。 拉弓搭箭,瞄准射出。 不过小半个时辰,马屁股后就挂了好些猎物。 獐子、红狐、白狐、野鹿...... 可惜四下无人,否则见到韩榆打下的众多猎物,必然惊呼出声。 韩榆又射中一只野兔,捡起它继续往前,向林子深处策马而去。 终于,他无路可走。 前方是断崖,身后是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男人。 韩榆控着缰绳,凭借他优越的视力看清黑衣人手中长剑上的金色图纹。 ——皇室暗卫。 ...... 两个时辰后,狩猎的人陆陆续续回来。 永庆帝问:“人可到齐了?” 韩松站出来,清俊的眉目间满是担忧:“陛下,文武伯还没回来。” 永庆帝脸色微变,当即吩咐禁军:“还不赶紧去找!” 黄信亲自带人进林子里寻找韩榆,韩松和平日里与韩榆私交甚笃的好友们也自发前去找人。 半个时辰过去 。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暮日西斜,霞光渐渐褪去,转为深沉的黑夜。 不断有禁军前来汇报寻找韩榆的进度。 “东边搜过了,没有。” “西边搜过了,没有。” “北边搜过了,没有。” “陛下,统领大人在最南边的断崖处发现了疑似文武伯的马和猎物。” 苦等多时的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断崖?我没记错的话,那断崖有数丈高。” “文武伯并非莽撞之人,好端端的怎么跑到断崖边?” “林子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文武伯怕是凶多吉少了。” 永庆帝看向面色微白韩松等人,好言宽慰道:“诸位爱卿莫慌,这并不能证明韩爱卿坠崖,朕会派人继续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韩爱卿绝不会出事!” 韩松没有说话,只深深作了一揖。 众人对此表示理解,韩榆和韩松虽不是血脉亲兄弟,但胜似兄弟。 韩榆失踪,韩松六神无主也在情理之中。 永庆帝派人继续搜查,其他人则因为夜色已深各自回住处歇下了。 “不是我说,这皇家围场还真有几分邪性,每次来狩猎都会发生意外。” 先是通敌叛国的阮鸿畴,后来是安王,现在又多了个文武伯韩榆。 “文武伯正值大好年纪,要是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可惜了。” “都说红颜薄命,天妒英才也是一个道理。” 众人叹息,摇着头散去了。 ...... 永庆帝和大臣们动身回京,临 行前留禁军继续找人。 韩松几人各有公务,不得脱身,只能随时关注禁军的消息。 连着十天,仍旧没有找到韩榆。 “林子里什么都有,怕是摔下悬崖后被野兽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也就韩家人和文武伯的那群友人不死心。” “这不还有陛下么?他也一直派人寻找文武伯呢。” 如此又过五日。 依旧没有韩榆的消息。 大臣们笃定韩榆已经命丧皇家围场,不由人心浮动,盯上了吏部和火药营。 靖郡王派出一人到永庆帝面前试探,被后者骂得狗血淋头,还挨了五十个板子。 “韩爱卿还活着你们就觊觎他的东西,你们究竟是何居心?给朕打!” 御书房外传来大臣的惨叫,永庆帝面无表情地批阅奏折。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无论是否属实,朕都不能再容你。 “陛下,大魏来信。” 永庆帝放下朱笔,接过信件后打开,入目是七个字—— 朕需要一位皇后。 ...... “你想要什么?” “朕需要一位皇后。” 六月,大魏皇后病逝,后位至今空悬。 永庆帝想到他的女儿们。 大越有十多位公主,除长平公主以外,大公主到十二公主皆已出嫁。 十三公主尚未及笄,显然不符合魏帝的要求。 那么只剩一人。 永庆帝想到被他藏起来的立储诏书,想到魏帝的两封书信,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小全子,你去叫长平过来。” 全公公很快请来长平公主。 越 含玉走进御书房,粗略行了一礼:“父皇找长平有何要事?” 永庆帝开门见山地说:“长平啊,你今年二十有七,寻常人家的女子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你却连个夫君也没有,朝中大臣们对此颇有微词,朕也觉得实在太不像话了。” 越含玉眉目清寒,嗓音犹如珠玉落入玉盘之中,泠泠悦耳:“所以?” “朕原本是想在越京为你择一位佳婿,只是与你年岁相仿的早已娶妻生子,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倒是有丧妻的男子,朕却觉得他们都配不上朕的长平。”永庆帝循循善诱,“朕这里有位极佳的人选,身份样貌皆属上乘......” 越含玉打断他:“谁?” 永庆帝语速极快地道出此人的身份:“大魏皇帝,魏策。” 越含玉眉梢微挑:“没记错的话,这位并非没有皇后,父皇是想让我过去给他做小?” “非也!”永庆帝摇头,“大魏皇后早于六月薨逝,魏帝曾在大越见过你,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这才......” 越含玉才不关心魏帝对自己的念念不忘,只问道:“鳏夫?” “魏帝身份尊贵,寻常鳏夫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永庆帝振振有词,“且魏帝说了,只要两国结成秦晋之好,他可以保证二十年不进犯大越。” 越含玉陷入沉思。 永庆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眼前是优秀到无人能及的长平公主,脑海 里是明黄色的立储诏书。 两股思绪不断拉扯着,永庆帝呼吸凌乱,只觉坐立难安。 永庆帝在心里数了十个数,哑着嗓子开口:“长平考虑得如何?” ——当他问出这句话,心里便已有了抉择。 越含玉嘴角噙着笑,只是笑容背后是噬人的猛兽,张着大口露出獠牙,轻易便能将人撕得粉碎。 “为了大越,长平愿意。” 永庆帝意外于越含玉的好说话,但也没多想。 长平有本事,但事事以他这个父皇为先,只要他主动提出,长平就绝对不会拒绝。 永庆帝抚掌大笑,看越含玉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如此甚好,朕即刻给魏帝回信,你也好尽早嫁过去。” “可以。” 又同永庆帝说了会儿话,越含玉出宫回公主府。 一炷香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公主府后门驶出,停在韩家后门。 明珠跳下马车,轻叩四下门板。 院门应声而开,露出门后的韩松和另一位面生的年轻姑娘。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7节 年轻姑娘把墨绿色的瓷瓶交给明珠,明珠接过,向两人颔首示意,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韩松目送马车远去,这才看向身旁的年轻姑娘:“走吧,文珠。” 文珠轻轻嗯了一声,又一头扎进调香室里。 - 永庆帝给魏帝去了回信,又取出那份立储诏书。 他在烧毁和保留之间踌躇不定,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罢了,留着也算个念想。” 他得好好考虑,大越的未来该如何安排。 永庆帝不希望他的儿子成为亡国之君,一位合格的帝王便至关重要。 用完晚膳,永庆帝前去沐浴。 全公公在旁边伺候着,慢声细语地道:“陛下,宫闱局送来一罐新的安神香,今夜您可要一试?” 永庆帝闭着眼,浴池边跪着宫女,柔弱无骨的手指给他捏肩。 “嗯,就用这新的安神香。” 最近事情一茬接一茬,搞得他烦心不已,胃口不好,夜间也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希望这安神香有效。 全公公得了应允,在永庆帝歇下后亲自点燃安神香。 年纪老迈的内侍总管把安神香均匀地洒进香炉里,盖上盖子,拿着墨绿色的瓷瓶离开了。 只一盏茶时间,一股清香在朝阳宫正殿蔓延开来。 永庆帝闻着这香气,混乱的大脑果然安静下来。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 翌日,金銮殿。 卯时已过,却迟迟不见永庆帝出现。 大臣们议论纷纷,不时朝门外张望。 “陛下从未来迟过,今儿可是头一遭。” “莫非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又或者,永庆帝病了? 靖郡王转头看向戴澹,后者会意,扬声道:“陛下迟迟不来,不若诸位大人随老夫前去看看情况?” “善!” 大臣们也想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朝不来也就罢了,连个传话的宫人都没有,情况委实不太妙。 众人正欲出门,全公公的干儿子——华公公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蔡 文眼皮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急急问道:“可是陛下出事了?” 华公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陛下有些不好,赵院首正给陛下瞧着呢,今儿的早朝” 戴澹和靖郡王对视一眼,袖中的手握了握拳,镇定如斯地打断他:“陛下龙体贵重,我等须得亲眼见了才能放心。” 得了靖郡王的示意,拥趸们纷纷附和。 于是,大臣们一路连走带跑,赶到了朝阳宫。 朝阳宫里,赵院首的诊断已经有了结果。 “陛下身体虚弱,夜间又受了凉,以致于突发卒中......” 赵院首还在说着,然而靖郡王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天赐我也! 卒中可不是一般的疾症,轻则嘴歪眼斜,重则身体瘫痪,痊愈的可能性极低。 父皇卒中,便意味他无法再处理朝政。 戴澹在一片哗然声中以袖抹泪,观察永庆帝的情况,确定他全身瘫痪,连话都说不出,便露出皮囊下的真面目。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这厢出了事,政务却不等人......” 话未说话,就被全公公尖细的嗓音打断:“戴大人无需烦忧,陛下一早就拟好了立储诏书。” 戴澹仿佛被掐了脖子的鸡,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 全公公双眼红肿,哽咽着说:“陛下原打算在三月后的除夕宫宴上宣读立储诏书,谁知突然......” 靖郡王焦急打断他:“立 储诏书呢?还不快拿出来!” 全公公持续抹泪:“诏书被陛下放在御书房了。” “那还不快去!”靖郡王低吼,身体因为紧张和激动颤抖着。 全公公不敢迟疑,点了几个禁军赶往御书房。 一来一回耗费一炷香时间。 全公公在众人炙热而又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打开圣旨,一清嗓子,高声宣读诏书。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嫡女越含玉巾帼不让须眉,天资粹美......立为皇太女,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2】 第167章 朝阳宫前鸦雀无声,一切笼罩在死寂的氛围中。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全公公手里的明黄色圣旨,舌头僵硬得吐不出一个字。 嫡女越含玉? 皇太女? 大臣们抬手抚胸,另一只手又去掏耳朵,我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已经严重到幻听了。 长平公主一介女子,如何能入主东宫? 陛下再怎么荒唐也不会拿一国储君开玩笑,所以一定是他们听错了。 嗯,没错。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靖郡王最先回过神,眼珠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滚落,鼻孔愤怒地一张一翕,嘴唇颤抖齿关作响,唾沫飞溅地大声喊道。 “这份立储诏书一定是假的,它是越含玉伪造的,是假的!假的!” “好你个全进宝,竟然和越含玉狼狈为奸,趁父皇卒中伪造立储诏书,意图篡权夺位,行牝鸡司晨之事!” “来人,还不快把全进宝抓起来!” 靖郡王面目狰狞地叫嚣着,尖利的吼叫惊得众人猝然回神。 所以...... 立皇太女是真的。 长平公主即将入主东宫也是真的。 “嘶——” 大臣们倒吸凉气,脸上青了白白了红红了紫,比开染坊还要精彩。 这是他们今年......不对,这辈子听过的最骇人听闻的消息。 靖郡王见禁军毫无反应,急得直跳脚:“本王让你们把全进宝和越含玉抓起来,你们都聋了吗?!” 禁军动也 不动,反而是全公公先有了动作。 “靖郡王慎言,这份圣旨乃是陛下御笔亲题,诸位大人如若存疑,大可以仔细检验,一辩真伪。” 靖郡王一个箭步上前,作势要夺取圣旨。 全公公手一抬,完美避开他的抓取。 靖郡王大怒:“全进宝!” 全公公彻底冷下脸:“还请郡王谨言慎行,您在外边儿说了什么,陛下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靖郡王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想要骂人,冷不丁对上全公公幽深冷厉的双眼。 事实证明,一只老虎即便是老了,他仍然可以把敌人撕成碎片。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靖郡王如坠冰窖,呈爪状的手竟下意识地收回,讷讷不知作何反应。 戴澹离得近,把他的神态尽收眼底,心里暗骂一句废物,面容严肃地走上前去。 蔡文等人不甘示弱,纷纷上前查看。 韩松顺着人流施施然向前,眼里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光芒异彩。 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 经过多方验证,大臣们得出这份立储诏书的确是永庆帝御笔亲题的结论。 靖郡王一系的大臣脸色难看至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8节 他们多年如一日地与对家争斗,斗倒一个又继续下一个。 眼看永庆帝膝下只剩靖郡王一个有本事的——宁王那怂包不足为惧——就在他们以为从龙之功唾手可得的时候,半路跳出个程咬金,轻而易举地摘走了桃子。 其崩溃与愤怒可想而知。 陛下他莫 不是脑子坏了,竟然立长平公主为皇太女? 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女人如何比得上男人? 大越危矣! 戴澹脸色阴晴不定,他犹不死心,视线越过全公公看向内殿。 旁人不知,戴氏一族在越京盘踞百年,他本人又官至首辅多年,对明兴帝时期的某些事情有所耳闻。 永庆帝绝对不会立越含玉为皇太女。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越含玉一定联合全公公在圣旨上动了手脚! “殿下,还请快快接旨吧。” 顺着全公公视线所及的方向,大家看到了长平公主。 她着一身紫棠色裙裳,眸如星月,冷若冰霜。 大臣们悚然发觉,他们竟不敢直面长平公主的锋芒。 比起长平公主,暴跳如雷却被全公公一个眼神吓退的靖郡王活像个跳梁小丑,徒惹人发笑。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看越含玉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畏惧。 靖郡王挡住越含玉的去路,冷笑连连:“接什么旨?父皇老糊涂了,诸位大人难不成也糊涂了?越含玉一个女人,她有什么资格成为储君?” 越含玉微抬下颌,傲然冷漠,沉沉威压直奔靖郡王而去:“越英叡,说话前先动动脑子,本宫是你亲姐,父皇是你父亲,二三十年的书都白读了,连最基本的尊卑长幼都忘了。” 靖郡王被越含玉的气势压得触电般抖了下,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扬起手作势要教训她。 然而他连越含玉的 头发丝都没碰到,就被后者轻飘飘拨到一旁。 靖郡王身体不稳,趔趄着往后倒去。 戴澹有心搀扶,奈何他本身年事已高,如何稳得住日渐发福的靖郡王。 众目睽睽下,祖孙二人双双倒地。 大臣们:“!!!” 戴澹一把老骨头,摔得四仰八叉痛苦哀嚎。 越含玉脚下微顿,不顾戴澹的挣扎与抵触把他提了起来,冷冷看了靖郡王一眼,并不施以援手。 不自量力。 戴澹不着痕迹甩开越含玉,沉声道:“虽然立储诏书上的确是陛下御笔亲题,但本官完全有理由怀疑是长平公主和全进宝联手逼迫陛下拟写的圣旨......” 越含玉置若罔闻,径直走向全公公。 她笔直跪下,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儿臣接旨。” 戴澹:“......” 大臣们:“......” 长平公主和废后、戴氏并不亲近,他们有所耳闻,却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 以前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现在直接撕破脸皮了。 戴澹脸色如何阴沉暂且不说,靖郡王双目猩红,似要将长平公主生吞活剥了。 自古以来,兄弟阎墙不在少数。 无论天家还是寻常人家,兄弟之间为了利益斗得不可开交属于很常见的事情。 所以大家只诧异了一瞬,很快冷静下来。 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句:“微臣参见太女!” 有一就有二。 大臣们下饺子般相继下跪,俯伏行礼,口中齐声高呼:“微臣参 见太女!” 朝阳宫前乌泱泱跪了一地。 齐呼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 满朝文武向越含玉俯首称臣,向她献上敬畏之心。 当然,靖郡王和戴家人除外。 即使立储诏书上的文字实属永庆帝笔迹,即使越含玉即将入主东宫,他们也不会承认她这个皇太女。 靖郡王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秋风刮在脸上,比刀割还要疼。 他还是不甘心,但也知道立储一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 譬如永庆帝。 譬如他突发卒中的原因。 靖郡王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 在他看来,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 只要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足以让刚登上顶峰的越含玉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靖郡王不看全公公和越含玉,这两人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多说无益。 他看向百官,振振有词道:“本王怀疑父皇卒中非意外而是人为所致,事关天子龙体,必须严查不怠!” 众人眼神逐渐微妙。 都这时候了,长平公主已经接下圣旨,顺利晋升为皇太女,靖郡王做再多也是无用功。 立储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绝无逆风翻盘的可能。 但一码归一码,他们不看好靖郡王,不代表他们就能接受一介女子入主东宫。 尤其是朝中的某些封建老顽固,家中女子不仅缠足,出门还要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也 不能让外男看见。 但凡被外人看到,他们就认为该女子失去了贞洁,结局要么是驱逐到尼姑庵,余生青灯古佛作伴,要么远嫁,且夫婿基本都是鳏夫、四五旬老男人、甚至是走卒贩夫。 越含玉成为皇太女,执掌监国之权,便意味着阴阳颠倒,牝鸡司晨,对大越有百害而无一利。 为此,他们甘愿与靖郡王同仇敌忾,一致对抗越含玉。 “郡王所言极是,老臣恳请太女彻查。” “不若由刑部与大理寺联手调查,也好给满朝文武、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他们可没忘记,长平公主任禁军副统领。 要是让禁军参与调查,难保她不会让禁军浑水摸鱼,偷偷动手脚。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铿锵有力的男声此起彼伏,表达出来的态度格外坚决。 越含玉似笑非笑睨着闹得最凶的几人,欣然应允:“准了。” 接下来,便是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的行动时间。 在不惊动服药后沉沉睡去的永庆帝的情况下,他们把朝阳宫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除了龙床上,床底、房梁都没放过。 到最后,还真让他们发现了问题。 赵院首经过再三确认,指着面前的香灰说:“香炉里的香料极有可能是导致陛下卒中的根源。” 靖郡王欣喜若狂:“是越含玉!一定是越含玉!鲁大人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刑部尚书鲁宁和大理寺卿面面相觑,一时间 没有动作。 靖郡王气了个仰倒,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越含玉抢了先:“把接触过香料的人全部抓起来,严刑审问。” 鲁宁不疑有他:“是,微臣这就去。” 靖郡王快要气死了,掉头就走。 接触过香料的人并不多,加上全公公也就只有十多人。 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问,只一个时辰不到就出了结果。 “启禀殿下,负责制作安神香的宫女素梅招供,她是大魏细作,奉魏帝之命加害陛下。” 越含玉点头表示知道了,转眸看向大臣们:“诸位可还有异议?” 朝阳宫外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呼呼风声和靖郡王粗重的呼吸声。 戴澹不吭声,脸色从头至尾就没好过。 蔡文也不指望他说什么,上前一步行礼:“既然是大魏阴谋,须得慎之又慎,还请殿下命人保护好陛下的安危,还有朝中政务......” 越含玉从善如流道:“父皇卧病在床,本宫身为太女,自然要担负起监国重任。” “另,本宫会差遣禁军守好朝阳宫,任何进出之人都需经过严格盘查。” “赵院首,还请你尽全力医治父皇,好让父皇早日痊愈,重回朝堂执掌朝政。”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499节 越含玉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得到诸多应和声。 “今日早朝作废,明日照旧卯时上朝。” 众人异口同声:“是。” 大臣们各自散去,前去各部点卯。 靖郡王咬牙切齿:“别太得意,我不会放过 你的!” 要是知道有这一天,他绝对不会放任越含玉替他前往云远府支援,让她平白得了战功,为立储奠定基础。 “早知今日,我就该让母后宰了你这个白眼狼!” “抢了亲弟弟的储君之位,越含玉你可真不要脸!” 靖郡王低声谩骂,腥臊的毒液从他喉咙里溢出,发烂发臭。 周遭除了全公公,禁军都是越含玉的人,自不必遮遮掩掩,受靖郡王的气。 越含玉一巴掌抽上去,靖郡王当场脸着地。 “啊!” 越含玉无视他的惨叫,冷质的嗓音穿透头骨抵达意识深处。 “父皇病重,无力教训你,就由本宫这个姐姐代劳。” 靖郡王下巴磕到水泥地面上,半张脸都麻木了。 抬手一摸,手指上全是血。 嘴里仿佛被含着什么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两颗门牙。 靖郡王:“!!!” 越含玉懒得搭理这蠢货,侧首看向静立在一旁的全公公:“本宫有要事在身,你照顾好父皇。” 全公公低眉顺目:“是,奴才恭送殿下。” ...... 长平公主乘轿撵离开,全公公把生生气晕过去的靖郡王送回郡王府,还贴心地安排太医随行。 敲打了朝阳宫的宫人,全公公信步走进内殿。 龙床上,永庆帝眼睛睁得极大,里面满是怨毒与质问。 他的病症极重,脖子以下皆不得动弹,嘴也歪了,涎水从嘴角流出,看起来狼狈极了。 全公公拧干帕子,细致地给永庆帝净面 。 “啊啊啊啊!” 永庆帝说不了话,下巴还被全公公固定住,只能通过喊叫发泄心里的怨气。 全公公溅了一脸唾沫,依旧不见丝毫恼意,轻声细语地说:“陛下可还记得永庆十年,戴家嫡长子当街纵马,不慎踩死一对父子?” 永庆帝努力回忆,但是一点都没想起来。 戴氏做过太多恶事,他也纵容包庇了太多次,记不清是哪一次了。 全公公也不在意他想不想得起来,继续说:“那是奴才刚相认不久的侄儿侄孙,奴才前一天才去看了他们,小侄孙还搂着奴才的脖子,一点也不嫌弃奴才是个阉人。” “结果第二天奴才就收到了他们父子死在马蹄下的噩耗,当爹的五脏六腑都被踩烂了,奴才的小侄孙半个脑袋都没了。” “奴才盼着您还奴才侄儿侄孙一个公道,但是您没有。” “也是,贱民不值当,陛下您也有您的难处,奴才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 永庆帝嗬嗬喘着粗气,瞪着全公公。 这就是你背叛朕的理由? 全公公把巾帕丢进盆里,笑了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陛下您别怪奴才。” “殿下承诺过,事成后戴大人的项上人头归奴才。” “奴才家就还剩奴才一个,这辈子烂命一条,就指着为侄儿侄孙报仇雪恨。” “陛下啊,奴才也是有苦衷的,您可别怪奴才。” 全公公端着水盆出去了,留永庆帝瘫在龙床上面如死 灰。 他忽然想到梅氏撞柱而亡前的咒诅,当时不以为意,谁料竟一语成谶。 他命人草草了结纵马案,还不是因为戴氏势大,不能轻易得罪。 朕是有苦衷的,永庆帝在心里说。 - 当天,永庆帝立储的消息不胫而走。 “公主?竟是个女娃?” “陛下怎能如此轻率,女人能成什么事?” “女人怎么了?长平公主可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巾帼女英雄,不比你们男人差到哪里去。” “就是!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人家配与不配,也不看看自已什么德行,要是上了战场,怕是还没开打就屁滚尿流了!” “怂包一个,净拿男人女人说事,给老娘滚远点,别脏了老娘家门口的地儿!” 妇人一盆洗脚水泼出去,把男人吓得上蹿下跳,骂骂咧咧跑远了。 几个妇人相视一笑,神情中满是畅快与兴奋。 “皇太女,一听就很厉害。” “他们那些个臭男人总觉得女子不如男,可偏偏就出了个女太子,可不气死他们!” 妇人们哈哈大笑,笑声洪亮,从街头到街尾都能听见。 ...... 皇宫,冷宫。 废后戴氏穿着样式老旧的裙裳,枯坐在屋檐下。 秋风往她脸上吹,往日保养得宜的皮肤龟裂起皱,眼尾细密的皱纹让她看起来宛若六旬老妪。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宫人嘻嘻哈哈的说话声。 戴氏皱眉:“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嬷嬷你去瞧瞧,一群没规矩的东 西。” 陈嬷嬷去了,很快跌跌撞撞地回来。 戴氏从未见她这般失态过,心底涌现不祥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陈嬷嬷面无人色:“一个时辰前,陛下立储了。” 戴氏一喜:“立了谁?可是本宫的叡儿?” 陈嬷嬷打着磕巴说:“立、立了长、长平公主。” “什么?”戴氏目眦欲裂,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越含玉?!” 陈嬷嬷点头。 戴氏爬起来,一脚踢翻了凳子。 “越信!” “好你个越信!” “你宁愿立越含玉为储君,也不愿让叡儿做储君,你好狠的心啊!” 戴氏指天骂地,半个时辰都不见消停。 看守冷宫的老嬷嬷被她吵烦了,一脚踹开院门,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噼里啪啦扇了戴氏几个巴掌。 老嬷嬷走了,戴氏捂着脸嚎哭不止:“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低贱的奴才也敢对本宫动手!” “吃饭了。” 两份简陋的饭菜送进来,戴氏欲拂落,被陈嬷嬷制止了。 “娘娘多少吃点,百善孝为先,您要好好活着,待日后陛下殡天,大可用舆论逼迫殿下退位给王爷。” 戴氏强打精神,捧起饭碗用饭。 快要见底时,一张字条映入眼帘。 戴氏忙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打开,看完后立刻吞了下去。 她继续吃饭,拼了命地往嘴里塞。 塞着塞着,戴氏喷笑出来。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咯咯笑声在院子里回荡,引得同样被打入冷宫的 嫔妃跟着笑。 老嬷嬷打叶子牌打得正高兴,被这笑声吓了一跳,撸起袖子直奔戴氏的住处。 ...... 太医院全体太医挨个上阵,什么法子都试了,永庆帝仍然不见好转。 靖郡王一天八次往朝阳宫跑,均被全公公拒之门外,理由是赵院首叮嘱过,陛下需要静养。 戴澹命人暗中散播皇太女性情暴戾,有磨镜之好的传言,朝堂上也坚持不懈地让依附于戴氏的官员跟皇太女唱反调。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皇太女分明初次监国,却在各方面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蔡文同齐冲感慨:“我似乎明白了陛下立太女为储君的原因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0节 越含玉在朝政方面表现出来的敏锐令人心惊,一度让人以为她并非深居后宫的公主,而是浸润朝堂多年的老狐狸。 这天,越含玉入主东宫的第五天。 金銮殿上,越含玉坐在龙椅下首的椅子上,姿态随意,右手轻搭在膝头,左手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 看似在走神,却能准确点出大臣们言语中的每一处漏洞。 早朝接近尾声时,禁军统领黄信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殿下,大事不好了!” “宫中禁军不知误食了什么,全体腹泻不止,好些已经晕厥过去!” 大臣们面色微变,不约而同看向脸色发白的黄信。 显然,这位禁军统领也中了招,只是强撑着前来禀报。 蔡文思忖片刻,出列扬声道:“殿下,此事有异,必然有所 图谋。” 越含玉眼睫低敛,默不作声,似在思索着什么。 全公公的干儿子,华公公离得近,隐约听到皇太女喃喃自语。 “来了。” 话音刚落,金銮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望去,殿外乌泱泱一群人,黑布蒙面,手持兵器,浑身的煞气叫人不敢近身。 除了黑衣人,竟还有京卫指挥使司的人。 那为首的可不正是新上任没几个月的京卫指挥使苏升泰。 “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宫?” “没看错的话,走在最前的三人好像是靖郡王、首辅大人和......废后?” “还真是他们,他们带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莫非禁军出事和他们有关?” “十有八.九,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会成千上万人同时腹泻不止。” “没了禁军护卫,咱们又不是文武伯那样文武兼备的文臣,吾命休矣!” ...... 就在大臣们议论不休的时候,靖郡王来到金銮殿外。 “越含玉,女子为君有悖阴阳之道,劝你还是识趣些,赶紧褪下你那身太女朝服,跪在本王脚下连磕一百个响头,本王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戴氏轻抚着她精心梳理的发髻,阳光下凤钗熠熠生辉。 “叡儿你同她说这些作甚,斩草要除根,越含玉留不得。” 她说着,目光投向龙椅旁衿贵无双的年轻女子。 这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入主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却被打入冷宫 ,受尽欺凌。 戴氏摸了摸右脸颊,眼里充满了嫉恨。 昨夜她偷溜出冷宫,去禁军伙房给他们的吃食下泻药,回来时被看守冷宫的李嬷嬷撞见。 李嬷嬷见她深夜走动,不由分说打了她几个巴掌,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等叡儿坐上龙椅,等越含玉和越信死了,她成为金尊玉贵的太后,定要让李嬷嬷生不如死! 和后宫里的那些贱人一样,统统削成人彘! 戴氏叫嚣着,全无一国之母的尊贵雍容,像极了街头巷尾无家可归的疯婆子。 反观皇太女,她正襟危坐不动如山,眸光沉静地远远看着戴氏。 “我一直很好奇,永庆五年你设计让我落入拍花子手中,而后又多年如一日地针对加害我,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越英叡是你的儿子,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戴澹心神一凛,暗道不好,欲出言制止戴氏。 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为什么?”戴氏仰天大笑,形容癫狂,“当然是因为你和太.祖女帝一样生来巨力,又和女帝同一天诞辰。” 大臣中一片哗然。 “竟有此事?”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太女身怀巨力?而且没记错的话,太女生辰分明在太.祖诞辰的前一天。” 戴澹一颗心沉到谷底。 该死! 戴氏这蠢货,被越含玉算计了都不知道,还反过来给她做嫁衣! “在本宫心目中,只有叡儿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你算什么东西?” 戴氏忽然想到 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今日本宫心情好,不介意告诉你,本宫这些年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情,越信他都知道。” 越含玉淡定的表情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一清二楚,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叫停过,而是冷眼旁观本宫一次又一次地苛待加害你。” 戴皇后抚了抚凤钗,眼尾皱纹随笑容加深。 反正人都要死了,索性让越含玉死个明白。 还有越信,既然他丝毫不顾多年夫妻情分,为了云氏那个贱人废了她,就别怪她让他声名狼藉,遗臭万年!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越含玉嗓音沙哑:“为何?” 戴氏笑容加深:“自然是明兴帝给子孙后代留下遗旨,严禁女子为帝!” “他明知你颖悟绝伦,远胜过他的儿子们,可还是多年如一日地打压捧杀你。” “越含玉啊越含玉,你千算万算,可曾算到越信他对你从未有过骨肉之情?”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一脸骇然。 废后说的这些话如同一柄榔头当头捶下,砸得他们眼冒金星。 “这、这是咱们能听的?” “事后我们不会被灭口吧?” “陛下竟然......明兴帝竟然......太女可真是......” 戴澹听不清大臣们的议论,但透过他们的表情,依稀可以判断出他们的态度。 他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厉声呵斥:“闭嘴!” 戴氏终究还是畏惧戴澹这个父亲的,即便正说到兴头上, 但还是讪讪闭了嘴。 “诸位大人,女子掌权意味着阴阳颠倒,极有可能会导致国破家亡。” “本官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主动投诚,王爷必将为其加官进爵!” 有人心动了,但迫于无人站出来,只能按捺心底的蠢蠢欲动,藏在人堆里装死。 “说完了?” 清泠泠的女声响起,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靖郡王嗤笑:“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本王将她拿下!” 即刻有黑衣人上前。 “今日谁能拿下越含玉,本王就将她赏给那人做妾!” 华公公冷汗直冒,眼神不断瞥向皇太女。 他隐约听见皇太女啧了一声,喃喃低语:“看来是说完了。” 越含玉抬手,手指纤细,指尖泛着健康的粉色。 “啪、啪——” 她轻拍两下手。 “你们说完了,接下来该本宫了。” 伴随着一声巨响,皇宫上方亮起璀璨绚烂的火花。 火花绽开,渐渐堙灭无踪。 戴氏心想,这火花若是在夜间燃放,必然美丽不可方物。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数以万计的禁军出现,迅速将黑衣人和京卫指挥使司的士卒包了个严实。 戴澹脸色大变,眼神如利箭般射向越含玉。 后者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似有所觉地看过来,回以一笑。 讥讽的,强大镇定的微笑。 戴澹摁住六神无主的戴氏,看向靖郡王:“王爷,成败在此一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靖郡 王咽了口唾沫,高声呼号:“杀!” 话音落下,兵器刺入皮肉的“噗嗤”声音响起。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1节 汩汩作响,搅着血肉贯穿。 “你们在干什么?!” 在戴澹惊怒交织的喝声中,靖郡王惊恐地发现—— 京卫指挥使司的士卒在苏升泰的带领下挥刀砍向黑衣人。 部分黑衣人挥刀砍向他们的同伴。 不断有黑衣人惨叫着倒下。 残肢乱飞,血流成河。 一清瘦如竹的黑衣人杀人如同砍瓜切菜,顷刻间来到靖郡王面前。 长剑闪过寒芒。 戴澹目眦欲裂:“王爷!” 然而黑衣人只用剑柄敲击靖郡王的头部,后者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黑衣人冷嗤,公报私仇地狠狠踹了他一脚,又照葫芦画瓢,敲晕了戴氏。 接下来,是戴澹。 戴澹身怀武艺,但终究年事已高,如何能与正值壮年的黑衣人匹敌。 不过两个回合,就被黑衣人踹了出去。 戴澹捂着胸口,“噗”地喷出一口血,再无反抗的力气,仰面倒地一动不动。 黑衣人稳步绕过他,拾级而上,来到金銮殿门口。 血腥的铁锈味道被风卷进大殿,黑衣人身上的煞气也随之而来。 大臣们惊慌失措,纷纷往私下里逃窜。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逼宫么?怎么还起内讧了?” “这人怎么直奔咱们来了?他是不是要杀我们?” “别过来别过来,我一把年纪杀了也不尽兴,你可以杀王大人!” 正往人堆里挤,突然被推出来的王大 人:“???” 却见黑衣人施施然走到殿中,长指一勾一挑,蒙面的黑布滑落。 “殿下,微臣幸不辱命。” 俊美如俦的年轻男子俯身行礼,清朗的嗓音让人联想到冬日的第一缕阳光。 有点好听。 有点熟悉。 众人壮着胆子看过去。 那张脸,赫然是失踪多日的文武伯——韩榆。 第168章 “殿下,微臣幸不辱命。” 金銮殿上,韩榆和苏升泰并肩而立,齐齐向上首行礼。 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和部分黑衣人双双反水,打了靖郡王和戴澹一个措手不及。 再有禁军围剿,不过半个时辰,这场轰轰烈烈的逼宫便草草落下帷幕。 一众大臣看傻了眼,不顾他二人满身鲜血,直溜溜瞪着他们,眼珠都不知道转了。 蔡文吐出一口浊气,心脏从嗓子眼落回原处。 他隐隐有了猜测,但见同僚们满头雾水,忍不住摇了摇头,替他们出言问询:“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越含玉看了韩榆一眼,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 “不久前,陛下察觉靖郡王和戴氏生出反心。” “为了不打草惊蛇,陛下命韩某混进戴氏藏在深山的私兵中,来一场里应外合。” “苏指挥使亦然,他假装被戴氏策反,正是为了今日。” 除了第一句,韩榆说的都是真话。 从诈死到潜入戴澹豢养私兵的大本营,再到不着痕迹地解决掉部分私兵,更换成自己人,只是为了躲避永庆帝的毒手,以及光明正大地除掉靖郡王和戴氏。 即便靖郡王和戴氏与越含玉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逼宫篡位乃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越含玉处置了他们,反而会赢得大义灭亲的美名。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为了自己,为了越含玉,韩 榆毅然决然地走这一遭。 至于苏升泰,他有野心有抱负,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太女大势所趋,韩榆找上门,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听完韩榆的叙述,众人恍然大悟。 “我就说,以文武伯的聪明才智,他明知断崖危险重重,一旦跌落绝无生还可能,怎么可能自寻死路。” “难怪陛下一直保留着他的爵位和官职,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人平安就好,总好过有去无回尸骨无存。” 大家说着,又想到方才戴氏说的那些话,心情从激动、庆幸转为复杂。 事关皇家辛秘,他们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担心过后又自问自答:“应该不会,满朝文武都听见了,杀光所有人对大越可没什么好处。” 思及此,众人松了口气,陆续从角落里走出来,回到他们上早朝时站立的位置。 齐冲先前被人推搡了一把,额头撞在圆柱上,肿起一个大包,淤青发紫。 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忍痛出列:“殿下,外面的逆贼该如何处置?”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毕竟是皇太女的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双方撕破脸皮,也难保皇太女不会留恋亲情,对她的血脉亲人网开一面。 皇太女会如何决断? 诛九族? 还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众人手持笏板垂着眼帘,耳朵却悄然竖起,不愿错过皇太女任意一句话。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更遑论皇子大臣?” “诸位大人大 可不必担忧,本宫不会因为一己之私放任谋逆之人逍遥法外。” 大臣们狠狠松了口气,齐齐俯身:“殿下英明。” ...... 早朝结束,越含玉乘轿撵回瑶华宫。 监国后政务繁忙,她也懒得宫里宫外两头跑,索性搬回瑶华宫暂住。 越含玉走进瑶华宫,一戴着银质面具的黑衣男子出现:“殿下,戴澹想要见您一面。” 若永庆帝在现场,定会一眼认出,眼前的黑衣男子是皇室暗卫二把手。 越含玉净手饮茶,轻描淡写道:“知道了。” 暗卫退下,只明珠一人在旁服侍。 越含玉不疾不徐喝完一杯茶,喉间的干渴得以缓解,这才站起身来:“走吧,去瞧瞧。” 明珠亦步亦趋跟上。 靖郡王和戴澹父女被俘后,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至于戴氏豢养的私兵,越含玉嫌他们脏了皇宫的地儿,把人塞进了大理寺牢狱,与来自民间的罪犯作伴。 鲁宁亲自引路,来到刑部大牢的最深处:“殿下,罪人戴澹就在里面。” 牢房里潮湿阴冷,老鼠和蟑螂窸窸窣窣爬过,身下的稻草脏黑且黏腻发臭。 戴澹本来躺在稻草上,听到说话声立马坐了起来。 他跟越含玉隔着牢房的木桩对视。 戴澹被狱卒扒去华贵的衣袍,换成不知多少人穿过的囚衣,披头散发地盘腿而坐,老鼠吱吱叫着从他脚边跑过。 越含玉仍然穿着上朝时候的太女朝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眼神平淡,可戴澹硬是从里面品出一丝鄙屑和轻视。 这眼神深深戳到了戴澹的痛处,在越含玉屏退鲁宁和明珠后,一个箭步冲到牢房门口,“砰”地抓住木柱,血丝遍布的眼睛死死盯着越含玉。 若目光能杀人,越含玉早就被扎成了筛子。 “是老夫轻敌没错,但你也别太高看自己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安枕无忧了吗?” “一山更有一山高,你别忘了,老夫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 “算计到老夫的头上,你还嫩了点!” 越含玉双手抱臂,指尖摩挲着朝服上繁复的纹饰:“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2节 “今天之前,老夫已经把你的丑事交给亲信,一旦事败,这些丑事就会被公之于众。” 戴澹松开木柱,注视着越含玉:“你应该不想自己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吧?” 越含玉觉得挺没意思。 浸润朝堂数十年的首辅大人,八大世家之首——戴氏的族长也不过如此。 戴澹见越含玉不说话,以为她被所谓的丑事威慑住了,咧嘴露出快意的笑:“只要你放老夫出去,答应不追究老夫和戴氏的过错,老夫......” “越鸳从不在意他人,越含玉亦然。” “且明日之后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将公诸于众,比起威胁我,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戴澹的笑僵在脸上。 他看着越含玉,耳畔回荡她意味深长的话语,脑中一道 白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上心头。 戴澹瞳孔骤缩:“你......” 越含玉不予理会,施施然离开刑部大牢。 身后是戴澹歇斯底里的喊叫:“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越含玉不知道,但戴澹一定会后悔他的威逼胁迫。 当晚,戴澹畏罪自杀。 狱卒千防万防,没想到他会磨尖筷子,然后把它深深插.进喉咙里。 等狱卒发现,戴澹躺在血泊中,喉咙的大洞汩汩冒着血。 ...... 越英祯收到自称是戴澹亲信的人送来的书信,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展露风头的那段时间,虽然靖郡王在闭门思过,戴澹对他的针对却一点也没少过。 亲信就说:“这封书信和皇太女有关,信与不信全在您。” 他也不管越英祯会不会打开,放下书信就离开了。 越英祯最后还是打开了。 无论真伪,仅凭“皇太女”三个字,就足以吊起他所有的兴趣。 没错,越英祯还没死心。 凭什么越含玉可以入主东宫,而他却不行? 越英祯相信事在人为,只要加以筹谋,定能坐上那万人艳羡的位置。 他一早就察觉到了靖郡王和戴氏的动作,但他什么都没做,任由鹬蚌相争,他好做那得利的渔翁。 “蠢货。” 明明占据诸多优势,却还是成了越含玉的手下败将。 越英祯打开书信,越往下看,眼里的光亮越是灼热。 若这些都是真的...... 越英祯呼吸急促,把信纸藏 到追也找不到的地方,起身往外走。 他需要好好计划,如何一举毁掉越含玉。 还有韩榆。 真没想到,这两个人表面上没有任何交集,私底下竟然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 越英祯往外走,打算前往他的秘密住宅。 睿王府到处都是睿老亲王的人,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的计划绝不能暴露。 “祯儿,外面天色阴沉,眼看就要下雨,你这是要上哪去?” 距离王府大门只差几步之遥,身后传来睿老亲王的声音。 越英祯身体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冲上来的护卫钳制住。 他有些慌了:“父王您这是做什么?” 睿老亲王坐在轮椅上,慢悠悠地盘着核桃,眼神浑浊却不乏精明:“祯儿既然断了腿,就别到处乱跑了,徒惹父王担忧。” 越英祯满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断腿了? 话未说完,右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护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断了越英祯的大腿。 右腿扭曲着,森白的骨骼斜刺出来。 越英祯痛呼不止,睿老亲王却充耳不闻,脸上挂着笑,不紧不慢地说:“半个时辰后再让府医过去。” 护卫:“是。” 越英祯生生疼晕过去,被护卫架着送回住处。 睿老亲王也一起去了,却不是卧房,而是书房。 烟雾袅袅,白纸黑字在香炉里化为灰烬。 - 翌日早朝,越含玉宣布了对靖郡王和戴氏的判决。 靖郡王为逼宫 主犯,征得永庆帝同意后,赐毒酒一杯。 至于戴氏一族,所犯之罪不仅包括豢养私兵和谋逆,还有卖官鬻爵、僭越骄狂、结党营私等不可饶恕的罪名。 凡有罪之人一律斩首示众,男子无罪流放,女子则充入教坊司。 还有藏身深林的私兵,也会有专人前去围剿。 皇太女只字未提废后戴氏,新上任的首辅——蔡文素来耿直,开门见山地问:“殿下,废后同样参与逼宫,又该如何处置?” 越含玉顿了顿,眉目淡然:“她毕竟是本宫的生母,主谋和从犯皆已伏法,那就送她回冷宫,至死不得出。” 三尺白绫太便宜她了。 她要活着,生不如死。 “殿下英明。” 严厉处置了亲弟和外家,却又留生母一命,可见皇太女心底仍残存一份柔软。 这意味着她是有人性的储君,而非全然冷酷,目无血亲的储君。 如此甚好。 越含玉又道:“大魏在大越皇宫安插细作,害父皇卒中,本宫欲出兵征魏,诸位以为如何?” 金銮殿上沉寂须臾,然后炸开了锅。 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蔡文等朝中重臣发现,主战——或者说支持越含玉的官员占十之八.九,称得上一呼百应。 回想上一次和大魏开战,主战派不过十之三四,这次竟然直接翻了个倍。 他们究竟是墙头草,想趁着这次机会讨好未来皇帝,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皇太女的人? 出 于前者因素主战的官员肯定只多不少。 新皇登基朝臣更迭,谁不想得到新皇的重用,青云直上官至高位? 但绝对不是全部。 第二个因素是否存在? 如果存在的话,又占据这十之八.九的多少? 明明是深秋时节,蔡文等人却冷汗涔涔,洇湿后背。 ...... 少数服从多数,征魏一事就这么定下了。 大越集结二十五万兵马,以魏帝暗害永庆帝为由,出兵大魏。 “他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大魏先帝以丽妃之死进犯嘉元关,这次也就别怪她拿永庆帝作筏子,打上门去。 灯下,韩榆微微一笑:“有关将军和二十五万大军,西征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的大魏已经不是当初的大魏了。 大魏同室操戈,魏策只顾和摄政王、异母兄弟们争权夺利,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韩榆的情报网反映,大魏官官相护,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不知凡几,民间一片怨声载道,已陆续发生多次起义。 虽然起义军很快被朝廷剿灭,但也从侧面反映了大魏内部早就是一盘散沙。 “喵呜~” 嗲里嗲气的猫叫唤回韩榆飘远的思绪,他低头,黑煤球正绕着越含玉的小腿打转,声音甜腻得仿佛吃了一大罐蜂蜜。 韩榆轻哼,把它抱到越含玉腿上放着:“我离京后家中无人,壮壮就放在你这里,若是不听话了,只管扣它的小鱼干。” 火药营可以说是韩榆一手组建起来的, 交给谁都不放心,不如亲自走一遭。 “喵呜!” 壮壮一爪子拍上韩榆手背,不疼但凶巴巴。 越含玉莞尔:“好,等你凯旋。”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3节 京中有些人不太安分,她打算在韩榆离开的这段时间彻底肃清。 韩榆没有说话,低头贴上她唇角。 ...... 翌日,韩榆随大军离京,远赴嘉元关。 永庆二十七年,十月下旬,大越西征正式拉开帷幕。 关通天本就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魁梧老将,在他的带领下,越军长驱直入,短短一月便拿下大魏两城。 当然,火药军在这其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火药和火器所经之处,魏军无不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更有飞鸽辅助,魏军逃得再远也逃不过一死或被俘的下场。 可要说这一个月以来,战绩最为突出的,并非火药军,而是由皇太女组建的女子军。 早在皇太女还是长平公主时,就经由永庆帝的同意组建了这支女子军。 女子军隶属公主府,主要职责便是护卫她们的主子。 谁都没把这支人数足足有五百人的女子军看在眼里,只因这些女子个个容貌妍丽,身姿纤细。 比起护卫,她们更像是舞姬歌姬之流。 女子军组建伊始,大家在背地里好一番嘲笑,都说长平公主实在胡来,竟然让一群弱女子担当起护卫府邸的重任。 西征前,皇太女力排众议,将五百女子军塞进西征大军中。 对此,朝中和军中微词颇多,坊 间更是议论纷纷。 有那坚决反对女子为储君的腐儒,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谴责皇太女为色所迷,难担大任。 再然后,他们被嘉元关传来的捷报打肿了脸。 腊月上旬,五百女子军夜袭魏营,烧光魏军粮草不说,更深入敌营斩杀近千魏军。 腊月中旬,越军与魏军交战,不慎遭遇魏军伏击。 两千士卒眼看要全军覆没,女子军及时赶来。 五百女子军对上三千魏军,竟在没有火药的加持下打得对方抱头鼠窜。 此后,朝堂民间再无贬低女子军的言论。 翻了年,永庆二十八年。 四月初五,大魏梁王率兵迎战。 梁王与文武伯交手,数十个回合后被韩榆斩于马下。 消息传回越京,满朝文武欣喜若狂。 “文武伯,吾等远不及也!” ...... 越军一路向西挺进。 所经之处,魏军无不望风而溃。 军中有明令规定,每攻下一座城池,大越将士都不得烧杀抢掠,欺辱妇孺老幼。 一经发现,军规处置。 长此以往,越军威名远扬,在大魏百姓中的名声却出乎意料得很好。 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只顾自己享乐,百姓难免心生怨念,到最后甚至期待起越军的到来。 有个别城池,越军刚兵临城下,百姓便已攻占府衙,控制住当地官员,打开城门迎接越军进城。 八月下旬,越军打到魏京城外。 守城士卒不战而降,越军顺利入城。 街道上空无一人,但韩榆能感觉 到有很多人躲在门板后观察他们。 “关将军,回头让将士们当心些,切勿伤及百姓。” 关通天点头应下,又问:“如今攻下魏京,韩大人不日便要回京了吧?” 韩榆嗯了一声,低声道:“殿下奖惩分明,必不会忘了将军的赫赫功绩。” 关通天粗犷的脸上露出笑容:“韩大人所言极是,殿下是最英明不过的储君。” 韩榆挽住缰绳,无声笑了笑。 谁又能知道,关通天明面上是永庆帝的亲信,实际上却对皇太女唯命是从。 ——早在多年前,越含玉就收服了这名大将。 越军攻进皇宫。 宫道上乱作一团,宫人嫔妃尖叫着四处逃窜,随处可见横陈的尸体。 长剑入鞘,韩榆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伺候的宫人早就趁乱逃走,只剩一人在御案后正襟危坐。 大魏皇帝,魏策。 韩榆逆着光,长指漫不经心地搭在剑鞘上,在距离御案三步远的地方止步。 “魏策,又或者——”韩榆尾音上扬,“祝山。” 魏策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难以抑制。 笑得泪流满面。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魏策用笃定的口吻说。 韩榆摇了摇头:“不是。” 当初在云远府偶遇祝山,祝山说他是太平府人士,韩榆的人却没在太平府查到祝山这个人。 “直到分别,我都将你当作萍水相逢,志同道合的......”韩榆顿了顿,“姑且算作半个友人。” 魏策以袖拭面,又笑了 。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从我接手这个烂摊子开始。” “父皇只知开疆辟土,母后性情软弱,外家又不济事,我在朝中步履维艰......”魏策苦笑,“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做这个皇帝。” 韩榆眼神由平静转为漠然,丝毫不为所动:“这不是你想要我命的理由。” 魏策面上的笑容一滞,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又如何?” “如今我成了阶下囚,任你打杀,你与其在这里说废话,不如直接杀了我,以泄心头之恨。” 韩榆沉声道:“韩某不过一介臣子,亡国之君自然由陛下决断该如何处置。” 魏策又笑了,看向韩榆的眼神布满了刻骨的厌恶,以及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退缩胆怯。 “父皇从未承认过我这个太子,对我只有贬低打压。” “韩榆你知道吗?父皇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称赞你,说你如何优秀,如何瞩目,还说如果你是他的太子该有多好。” “我恨你,可又控制不住地羡慕你。” “为什么你身在大越,和父皇只有一面之缘,就被父皇念念不忘多年?” “而我头悬梁锥刺股,夙兴夜寐,也没能得到父皇的一句赞誉。” “我不服,所以我去见了你。”魏策的目光逐渐悠远,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你的确很优秀。”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像你这样的人本不该存在,所以朕决定杀了你。” “父皇病逝 前一个月还在念你,可见对你的执念之深。” 魏策语调上扬,充满了愉悦:“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去十八层地狱陪他了。” 韩榆:“......” 又一个被魏之武逼疯的。 祝山,又或者说魏策,真是可恨又可怜。 而魏之武无论是为君还是为人父,都非常失败。 韩榆不想评价太多,反正一切都将在今天结束,他不介意把魏之武关注他的内情告诉魏策。 “......没猜错的话,他是想借你之手杀了我。”韩榆垂手而立,讲述着一个因梦而起的故事,“而你差点成功了。” 若非他诈死逃脱,怕是这会儿真要在阎罗殿和魏之武重逢了。 韩榆走了。 出门前,他依稀听到一句轻不可闻的“对不起”。 韩榆没有停下去辨别虚实,拾级而下,扬长而去。 越军进来,用绳索缚住魏策。 当晚,魏策吞金而亡。 韩榆和关通天一道去看了他的遗体。 魏策手里攥着荷包,安详地躺在床上。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4节 韩榆记得这荷包。 当初离开云远府,他和祝山见了最后一面,还互换了信物。 “这样一来,即便白发苍苍时才能重逢,也能凭这块金锭子认出对方。” 韩榆欣然同意,把刻有“韩”字的金锭子交给祝山。 韩榆没去深究魏策吞下的那块金锭子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一块,只粗略看了眼,就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他吩咐底下的人:“毕竟曾是一国之君,好生安葬了罢 。” 也算是为那短短数月的交集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九月初一,魏策下葬。 九月初五,关通天留几名亲信在魏京坐镇,押着大魏皇室成员和大魏官员,风风光光回到嘉元关。 十月,大军班师回朝。 百姓夹道相迎,欢庆大越的英雄们凯旋归来。 从此,只有大越,再无大魏。 第169章 大军班师回朝, 第一件事就是为西征的功臣们接风洗尘。 永庆帝瘫痪在床,无法出席庆功宴,论功行赏。 好在有皇太女。 西征主将关通天封为正一品镇国将军,其妻姜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关通天远在嘉元关,但是他的妻子姜氏出席了庆功宴。 听到皇太女对自家夫君的大力提拔,姜氏激动得双目含泪,捏着帕子的手难以抑制地轻颤着,拭去眼角的湿润。 但她动作一点也不含糊,大步走上前,笔直跪下:“臣妇替夫君谢陛下、谢殿下恩典。” 面对皇太女和满朝文武的,姜氏毫不忸怩,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引得在座众人频频侧目,眼中惊叹几乎化为实质。 “不愧是将门虎女。” 有人注意到姜氏露在裙摆外面的绣花鞋,惊觉她并未缠足。 但出于礼节,他只匆匆扫过一眼,转头看向左手边的同僚——户部陈侍郎。 “我突然发现,没有缠足的女子走路带风,有种别样的......”他点到即止,再说多便是冒犯了姜氏,“陈兄,我记得令爱也不曾缠足?” 陈侍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这位同僚是出了名的老顽固,家中女子无一不缠足,出门也必须遮面。 当初他坚决反对给幼女缠足,得了对方好一顿明嘲暗讽,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不缠足将来必定嫁不到好人家的意思。 去年他的女儿出嫁, 夫君体贴,婆母疼爱,对她的一双天足没有任何不满。 陈侍郎忽然想起多年前偶然听过的一句话—— 缠足,缠的不仅是女子的双足,还有她们的心,她们的思想。 陈侍郎似笑非笑看了同僚一眼,后者也想到自己当初的言论,不禁老脸一红。 “没有束缚,当然随性自由。” 陈侍郎说完,不去看陷入深思的同僚,继续围观皇太女论功行赏。 “文武伯韩榆在西征中立下卓著功绩,着晋为文武侯,赏金千两。” 大臣们:“嘶——” 超品伯爵配不上韩榆,所以直接让他晋升为超品侯爵了吗? 转念想到韩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有利于大越的功绩,还真当得起这番恩赐。 众人心悦诚服,但不妨碍他们咕嘟咕嘟冒酸水。 二十八岁的侯爷,而且还是完全靠自己得来的侯爵之位,贼老天是看韩榆早年吃苦受罪,现在一股脑给他补偿回来了吗? “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家那年过而立的次子只知潇洒挥霍,流连花街柳巷,再看文武伯......不对,现在该称他文武侯了,简直是云泥之别。” “别提了,老夫已经想好回去后选哪根棍棒教训不成器的逆子了。” 席间,韩松将身后大臣的对话尽收耳中,借饮酒的动作掩饰嘴角浓郁的笑意。 韩榆过后,皇太女又封赏了几名将领。 “女子军在西征中杀敌众多,即日起正式编入行伍.. ....” 越含玉点了女子军中战绩最为卓越的五人,赐予她们上至五品下至七品的武将官职。 当即有人提出异议:“殿下,女子如何能......” “论功行赏不分男女,只看杀敌多少,战绩如何。”越含玉不疾不徐道,“且她们的封赏已经由父皇准许,圣旨就在御书房,诸位可要一阅?” 这让大家想到去年,陛下突发卒中,全公公宣读立储诏书,戴澹不顾储君的颜面,当众检验圣旨真伪。 转眼一年过去,戴氏早已覆灭,金銮殿也成为皇太女的一言堂。 他们都不是蠢货,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臣等并无异议。” ...... 封赏结束,丝竹声渐起。 “恭喜韩大人加官进爵。” 虽未升官,但韩榆实现了伯爵到侯爵的跨越,无疑是庆功宴上最为瞩目的存在。 同僚们敬酒不断,韩榆不想喝得醉醺醺,借口更衣离席。 透过气回来,韩榆直奔韩松而去。 大臣们见他们兄弟二人有话说,只能遗憾止步。 庆功宴结束,韩榆和韩松并肩往外走。 “二哥可还记得阮景璋?” 宫道宽且幽长,大臣们边走边说笑,韩榆并不担心有人听到他的话,只稍微压低了些许音量。 韩松当然记得,他们调查很久才挖出来的大魏细作。 “我记得,怎么了?” 韩榆负手前行,慢条斯理道:“我之前和梁王交手,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熟 悉。” “他死后,我让韩一抓了他的亲信,得到一些......出人意料的消息。” 韩松脚下微顿,作洗耳恭听状。 “魏策登基前,梁王表面在道观静养,实则听从魏之武的指示,一直潜伏在大越,道观里那个只是他的替身。” 韩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他就是阮景璋?” 可阮景璋分明被午门凌迟了,又怎么回到大魏,成为了梁王? “他易容成阮景璋的模样,真正的阮景璋被大魏培养成死士,那晚被我们抓到,凌迟处死的人正是阮景璋本人。” “梁王一招金蝉脱壳回到大魏,没过多久魏之武死于火器爆炸,他才现身人前,伪造圣旨和魏策争权夺利。” 韩榆说完,韩松久久没有出声。 两人穿过宫门,登上马车。 韩松坐定,唏嘘道:“一个魏之武,不知害了多少人。” 韩榆深以为然:“他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也算报应不爽。” 可惜因他偏离原本的人生轨迹,甚至失去生命的那些人,他们无法重来一次,更不能死而复生。 “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 大魏覆灭。 大越傲然屹立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没错。”韩榆笑了,“我相信,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大越将日益繁荣昌盛。” 豆大的烛火随着马车的行驶轻微摇曳。 昏暗车厢里,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 “殿下,废后一直闹着要见您。” 庆功宴结束,越 含玉准备出宫。 数月不见,她迫切地想要见到韩榆,切实感知、触碰到他的存在。 即使他们在庆功宴上已经见过彼此。 然而还没登上轿撵,就被看守冷宫的老嬷嬷拦了去路。 越含玉面色微沉,周身冷凝的气息冻得老嬷嬷一个哆嗦,低头弓腰,像只鹌鹑瑟缩起来,全无对戴氏拳打脚踢的嚣张跋扈。 靖郡王联合戴澹逼宫失败,戴氏也被禁军押送回来。 禁军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戴氏受伤身亡。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5节 这厢戴氏闹翻了天,威胁她要是不给皇太女传话,她就一条白绫吊死在冷宫门口。 实在没法子,老嬷嬷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 满宫上下谁人不知,皇太女和废后关系极差。 戴氏扑地掀天,一刻不停地闹腾,难保皇太女不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皇太女沉着脸不说话,老嬷嬷抖如糠筛:“奴、奴婢......” 越含玉拂袖:“嗯,退下吧。” 老嬷嬷:“???” 不是,我是想说您若不去冷宫就要见血,何时说要退下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再说,就被宫人拉到一旁,眼睁睁看着皇太女的轿撵远去。 “呼,吓死老娘了。”老嬷嬷摸着胸口顺气,边往回走边顺气,“真是个能作死的,早知如此我死也不来,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 “等等,暂且不出宫。” 轿撵乘着夜色向宫门而去,越含玉突然出声。 明珠双手交叠于腹前,暗夜中依稀 可见轿撵中纤细的身影:“殿下?” 越含玉沉默须臾,清凌凌的嗓音隔着帘子清晰传入每一人耳中:“去朝阳宫。” “是。” 轿撵转道,向朝阳宫而去。 越含玉记不清她多久没来朝阳宫了。 从接下立储诏书的那天起,她就鲜少踏足这座富丽堂皇的帝王寝宫了。 有那么几次过来,也是为了堵住朝中那群多管闲事的大臣们的嘴。 为数不多的几次造访,越含玉都只在外殿停留半个时辰,做足了孝女姿态,然后离开前往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一年以来,永庆帝的病情多有好转,虽然依旧瘫痪在床,但至少不再眼歪嘴斜,无休无止地流着涎水。 越含玉走进内殿,宫人刚伺候他用完饭,把空了的青瓷小碗放回到托盘里,端起来准备离开。 一转身,险些撞到皇太女。 宫人吓得不轻,捧着托盘扑通跪下,连连求饶。 永庆帝冷眼瞧着,日渐富态的脸上满是讥讽。 倘若他能说话,必然要狠狠讽刺越含玉一通。 才只是储君,就开始摆皇帝架子了。 “无妨,退下吧。” 宫人如蒙大赦,小跑着退出朝阳宫。 明珠和全公公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不忘带上内外殿之间的那扇门。 永庆帝平躺在床上,仰面看着明黄色的帷帐,顶部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他当越含玉不存在,越含玉也不在意,径自寻了个地方落座。 后背靠在软垫上,调整出舒适的闲散姿态, 将一切的情绪潜藏在眼睫阴翳之下。 越含玉抽出束发的银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挑着灯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女子——姑且称她为越女——越女生在前朝,经历了王朝颠覆,外敌入侵,也见识过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的景象。” “历经无数血泪,越女带着她的同伴们成功击退了外敌,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 “越女有心爱之人,但是他们因为种种缘故没能走到一起,所以她没有子嗣后代。” “新朝建立没几年,越女驾崩,传位给她的养女。” “越女的养女是她手把手精心教导出来的,也算个好皇帝,在位期间创下不少功绩。” “多年后,越女的养女驾崩,轮到越女的长子登基。” 越含玉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浅酌一口,继续说。 “这是王朝的第一位以男子身份登基称帝的,姑且称之为明兴帝。” 龙床上,永庆帝瞳孔骤缩。 明兴帝?! “明兴帝庸碌无为,沉溺酒色,连个守成之君都算不上。他嫉恨前面两位政绩卓越的女帝,命史官篡改前二十年的历史,将两位女帝的政绩尽数窃取到自己名下。” “史官不愿,便施以宫刑。” “三朝老臣、两朝重臣不愿,便处以凌迟。” “百姓不愿,便活埋、五马分尸。” “他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以流血的方式。” 永庆帝呼吸变得急促,想要说什 么,僵硬的舌头和被药物毁坏的声带让他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 他只能拼命转动眼珠,从余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贵妃榻上的昳丽女子。 “但这远远不够。” “明兴帝要的是永绝后患。” “女子不可再崛起,需由男子当家做主,为臣做宰。” “明兴帝辗转反侧,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缠足。” “只要捆住女子的双足,令她们走不出方寸大小的后院,让她们接触不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历史就不会重演。” “但他仍旧不放心,所以驾崩前留下一道密旨,传给后人,传给一代又一代的皇帝。” 越含玉放下茶杯。 “啪”的轻响,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头。 这一刻,永庆帝的心脏似要停止跳动了。 “女子,不得为君。” “就这样,明兴帝的子孙后代遵循着先祖密旨,一边严格把控皇室女子,不得她们太过优秀,一边让缠足陋习流传百年。” “直到今日。” “这道密令将会在我这里彻底终结。” 越含玉起身,款款走到龙床前。 “尔等费尽心思抹除朕和一众女子对大越的功绩,打压、掌控女子,让她们只能匍匐在你们的脚下。” 永庆帝眉毛剧烈抽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可那又如何?最后这天下还不是让我得了。” 越含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酷倨傲,不含一丝温情。 真真像极了明兴帝手札中记载的,那位文武兼 济,能征善战的开国女帝。 “且看着罢,在不久的将来,女官女将会遍布大越的每一寸土地。” “而你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大越的罪人。” 越含玉的话语声声入耳,犹如惊雷当头劈下。 这还不够。 越含玉欣赏着永庆帝惨白的脸色,继续说。 “我那洪阳孙儿的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明兴帝,越洪阳。 永庆帝鼓睛暴眼,又惊又恐。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先祖所为,你只是奉命行事。” “但越鸳向来不讲道理,父债子偿,先祖的债,当然也要后代偿还。” 越含玉抬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帷帐上的玉珠:“我会留你一命,不会杀你。” “你的余生,都将在这朝阳宫度过。” “你要赎罪。” “为你的先祖,为曾经被你辜负,没有得到你的善待的忠臣、儿女,为那些由你一手造成的悲剧。” 越含玉走了。 永庆帝惊怒交织,大口大口喘着气,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淌出涎水。 在激烈情绪的作用下,疼痛蔓延到全身。 没人来救他。 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见他卒中在床,就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痛苦煎熬。 ...... 永庆帝在阵痛中睡过去。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6节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梦。 梦里一张张脸,宸王、安王、梅氏、贾氏......沈绍钧、梅仲良......太多的不甘和怨怼,铺天盖地涌来, 将他淹没。 窒息,痛不欲生。 再睁开眼,永庆帝发现自己来到了金銮殿。 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坐在龙椅上,向上天祈求。 祈求能得到原谅。 祈求一切重来。 他还是皇帝,他正值壮年,越含玉没有大权在握。 可惜他求遍满天神佛,也没得到原谅,更没回到年轻时,坐拥江山美人。 永庆帝醒来。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他张大嘴哭了。 没有一点声音。 - 永庆二十八年,腊月初十。 永庆帝病症好转,亲手拟写传位诏书。 传位给皇太女,越含玉。 这一回,再无人纠结诏书的真伪。 大臣们不愿,也不敢提出质疑。 ...... 永庆二十九年,正月初一。 登基大典上,永庆帝坐着轮椅,亲手将玉玺交到越含玉手上。 越含玉成为大越第三位女帝,改永庆二十九年为元熹元年。 越含玉,即元熹帝。 ...... 新帝登基,好像和往常并没什么不一样。 大臣们习惯了头顶上方那清泠泠的女声,也习惯了皇太女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行事手段。 当然,还是有细微不同的。 皇太女穿上龙袍,端坐在龙椅上。 本宫改称为朕。 以及,大封官员。 元熹元年的第一次早朝,得到提拔的官员足足有数十之多,韩榆和韩松就在其中。 韩榆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兼管火药营,并授予四品明威将军的虚职。 韩松为正一品太傅,因现今东宫空置,兼行户部尚书之职 ,掌管户部。 这般封赏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无人敢置喙什么。 “微臣谢陛下隆恩。”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在华公公的唱声中,首辅蔡文出列:“陛下......” ...... 整个早朝持续一个时辰之久。 “退朝——” 百官如潮水般涌出金銮殿。 天刚破晓,缕缕霞光跃出地平线,璀璨不可方物。 韩榆行走在晨雾之中,眉眼轻松恣意。 “二哥,太阳出来了。” 韩松微微一笑,两人拾级而下。 云雾散去,金辉洒满全身。 他们就这样往前走,一直走,永不停歇。 前路似锦,光明灿烂。 第170章 元熹元年,二月初一。 乍暖还寒之际,天空飘着绵绵细雨。 翰林院学士卢岱身着官袍,头戴乌纱帽,手捧一指厚的书册,出现在皇宫门口。 往来官员络绎不绝,守卫宫门的禁军威严肃穆。 他一脸从容,正对正南门跪下。 雨丝淅沥沥打在他身上,洇湿紫色的官袍。 “微臣恳请陛下为女帝正名,为先祖平冤!” “微臣恳请陛下为女帝正名,为先祖平冤!” “微臣恳请陛下为女帝正名,为先祖平冤!” 卢岱铿锵的嗓音在皇宫前回荡,经久不散。 三声过后,俯身一叩首。 他起来,向前走三步,再次跪下。 “微臣恳请陛下为女帝正名,为先祖平冤!” 三步一跪。 一跪三呼。 卢岱的举动攫取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或近或远地看向他,然后再难移开视线。 ...... 终于来了。 在场官员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四个字。 他们心中五味杂陈。 有感慨,也有释然。 早在靖郡王逼宫那日,废后戴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明兴帝的密旨和太上皇对元熹帝的所作所为,他们就有了预感。 会是谁第一个勇敢站出来? 他或她会在什么时候站出来? 总之不会太久。 果然,这一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了。 卢岱,出身寒门,十年寒窗科举入仕。 他为什么要替女帝正名? 他的先祖又是谁? 现在不知道没关系,相信 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 卢岱三步一跪地走进皇宫。 官员们自发跟上,无数双眼一刻不曾偏移地落在他的身上。 韩榆双手抱臂,看向左右:“走吧。” 他率先跟过去,兄长好友紧随而上。 卢岱年过不惑,行至中途便已乏力。 他的额头在循环重复的叩首动作中血流不止,被雨水冲刷着划过脸颊,自下巴蜿蜒而下。 失血让卢岱面色渐白,嘴唇也失去血色。 他蹚过雨水,三步后跪下。 “微臣恳请陛下为女帝正名,为先祖平冤!” 再爬起来,清癯的身体猛地晃了下。 韩榆隔着雨幕注意到,一个箭步上前,赶在所有人前面搀扶住他。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7节 “当心。” 卢岱抱紧怀里的书册,不让它被雨水打湿半分,朝韩榆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多谢。” 他抽回胳膊。 韩榆顺势收回手,退到一旁。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役。 卢岱在最前面冲锋陷阵,他的身后有无数或支持、或观望他的人。 乌泱泱的文臣武将目送卢岱三步一顿,俯伏跪拜。 他们以这种方式,护送卢岱步步前行。 站在对立面的人,是明兴帝,是一代又一代谨遵密旨行事的帝王。 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又声势浩大的战役。 而卢岱,必将大获全胜。 ...... 雨越下越大,为卢岱的跪求增添诸多阻力。 他在瓢泼大雨中艰难行进,每一次呼吸都喷涌出巨大的力量。 宫人立在宫墙下,在卢 岱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满含崇敬地向他行礼。 人群中,有官员实在看不下去,举起手中的油纸伞:“不如让老夫过去为他撑伞?” 这天气春寒料峭,卢岱经受风吹雨打,怕是骨头缝里又冷又疼。 说话的这位官员在韩榆旁边,他闻言轻声道:“请让他继续这样走下去。” 不干预,只跟随。 这是对卢岱最顶级的尊重。 官员收起伞,什么都没再说了。 其他人亦然。 ...... 历时半个时辰,卢岱来到御书房外。 卢岱跪下,将护了一路,滴水未沾的书册高举过头顶。 “微臣恳请陛下为女帝正名,为先祖平冤!” 风声呼啸,电闪雷鸣。 卢岱脊梁很直,如同青松,千磨万击依旧坚韧不拔。 一道身影缓缓出现,赫然是登基刚满一月的元熹帝。 “准。” 这女声宛如天籁,像极了从天而降的圣洁梵音。 卢岱早已面目全非,额头的疼痛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 雨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朦胧身影,喜极而泣。 “谢陛下隆恩!” ...... 卢岱谢恩后就晕倒了,韩榆第一个冲上前扶住他,免得他跌倒遭受二次伤害。 文臣武将齐聚一堂。 百年前的辛密如同一卷画轴,在众人眼前缓缓展开。 明兴帝窃取两位女帝的政绩,抹除女官的功绩,将它们加注在亲信的头上。 反对者,一律格杀勿论。 他以最血腥最残忍的 方式达成了目的。 卢岱的先祖正是当年被明兴帝勒令篡改历史的史官,吕砺锋。 吕砺锋不愿与明兴帝及其走狗沆瀣一气,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明兴帝的要求。 几天后,明兴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打入大牢。 为了羞辱吕砺锋,还对他施加了宫刑。 身陷囹圄和躯体的残缺并未熄灭吕砺锋心中的希望火苗,他在狱中以血为笔,详细记录了女帝和女官的功绩。 看守他的狱卒良心未泯,冒着身死的风险替他把那一张张残破的草纸送了出去。 明兴帝对吕家赶尽杀绝,吕砺锋的夫人拼死将幺儿送走。 和幺儿一起离开的,是用血记载的史实。 吕家幺儿逃脱后隐姓埋名,成为以种田为生的乡野村夫。 他从未忘记父亲的遗愿,时刻训诫自己的孩子不可忘记历史。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 他们等了太久。 等了足足百年之久。 终于,他们等到了。 大越第三位女帝——元熹帝登基为帝。 卢岱秉承先祖遗愿,献上泛黄染血的书册,将女帝女官们的功绩公诸于众。 为女帝正名。 为先祖平冤。 卢岱做到了,死也瞑目。 ...... 二月初五,元熹帝一纸诏书昭告天下。 她下达罪己诏。 为先祖的残暴行为,为无数惨死在明兴帝手里的无辜之人,为天下所有的女子。 诏书的内容犹如一股飓风,以摧拉枯朽之势刮过大越每一寸土地。 百姓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但他 们绝大多数人都能保持理智。 “错不在她,而在明兴帝。” “陛下不必道歉,她从未做错什么事情。” “世间万物复杂繁琐,所见不一定为实,须得擦亮双眼,理性看待。” 二月初六,元熹帝下令修史。 这项差事由殿阁大学士韩榆全权负责,自发参与者众多。 修史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必须经过重重核查,确认该女官、该功绩切实存在,才能让它们以文字的方式呈现给天下百姓。 每一道流程都极其繁琐,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就需要耗费一两天,甚至更多时间去查证。 但大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他们在纠正一段血腥黑暗的历史,让这段历史以崭新清白的方式重现人前。 它值得。 - 元熹元年,三月。 越含玉连下几道诏令。 废止缠足,推倒全国各地的贞节牌坊。 和缠足一样,贞节牌坊也是女子深恶痛绝的存在。 若说缠足束缚了女子的身体,贞节牌坊则束缚了女子的思想内心。 在大越很多地方,地方官员会给当地能够保持坚贞,为亡夫守活寡的女子颁发贞节牌坊。 许多人家不顾丧夫女子的意愿,用残忍的方式把她强行拘在婆家,只为得到官府的贞节牌坊。 对他们而言,贞节牌坊是极高的荣誉,是出门在外可以向陌生人炫耀的资本。 随着时光流逝,女子守贞的思想越发根深蒂固,贞节牌坊也如同 雨后春笋般出现。 解放女子思想的第一步,便是废止缠足,以及推倒大越各地的贞节牌坊。 对此,朝中仍有部分老顽固坚持己见,认为缠足和贞节牌坊利大于弊。 然后他们被越含玉砸了一头一脸的奏折。 “朕是通知你们,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 大臣们:“......” 要他们说,这几个也是活该,自讨苦吃。 明知元熹帝手段强硬,不是当年的太上皇,偏还要凑上去撩拨虎须。 这下挨了打受了罚,没人同情他们。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8节 经过韩榆、韩松多年如一日的宣传,缠足的弊端早已深入人心。 一晃多年,民间缠足的女子十不存一,官家小姐亦然。 这厢朝廷下令废止缠足,但凡发现有人强行给家中女子缠足,一律徒三年。 为此,越含玉还鼓励百姓踊跃举报。 只要发现一人阳奉阴违,点名道姓地举报到官府,便可获得五两银子。 寻常百姓家,五两银子足够他们吃一年了。 一时间,举报之风盛行。 当然也有为了五两银子胡乱举报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地体验了牢狱半月游。 废止缠足的进展非常顺利,贞节牌坊的清除却遇到了难题。 地方官员接到旨意,即刻安排人前往治下各处推倒贞节牌坊。 可对于村民来说,贞节牌坊是整个村的荣誉,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倒。 官兵带着工具赶到,就看到和贞节牌坊严丝合缝,怎么拉都拉不开的村民们。 有那么 几次,官兵和百姓发生冲突,以致于多人重伤。 越含玉对此早有预料,下令强行执行,阻拦者徒一月。 那些胡搅蛮缠的百姓大多欺软怕硬,听闻自己要蹲大牢,只能忍痛舍弃贞节牌坊。 ...... 王梦娣抱着女儿,在深山野林里拼命地跑。 她在进行一场逃亡。 王梦娣她娘生了四个姑娘,才得了一个儿子。 最小的女儿刚出生就一钱银子卖出去了,剩下的王梦娣三姐妹被她们的爹娘分别卖给瘸子、瞎子和傻子,得来的钱全留给小弟娶媳妇用。 大姐王招娣的男人去山里打野味,被熊瞎子吃了。 王招娣变成寡妇,公婆用她换了一座贞节牌坊,背地里却逼迫王招娣给小叔子生孩子。 王招娣不堪受辱,在夜里跳河死了。 二姐王盼娣的男人是个瞎子,被毒蛇钻屋里咬死,婆母也用她赚了一座贞节牌坊。 王盼娣常年被婆母磋磨,早已不成人样。 她跟王梦娣说:“我跟大姐命苦,梦娣可不要像我们这样。” 可王梦娣还是死了男人。 傻子跑出去玩,被人用石头砸死了,连凶手是谁都找不到。 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 昨天傻子下葬,今天公婆就商量拿她换取贞节牌坊。 “虽说朝廷不许再建贞节牌坊,可杨树村离朝廷十万八千里远,就算立了他们也不知道。” “王梦娣不争气,又生了个闺女,上个月孙婶子说县里张员外要刚出生的女娃,我打算 把她卖去给张员外。” 王梦娣知道张员外。 他有着很恶心人的癖好,最喜欢折磨几岁、甚至几个月的小娃娃。 她的女儿若是落入张员外手里,绝对活不到第二天。 王梦娣逃了。 王梦娣不知往哪里逃,但她不想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孩子和她之前的几个女儿一样,要么被几钱银子卖掉,要么被溺死在洗脚桶里。 她厌恶贞节牌坊。 要不是贞节牌坊,大姐还活着,二姐也能改嫁。 狗叫声近了。 是杨树村的村民追来了。 王梦娣她娘当年为了把她卖个好价钱,给她缠了足。 畸形的双足成为王梦娣的阻碍,她踉踉跄跄往前跑,眼里闪过绝望。 她也要重蹈覆辙了吗? 狼狗吐着舌头,张着獠牙向她的小腿扑上来。 王梦娣闭上眼,不忘护住怀里的孩子。 “砰!”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发生,她反而听到了狼狗的嚎叫。 睁开眼,不知咬死过多少人的狼狗躺在血泊中。 王梦娣看到跪在地上的婆家人,看到面无人色的村民。 她还看到官老爷和官兵。 原来官老爷出现在这里,是来推倒贞节牌坊的。 听说村民逼迫王招娣,就带着官兵前来营救。 追她的杨树村人全部关进大牢,一个月后才能出来。 官兵挥舞铁锤,一下又一下砸着贞节牌坊。 王招娣的贞节牌坊轰然倒塌,变成一堆废墟。 紧接着是王盼娣的。 飞尘四起,王盼娣和王梦娣泣不成声。 再后来,官老爷 开恩,让她带着女儿立了女户。 王盼娣和王梦娣两人合伙开了个豆腐摊,日子过得不算富足,但胜在不必再提心吊胆,生怕稍有不慎又挨打。 王梦娣听来买豆腐的人说,现在大越越来越多的女子立女户,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如此又过几年。 王梦娣的女儿昭昭渐渐长大。 长到五六岁的时候,一天王梦娣正在干活,昭昭突然问:“娘,我也要缠足吗?” 王梦娣愣了下,想到隔壁孙婆婆的三寸金莲。 她放下簸箕,温柔地抱住唯一的小女儿:“不用,昭昭一辈子都不用缠足。” 不止昭昭,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不必再受缠足之苦。 王梦娣想到千里之外的越京,想到越京城里住着的女帝。 她笑着说:“昭昭不仅不用缠足,等你满七岁,娘就送你去女校读书。” 读书明理,她的昭昭要做个会读书认字,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昭昭也笑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好,读书!” ...... 越含玉下令废止缠足的同时,从国库拨了一笔银子出来,用来建设女校。 大越第一所女校位于越京城外,是专为女子成立的院校。 越含玉请来才华横溢的女子,担任女校的教书先生,教授学生琴棋书画、骑射医术等课程。 朝中有人不满女校的建立,在早朝上扬言要撞柱明志。 “哦,撞吧。” 元熹帝不仅没有丝毫动容,还召来禁军:“你们给他搭把手,免 得一下没撞死,硬生生把自己疼死。” 大臣们:“......” 拗不过越含玉,只能眼睁睁看着女校建成,面向整个大越招生。 招生不拘身份,只要通过入校考核,上缴一年的学费——二百文,便可成为大越女校的学生。 威胁撞柱但没撞成的官员冷笑:“我就看能有多少女子去那什么女校读书!” 实际上,不止他一人不看好。 官家小姐需要学习琴棋书画和打理庶务,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则需要帮着家里人干活做事,哪有时间在女校长住。 “打一文钱的赌,顶多五十人报名。” “两文钱,最多十人。” 两人一击掌,赌约成立。 然后,他们就被狠狠打脸了。 招生第一天,女校门口人山人海,光报名参加入校考核的女子就足足有数千人之多。 大臣们:“!!!” 同年,女帝不知第多少次颁发圣旨,下令女子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犹如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里,百官炸开了锅。 然而这还不够。 越含玉又下令,女子可行军入伍,亦可经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09节 “陛下不可,女子入女校已是底线,如何能入朝为官?” “阴阳颠倒,牝鸡司晨!” 此言一出,金銮殿上蓦地死寂下来。 说出这话的人也反应过来,顿时冷汗涔涔,腿脚发软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龙椅上,越含玉并不看他,只轻描淡写道:“御前失仪,日后不必上朝了。”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再不敢说一个“不”字。 随着女子为官的旨意昭告天下,越来越多的女子不远千里来到女校。 “娘,咱们真能在十月之前赶到越京吗?” 七八岁大小的女孩子趴在马车的窗户上,边欣赏着外面的美景,边问马车里的母亲。 曹香君在做针线活,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咱们七月从云远府出发,九月底也该到了。” 六月里,榆生堂收到一封来自越京的信。 打开一看,才知道寄信人是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在信里说,陛下在女校开设了女医班,想请她和谢方来越京,专门负责教授女子们这门课程。 曹香君不会拒绝知府大人的任何要求。 相信不止她一人,云远府所有的百姓都会无条件地遵从知府大人的话。 所以她来了。 和谢方以及榆生堂女医班的几名女子一起奔赴越京。 多年前那个在云合节上红着脸给她百合花的青年如今已是个五品官,他待她一如既往的好,依旧开明体贴。 得知她要去越京,就让女儿一起去。 “女校是朝廷建立,远胜过云远府的那些女先生,对楠姐儿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曹香君就带着女儿一起上路了。 半个月后,一行人抵达越京。 十月,大越女校正式开课。 第一天结束,楠姐儿兴冲冲地跑回来:“娘,女校真好,我喜欢上课!” 她掰着手指,絮絮叨叨地跟曹香君介绍女校的先生们。 教书法的英先生,教绘画 的铃先生,教弹琴的玥先生,还有教调香的珠先生。 “她们都好温柔,我好喜欢她们!” “但是我还想跟爹一样,以后做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上阵杀敌,打得敌人屁滚尿流!” 曹香君忍俊不禁,她没有打击女儿的梦想和积极性,而是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 “楠姐儿你要知道,无论将来做什么,都不是光说说就能成的,它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行。” 楠姐儿似懂非懂,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在她心里深深扎了根。 几年后,她参加武举,取得还算不错的成绩,顺利成为大越数万万将士中的一员。 再后来,外敌入侵。 楠姐儿立下战功,和将士们班师回朝,接受陛下封赏。 回来的那天,陛下率领百官出城相迎。 这是楠姐儿第一次看到陛下。 让世间万千女子拥有独立思维和人生,让她们从方寸后院走出来,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大显身手的陛下。 楠姐儿仰头看陛下,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一旁同样立下战功的好姐妹嘲笑她:“又不是三岁娃娃,怎么还哭鼻子?” 楠姐儿呢喃:“我只是......” 只是看到了光。 第171章 内侍来户部的时候,韩松正在伏案办公。 “韩大人,陛下请您过去。” 韩松放下毛笔,随内侍一道前往御书房。 拾级而上,全公公的干儿子,华公公已经在御书房门口等着了。 “大人,您请进。” 韩松对华公公颔首称谢,袍角轻曳,抬脚迈过门槛。 元熹帝登基后,对御书房做了不小的改动。 风格从太上皇在位时的极致奢华变成现在的舒适简约,那些华靡的器具摆件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整整两面墙的书架。 只瞧一眼,就觉得清新雅致的书墨香扑鼻而来。 御案后,越含玉正在批阅奏折。 陈述着朝中大小事宜的奏折铺满整个案面,连放茶杯的地儿都不剩。 这厢韩松进来,越含玉也不多说废话:“工部已经造好了海船,不日将组织远洋船队出海,探访海外各国。” 韩松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拱手道:“微臣自请带领船队出海。” “善。” 他二人做事都不喜欢拖泥带水,很快就敲定了出海的人选。 韩松接过宫女明珠递来的名单,打算告退,却听上首传来沁凉沉静的女声。 “当年山崩,你早就知道了吧?” 韩松心脏骤缩,有那么一瞬仿佛停止了跳动。 明珠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外的宫人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韩松面上不显:“微臣曾在书中看到过山崩前的种种征兆... ...” 越含玉放下朱笔,淡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并非未卜先知。” 韩松想,是韩榆告诉她的吗? 不过他很快否定了。 “不是他。”越含玉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也不跟韩松绕弯子,“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 韩松微微抬起头,果然。 “他很敬重你这个兄长,不会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对任何人说你的秘密。” 韩松心下一暖,他当然知道。 之所以这般反应,也是因为越含玉问得太突然,让他毫无准备。 韩松坦然承认了:“回陛下,正如您所猜测的那样。” 越含玉嗯了一声,静默片刻后问他:“我想知道,他后来如何了。” ...... 韩松从御书房出来,带着名单往户部去。 途中偶遇韩榆,两人停下说话。 韩松踌躇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明白韩榆没有告诉越含玉的原因,大抵是不想让对方徒增感伤。 一如离开前,越含玉让他不要告诉韩榆她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 与其沉溺过去,不如向前看,不回头。 他们都在默默守护着彼此。 “既然出海的差事交给二哥,你只管放手去做,家里有我,还有景修和顾复。” 韩榆拍了拍韩松的肩膀,屈指弹了下手中的名册:“今年的贡生质量不错,七月后朝中又能涌入一批新鲜血液。” 新帝登基,自然要开恩科,大赦天下。 韩榆边忙着修史的事情,还要兼顾今年的 会试,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壮壮都寄养在了越含玉那处。 “等殿试结束,修史也该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再去看看爹娘。” 韩松应好,两人就此作别,一人去御书房,另一人回户部。 御书房里,越含玉查看完会试前十的答卷,把它们往前一推,突然毫无预兆地抱住韩榆。 韩榆感受着下巴绒绒的触感,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越含玉情绪的波动,仔细回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韩榆并不觉得朝政上有什么能难倒越含玉,好在他长了嘴,不懂就问。 越含玉轻唔,低低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0节 韩榆笑了,把她抱紧。 在这来之不易的温情中,那点疑惑很快被抛诸脑后。 韩榆想,这远比我爱你更加动听。 - 殿试放榜后,由韩松和苏升泰并三万士卒组成的远洋船队从护城河出发,一路顺流而下,驶向未知的海域。 临行前,朝廷为他们准备了足够在海上吃两个月的口粮。 米面自不必说,土豆红薯这两样饱腹感十足的更不可或缺。 除此之外,为了防止将士们不慎患上坏血病,船上不仅备着耐存放的水果,还专门辟出一块区域,用来种植水果蔬菜,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去,就是整整四年。 韩松带着船队一次又一次在狂风巨浪的袭击下死里逃生,走访了大海另一边的多个国家、部落 。 这些国家和部落的统治者大多友善,听说他们从海的另一边劈风斩浪过来,敬佩之余都表露出交好的意愿。 韩松乐意之至,将事先准备好的国书转译成当地文字,以表示对两国交好的重视。 双方交换国书,韩榆带着远洋船队滞留半月到一月,摸清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战力情况,顺便宣传一波大越幅员辽阔,百姓热情友好,他代表大越陛下欢迎他们的到来,这才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当然,船队也遇到过好战排外的部族。 其中有一次,韩松带着两千人下船补给物资,不慎误入这样一个部落。 一行人被黑皮红发的壮汉追了好几个时辰,最后险险逃生,还发现了一种高产作物,这也算意外之喜。 四年里,远洋船队走过很多地方,拢共和二十八个国家,十七个部落达成初步建交。 韩松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掠过海面的飞鸥,生死关头仍旧沉着冷静的双眼划过丝丝笑意。 “四年已过,该回家了。” ...... 元熹五年,远洋船队不仅平安归来,还带回数百名来自各个国家、部落的使者。 元熹帝携百官前往护城河码头,迎接功臣归来。 韩松一行人风尘仆仆,瞧着像是在外流浪多年。 其实也差不多。 除了短暂停留,船队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漂泊。 亲友不在身边,日日经受风吹日晒,沧桑落魄在所难免。 韩松和苏升泰上前,拱手行 礼:“陛下,微臣幸不辱命。” 越含玉面容冷清,语调却随和:“二位爱卿劳苦功高,且回去休整一二,今夜朕将在宫中设宴款待各国来使,届时二位记得来。” “是。” 韩松应声,抬头对上一双专注的,温和的笑眼。 是立在越含玉身旁的韩榆。 再往后,不远处的人群中,是闻讯赶来的韩家人。 韩松只觉满身疲惫尽数散去,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 达娅是大山部落首领的女儿。 她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开朗而又充满了生命力。 大山部落首领的女儿一般到了十五岁,往往会嫁给其他部落的首领,用以加强两个部落之间的联系。 达娅应该也不例外。 达娅今年十四岁了,她想要在嫁出去之前放肆一回。 所以她和部落的勇士们乘船来到了大越。 大越是一个国家,而非部落。 听漂洋过海来到大山部落的外族人说,大越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全是她没见过的。 达娅心动了:“阿爸,我也想去。” 阿爸不同意,但最后还是在阿妈的游说下答应了。 “阿爸放心,阿叔可是咱们部落的第一勇士,他会保护好我的。” 上船前,达娅抱了抱阿爸和阿妈,和阿叔上了船。 她在海上飘了好几个月,终于来到大越,这个在海洋另一边的陌生国度。 “下船后乖乖跟着部落里的人,不要到处乱走,阿叔要去见大越陛下,走 丢了阿叔可不会去找你。” 达娅笑声如同银铃般动听,亲昵地搂住阿叔的胳膊晃了晃:“达娅知道了,阿叔放心吧。” 在船上几个月,她只学会了一丢丢的大越语言,才不会乱走呢。 阿叔拍了拍她的头,虎背熊腰的汉子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走远了。 “达娅过来,下船了!” “来了!” 达娅一蹦一跳地过去,两股发辫灵动地甩来甩去。 各国来使沿着舷梯井然有序地往下走,眼神好奇地四处打量。 “诸位,请随我来。” 经过半个月紧急培训,被安排来接待大山部落使者的翻译官笑眯眯挥动着印有大山部落图腾的小旗子,热情地举起左手,好让大山部落的人都能看到他。 达娅第一个从舷梯上下来。 脚踩在地面上,她睁大眼睛地发出一声“咦”。 “这是什么?它为什么是硬的?” 达娅用力踩脚下灰白色的地面,发现没有一点塌陷,依旧非常平整。 不仅她,其他人也都被地面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我从未见过此物,和石头一样坚硬。”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翻译官走上前,对趴在地上抚摸的男人说:“这是水泥,我朝凌王研制出来的,可用来浇筑地面,亦可用来砌造房屋。” 达娅指向远处码头边的平房:“是那个吗?” 翻译官点头:“正是。” 达娅轻呼:“好神奇,我们部落的人都住在山洞里。” 翻译官引众人往前,昂首 挺胸,眼里满是骄傲。 达娅看着周围黄色皮肤的大越人,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叫卖,脸上都带着笑。 “所有人都能住用水泥砌造的房屋吗?” 翻译官有问必答:“只要出钱,会有专门的水泥匠来家里,最快三天便可建成。” 一行人继续往前,就这样出了码头。 达娅登上大越为他们准备的马车,轻轻抚摸着绣纹精致的软枕。 大山部落的人出门都是骑马,她从未见过这样宽敞而又干净的骑乘工具。 上车之前她特意仔细观察过,马车的四壁是木头做的,底下黑色圆咕噜的东西就不知道了。 达娅是个憋不住问题的姑娘,索性把头伸出马车,问骑马的翻译官:“这位阿鲁,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阿鲁是大山部落特有的词汇,意思是英俊的男子。 年轻的翻译官登时红了脸,紧接着脖子也红了。 他握紧缰绳,忍着赧然解释道:“这是轮胎,产自我朝的云远府,也是凌王发明出来的。” 凌王? 达娅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很快,使者们乘坐的马车驶入皇城。 “卖包子喽!香喷喷刚出笼的包子!” “烧饼,又香又脆的烧饼!” 食物的香气被风卷进鼻子里,勾得达娅食指大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阿鲁,我可以买那边白白胖胖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吗?” 翻译官看向蒸笼里的包子,很是忍俊不禁:“当然可以 。” 趁着车队前进缓慢,翻译官买了两个肉包子,送到达娅手里。 达娅咬一口,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原来这就是大越的食物吗? 怪不得之前大越人在部落暂住的时候都吃不惯他们的食物。 达娅心不在焉地吃着肉包子,想到远在大海另一边的阿爸阿妈。 这样好的东西,要是阿爸阿妈还有部落所有人都能吃到就好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1节 还有这些林立在道路两旁的水泥屋,要是部落也能有,大家就不必挨冷受冻了。 “铛铛铛——” 伴随着清越的锣声,达娅看到一只庞然大物从远处驶来。 庞然大物的轮胎沿着两条轨道笔直前行,到跟前才发现,里面竟然装满了活生生的人。 达娅好奇地看着他们。 他们也好奇地看着达娅。 “这个马车为什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同样都有轮胎,达娅自然而然地认为庞然大物也是马车。 其他马车里的人也都竖起耳朵。 “此物名为公共民车,专为百姓服务,只需五文钱,可以抵达越京范围内的任何一个地方。” 公共民车驶远了,达娅还在看。 “它没有马在前面拉着跑,为什么还能动?” 说到这个,翻译官脸上露出自豪的微笑:“这是凌王发明出来的,大越仅此一辆,但相信不久之后大越的其他地方也会陆续出现公共民车,这样一来,百姓出行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而且你看到公共民车底下的轨道了吗?”得到达 娅的肯定回应,翻译官继续说,“这是民车专用轨道,寻常马车都不得擅自使用,这样一来,不仅民车一路畅通无阻,民车的庞大体型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正常出行。” 又是凌王? 达娅吃完了肉包子,回味着浓郁的卤肉香味,忽然听到前面一个部落勇士大声问翻译官:“大人,这里到处都是人,我肚子又胀得慌......” 翻译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指向左前方:“也是巧了,正好路过公共茅厕,你去那里面就好了。” 部落勇士跳下马车,飞窜出去,眨眼没了踪影。 围观的百姓捂嘴笑个不停。 “这样大的声音,又是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达娅也跟着笑,托着腮想,大越竟然有专门给人方便的地方,不像他们部落,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解决。 部落勇士很快从公共茅厕里出来,在围观人群中艰难地往前挤。 达娅看得分明,他被好几个大越女子摸了手臂和胸口,小麦色的脸和脖子都红了,落荒而逃地爬上马车,仿佛身后有虎狼在追。 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极大程度上影响了使者们前往驿馆的速度。 为了宫宴照常举行,府尹不得不出动官兵,甚至连禁军也过来维持秩序。 达娅看着手持兵器的官兵,再想到部落里粗制滥造的兵器,身体往后缩了缩,抿起嘴角,两个酒窝也没了。 巨大的差距导致让达娅 心里生出自卑感,残余着肉香的喉咙也被苦涩填满。 她正要放下车帘,不经意往前一瞥,惊觉坐在高头大马上指挥官兵疏散百姓的人竟是个女子。 达娅揉了揉眼睛,惊愕得久久闭不上嘴:“阿鲁,是我看错了吗?” 翻译官刚回答了其他人的疑问,顺着达娅的视线看过去,点头解释说:“你没看错,她的确是女子。” “在我们大越,不仅男子可以做官打仗,女子也有同等的权利。” 达娅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只觉得她的笑容爽朗大方,只看一眼就挪不开了。 “同等的权利?”达娅喃喃自语,“女子也能做官打仗?” 翻译官点头:“我朝陛下就是女子,世上可从没有女子不如男的道理,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一样可以。” 达娅缩回马车,待在小小的空间里,扣着手指没再问了。 她想到自己,想到部落里的姑娘们。 从记事起,她们就学着做饭干活,稍微长大点就可以为阿妈分担一部分劳务。 再然后,她们十五岁嫁人,成为阿妈一样的女人。 勇士们外出打猎,女人们在家做饭干活,等自己的男人回来。 等有了孩子,她们要做的事情就多了一件,就是照顾孩子。 似乎终其一生,就是这三件事。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无休无止。 达娅揪了揪发辫,又往外看。 拥挤的人群已经疏散开来,那名马上女子不知去了哪里。 但是 她耀眼夺目的样子已经深刻地印在了达娅的脑海中,再难磨灭。 达娅有些失落,忽然眼前一亮。 她抬头看,原来街道两旁同时亮了起来。 光亮从巴掌大小的透明罩子里散发出来,微微泛黄,却照得昏暗的街道亮如白昼。 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 “怎么比蜡烛还亮?” “像星星一样。” 没错,像星星。 达娅怔怔看着那灼目的光亮,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蜿蜒而下。 她听见翻译官说:“此乃电灯,只需通电便可使用,也是凌王造出来的。” 又是凌王。 达娅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看向翻译官的眼睛比星星灯还要亮:“这个凌王,很厉害的样子。” 翻译官点头如捣蒜:“没错,王爷是我见过最厉害,最有本事的人。” 能得到这样俊朗博学的阿鲁的赞扬,达娅对凌王的好奇到达了顶峰。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在宫宴上看到了他。 凌王是一位极其俊美的男子,达娅用尽毕生所学也难以形容出来。 “就像......就像是太阳一样。”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成了陪衬。 ...... 之后几天,达娅逛遍了整个越京城。 她亲身体验了公共民车,也去过公共茅厕,把冰糖葫芦的竹签丢进垃圾站,去茶馆听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讲故事。 达娅听不懂,就问身边的人。 和她坐在同一桌的年轻姑娘是个热心肠的,用 意外很流畅的大山部落语言告诉她,说书人在说大越第一位女状元的故事。 后来达娅才知道,这位姑娘就是大越第一位女状元,元熹年间第一批女官。 她叫文珠。 ...... 使者们在越京一个月,经过多次交流与谈判,顺利和大越建立长期往来关系。 签好一式两份的建交协议,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离开的前一天,大越陛下邀请他们观看了一场充满硝烟的视觉盛宴。 火药从天而降,在剧烈的声响中炸开。 地动山摇,人心骇然。 达娅遥遥望见,大越陛下和凌王在一片火光中笑谈着什么。 他们挨得很近。 多么亲密无间,般配至极的一对。 回去后,达娅跟阿叔说:“阿叔,我不想回去了。” 阿叔问为什么。 达娅笑着,眼里有火在烧:“达娅想找寻新的人生。” 阿叔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阿爸阿妈那边交给我。” 他又说:“其实你阿爸阿妈从来没打算把你嫁到其他部落。” 达娅潸然泪下。 ...... 各国使者离开了,同样也有很多人留下。 达娅和他们一起前往移民管理局做登记。 移民分为两种,短期移民和永久移民。 达娅办理了短期移民,五年。 登记过后,她领到一张身份牌,和同为移民的外族人住进了移民村。 后来,达娅成为大越女校第一个外族人。 移民第四年,她以优异的成绩从女校毕业。 达娅并未 效仿同窗,参加科举或者行军入伍,而是成为女校的一名教书先生。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2节 第五年,达娅办理了永久移民。 达娅每年都把她在大越的所见所学整理成册,托人带回大山部落,希望能帮到大家。 第六年,她和远在大洋另一边的阿爸阿妈重逢。 阿爸阿妈不是专门来看她的,而是来为大越陛下祝寿。 万寿节上,达娅看到很多白色皮肤、褐色皮肤还有黑色皮肤的外族人。 他们和大山部落一样,都是远道而来,为大越陛下庆贺生辰的。 烟花在夜幕下绚烂绽放,美丽不可方物。 所有人举杯。 为万朝来贺,盛世辉煌。 第172章 零五是实验室产物。 基地里的人都叫他小怪物。 零五知道,他们都厌恶、畏惧自己。 无所谓,他又不在乎。 他只要畏惧。 零五有一百个兄弟姐妹,零零到一百。 他们都在研究员的手里诞生,宗旨是为了抵抗不断进化的丧尸,以及为基地的高层清除障碍。 所以当研究员研究出丧尸疫苗,末世即将终结,他们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一件工具没了价值,等待他的当然是报废销毁。 零五被研究员注射了n5药剂。 只需一针筒,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实验体必死无疑。 零五从来都不是听天由命的实验体。 他杀光所有的研究员,然后逃走了。 可饶是如此,n5药剂还是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溶进血液。 零五清楚地意识到,他快要死了。 ...... 再睁开眼,零五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有心跳。 眼前不再是藏身的废弃大楼,而是走兽遍地的山林。 他没死。 这是最好不过的消息了。 因为不清楚状况,零五找了个山洞,作为临时栖息地。 几次下山探听消息,零五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不是末世了,而是一个叫做靖朝的古代王朝。 既来之则安之,零五使用暴力手段将附近的野兽驱逐到更远的地方,自力更生盖了一间木屋,就这么在山里住下了。 零五有头脑有能力,即便居于深山,也能活得很好。 平淡而又惬意的 生活一度让零五忘却了n5药剂和他实验体的身份。 直到一个月后。 零五长期无法补足晶核,潜意识里趋向于丧尸的一面被n5药剂激发了出来。 只差一点,他就像失去理智、毫无人性可言的野兽那样,咬断一只野兔的脖子。 零五在理智的边缘摇摇欲坠,是他对人类身份的渴望将他从危险的边缘线拉了回来。 之后半年,类似的情况再没有发生过,但零五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浅藏在皮肤下的经脉在极其缓慢地转变颜色。 微不可察,却无法忽视。 零五开始通过做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 读书识字,弹琴作画,凡是可以平心静气的活动,不论是否喜欢,他都尝试着去做。 他还在木屋后开垦了一小块菜地,去镇上买了菜种洒在地里。 不过十来天,深褐色的土壤里就冒出嫩绿的幼芽。 一个多月后,绿油油的青菜出现在饭桌上。 零五正打算尝一尝,远超乎常人的听觉让他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 有陌生人闯入了这片山林。 不止一人。 零五带上他就地取材制作的武器,站在山顶往下看。 一群在官兵在追捕逃犯。 零五猜应该是逃犯,因为她穿着灰扑扑的染血的囚衣。 犯人是个年轻姑娘,豁出命地往山里跑。 她甩不开如狼似虎的官兵,但她不认命,不愿停下。 小姑娘遍体鳞伤,一步一个血脚印地朝零五的方向奔来。 她并未 看到零五,而是捡起被零五遗留在地上的长矛,转过身看向逼近的官兵。 小姑娘杀了人,血溅了她满身。 一路逃亡耗光了她的力气,只杀了两个人就无法再继续。 她被官兵扣在地上,受伤的肩膀不断渗着血,像是砧板上的鱼,不甘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就是这一刻,她和零五四目相对。 从她的眼里,零五看到了熊熊火焰。 零五杀光了剩下的官兵,把她带回了木屋。 年轻的姑娘自报家门:“我叫越鸳。” 她没说自己为何沦落到这种境地,零五也没问。 礼尚往来,零五报上自己的代号。 “凌梧?”越鸳重复。 零五回以不明所以的目光。 越鸳就用染血的手指在桌上写。 凌、梧。 是个会断文识字的姑娘。 零五心里想着,沉默地点头:“是。” ...... 越鸳伤得很重,看起来命不久矣。 凌梧用小白的叶片救她。 好几片叶子,越鸳阴差阳错地力气变大了。 越鸳说她的家人都死光了,无家可归。 她不走,凌梧也没赶她走。 两人就这样搭伙过日子。 越鸳在凌梧的菜地旁边种了一排花。 野花,但意外很好看。 凌梧打了只老虎,卖给镇上的员外,给越鸳买了裙子和绣鞋。 越鸳眼睛很亮,看起来很喜欢。 她把裙子和绣鞋放进衣柜,继续穿粗布衣裳,和凌梧一起看书,一起弹琴,一起种地。 凌梧教越鸳习武,越鸳教凌梧对弈 。 一年后,天下大乱。 帝王昏庸,义军四起,外敌入侵。 百姓民不聊生,纷纷躲进山里。 凌梧和越鸳共同建造的圣地不复往日的安详宁静。 他们不堪其扰,在一个深沉的夜里下山了,再没回来。 五国联军凶残冷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凌梧砍下一个入侵者的脑袋,风轻云淡地问:“你可想过驱逐外敌,建立新朝?” 越鸳没有说话,眼里跃动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之后几年,为了达成共同的目标,他们吃了很多苦,也跌了很多跟头,摔得头破血流。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3节 越鸳成为十万义军的领袖,凌梧则以军师的身份伴其左右。 越家军所经之处,越女和凌先生的名字总是一同出现。 越鸳曾经问过凌梧:“你为何不做领袖,反而让我来做?” 义军需要一个时刻都能保持理智镇定的领袖,而非随时都有可能变得茹毛饮血的怪物。 凌梧只温和一笑,什么都没说。 多年来的默契让越鸳停止了追问,转而投身驱逐外敌,拯救百姓的事业中。 整整六年。 越家军和五国联军耗了六年之久。 终于,越家军取得了胜利。 新朝建立,名为大越。 而彼时,凌梧的情况每况愈下。 除夕这天,凌梧再一次失去理智,险些杀了人。 看着奄奄一息的同伴和满手的鲜血,凌梧知道,他是时候离开了。 翌日,正月初一。 这天夜里,凌梧什么都没带,一人悄无声息地出了越京城。 凌梧 把陪伴他很多年的那把瑶琴留给了越鸳。 这是他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 凌梧知道越鸳在城墙上目送他离开。 但是他没有回头。 一旦回头,他就舍不得了。 他来到数千里之外的云远府,择一处偏僻山头,自行建造了一间竹屋。 比起成为被欲望和冲动驱使的怪物,凌梧宁愿躲起来,躲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苟延残喘地活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凌梧刻意不下山接触任何人,刻意不去关注越京的消息。 他以为,不闻不问便是最好。 ...... 再听到有关越鸳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后。 女帝驾崩,新帝登基。 凌梧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镇上,回到山间竹屋的。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像沉默的石像,枯坐一夜。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凌梧迎着跃出地平线的太阳,脸上滑过湿意。 他把越鸳的画像收进暗格里,再也没打开过。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半个月后。 ...... 凌梧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温暖的,自由的,舒适的。 就在他的身边。 这股气息时常像风一样,轻抚他的脸庞,抚平他凌乱的发和衣袖的褶皱,又总是在他枕边安歇。 凌梧坐在竹屋外的竹桌旁,一人自斟自饮,听着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音。 温暖的气息袭近,茶水轻漾。 下一瞬,又远去了。 凌梧放下茶杯,又握紧。 像在感知温度,又好像没有 。 ...... 明兴帝即位。 凌梧从百姓口中得知他的所作所为,一夜未眠。 黑暗中,依稀有什么触碰他的额头。 凌梧想过制止。 但是凌先生早已化作一抔灰,破败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做些什么。 凌梧最后也没去越京。 但他听说了,有很多人死在明兴帝手里,血流成河。 凌梧一个人在山里,不知年月地生活了很久。 孤单,又不孤单。 终于,明兴帝暴毙而亡。 凌梧听过路的江湖侠客说,明兴帝死在江湖之人手中。 “狗皇帝残暴不仁,篡改历史嗜杀成性,忍不了,便不忍了。” 凌梧回到山里,走进竹屋。 这次,他身边空落落的,什么气息也没有。 凌梧拿出刻刀,在门框刻下一道竖痕。 门框上有很多刻痕。 仔细数来,有三十二道。 凌梧放下刻刀,抚摸着这些深刻的痕迹。 “也算共度余生了。” - 又过去很多年。 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年。 凌梧记不清了。 当初的那把刻刀早就找不到了,他也许久没在门框上留下刻痕了。 他只听说,如今是永庆年间,在位的皇帝是永庆帝。 凌梧回到山里,给种在花盆里的小白花浇水,同它说着在镇上的见闻。 但是他永远也得不到回应了。 他面前这朵花,里面早就没有了陪伴他一百多年的小白。 小白已经离开他很久。 凌梧放下花洒,回屋睡去了。 ...... 永庆帝驾崩,新帝登基。 凌梧在茶馆喝 茶,说书先生说着当朝首辅的英勇事迹。 韩松。 一听就是个坚韧高洁的好名字。 凌梧放下茶杯,留下几个铜板离开了。 没几年,大魏兵犯嘉元关。 然帝王昏聩无道,宠信奸佞残害忠臣,大魏骑兵的铁蹄踏破嘉元关,仍在千里之外的越京寻欢作乐。 短短两月,大越失去大半国土。 昏君早就带着宠妃逃得无影无踪,只剩忠臣良将死守。 凌梧去镇上买了件青色的长袍,遮盖住清癯枯槁的身体,带着越氏皇族的信物前往越京。 途中,他像当年救下越鸳那样,救下被魏军追杀的男子。 男子全身伤痕累累,凌梧带他避开追兵的搜捕,自行为他医治伤口。 “在下韩松,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韩松,当朝首辅。 “凌梧。” 凌梧说着,取出了信物。 再然后,他和韩松一起回到越京。 因着凌梧手持皇族信物,且多次带领越军击退魏军,他很快在越京立足,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人人都尊称他为“凌先生”。 凌先生就凌先生,这也没什么不好。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4节 只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之后几年,凌梧救了很多人,也打了很多场胜仗。 一次偶然,凌梧重新找回百年前赠予越鸳的那把瑶琴。 许是保存不当,琴上出现许多交错的划痕,凌梧用尽办法也没能消除。 从此,他随身携带的不止一盆花,还有一把瑶琴。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月里,凌梧和韩松结下了深厚的 情义。 在凌梧眼里,韩松是晚辈,还是可以交托后背的挚友。 在韩松眼里,凌梧是救命恩人,是教会他很多道理的恩师,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这场仗打得艰难,持续了整整五年。 五年里,死了很多人,又不断有新的血液涌入进来。 顽强不屈,生生不息。 终于,大越把魏军赶了出去,夺回自己的领土。 征求过凌梧的意见,韩松从宗室选出一个父母双亡的幼儿,择日举行了登基大典。 而彼时,凌梧已呈现出油尽灯枯之象。 韩松一边稳定朝政,一边为凌梧请来天下名医。 但是没有用。 所有为凌梧诊过脉的大夫都摇头,背着凌梧告诉韩松,说凌先生命不久矣。 韩松送名医离开,再回到凌梧的病床前,眼里分明有了湿痕。 凌梧笑了:“没关系。” 他太累了。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好在他等到了。 “......我死后,记得将我葬在槐杨坡,我也好时时刻刻都能看着帝陵。” 这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凌梧不想生前天人永隔,死后还要隔着山与海的距离。 韩松答应了:“先生之言,长风字字铭记于心。” “长风,你要好好的。” 凌梧轻声说完,无力阖上眼。 意识里出现一只闪烁着莹莹浅芒的光团。 “决定好了吗?” “嗯。”凌梧顿了顿,对试图救他却失败了的世界意识说,“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请在事成后满足长风一个心 愿。” 姑且算作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谢礼。 世界意识答应了。 ...... 凌梧死后,韩松遵循他的弥留之言,将他葬在槐杨坡。 韩松自作主张,让凌梧常年不离身的那盆花和瑶琴放入棺椁,和他一起下葬。 韩松花了三年时间灭魏,亲手斩下魏帝的首级。 再回首,惊觉身边只剩垂垂老矣的爹娘和对他满怀憎恨的一双儿女。 凌先生不在了,祁高驰和发妻也不在了。 韩松主持完早朝,从金銮殿出来。 他拾级而下,竟生出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凄凉。 从今往后,只剩他一人孤军奋战了。 韩松把幼帝教得很好,在他十二岁这年交还朝政大权。 小皇帝一脸严肃,看韩松的眼神却充满了崇敬和孺慕:“首辅放心,朕定会做个好皇帝。” 韩松信了。 由不得他不信。 他此生经历太多,送走了太多的人,如今也该别人送走他了。 韩松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地听着床前的哭声。 有观哥儿,有锦姐儿,还有陛下。 他们在挽留他,让他不要走。 韩松想,这不行的。 他太想念爹娘、凌先生还有芳娘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 恍惚间,韩松耳畔有一道轻柔缥缈的女声。 “你有什么心愿?” 心愿? 韩松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呼吸也逐渐困难。 人之将死,他反而清楚地想起那一张张离开他很多年的面孔。 韩松想,他这可惜又可怜的一生。 若能重来,他定 不会…… 重蹈覆辙。 ...... “好,如你所愿。” 韩松在爆哭声中闭上眼。 再睁眼,他回到十岁这年。 ...... 世界重启,时光逆流。 云远府隐居的凌梧凌先生变成太平府桃花村的韩榆。 受伤的男孩子躺在炕上,仰头看送酥饼的少年人,笑得眉眼弯弯。 “二哥。” 第173章 1. 越含玉时常做梦。 梦里,她回到从前。 她不是女帝,只是越鸳。 2. 越鸳生在靖朝。 父亲是当朝御史,母亲出自书香世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为京城一段佳话。 越鸳有个大她五岁的兄长,待她如珠如宝,只要越鸳想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摘下来给她。 越鸳被爹娘兄长娇惯着,在蜜罐子里长到十三岁。 这一年,父亲向宠信奸佞的昏君耿直进言,惹得昏君勃然大怒,派人抄了越家,男子宫刑后斩首,女子则入教坊司。 父亲和兄长死在断头台上,母亲万念俱灰,在牢狱中撞墙而亡。 之后很多年,越鸳都清楚地记得这一幕—— 母亲躺在血泊中,含泪的眼看向她,里面有不舍,有愧疚,还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越鸳弹着古筝,手指被教习嬷嬷用戒尺敲打,红肿流脓。 耳畔是教习嬷嬷不堪入耳的贬低谩骂,越鸳想,母亲或许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母亲爱洁,教坊司肮脏糜烂,她不会喜欢这里。 入教坊司一个月,有纨绔宗室子弟看中了越鸳的美貌,指名要她服侍。 越鸳尚未及笄,也不愿委身于满脑肥肠的蠢货。 她用簪子废了那人作恶的东西,遭了顿毒打后又一次身陷囹圄。 几个官兵打扮的人出现,将她从牢房里带出来,往权贵云集的城东去。 越鸳知道,她将被这些人送给那个被她亲手废了 的蠢货。 越鸳设法逃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5节 没想到那个蠢货因为二两肉对她怀恨在心,竟派人一路追捕她。 越鸳过了几个月东躲西藏的日子,夜间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然后看着破庙的蛛网彻夜难眠。 追兵穷追不舍,越鸳一时疏忽,落入他们手里,以盗窃的罪名关进当地监牢中,择日押送回京。 离开的路上,越鸳又设法逃了。 她受了很重的伤,硬是凭着惊人的毅力逃进山里,还用长矛刺死两个官兵,可惜最后因精疲力竭被官兵踹倒在地。 结局注定逃不过一死吗? 越鸳不认命。 她拼命挣扎,困兽般仰头低吼。 越鸳撞进一双黝黑冷寂的眸子里。 这双眼的主人杀光所有的官兵,处理了尸体,带她回到住处。 他给她喝很甜的水,全程紧抿着唇,下颌线锋利冷酷。 只有越鸳知道,他的内心有多柔软。 “我叫越鸳。” 他说他叫凌梧。 凌梧。 真好听的名字。 越鸳留在山上养伤,痊愈后也没离开。 她不愿离开。 凌梧也没赶她走。 越鸳觉得,凌梧很孤独。 山里这么大,木屋这样宽敞,却只有他一个人。 凌梧教她弹琴,越鸳很认真地学。 越鸳才不会告诉凌梧,她五岁就跟着母亲学琴了。 这天春日午后,两人坐在树下看书。 凌梧闭眼睡去。 越鸳捧着书,心却被他牵走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黏在他身上。 她倾身,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落在他唇角。 春风融融,也不 知搅乱了谁的心湖。 3. 天下乱了。 义军四起,联军入侵。 越鸳和凌梧下山,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拼搏奋斗。 逐外敌,打天下。 金戈戎装,征战沙场。 越鸳曾问:“你为何不做领袖,反而让我来做?” 凌梧笑而不语,眼里却溢满悲伤。 后来,越鸳才知道凌梧极力隐瞒的不同之处。 但一切都迟了。 那天夜里,凌梧什么都没带,一人一马离开了越京。 越鸳在城墙上目送他离开。 她不舍得。 她也知道,留不住。 正月初一,全天下的百姓都在这一天和家人团聚。 唯独越鸳,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 高处不胜寒。 4. 凌梧将那把瑶琴留给了越鸳。 宫人呈上瑶琴,越鸳怔怔看它许久,抬手将其拂落在地。 “砰——” 很重的声响。 一声道别都没有,凭什么觉得她会收下? 宫人退下。 越鸳像一尊石像立在空旷寂寥的宫殿里,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她转身,越过地上的瑶琴往内殿走。 几步后又折返回来。 越鸳捡起瑶琴,轻抚着上面崭新的划痕。 “啪嗒”,透明的液体落在斑驳的划痕上。 5. 越鸳死在一个冬天。 北风萧萧,卷起满碑的霜花。 越鸳的遗体入了皇陵,似乎有什么牵引着她,一路往南。 她看到一块墓碑。 墓碑上刻着“阿鸳”二字。 她一眼认出,这是凌梧的字迹。 时隔多年,越鸳重回凌梧身边。 只可惜,他们阴阳相隔。 越鸳留在了凌 梧身边,仗着凌梧看不到自己,放肆大胆地轻抚他的脸庞,抚平他凌乱的发和衣袖的褶皱,夜间在他枕边安歇。 她以无人觉察的方式,陪伴凌梧三十二年。 这期间发生很多事情。 凌梧因为这些事情深陷痛苦之中,越鸳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拥抱都不能。 终于,明兴帝暴毙而亡。 越鸳隐隐有种预感,她要离开了。 离开的这天,山里狂风大作,竹林飒飒作响。 凌梧下山去了。 越鸳无法下山。 她的身影一寸寸消散,唯有桌案上的湿痕证明她曾经来过。 再睁眼,越鸳被“她”的母亲送到拍花子手里。 陌生面孔的男孩子走进房间。 越鸳靠在他肩头,轻声呢喃:“阿梧。” 6. 越含玉抬头望月,肩上蓦地一沉。 回首看去,韩榆在她身后长身玉立,修长的手指将外袍披到她肩头。 “怎么不睡?”韩榆问。 越含玉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做了个梦。” 韩榆替她拢了拢外袍,月光洒在他眉眼,温柔似春水:“噩梦?” “不是。”越含玉轻轻摇头,“是一场美梦。” 只是过程艰辛酸楚了些。 两人站在檐下,就这样静静赏月。 良久,越含玉尾音很轻:“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没有重逢......” “没有如果。”韩榆敛眸,温和且坚定,“事实就是,我们重逢,我们相爱。” 7. 新帝登基,大臣们最关心的 事情除了朝政,位列第二的大抵便是皇嗣问题了。 越京谁人不知女帝独爱貌美女子,私底下纷纷猜测她有磨镜之好,否则也不会年近三十还未嫁人生子。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她是公主,即便没有子嗣也能一世富贵无忧,可现在不行。 对一国之君而言,开枝散叶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有了皇嗣,才不至于皇位后继无人。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6节 早朝上,有大臣提及此事。 越含玉略过不谈,但不妨碍朝中许多人动了心思。 陛下再怎么运筹帷幄,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女子的事实。 她是女子,又要兼顾朝政,注定此生不会有太多的子嗣。 未来皇子体内流着一半生父的血,将来若有机会荣登大宝,必然会提携生父的家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是人都有野心,谁都想大权在握。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以胡大学士为首的大臣们每次早朝必会提起选秀一事。 不仅早朝,他们还在奏折中用大段篇幅劝说越含玉尽快选秀。 “简直无孔不入。”越含玉丢下手里让她烦透了的奏折,冷眼冷面,“胡茂才两个儿子都是草包,他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韩榆单手托腮,给她倒了杯凉茶:“喝口水消消气,你我都知道他只是在做无用功。” 说曹操曹操到。 越含玉喝一口茶,明珠进来通传:“陛下,胡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越含玉面无表情,又看 向韩榆,“你......” 韩榆没吭声,堵住她让自己去屏风后避一避的话语。 “嗬——” 门口传来吸气声,御案后的两个人都没有理会。 “唔......算是公开了?” 韩榆低笑:“求之不得。” 胡大学士看着举止亲昵的新帝和文武侯,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两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韩榆和越含玉对视,噗嗤笑了。 8. 元熹元年,韩榆以凌王的身份和越含玉举办了大婚。 朝中无人提出异议。 一来越含玉态度强硬,坚持要给韩榆亲王爵位,二来韩榆功劳等身,当得起亲王的身份。 元熹二年,韩榆和越含玉有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小小的婴儿躺在手心里,韩榆一颗心都化成了水,眼睛也湿润了。 皇长女名为越云韶,小名重阳。 她在重阳节这天出生,九月初九,有长久之意。 重阳周岁这天,越含玉就立她为皇太女,入主东宫。 小孩子见风长,一晃两年过去,红通通的小婴儿就变成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重阳活泼机灵,嘴甜又爱粘人,无论宫里宫外,凡见过她的人无不心生喜爱。 重阳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带着明月姑姑和一众宫人哒哒跑到这一边,又骨碌碌滚到另一边,在皇宫里称王称霸。 等到傍晚时,重阳玩得脸蛋灰扑扑,被循声找来的爹爹提溜回去,吃过饭洗白白塞进被窝,做个甜甜的梦。 至于最爱的人. ..... “邈邈哥哥,观观哥哥,锦锦姐姐,伯伯,伯母,伯伯,伯母,伯伯......” 看着重阳一边掰手指一边重复好几遍伯伯伯母的韩榆:“.......” 小姑娘尚且年幼,记不清韩松、沈华灿、席乐安等几位伯伯的顺序,只管“伯伯”“伯伯”地喊。 有那么几次,韩榆和兄弟挚友吃酒,重阳闹着要一起去,见人就喊伯伯,得了好几人异口同声的回应。 韩榆每每想起,总觉得哭笑不得。 这时,底下的人送公文来。 韩榆把重阳乱蓬蓬的头发理理顺,从腿上放到地上:“重阳乖,爹有公务在身,让明月带你去玩。” 失去了老父亲温暖的怀抱,重阳有点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像两团白生生的糯米糍。 她不想离开,但还是乖乖听话,扯了扯韩榆的衣袖。 韩榆放下毛笔,蹲身低头。 重阳在他脸上啵啵,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奶声奶气地说:“爹爹乖,重阳走啦~” 韩榆忍俊不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去吧。” 重阳啪嗒啪嗒往门口走去。 她身量不高,又不爱被宫人抱着,跨门槛也喜欢自食其力。 先是整个人趴在门槛上,抬起右脚,嘿咻嘿咻迈过去,憋得小脸泛起红晕。 半边身子倾斜,吓得随行宫人忙不迭伸手,却被重阳挥开。 “不要。” 宫人看向韩榆,后者挥了挥手,她才退开,不过一双眼仍然紧盯着金尊玉 贵的皇太女。 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重阳总算翻到门槛的另一边。 她拍了拍有点红的手心,笑得梨涡露出来,朝门里的韩榆挥胳膊:“爹爹,重阳走啦~” 韩榆点头,看着小姑娘无忧无虑的笑脸,想着明年可以让二哥这个太傅给重阳启蒙了。 读书就要从娃娃抓起。 可怜的重阳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出了大门就倒腾着小短腿,哧溜跑了出去。 重阳小小一只,还总爱往花丛里钻,宫人追得快要岔气,还是把人给追没了。 等明月姑姑带着重阳的小披风赶来,不见皇太女的人影,只有急得团团转的宫人。 明月姑姑:“!!!” 王爷有句话说的可太对了,殿下她就是个撒手没! 重阳闷头往前冲,脸蛋红扑扑,小揪揪上沾满了花瓣和草屑。 等她停下来,发现四周是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 不过重阳向来胆子大,只愣了一下下,就被墙边的粉色小花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蹬蹬跑过去,揣着手蹲下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花,不时用手戳一下。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粉色的裙子,领口和袖口缝了一圈雪白的兔毛,下巴挨着兔毛,衬得脸蛋白里透红。 胖墩墩的身体从后面看只有一小团,活像只粉色的汤圆,软糯糯地窝在墙角。 重阳看得专注,连旁边的门什么时候打开了都不知道。 “你是谁?” 嘶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重阳吓了 一跳,小身子抖了下,缩着脖子昂起脑袋。 门口站着一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妪,正冷漠地看着她。 老妪的目光在重阳脸上扫了一圈,似笑非笑:“真想不到,长平那毒妇也有了孩子。” 重阳听不懂,歪了歪头:“唔?” 老妪弯下腰,伸手想揪重阳的脸,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去。 她沉默片刻,问重阳:“知道越信吗?” “越信?”重阳鹦鹉学舌,把头摇成拨浪鼓,“重阳不知道呀。” 老妪解释:“你皇祖父。” “祖父?”重阳摸了摸小花,声音软绵绵,“娘亲说,皇祖父走啦,不在啦~” 老妪还想问,明月姑姑带着宫人赶来了。 地上的粉汤圆被明月姑姑抱起来,二话不说往回走,防备之意不要太明显。 “明月?” 重阳点了点明月姑姑眉毛上的小疙瘩,又去看身后的老妪。 明月姑姑哄她:“御膳坊送来了殿下爱吃的藕丝糖,殿下今日可以多吃一块。” 重阳成功被带偏,拍着小手:“好耶!” 老妪站在门口,目送重阳离开,一行人消失在幽长的宫道上。 “娘娘。” 老妪转身进门:“嬷嬷你听到了吗?” “奴婢听到了。” 老妪就笑:“本宫和越信争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本宫赢了。” 院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冷宫外所有的人。 不多时,越含玉从明月口中得知重阳去了哪里,只淡淡应了声。 晚上洗漱后,她和韩榆商量:“明年 该给重阳启蒙了。”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7节 夫妻二人一拍即合,紧挨着闭眼睡去。 翌日,冷宫传来消息。 “戴氏昨儿夜里悬梁自尽了。” 越含玉手持朱笔,笔下不停地批阅奏折:“知道了,按规矩来。”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香炉里青烟袅袅,御书房里弥漫着淡雅的熏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9. 元熹二年,齐大妮去世。 韩景修和顾复回太平府守孝,韩家的姑娘们也陆续回到太平府。 韩榆原也打算回太平府,然西南有一小国近期动作频频,还有堆积如山的公务亟待处理,便在越京为齐大妮守孝。 元熹五年,韩景修结束三年孝期,回京候职。 顾复没跟着一起回来,而是四处游历去了。 这几年里,顾复将他赎罪期间经历的世界整理出来,略作修改写成话本子。 到如今,“长央”的话本受到男女老少的热烈喜爱。 顾复不再是原书中不讨喜的男主堂弟。 这世上,除了家人,还有很多素未谋面的人爱他。 顾复说:“故事和经历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一天,我决定出去走一走,寻找新的灵感。” 顾复和阮景璋六七分相像的脸注定了他留在越京会受到诸多非议。 为了韩家,为了他自己,顾复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了这个决定。 大家都知道,但谁都没有阻止。 “在越京这几年,顾复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委实憋屈难受,出去走走也好。”韩榆夹菜吃,咽下 去才说,“回头我给星文写信,他跟静云这些年带着孩子四处游玩,说不定能碰上。” 韩松举杯称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韩榆同样举杯,招呼好友兄弟还有几位姐夫,“来来来,不说这些了,咱们吃酒。” 烈酒入喉,众人放下酒杯,开怀笑起来。 10. 六岁那年的饭桌上,韩兰英说读书真好,紧接着就被韩发训斥了。 “女娃读什么书?” 当时她就想,我偏不信邪。 韩松和韩榆教姐妹四人读书识字,韩兰芸憋着一口气拼命学,连夜里做梦都在练字。 后来,韩榆借她一笔钱。 韩兰芸用这笔钱作为初始资金,建立了她的商业帝国。 从一间铺子,到遍布大越的数百间铺子。 从桃花村备受爷奶轻视的女娃,到大越第一位女皇商。 这条路,她走了二十年。 有笑有泪,有艰辛也有收获。 韩兰芸三十五岁了。 她仍未成婚,只有一个干女儿。 韩兰芸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银票,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她今天请戏班来府中唱戏,明天为越京最有名最美貌的琴师一掷千金。 她的兄弟们都很有出息。 大哥经商风生水起,其他的兄弟都在官场身居重职,就连顾复这个弟弟,也是畅销话本的作者。 她的姐妹们也很厉害。 虽然大姐二姐三姐过了十多年相夫教子的生活,但随着女校的建立,她们都凭着自身的学识成为女校里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 还有 五妹韩静云。 她和夫君杨星文也在经商,把生意做得很大,还常年在各地游山玩水,轻松又自在。 所以当那些冥顽不灵的腐儒说她不守妇道,寡廉鲜耻,韩兰芸认定他们在嫉妒自己。 因为她是大越最最最厉害的女皇商。 她的兄弟姐妹都是有出息的。 还有,左拥右抱的感觉实在太棒啦! 11. 文珠的祖父只有她母亲一个女儿。 文家做香料生意,祖父就把调香的手艺教给了母亲,还为母亲定下一桩亲事。 文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 因为她姓文,不姓张。 因为父亲是入赘的。 后来祖父离世,没多久母亲也死了。 父亲把他的爹娘接来家里,很快又续娶了,对外说是要有人照顾文珠。 可文珠知道,这些都是借口。 祖父和母亲是被父亲害死的,父亲早就和继母勾搭在一起了。 还有张家的祖父祖母,他们全都知情,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发生。 这不公平。 没道理祖父和母亲躺在冷冰冰的地下,而张家人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文家的一切。 所以文珠送他们下去陪祖父和母亲了。 最先是父亲。 然后是张家的祖父祖母。 文珠用她亲手调制出来的香料,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他们去了阎王殿。 至于继母,早在父亲死后就回娘家去了。 但文珠也没有放过她。 文珠知道,在地动中救出她的知府大人知道她做过的所有事情。 她成为韩家一份 子,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所以当知府大人让她配制可使人卒中的香料时,文珠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这下,她和知府大人有了两个共同的秘密。 再后来,她出现在传胪大典上,成为大越第一位女状元。 酒楼茶馆的说书人都在述说她的事迹,就连外族人说起她也是一副崇拜的口吻。 文珠看着对面小麦色皮肤的外族姑娘,会心一笑。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好。 是当年那个拥抱,决定了她的善恶。 12. 宁王生来就不受宠。 他的生母是永庆帝身边伺候的宫女,一次临幸意外有了身孕。 为了皇嗣,永庆帝封她为仪嫔。 戴皇后不喜他们母子,只因宁王占了一个“长”字。 宁王也有自知之明,在宫中极力降低存在感。 可他万万没想到,母妃重病垂危,戴皇后竟不许太医为母妃医治,还不许他进去探望母妃。 宁王恨自己无能,想要不顾一切地冲破嬷嬷们的防线,想要不顾一切地闹到永庆帝面前。 正当双方针锋相对,他的皇妹,备受圣宠的长平公主出现。 长平公主命人赶走殿外的嬷嬷,还为仪嫔请来太医。 宁王不明白长平公主为什么这么做,直到不久后,他亲眼目睹六岁的长平公主杀了一个宫女。 彼时宁王尚未及冠,被那一幕吓到,手脚僵硬不知作何反应。 却见长平公主对他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她是皇后的走狗,害我落入拍花子手中。 ” 宁王从来都知道,长平公主是个狠人,并且野心勃勃。 他无意皇位,又因着当年的救母之恩,刻意收敛锋芒,衬得靖郡王越发狂妄自大。 果然,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是最好的结果。 “王爷,王妃新学了一种糕点,请您过去尝尝。”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8节 宁王回过神,立刻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的王妃哪哪都好,在他眼里缺点也是优点,唯独厨艺令人不敢恭维。 可偏偏王妃流连庖厨不可自拔,受害人还只有他一个。 “走吧,别让王妃久等了。” 不过他甘之如饴。 13. 韩一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精致的男童面孔。 男童说:“你是我的护卫。” 韩一不疑有他,每次都完美地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韩字部有八十八人,主子最倚重的只有他。 一晃多年,雄狮垂垂老矣。 韩一老了,皱纹爬上额头,后背也佝偻了。 元熹帝退位,皇太女即位。 登基大典过后,已经是凌王的主子把韩一叫到书房,给他一串钥匙。 “几十年里,唯独你在我身边最久,如今家国太平,你也该歇一歇了。” “这院子你应该有印象,我原打算致仕后在里面养老,现在便宜你了。” 韩一当然记得。 这是他为主子赚了钱后,买的第一座五进院子。 当时主子非常高兴,攥着钥匙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去吧,以后好好的。” 韩一又想到很多年前。 他奉命前往越京 ,在皇家围场刺杀平昌侯。 任务完成,他却受了很重的伤。 主子给他喝了杯水,身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恢复大半。 同时,韩一还记起了被他遗忘的一些事情。 譬如阮十八。 譬如黄秀兰。 譬如平昌侯。 韩一没想到会再见到为他清除记忆的徐光。 他确定,徐光认出了他,并且主子也察觉到他的异样。 韩一还知道,主子私底下去找了徐光,问及是否可以二次清除记忆。 其实完全不需要。 早在很多年前,韩一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幸运的是,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韩一接过钥匙:“是,主子。” 属下万死不辞。 第174章 1. 韩松最先送走与他相伴数十年的发妻。 然后是祁高驰,席乐安,沈华灿。 两年后,他又送走韩榆、越含玉和壮壮。 越含玉在睡梦中溘然长逝,当夜韩榆也跟着去了。 宫人发现时,趴伏在他枕边的壮壮也早已没了呼吸。 彼时,韩松已不复年轻时的俊美清逸,皱纹爬上他的眼角,手背也出现褐色的斑块。 韩松老了,多写几个字手就止不住地颤抖,连笔都握不住。 他躺在床上,回忆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静待死亡的降临。 这一生,韩松无疑是成功和圆满的典型代表。 历经三朝,不惑之年官至首辅,深得两位女帝的倚重。 一双儿女先后科举入仕,侄子侄女们也拥有各自美好的前程。 长辈和发妻都是无疾而终,闭上眼那一刻嘴角还挂着笑。 儿女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和责任,仍然不忘亲近孝顺他这个父亲。 不久前,长孙三元及第,前途一片光明。 余下的几个孙子孙女也都是好孩子,勤奋好学,善良且有上进心。 韩松可以拍着胸脯骄傲地说,他成功了,他没有重蹈覆辙。 真好啊。 韩松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含笑地闭上了眼。 2. “韩教授,上头对你的研究成果非常满意,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修长的手指放下盛有浅蓝色不明液体 的试管,身穿白大褂的少年人缓缓回头。 身似修竹,面容清俊,神情淡漠,好像除了研究以外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 韩松也没想到,他死后并未魂归地府,而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韩松,这里是末世,他是受到多方基地争抢的少年天才研究员。 意识回笼后,韩松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南方基地的邀请,进入基地研究所工作。 原因无他,他的弟弟在这里。 韩松初来乍到,没有急着和死别多年的弟弟重逢,而是没日没夜地泡在研究室里,耗费半个月时间攻克了一项无人能攻克的难题。 就在昨天,韩松将研究成果交给研究所负责人陈安国,回到住处静候佳音。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陈安国就带来了好消息。 周遭是来自研究所“同事”的嫉恨目光,韩松眼皮都没动一下,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淡定:“我要零五。” 零五,他的弟弟。 所有人,包括陈安国本人都愣住了。 众人没想到韩松会提出这个要求。 “我不同意!” 负责看管零五的研究员石坚站出来,充满敌意地瞪着韩松。 谁都不会怀疑,若非陈安国在这里,石坚绝对会抡起拳头砸向韩松的漂亮脸蛋。 “我不同意!”石坚又重复一遍,“零五从诞生开始就由我负责,凭什么移交给其他人?韩松你无缘无故提出这个要求,究竟安的什么心?” 韩松一个眼神都没给 他,只面朝陈安国,气定神闲地等待他的回复。 这让石坚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脸红脖子粗:“韩松你......” 满腹脏话在陈安国轻飘飘的一声“石坚”中咽了回去,石坚冷哼,眼里充满攻击性的敌意不减反增。 “你要零五做什么?” 韩松迎上陈安国探究的目光,镇定如斯:“研究。” 这就说得通了。 韩松来南方基地半个月,可从未见他对什么感兴趣过,除了做实验就是做实验,一度让人以为他是一台毫无欲望的机器。 陈安国沉吟片刻:“石坚,你把零五的控制码告诉韩松。” 陈安国不仅仅是研究所的负责人,还是基地老大的堂兄弟,石坚不敢不答应,只能将控制零五的编码告诉韩松。 伴随着“滴”一声,韩松当着所有人的面修改了编码。 不过大家只能看到韩松在个人终端上敲敲打打,并不知新的编码是什么。 韩松收回终端,又问:“零五人在哪?” 石坚没好气地说:“禁闭室。” 韩松向陈安国微微颔首,轻整白大褂阔步离去。 他身高腿长,几步就到了门口,也就无人捕捉到他眼底的彻骨寒意。 韩松来到禁闭室,输入密码打开半米厚的大门。 浓郁的铁锈味道随着空气流动疯狂溢出,涌入鼻息间,刺激得韩松手指轻颤。 他走进禁闭室,在角落里看到小小一只的男孩子。 约摸三岁左右,双臂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低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19节 着头让人只能看到乌黑的发顶。 韩松脚踩在地砖上,发出颇具节奏的声响。 零五动了动耳朵,条件反射地站起来。 双手紧贴裤缝,垂首作出臣服的姿态。 他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可黑色作战服上多处的撕裂和触目惊心的鲜血昭示着在这之前他都遭遇过什么。 韩松分明注意到,零五的嘴唇和指缝也残存着干涸的血痂,这让他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禁闭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韩松哑声道:“我是韩松,从今天起你跟我了。” 零五猛地抬头,漆黑瞳孔里浮现诧异,但转瞬即逝,很快恢复成原本不带丝毫情绪的模样。 枯寂的,暗不见光的。 “走吧,离开这里。” 零五动了下脑袋,头顶翘起的一缕发随之颤了颤。 “是,主人。” 韩松闭了闭眼,率先转身。 零五不敢迟疑,迈开小短腿跟上。 3. 零五觉得,他的新主人有点奇怪。 从禁闭室里出来已经有两天了,新主人却一直没有安排任务给他。 这不正常。 让零五很不习惯。 他想去问,又担心再被关禁闭室,最终选择把所有的疑问憋在心里,坐在新主人独立研究室的小板凳上,目视前方发呆。 第三天,终于有新任务了。 任务是前往北边的某个城市,找到某个生物学家,然后杀掉他。 零五从教他读书的老爷爷口中得知,这位生物学家是个好人,末世前曾为国家做出过很多贡献 。 即便末世到来,他也一刻不曾停止研究可以终结末世的方法。 上头的人之所以下达这个任务,只是因为这位生物学家不愿接受南方基地的招揽。 南方基地得不到,其他基地也别想得到。 零五穿着黑色作战服,小小一只还没有韩松的腿长,需要很用力地仰起脑袋才能看到他的新主人。 零五抠弄着裤缝,嘴唇蠕动:“我、我可以不做这个任务吗?” 韩松正在进行某项实验,闻言低头看向零五:“为什么?” 零五闷声不吭,过了很久才哼哧哼哧地开口:“我去禁闭室。” “啪——” 试管滑落,浅绿色的粘稠液体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零五惊了下,紧跟着蹲下来,作势要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他没有任何的工具,只有一双手。 韩松瞳孔骤缩,喝道:“别动!” 零五身体一僵,但还是听从指令站直了,透着奶气的声音波澜不兴,仿佛一潭死水:“对不起,主人。” 韩松自行收拾了破裂的试管和药剂半成品,然后走到零五面前,半蹲下身,右膝抵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不要说对不起。” “还有,你以后都不用去禁闭室了。” 零五低敛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以为韩松没看见,快速眨了眨眼睛。 零五感觉有什么碰了下他的头发,似云似雾,带着轻柔的力道。 4. 韩松又顺利攻克一项研究难题,也因此成为研究所同事和其他基地的眼中钉 肉中刺,需要斩草除根的存在。 石坚被东方基地的人收买,妄图在韩松的日常饮用水里下药,一滴致死的那种。 他被韩松抓了个正着,扭送到基地老大面前。 基地老大知道孰轻孰重,放出他的伴生兽——一只碗口粗细的巨蟒,当着韩松的面吞下石坚。 韩松面色仍未好转,冷声道:“这种情况以后只多不少,我申请让零五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我。” 基地老大同意了。 零五从冷冰冰的研究所搬到了韩松的住处——两室一厅的套房里。 “我住在主卧,你的房间是次卧。” 韩松说着,示意零五去次卧看看。 零五照做,上前推开次卧的房门,然后睁大眼愣住。 很温馨的房间。 一米五的床上铺着深蓝色印着星星的床单,被套和枕套也是同款,很好地冲淡了白墙白地砖带来的凉冰冰的感觉。 零五走进房间,将一切看得更加仔细清晰。 枕头边放着两个玩偶,一只熊猫,一只恐龙,同样圆墩墩的,憨态可掬。 除此之外,床尾还放着一个收纳篮。 收纳篮里放着好些小玩具,零五都不认识,但不妨碍他攥着衣摆的手指越发收紧。 “喵呜~” 嗲里嗲气的猫叫响起,零五蓦然回首,黑煤球蹲坐在门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 水汪汪的绿色猫瞳,比宝石还要好看。 尾巴尖尖上有一点白色,像雪一样。 韩松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它是我的伴生兽。” 黑 煤球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到零五面前,喵喵叫着横躺在他脚边,露出柔软的肚皮。 零五呆住了,僵硬着身体不知该作何反应。 “它至今还没有名字。”韩松顿了顿,“你觉得壮壮怎么样?” 零五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亮。 他抿唇,踟蹰片刻问:“主人,我......我可以摸摸他吗?” 韩松颔首:“当然可以。” 零五蹲下来,还带着肉窝的小手试探性地放在黑煤球的肚皮上。 黑煤球叫了一声,没有挣扎。 零五没想到,竟然会有小动物愿意亲近自己。 他这样不讨喜。 像个小怪物。 淡色的嘴唇翘起细微的弧度,撸猫的动作愈发流畅。 “比起主人,我更喜欢你叫我哥哥。” 韩松的声音很轻,零五沉迷吸猫,似乎没有听到。 5. 零五就这样在次卧里住下了。 他不用再每天四处奔波,在追丧尸和被丧尸追之间循环往复,更不用再去那间给他带来痛苦折磨的禁闭室。 他只需要待在韩松身边,一起去研究室,一起回住处,然后早早歇下,抱着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玩偶进入甜甜的梦乡。 零五觉得,这样日子太不真实了,像做梦一样。 为了验证真实性,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疼痛转瞬即逝,却被零五捕捉到了。 这是真的! 零五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 他想,真好。 然而没想到,还有更好的等着 他。 这天夜里,零五走进主卧。 韩松牵着他走到外观形似鸡蛋的仪器前,深夜的灯光下嗓音显得格外柔和。 “躺进去睡一觉,两个小时后醒来,你就是真正的人类了。” 韩松从来都知道,实验体出身是零五永远的心结。 既然有能力,为何不能为他弥补这个遗憾?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20节 零五一脸愕然地仰头看向韩松,长长的睫毛也遮掩不住眼底的湿意。 韩松勾唇,轻轻推了他一下:“去吧,我在这里。” 零五躺进仪器里,闭上双眼。 此前,他和各种仪器打过无数次交道。 每次从仪器上下来,总会伤痕累累。 零五厌恶所有的仪器,每次靠近它们,心底就会生出戾气,想要砸碎它们,毁掉它们。 唯独这一次。 他很安心。 两个小时后,零五睁开眼。 仪器自动打开,他跳出来,大猫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地砖上。 韩松靠在床头睡着了,仪器发出的“滴”声也没能惊醒他。 他太累了。 为了造出这台仪器,弥补零五的遗憾,韩松连着半个月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好在结果是好的。 半梦半醒间,韩松隐约感觉到袖口传来轻微拉扯的力道。 他醒来,但没有睁开眼。 “哥哥。” 零五的声音很轻,却直达他的内心深处,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6. 末世第十年,韩松研制出丧尸疫苗。 一年后,末世终结。 代表国家势力的中央基地联合多方基地,打算让 华国恢复末世以前的秩序。 这些事情不需要韩松操心,他也不在意恢复秩序的过程中出现的绊脚石。 末世结束,南方基地打算销毁一百零一个实验体。 零五就在其中。 韩松和零五解决了基地所有的高层,连夜离开南方基地。 离开前,韩松没有忘记把所有和零五相关的资料数据全部清除干净。 关上后备箱,韩松绕到越野车左边,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副驾驶座上,零五低垂着眼帘,对着终端敲敲打打。 韩松看他一眼,发动车子:“想好名字了吗?” 离开南方基地,过往一切都将随着不久前的爆炸彻底掩埋,零五也需要一个不那么充满实验体味道的名字。 零五抬头,望着虚空思忖片刻。 “韩榆。”他说。 “好。”韩松不着痕迹扬起嘴角,“系好安全带,出发。” 零五,不,现在应该是韩榆。 韩榆也笑了,宛若浓墨重彩勾勒出来的面孔温柔沉静。 他低低应一声,看向后视镜。 越野车的后车座上,黑煤球趴着假寐,不时惬意地甩一甩尾巴。 黑煤球背上,小白呈大字懒洋洋瘫着,偶尔抖动的叶片证明它是有独立意识的个体。 越野车平稳驶出。 驶进深沉夜色,驶向新的人生。 7. 韩松带着韩榆来到海城。 海城临海,韩家的小别墅坐落在海边,只要打开窗,迎面就会吹来弥漫着咸腥味的海风。 前两世一两千金,有价无市的海鲜,这辈 子韩松已经吃腻了。 在海城安顿下来后,韩松凭着过硬的能力进入海城最大的研究所,韩榆则被送去上小学。 对此,韩榆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垂头耷脑地嘟囔:“我都已经自学过高中课本,可以直接跳级,为什么还要上四年级?” 韩松从厨房出来,把煎好的荷包蛋放到韩榆面前。 食物的香气让韩榆动了动鼻子。 韩松钻进厨房,继续未完成的早饭,清朗的嗓音传到餐厅:“学历不急,你需要尽快融入社会,融入同龄人。” 韩榆反对无效,只能蔫了吧唧地吃完早饭,背上小书包,被韩松提溜到车上,送他去学校。 黑车停在海城希望小学门口。 韩榆绷着脸开门下车,回头看韩松。 韩松隔着车窗朝他回首,张嘴说了什么。 韩榆看得懂口语,他哥说好好听课,多交几个朋友。 十岁的韩榆小朋友掉头就走。 哼,他才不要。 傍晚时,韩松从研究所下班,顺道来接韩榆。 韩榆和小伙伴挥手告别,脚步轻快地钻进车里,自觉系好安全带。 “哥,我今天认识了两个好朋友......” 韩松右打方向盘,倒车镜里映出两抹熟悉的身影。 8. 从此,韩榆开始了他按部就班的读书生涯。 十六岁,韩榆上高一。 清俊挺拔的少年人走在校园里,无疑是非常抓人眼球的存在。 韩榆统统无视,爬楼梯来到班级。 和往常一样从桌肚里掏出巧克力、小蛋糕之 类的小零食,韩榆把它们放到失物招领处,翻开语文书,开始背诵文言文。 其实他早就倒背如流,但班级里其他人都在背,唯独他一人不背书,这样显得他不太合群。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齐了。 韩榆余光瞥一眼,沈华灿和席乐安的位置上也坐了人。 班主任走进来,照例往讲台上一站,清清嗓子打断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 “今天咱们班要来一位新同学。”班主任朝门外招呼,“越含玉,进来吧。” 名为越含玉的新同学走进来。 眸如星月,冷若冰霜。 大家鼓掌。 韩榆也鼓掌。 9. 再后来,韩家有了新成员。 且不止一位。 韩榆醒来时,越含玉正在衣帽间挑衣服。 韩榆为越含玉选了和裙子相称的项链,开门站在走廊上。 在这里,他可以看到一楼的客厅。 刚满周岁的重阳穿着绿色的恐龙连体衣坐在地毯上,手里捏着小黄鸭,捏一下叫一下,鸭子的嘎嘎声和孩童的清脆笑声在客厅回荡。 韩文锦趴在旁边,手指划拉平板,另一只手护在重阳身后,以防她后仰摔倒。 韩松和韩文观晨练回来,路过重阳时吸一吸她,沿楼梯上来。 韩榆收回落在重生身上的目光,偏头喊人:“哥,观观。” 韩松应声:“我去洗个澡,吃完饭就出发。” 韩榆拍拍韩文观的肩膀,努了努下巴,示意他们快去。 今天他们要去拍全家福。 吃完早饭,韩榆把重阳放进安全 座椅,等越含玉上车,不疾不徐发动车子。 韩松一家四口乘坐的黑车紧随其后。 韩榆提前预约过,到照相馆就有人领他们过去。 在韩家,每年都要照一次全家福。 大家熟门熟路地坐下,无需酝酿,嘴角笑意自然流露。 “咔嚓——”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第521节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但幸福并不止步于此。